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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見……你想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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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見……你想見的人

66.

血流不止。

陌歸塵有些脫力而墜了墜手:“師尊。”

那人連忙接住他掌,牢牢握緊,另一只手撫來他臉頰。

陌歸塵從未有此刻這般清晰感覺到,原來師尊的手也會有壓抑不住的顫抖,那人手心的溫度比他還涼得徹骨。

卻安慰著他:“別怕。”

那人重覆道:“別怕,有師父在。”

連嗓音都在發抖。

半分也不像他那個玩弄萬物於股掌之間的師尊。

青年卻無動於衷,喃喃的自語,化作刀子,絞進對方胸口,字字誅心:“‘好’,我們的‘好’,沒有了。”

下一刻。

他聽到陣壓抑的劇烈咳嗽聲,大口大口的鮮血,哪怕被被人刻意捂住唇,還是猝不及防從指縫間噴出,撒到他腿上,混進原本的汙跡。

那一瞬,對方潰散的氣息,看起來比他這個“小產”的人還虛弱百倍。

……

殿中亂糟糟圍來一大波人,各種聲音嘈雜起伏,屋內混亂的殘影不時晃過臉頰,又烏泱泱跪地磕頭,貌似還有人誠惶誠恐哭泣哀鳴,說的好像是什麽“保不住”“回天乏術”“節哀”之類的話。

陌歸塵眼皮也越發沈重難以支撐。

他無暇顧及殿中情況,只神智不清回想起剛才的術訣。

引流的術訣有好幾個。

最溫和的那個是不疼的,術語和最烈性的那個訣只差兩個符號,但修道多年,陌歸塵還不至於粗心至此,直到疼暈過去,也沒能想明白,自己怎麽會掐錯訣了呢。

*

次日夜,書房。

靜謐的屋內,只點著一盞暗黃的壁燈,昏幽角落,白衣男子正支頤而坐,骨節分明的手,虛虛搭在交疊的大腿,雙指夾著一對玉質的龍鳳紋手鐲。

書案上還擺著好些物件。

是才張羅起的抓周物品。

香草煙雲在燈暈下,浮氳出幾團光圈,白霧朦朧了那張陷進燭光的側臉,煙霧又繚繞過那雙幽深的眸子。

那是一雙晦暗不明的眸,叫人揣摩不出其主的心思。

淡而清涼的貓薄荷味,隨煙霧擴散而蔓延向四周。

一門之隔外。

陌歸塵默然無聲背靠墻面。

他記得那人有幾次故意使壞,就是用貓薄荷來蠱哄他接吻,貓薄荷對貓有致命誘惑。

可此時此刻,當他垂下腦袋,“望”向自己一動不動的雙腿時,方慢半拍地察覺到,貓薄荷好像也沒有那麽大的吸引力。

師尊素來游刃有餘,面對旁人,殺伐果斷,只有逗他時,才總是一副老不正經的樣子。

陌歸塵瞧不見,也無法想象那樣掌控萬物的上位者,落寞起來該是怎樣的。

他只在半路聽到婢女閑聊時提及,玄胤仙尊一言不發在書案旁坐了整夜,向來清雋的面容,憔悴滄桑,被孤燈明燭映著,一直盯著桌面上才開始準備給小主子們的抓周禮物件發呆。

光是遠遠瞧一眼仙尊映在地上的那抹殘影,就已經叫人看得心疼萬分。

待他回神後,便發現自己不知怎麽就走到書房外了。

紅影逗留片刻,還是慢騰騰穿過滿地霜,扶墻離開。

他又看不見,有什麽好心疼的。

這兩日。

陌歸塵都將自己關在房中,對誰都避而不見,這很正常,畢竟才痛失去“孩子”,換作誰都不好受。

罪魁禍首似乎也不敢直面他。

只有午夜夢醒時,才能從無端加蓋在身上的衾被感知到師尊曾來過的氣息。

與他預想的結果差不多。

正是他想要的,畢竟若是師尊整日和他膩歪在一起,他可就沒辦法偷偷跑走。

天光朦朧。

陌歸塵再次掀開師尊幫他蓋的被子,坐著發了半天呆,醒過神後,不緊不慢來到某處荒廢的院落。

不一會兒,院中便出現幾道黑影,那是他放出去布置法陣的傀儡。

傀儡跪下:“回尊主,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布置完畢。”

陌歸塵點頭,捏出一個術訣,將幾名傀儡碾碎,化作修為,重新吸收回體內。

上次出逃,他便勘察過地形,浮華派落霞峰是設覆生陣最好的地方,那本就是師尊的地方,在那裏接聞箋回家,寓意也好。

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祭陣的心骨。

消化完傀儡的修為,陌歸塵不假思索來到魔宮邊緣,伸手去探,這道只攔他的結界,能量果然比先前要弱上許多。

加上他修為精進不少。

破結界,輕而易舉。

陌歸塵雙手結印,很快便凝出道華光,正欲打進結界。

“別!”

身後忽而襲來陣風。

“殿下,別破陣!”

熟悉的嗓音,叫陌歸塵微滯,他楞楞頓住動作。

多年相伴,他還是第一次從二竹弋口中聽到這種略帶焦急的語氣:“不能破!那是雙子陣!”

雙子陣三字落下。

陌歸塵神情凝重收回法訣。

那人停在他跟前,欲言又止,還是開口:“主上怎麽可能坐以待斃,就等你破陣呢。”

“什麽意思?”

二竹弋也顧不得禮數,拽過陌歸塵手臂,拉著人往護法殿方向走:“雙子陣,顧名思義就是兩個法陣,一陣破,一陣生,你若破陣,那麽整個仙門都會被困在結界內,屆時就真的在劫難逃了。”

“你要帶我去哪?”陌歸塵警惕甩掉二竹弋的手,面露不悅,眼底閃過絲厭惡,“再說,我憑什麽信你?”

言罷便要往回走。

那人又拽上他手,這次卻是塞進個東西,有些自嘲笑道:“這回,能信我一次嗎?”

熟悉的物件落在掌心。

陌歸塵猛然呆滯,那是……邪神之心?

他指腹不由得一緊:“為什麽會在你手裏?”

二竹弋:“現下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時間緊迫,跟我來。”說話間又把人往原本為護法殿現下卻成魔神殿寢宮的方向拉去。

原本的那個湖還在。

二竹弋輕車熟路帶著陌歸塵走進地下神宮。

陌歸塵皺眉推人:“不行。”

他確實厭恨這人,可他也不要眼前人為他平白遭受無妄之災,哪怕真要死,也需得他親自來報覆。

陌歸塵往後退:“不行。”

對方似一眼讀懂他的顧慮,重新拉上他道:“主上對我早起殺心,殿下不用有負擔,我只是良心發現在贖罪而已,你命理飄忽難定,主上想獻祭整個三界帶你成神,重新書寫你的命格,唯一能阻住他的,只有聞箋。”

那人一反常態,操著正義凜然的口吻,幾分真幾分假,陌歸塵已經分不清了。

但其中透露出的信息,卻和他猜的相差無幾,果然是要踩著三界眾生的性命來成神。

“難道你不想見聞箋嗎?”

“聞箋?”

陌歸塵含糊咕噥著這兩個字,楞神的功夫,再次被二竹弋連拖帶拽拉走。

二竹弋一路拉著陌歸塵的手臂,在幽森可怖的地下神宮七彎八拐,終於來到處廢棄的空庭。

二人出來時,殘陽如血,兩只寒鴉撲騰翅膀,啼鳴飛走。

他一掌轟向平整的地方,地上枯葉霎時逆風旋轉,向四周延伸出一面光圈:“殿下放心,那只是個傳送陣。”

兩人靜默無言相對片刻。

二竹弋:“還不走嗎?”

陌歸塵被白綾覆蓋的眸,迷惘睜了睜:“你……為什麽?”他真的不明白,為什麽要這麽幫他?

他第一次反拽上二竹弋的衣袖:“不可以,幫我逃跑,你會死的。”

說著便要往回走:“我再想他法。”

那人卻比他還強硬,一把拉回他:“沒時間了,這麽多年你怎麽還不明白?這個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總要顧此失彼的,我這個‘彼’不重要。”

陌歸塵剛張唇,卻被搶話。

“喲,我來得不巧了。”

萬籟俱靜,庭中無他人,卻突如其來第三道人聲,叫聽者無端心神一震。

“快走!”

二竹弋惶恐瞠目,猛地把陌歸塵推去傳送陣方向,又下意識擋在青年身前,“走,別回頭。”

吱呀一聲,厚重的宮門,緩緩敞開,打出扇光,陰森而凜然的氣息撲進來,一道頎長身影隨之拖落地面,悠悠移動。

白衣男子款款而現,話中語氣難辨喜怒:“這麽難舍難分啊?”

“這是上演哪出?人狗情未了?”雪影垂眸捏著指腹,漫不經心摩挲,“倒顯得我來得不是時候了。”

他指尖輕點唇角,笑意盈盈道:“像戲文裏那種專門棒打鴛鴦,強奪人|妻的惡霸。”

二竹弋不管不顧橫插在師徒二人中間,回頭,朝陌歸塵喊道:“快走!”

那一瞬,陌歸塵只覺整個天色都暗沈下來,連四周的和風都刮出陣陣陰淒淒的涼意。

他也再難淡定,似有些破音喊道:“放手啊!你會死的!”

二竹弋死死抱住白衣男子的大腿:“我的命不值錢,走啊!”

陌歸塵搖頭:“不要這樣,我不值得,我承受不起啊!”

“當我求你了,走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那話音越說越吃力,聽起來負傷不輕。

“嗬。”

另一道游刃有餘的嗓音響起,含著股淡笑,如朋友間的調侃:“嘖嘖嘖,你們這樣真的顯得吾很喪心病狂,跟強拆愛侶似的,搞得吾都於心不忍,打算放你們這對苦命鴛鴦一馬。”

白衣男子輕頓,語氣輕然似和煦的春風,語調慢悠悠如盈滿詩情畫意,溫柔繾綣道:“可轉念一想,不對呀,這不是我的人嗎?真是倒反天罡啊。”

一絲柔和的靈力從二竹弋掌心打出,直將停在原地的青年推進陣法,陌歸塵猝不及防跌了跌。

有人央求道:“走啊……”

哢——

什麽也瞧不見的青年,只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那瞬,後山的罡風撲來股血腥味,滾滾濃郁,霎時彌漫整個空庭。

[你怎麽還不死?]

[那我祝殿下早日如願。]

[你最好說話算話。]

“師尊!不要啊!”

陌歸塵掙紮著爬起,陣法沖起的光將他猛地逼退,叫人慣性往後趔趄兩步,伸出的手,什麽也沒抓到,只能循著感覺大概辨出個方向,於緊急關頭,朝二竹弋打出道防護罩。

伴隨強光消失於原地的最後一瞬,他只聽到二竹弋的嗓音殘破不堪,氣若游絲。

說的是——

“去見……你想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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