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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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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付好錢後, 殷燃提起兩個袋子,只對胖姐打個招呼便離開。

幾天的了解下來,殷燃一直給人種不急不緩的沈靜氣質,所以在胖姐瞥見她眼中突顯的慌亂, 並未放在心上。

興許是家裏菜燒糊了。她這麽想。

另一邊, 殷燃提著玉米和番茄跟上灰衣服。

又是傍晚時分,夕陽西下。赤橙色的顏料灑在白得發青的天空上, 正隨時間慢慢暈染開來。

轉瞬間, 整片天都鋪滿這種燦爛無比的顏色。

殷燃一路與灰衣服保持距離, 跟著他過了幾條街。

在周邊鼎沸的喧囂中,灰衣服停下腳步,只身插.進人群。

殷燃看了眼手表, 指針指向五點半。

而後,她循著嘁嘁喳喳,才打量起前方的建築。

這是一所學校,兩排橘色的低矮樓房,樓頂上掛著一排“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立體標語。隔著不遠,依稀可以看見大門旁的四個楷體大字“薊山小學”。

臨近放學, 門口堵得水洩不通。家長們倚在門旁, 互相攀談著自家孩子的什麽趣事。

只有灰衣服負手站在電子門前, 並未參與進去。

“叮鈴鈴”的下課鈴清脆響亮,不過眨眨眼, 周遭家長不約而同靜下來。下一秒, 穿校服的孩子們嬉笑著魚貫而出, 他們聲音蓋過了汽車的喇叭聲, 掀起陣愉快的聲浪。

接著,家長們的叫嚷此起彼伏。

殷燃靜靜地旁觀著, 一時說不上是什麽心情。

她上學時,約莫也是這般的場景。每到放學,校外就擠得不行。也許是她沒被人接過幾次,所以感觸總不是很不深。

走神幾秒,殷燃再次將註意力集中到灰衣服身旁。

他始終站著,也不動,直到身邊的家長都接走,他還不急不慢的。

然後,一個不高的小男孩蹦蹦跳跳來到他面前。

轉身的那一刻,殷燃終於得以見到灰衣服的正臉。

一張顯老的長臉,眼眶深深凹陷進去,頭發不多,已經半白。有幾分像殷寸雄,卻又實打實的不是他。

校門前總有不少攤位,賣糖葫蘆棉花糖和玩具文具的居多,殷燃註視著父子倆走出幾米,小男孩忽地拽住灰衣服的褲腳,又指指棉花糖。

灰衣服搖頭,小男孩卻哭鬧起來。

殷燃不知怎麽,擡腳走向他們。

“小孩吃這個牙疼,不能吃。”

“可是我們班就我沒吃過這個,爸爸……我也想吃。”

“都說了不能吃,再要打你了啊。”

越過那些聲音,殷燃徑直走向他們身後的攤位:“您好,棉花糖怎麽賣?”

攤主正攪動竹簽纏上粉色的絲狀棉花,聞聲頭也沒擡,只道:“五塊一支,十塊兩支。”

交完兩支棉花糖的錢,殷燃把其中一支遞到小男孩眼前。

……

“謝謝姐姐!”小男孩眨著眼睛笑,滿是童真道。

“哎,實在不好意思,小孩太饞了,我給你錢吧。”緊接著灰衣服摸摸口袋。口袋早已磨破,僅剩的那十塊錢興許早就漏了出去。他蹙蹙眉,面上顯出幾分窘態。

近距離打量,灰衣服憔悴地不像樣,面上布滿皺紋,顴骨高高凸起,說話時始終盯著腳面。

“不用,”殷燃本也沒想要錢,於是一笑回絕,開門見山,“能跟您打聽個人嗎?”

一聽到“打聽”二字,灰衣服的動作稍頓,渾濁的眼中顯出驚慌之色。他急忙擺擺手,說道:“我我……可不認識什麽人……”

從這句,殷燃品出幾分“此地無銀三百兩”來。

殷燃點頭,不置一詞。她掏出手機,按下殷寸雄的電話號碼。

沒幾秒,《最炫民族風》的鈴聲響徹周圍。路人回頭望過來,灰衣服轉頭間已然面紅耳赤。

小男孩迅速反應,扯扯灰衣服的褲腿,提醒說:“爸爸,你的手機響了。”

無奈之下,灰衣服忙從上衣內口袋拿出振動著的碎屏手機,顫著手掛斷後,他小聲質問:“你怎麽知道我電話號碼?”

“抱歉。”殷燃將此次的目的告訴他,並在他囁嚅著措辭時打開了錄音。

灰衣服平覆下急促的呼吸,幽幽嘆了口氣,才緩慢張口:“紙包不住火啊……”

……

三人走到學校對面的公園,灰衣服這才將一切娓娓道來。

灰衣服說,他叫李航,在魯南是個包工頭。因他在魯南工地時表現出色,而被領導加薪升職,每月比平時多賺個小萬塊錢。

“說實在的,人一有錢就容易飄飄然,不知道自己姓什麽。”灰衣服語氣凝重。

他本想著學學以錢生錢,為此特意報了個班,準備做自我提升,誰知道就此,誤打誤撞進了殷寸雄的傳銷組織。

“不只多賺的那幾萬塊錢都搭進去了。那裏面規定“退會”必須交十萬塊,我為了出來,還想過找人貸款,但周圍連鳥都沒見幾只,更何況人了,”灰衣服嘲諷著說,“我沒能出來。”

“直到有人被逼到跳樓,我們報了警才出來。”

灰衣服至今難忘那天——空中密布陰郁的黑色,他們進行完一上午的洗腦後,前座的人舉手要上廁所。

臺前的殷寸雄不在意地揮揮手,讓他出去。

約莫五分鐘後,聽到窗外那一聲巨響,他們忙湊到窗前抓著柱子向下看。

那人是仰著面落地的,依稀辨認出正式那去上廁所的人。熱騰騰的血不斷從他的五官和後腦勺、以及他損傷的身體部分流出,眨眼功夫,便聚成濃稠鮮紅的一大灘。濁重的血腥味飄散入窗戶,引人惡心幹嘔。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死人。”一回憶到那場景,他渾身惡寒,瞳孔在小幅度震顫。

沒過多長時間,以殷寸雄為首的幾人發現,便在走廊上商量逃跑。

“他們跑,我也跟著他們跑,”灰衣服說,“他們早料到有今天這一出,備好了另一個臨時窩點。”

殷燃握著手機,當即問:“你還記得在哪嗎?”

“怎麽會不記得——在附近荒廢小區的地下室裏。我聽到他們商量著換地方,要去魯南最繁華的寫字樓開什麽電商公司。為了讓我封口,他們把吞的錢都還給了我。”他攥著拳頭,聲音咬牙切齒。

殷燃了然點頭,說出自己的疑惑:“那電話號碼是怎麽回事?”

“我被趕出來之前,打了殷寸雄一頓,當時我想搶他的手機。”灰衣服說。

但打鬥過程中,未能如願,只讓他撿到張手機卡。

“有總比沒有強。那之後我總接到騷擾電話,什麽工資有問題,什麽付房租,我都沒理。”他接著說。

這樣下來,邏輯通順了。便利店店長說過的“殷寸雄在薊川”,其實只是殷寸雄的“手機卡”在薊川。

“對了,那群頭目中是不是有個姓杜的女人?”

灰衣服本要說起別的,被打斷思路後,他回憶好半天才繼續說:“是有這麽個人。她是殷寸雄的老婆,那些被洗腦成功的人都叫她師娘。”

很好,重婚罪的話離婚更簡單。

殷燃示意他繼續說。

灰衣服癟癟嘴,使得他那眼眶更加深陷,他的語氣遍布愧意:“後來我想著換個地方重新開始,就來薊川了,沒想到還是讓人找到了。”

灰衣服深吸一口氣,繼續說:“後來一是為了躲警察——我怕他們把殷寸雄給我的幾萬封口費要走,二是我打算帶著孩子重新開始,就來了薊川這邊。”

棉花糖快被小男孩吃掉一半,他眨眨眼,貪心地望向殷燃另一只手裏的。

“但是在這邊,我過得也不好。大半年來,我整夜整夜睡不著覺。我詛咒那些人,也詛咒我自己,因為我沒有勇氣去警察局坦白自首。眼睜睜看著那麽多人痛苦,我卻不敢挺身而出……”

灰衣服的面目怨恨,接著把來到薊川的遭遇細細講出。

這時,他不再深思熟慮反覆考慮,只想把沈積心底數月的憂悶苦楚倒出來。

做完這一切,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感如自由海浪般卷上心頭。

但他又隱隱擔憂起來。

殷燃在他沈吟的間隙按下錄音終止鍵,隨即將之發給了徐寧。

氣氛安靜好半晌。天色悄然暗下來,像黑黢黢的墨水打翻灑滿長桌。

有風呼嘯而過,黃葉被卷積起,一下吹得老高,沒一會兒,又落回原地,留下陣“簌簌”的嘆息。

“你……你會把這些告訴警察嗎?”灰衣服聲音高了一度,緊張地攥著雙手,“我還有個孩子,我不想坐牢,求求你了。”

說到孩子時,他肩膀抖動,神情脆弱起來。

“知情不報與之同罪。”殷燃思忖幾秒,淡淡道。

灰衣服男人嘴唇哆嗦。

“現在坦白還來得及,”殷燃起身,隨著這一線索的浮出水面,她的語氣也放松不少,望入灰衣服迷茫驚慌的瞳孔中,她最後只輕輕說了句,“謝謝你。”

……

門前。殷燃伸手要按鈴,門卻料事如神地自動開了。

窗間的橙紅持久彌散不去,阮符從門後探出頭來,渾身也沾上層霞光。

手從門上,落到了阮符側臉。

殷燃輕輕摩挲幾下,阮符便伸手環住她的腰。

“怎麽現在才回來呀?”某人語氣近乎哀怨。

殷燃前所未有地感到輕松,對她解釋說:“臨時辦了點事。”

“辦什麽事這麽久,我快餓死了……”

自從在一起,阮符再不克制她的粘人屬性,每每像掛在殷燃身上似的。

殷燃無奈地彎起眼睛,而後趁其不註意,從身後拿出支粉粉的棉花糖:“知道了,馬上做飯。在開飯前,可以先吃這個墊墊。”

阮符松開手,目光炯炯:“棉花糖?你在哪買的?”

“好多年沒見過了,”她伸手接過,握著竹簽左右轉了圈,甜絲絲的誘人香氣便在空中散開,“我上次吃也還是在上次。”

“小學門口。”殷燃說著,把手腕上的玉米和番茄放到廚房。水龍頭下沖幹凈手,她拿出冰箱的排骨段。

“怪不得我在大學城裏從來沒見到過,原來小孩子們才是目標市場。”阮符不由得感嘆說。

在甜度四溢的空氣中,殷燃一邊處理排骨,一邊把方才的事告訴阮符。

最後,殷燃一邊把排骨放進鍋中,一邊總結:“綜上,我們恐怕待不了太久了。”

“沒事啦,你更重要。”阮符專心吃著棉花糖,表示理解:“正好我加快速度辦房子,結束我們就走。”

一鍋玉米番茄排骨湯出鍋時,徐寧的電話打進來。

“殷燃,真你立了大功。”電話那斷很吵,依稀能聽到“薊川”的字眼。

“是嗎。”殷燃換手拿電話,另一只手關煤氣。

“我們和吉銅區剛和薊川當地的派出所聯系上,已經在協商了,”徐寧難言雀躍,回身看了眼緊鑼密鼓討論相關事宜的同事。事情拖了這麽久,總算有進展,還是相當大的進展。大家再次充滿幹勁。她繼續說道:“薊川民警也見到了李航,他主動把事情坦白了。”

“好消息啊。”殷燃說。

不過說實話,李航的坦白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機會擺在面前,一個有良知的人不會再次犯同樣的錯誤。

“你和阮符還在薊川吧?好好玩幾天。等我們這邊查好,你們就必須往回走了。”

“好。”殷燃自然很配合:“有消息就告訴我。”

用鍋鏟輕撥排骨,裹挾幾分清新玉米味的肉香從廚房飄散到客廳。

玉米排骨湯裝好盤,殷燃解下圍裙,喊阮符:“吃飯了。”

後者“嗯”了兩聲。

殷燃把湯盤放到桌上,瞥見阮符一邊吃棉花糖,一邊刷著404酒吧的相關微博。

“有這麽好吃嗎?”殷燃走到沙發後,問道。

“當然,這是童年的味道。”阮符剛好吃完整支,舔舔手指,她回頭說:“很甜。”

“給我嘗嘗?”

阮符故意搖頭,想說“太不幸了,剛剛被吃完”。卻未料想,殷燃忽地擡起她的手指舔了下。

甜意在舌尖擴散開,莫名地像草莓味。

“不錯,是挺甜的。”殷燃說著,又湊近,吻上某人的唇角。

她不斷加深這個吻,直到聽見阮符換氣失敗的輕聲嗚咽。

殷燃這才放開她,淡笑一聲,說:“好了,吃飯了。”

阮符轉過臉,感覺渾身在冒熱氣。

心中的小人不斷在殷燃的名字上畫圈圈。事到如今,她算是清楚了——殷燃就是披著羊皮的狼,表面純良,實際上……

“還想再來一次麽,”殷燃見她仍坐在沙發上,“我不介意再……”

阮符揉揉滾燙的臉,起身打斷她的威脅:“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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