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不告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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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不告而別
祈清和再醒來時, 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藥堂裏，眼睛有點疼，看東西有些模糊。
傍晚夕光照進窗欞, 落在身上的溫度，驀地就讓她想起了與應知離在山道分別的那日，也是一泓暮光。
“小姑娘, 醒了？”
一位陌生的紅衣君子坐在床沿, 伸手探了探她額間, 一道法術拂過來, 她原本因傷而生的雪盲癥，也全然愈合。
祈清和眨了眨眼，在看清來者後發現自己不認識這人, 戒備的本能讓她不自覺瑟縮顫抖了一瞬。
察覺到她的排斥, 紅衣君子溫和一笑，隨後耐心地安撫她, 告訴她別怕, 自己不是壞人, 她現在很安全，傷口也被他處理過了。
祈清和也由此得知了他的名字，蘭珩。
“是你……救的我嗎？”
祈清和擡起眸, 小心翼翼打量他，試探著詢問。
她明明記得，應知離說解開了陣法後, 就會帶她離開，可如今他去哪兒了呢？
蘭珩皺了皺眉, 輕聲承認：“是。”
他想到這個小姑娘倒在雪地裏奄奄一息的樣子，心裏微微生疼。
“是我救下的你。”
祈清和思緒頓時茫然, 聲音不自覺慌了，又問道：“那，那請問你有沒有……見到一只貓？”
蘭珩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弄糊塗了：“什麽？”
祈清和著急，試圖擡起手連比帶劃，可太疼了，最後也只能口述：“一只豹貓，白色的，身上有藍黑團紋。”
蘭珩神情沈默，似乎是在回憶。
見他不回答，祈清和愈發慌了，這一急，就讓她不自覺咳嗽起來，聲音也磕絆了。
“或者，或者你有沒有見到別的人？白衣黑發，模樣很好看。”
蘭珩思忖須臾，最終，也只是微微搖頭。
祈清和眼睛一紅。
怎麽辦，他去了哪裏？會不會出了事？他也受了傷，現在好不好？
蘭珩的否認讓祈清和徹底慌亂，到最後，她咬著牙忍著疼想要下床，心裏不安，身體在抑制不住的發抖。
但她的傷實在太重，以至於剛有所行動，就被蘭珩一把攬在懷裏，攔下了去路。
祈清和想掙紮，卻被蘭珩緊緊抱住，她急得要哭：“求求你，求求你了，讓我去找他。”
見她如此模樣，蘭珩就明白了，她是和認識的人分散了。
蘭珩實在怕她傷口再裂開，只得連聲安慰道：“你別慌，別慌好麽？你告訴我，你要尋的貓，和你要找的人，叫什麽名字？我去幫你找一找，好不好？”
他想穩定她重傷未愈下驚濤駭浪的心神。
祈清和恍然楞住，連掙紮都停止了。
因為她記得，應知離曾和她約定過，他的存在和名字是個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
能不能說？該不該說？
再三斟酌思索了，祈清和才猶豫小心地仔細描述了應知離的樣貌與特征，想了想，到底還是沒有說出他的名字。
蘭珩應下了，又耐心地問了她的名字，問了她還有沒有親人，家又在何方，如果可以，他可以送她回去。
祈清和一一回答了。
可是，當蘭珩問起她家在何處時，她心裏清楚，蘭珩找不到她的家，她的家壓根不在這個世界，她的親人朋友也都不在這裏，她回不去的。
她在這個世界，唯一信賴牽掛的，就只有應知離了。
蘭珩攬著她重新躺在床榻上，掖好了被子，承諾會幫她尋找她的貓，尋找她的家。
而祈清和因此留在藥堂裏養傷，這一修養，就是好幾日光景。
白日裏，蘭珩會離開，只有入夜時分才會回來替她治傷換藥，陪伴在她身邊。
祈清和惴惴不安，每日眼巴巴等著蘭珩回來給她帶消息，她怕應知離出事，怕他受了傷沒人管沒人治，還很怕他死掉。
“哐當——”
因為擔憂他，所以當再無旁人的藥堂裏發出一聲碗碟落地的動靜時，祈清和有一瞬欣喜，她以為是應知離回來看她了。
直到她在藥櫃下見到了一個赤巾大冠的小幼童，幼童苦著一張臉委屈巴巴地說自己是室精傒龍，不會傷害她的時候，祈清和心裏的欣喜落空。
她眼睫一顫，終於忍不住，落了一滴淚。
“你，你別哭呀！”傒龍嚇了一跳，笨手笨腳地試圖安撫她，“就是一只貓而已！你以後會有堂主的！堂主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不是的……！”祈清和下意識反駁，“他對我而言不一樣，他是我在這世界遇到的第一個人，我真的很舍不得他。”
她喃喃說完，空氣安靜了須臾。
“你好像一只小雛鳥哦。”傒龍歪歪腦袋，頗感好奇，“小鳥們都是這樣，剛出生時會依戀自己遇到的第一個對象。”
祈清和楞住，像沒聽明白似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只見傒龍鼓起勇氣，壯著膽子用它那小小的手安撫地拍了拍祈清和的發梢，小大人般信誓旦旦。
“如果找不到他，你的生活難道就停滯於此了嗎？而且他是一只貓對不對？相信我啦，我認識的貓都可命大了，它們敏捷又警惕，如果你見不到它們，那只是它們不願被你發現而已。”
祈清和依舊楞在原地裏，眼眶是紅的，倒是沒再落淚了。
傒龍很滿意自己的安慰勸誡，愈發覺得自己能獨當一面：“堂主這幾日為你忙得腳不沾地，相信我，蘭珩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你可以完全信任他。”
頓了頓，他又小聲補充道：“就像你信任你的貓一樣。”
祈清和垂下頭，一句話都沒說，徹底不吭聲了。
其實她聽明白了傒龍的意思，傒龍說，她對應知離是有雛鳥效應，她的依戀愛慕，占有喜歡，都不過是錯覺而已。
可如果應知離還活著，又為何不來見她呢？
是不是她哪裏惹他生氣了？或者，又說了沒心沒肺的傻話冒犯他了？
祈清和抱膝蜷坐在冰冷的地上，她很怕，怕極了，除了他的平安，她還很怕自己那樣喜歡的人，這一次，是真的狠下心不要她了。
她好怕自己被他拋棄了。
思緒是混沌的，但她想，無論如何起碼得讓她知道，他是否平安。
她只求他平安。
日光一寸一寸墜下去，祈清和的傷隨著周而覆始的日升月落，終於好得七七八八。
當蘭珩再一次來看她時，他很遺憾地告訴她，自己沒能找到她的家鄉親人，也沒能找到……她的貓。
但是，他得知了她被關押的地方，也得知害她的人，都是如今只手遮天的世家權貴。
所以蘭珩說，她必須跟他走，也必須……換個名字。
他會照顧她，他給了她新的名字，新的身份，因為只有換個名字，抹掉過往，她才能逃避追殺，才能平安無事。
“我，我不能再記得過去嗎？”
月華溶溶如練，祈清和坐在床邊一襲明暗交界的光影裏，驀地怔了。
蘭珩輕嘆，半跪下來與她平視著，撫了撫她的發梢，正色道：“不是不記得，是要藏起來。”
“今後，祈清和這個名字是一個秘密，藏在心裏，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過往的經歷……也都要藏起來。”
蘭珩想，這個小姑娘在地宮裏受了那麽多苦難，記得一切反倒是記憶上的創傷，如果能忘了，於她而言更好。
“別怕，你真正的名字我會替你安放好，無論如何，也丟不了。”
他這樣和她約定好了。
祈清和指尖攥緊了，聲音很低，也很小心。
“那，那我喜歡的人呢？”
一室月光平和，祈清和坐在清輝裏，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忐忑地漏了一拍。
蘭珩目光停了片刻，笑了笑：“如果有一日，你能再見到他，他也還喜歡你，你們可以重新相識相知。”
這句溫和的聲音化在月色裏，平靜篤定。
“我想，如果他真的喜歡你，那無論你叫祈清和還是蘭月渡，想必他都不會介意。”
祈清和眼睛蒙上一層水霧，視線模糊了，悄然一眨，就有顆淚落下了。
她身體微微顫抖，情緒洶湧而來，越來越多的淚水滾出，仿佛一泓揉碎的月暉落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藏起“祈清和”這個名字所代表的一切，究竟意味著什麽——是她再也不能宣之於口的，是只能獨自一人安放在心上的，最割舍不下的記憶過去。
自此以後，她要藏起她現代的家鄉，藏起她穿越的身份，藏起她的媽媽爸爸，同學朋友們。
也要藏起，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她來時歸處，她滿心喜歡愛慕的那個人。
祈清和不停抹眼淚，蘭珩輕輕攬過她的肩，摟著她無聲安慰著，等待她淚水平息。
她大哭了一場，心臟跳得急促，也仿佛在跟著她一起哭似的，似悲似愁，似苦似酸，千百種情緒翻湧，亂成一團。
這種難過的感覺，就像是人生被分割成了兩部分，而如今淚眼朦朧中，她恍惚看見了，穿著現代衣服的另一個自己正站在時間的盡頭，笑著朝她揮手告別——
“再見啦，無論如何，一定要好好生活呀。”
“因為生命，一直都是美麗的。”
“祈清和”這個人，要被她永恒地藏在心底最深處。
從今以後，只有蘭月渡了。
月色明亮，歲月恒長，隔著水遠山長，隔著時間與空間。
自此，與過去的自己，與他，不告而別。
蘭月渡哭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哭腫了，才狼狽不堪地擡起頭，眼眸垂著，含著愧疚不舍。
“你是不是還要找貓？”見她平靜下來，蘭珩再次揉了揉她的頭發，笑了，“我帶你回宗門好不好？你的師兄師姐人都很好，我給他們寄了信，他們如今應當在滿懷期待地等你。”
見蘭月渡不哭了，蘭珩笑著，再次特意斟酌了用詞來哄她。
“你師兄在整個妖獸界的地盤裏呢，算得上有點名望，我們讓他來找貓，好不好？”
蘭月渡破涕為笑，點點頭。
翌年春日，蘭珩領著蘭月渡離開了藥堂，返回了不問都。
而她在這裏的日子，也確實如應知離所料，過得安穩順遂，師兄重芒與師姐虞辭都很憐愛喜歡她，她乖巧懂事，又聽話聰明，像一記溫柔的春風拂過了，沒人不眉開眼笑。
重芒為她定了道號，賜予了她春日的祝福，虞辭拿她當自己的親妹妹照顧看待，衣食起居，無事不護著她。
而當大家為她糾結武器，選擇修煉方向時，蘭月渡卻難得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能不能……要木劍？”
“真刀真槍什麽的，真的很嚇人啊！”
蘭月渡很認真，她到底是現代穿越，又不像這裏的人一樣從小就開始習武練功，哪來兒的童子功可言？先天不足，後天差距又無法彌補，能學幾招花架子虛張聲勢就不錯了！
拿把真家夥在手上，說不定敵人沒傷著，反倒先把自己割傷了。
“那跟著我行醫好了。”蘭珩幾番思忖，拍案定論道，“別怕，學不會也不必勉強。”
蘭月渡眼睛一亮，同意了。
畢竟她媽媽爸爸都是外科醫生，她說不定自帶遺傳基因呢。
當然，中醫和西醫之間深深的文化壁壘讓蘭月渡時常叫苦不疊，幾番後悔當初的決定——這都是後話了。
四平八穩的日子過下去，不問都眾人都挺喜歡這個初來乍到生機勃勃的小姑娘。
唯一稍顯奇怪的，就是她非常執著地在找一只貓。
蘭月渡在宗門認識了重芒後，首先幹的第一件事，就是對重芒描述應知離的外貌模樣，懇請他幫忙。
但她記得應知離的叮囑，沒有說出他的名字。
重芒越聽眉頭皺得越深，簡直像聽了什麽高深莫測的曲譜。
最後，他點點頭，答應蘭月渡，會盡力幫她尋找她所描述的那只貓。
在蘭月渡走後，一直長居於此的天女燕落在重芒身前，亦是困惑無比。
天女燕撲扇翅膀：“句芒神，你覺得月月形容的是誰啊。”
重芒對此沈默了很久，最後不可置信地慢慢說了一句，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結論。
“聽描述，像知離夢神。”
天女燕震驚：“但夢神不是一向長居虛妄之地？而且他從不涉足紅塵的！我們上次見他都多久了？我想想……七百？應該八百，是八百多年前吧！”
重芒深呼一氣，正色道：“所以我才會覺得不太可能。”
天女燕依舊處於震驚中：“對啊！更別提月月說是一只被她抱在手上養在身邊的小貓！夢神可能這樣甘願讓人類抱他嗎？根本不可能啊！”
重芒語重心長：“那應當是我猜錯了。”
天女燕深以為然。
頓了頓，重芒又嘆氣道：“其他神明倒還好說，如果真是夢神，那就絕非是我們能輕易尋得的存在，只有他願不願意現身相見，從未有誰能主動去找到他。”
畢竟，誰能找到虛無縹緲的夢啊。
蘭月渡依舊在執著地找自己的貓，直到春去冬來，年覆一年，不問都的漫山花海綻開了一次又一次，仍然堅持不懈。
她畫了很多很多尋貓啟事，每年塾假跟著師姐回懷安國時，就會將尋貓啟事張貼在大街小巷，希冀於能有人見過他，能幫忙找到他。
於是蘭月渡身邊所有人都知道了，她養過一只貓，然後弄丟了。
所以當蘭月渡又一次在宗門書院裏，放課後趴在書案上握著毛筆塗塗抹抹時，冷不丁被她的同窗死對頭謝惠顧用書卷拍了一下腦袋。
“哎呀。”蘭月渡捂著腦袋委委屈屈，臉上沾了墨水，不滿道，“你幹嘛啦。”
謝惠顧這個人出身世家，老讓她想起在地宮裏受欺負的那幾年經歷，故她對此人態度一向一般，三天兩頭就容易跟他吵起來。
但謝惠顧的名字，老讓她想起現代商場裏的那句恭迎語——歡迎光臨，謝謝惠顧。
蘭月渡想著想著就樂了，噗嗤一聲笑出來。
謝惠顧不明所以。
“方才聽學時你走什麽神呢。”他對她整個人都感到不可思議，“每天神秘兮兮的，被夫子訓了活該。”
“在數最近攢的錢夠不夠，我準備去任務堂掛尋貓啟事。”蘭月渡看著自己親手畫的尋貓啟事，“起碼在我老了，我死之前，總得找到點他的音訊吧。”
這裏是不是畫歪了？她記得他身上這團花紋好像不在這裏？這個世界沒有覆印機就是不方便。
又一書卷不輕不重地拍下來，蘭月渡措不及防，捂著腦袋再次委屈地哎呦一聲。
“一天到晚說什麽渾話。”謝惠顧聲音嚴肅，“你離死還早著呢，連衰老都是兩百多年後的事了。”
蘭月渡震撼：“……啊？”
謝惠顧瞥她一眼，沒好氣道：“啊什麽啊？”
蘭月渡茫然：“我不會死嗎？我又不像你們這種修仙天才，我就一凡人啊，我最多就活一百多歲吧。”
謝惠顧震驚，他實在對這個課業差武功差甚至連常識都一塌糊塗的小丫頭忍無可忍。
“聽好了，哪怕是凡人的平均壽命，也在兩三百歲，因為哪怕沒有仙骨，隨處可見的靈氣滋養也能讓常人壽命維持很久。”
“一百歲，你是活在什麽末日時代嗎？”
蘭月渡傻了。
楞了好久，她才輕輕笑起來，好看極了。
“原來還有那麽多的時間來找他啊。”
她一笑，就像春天來了。
“真好。”
謝惠顧微微怔楞。
他心裏一時失神，不由得煩躁道：“你字這麽醜！哪怕貼了告事，也沒誰能認識吧！”
蘭月渡被噎一下，憤憤不平：“我已經在很努力學了！”
她是用鋼筆的人啊！又沒專業進修過書法課怎麽可能信手拈來啊！
繁體字就不說了，而且還要更改書寫習慣和閱讀習慣，翻天覆地的差異讓她基本就成了個文盲好嗎！不要對一個文盲要求太高！
不行，下次得去哪裏搞本字帖專門練練。
蘭月渡幹脆不理他了，抱著自己畫好的尋貓啟事興沖沖就往外走，南音師姐還在等她一起去膳堂用膳。
去任務堂掛了啟事，蘭月渡回了山間故居，轉了一圈發現師父不在，只得獨自一人坐在院裏的花樹下，借著明亮天光爭分奪秒惡補功課，蒼天保佑她真的不想明日再被夫子敲手心了！
但課業實在太過詰屈聱牙，春光又太好，蘭月渡枕著花樹稀裏糊塗就犯困打盹，有落花踩風停在發梢上，鎏金日光裏，她聞見淺淺的花香。
她夢見一個人。
四周還是故居模樣，恬靜安詳，白衣天人隔著雲霧站在另一端，被光暈雕刻輪廓。
他迎面望著她，眸子裏有一彎繾綣笑意。
蘭月渡一下子就怔住了，著急慌亂地想起身，手裏的書也顧不得了，一下子跌在地上闔落了。
她想也沒想地起身就向他身邊跑去，步伐輕而小心，生怕驚破了美好的夢。
“最近還好嗎？”他溫和問道。
來不及等到回答，因為蘭月渡一下子就撲進了他懷裏，抱著他的腰不放。
他穩穩當當接住她。
蘭月渡也笑了，笑容明媚溫暖，像春天。
“又夢見了你，當然很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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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清和再醒來時, 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藥堂裏，眼睛有點疼，看東西有些模糊。
傍晚夕光照進窗欞, 落在身上的溫度，驀地就讓她想起了與應知離在山道分別的那日，也是一泓暮光。
“小姑娘, 醒了？”
一位陌生的紅衣君子坐在床沿, 伸手探了探她額間, 一道法術拂過來, 她原本因傷而生的雪盲癥，也全然愈合。
祈清和眨了眨眼，在看清來者後發現自己不認識這人, 戒備的本能讓她不自覺瑟縮顫抖了一瞬。
察覺到她的排斥, 紅衣君子溫和一笑，隨後耐心地安撫她, 告訴她別怕, 自己不是壞人, 她現在很安全，傷口也被他處理過了。
祈清和也由此得知了他的名字，蘭珩。
“是你……救的我嗎？”
祈清和擡起眸, 小心翼翼打量他，試探著詢問。
她明明記得，應知離說解開了陣法後, 就會帶她離開，可如今他去哪兒了呢？
蘭珩皺了皺眉, 輕聲承認：“是。”
他想到這個小姑娘倒在雪地裏奄奄一息的樣子，心裏微微生疼。
“是我救下的你。”
祈清和思緒頓時茫然, 聲音不自覺慌了，又問道：“那，那請問你有沒有……見到一只貓？”
蘭珩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弄糊塗了：“什麽？”
祈清和著急，試圖擡起手連比帶劃，可太疼了，最後也只能口述：“一只豹貓，白色的，身上有藍黑團紋。”
蘭珩神情沈默，似乎是在回憶。
見他不回答，祈清和愈發慌了，這一急，就讓她不自覺咳嗽起來，聲音也磕絆了。
“或者，或者你有沒有見到別的人？白衣黑發，模樣很好看。”
蘭珩思忖須臾，最終，也只是微微搖頭。
祈清和眼睛一紅。
怎麽辦，他去了哪裏？會不會出了事？他也受了傷，現在好不好？
蘭珩的否認讓祈清和徹底慌亂，到最後，她咬著牙忍著疼想要下床，心裏不安，身體在抑制不住的發抖。
但她的傷實在太重，以至於剛有所行動，就被蘭珩一把攬在懷裏，攔下了去路。
祈清和想掙紮，卻被蘭珩緊緊抱住，她急得要哭：“求求你，求求你了，讓我去找他。”
見她如此模樣，蘭珩就明白了，她是和認識的人分散了。
蘭珩實在怕她傷口再裂開，只得連聲安慰道：“你別慌，別慌好麽？你告訴我，你要尋的貓，和你要找的人，叫什麽名字？我去幫你找一找，好不好？”
他想穩定她重傷未愈下驚濤駭浪的心神。
祈清和恍然楞住，連掙紮都停止了。
因為她記得，應知離曾和她約定過，他的存在和名字是個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
能不能說？該不該說？
再三斟酌思索了，祈清和才猶豫小心地仔細描述了應知離的樣貌與特征，想了想，到底還是沒有說出他的名字。
蘭珩應下了，又耐心地問了她的名字，問了她還有沒有親人，家又在何方，如果可以，他可以送她回去。
祈清和一一回答了。
可是，當蘭珩問起她家在何處時，她心裏清楚，蘭珩找不到她的家，她的家壓根不在這個世界，她的親人朋友也都不在這裏，她回不去的。
她在這個世界，唯一信賴牽掛的，就只有應知離了。
蘭珩攬著她重新躺在床榻上，掖好了被子，承諾會幫她尋找她的貓，尋找她的家。
而祈清和因此留在藥堂裏養傷，這一修養，就是好幾日光景。
白日裏，蘭珩會離開，只有入夜時分才會回來替她治傷換藥，陪伴在她身邊。
祈清和惴惴不安，每日眼巴巴等著蘭珩回來給她帶消息，她怕應知離出事，怕他受了傷沒人管沒人治，還很怕他死掉。
“哐當——”
因為擔憂他，所以當再無旁人的藥堂裏發出一聲碗碟落地的動靜時，祈清和有一瞬欣喜，她以為是應知離回來看她了。
直到她在藥櫃下見到了一個赤巾大冠的小幼童，幼童苦著一張臉委屈巴巴地說自己是室精傒龍，不會傷害她的時候，祈清和心裏的欣喜落空。
她眼睫一顫，終於忍不住，落了一滴淚。
“你，你別哭呀！”傒龍嚇了一跳，笨手笨腳地試圖安撫她，“就是一只貓而已！你以後會有堂主的！堂主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不是的……！”祈清和下意識反駁，“他對我而言不一樣，他是我在這世界遇到的第一個人，我真的很舍不得他。”
她喃喃說完，空氣安靜了須臾。
“你好像一只小雛鳥哦。”傒龍歪歪腦袋，頗感好奇，“小鳥們都是這樣，剛出生時會依戀自己遇到的第一個對象。”
祈清和楞住，像沒聽明白似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只見傒龍鼓起勇氣，壯著膽子用它那小小的手安撫地拍了拍祈清和的發梢，小大人般信誓旦旦。
“如果找不到他，你的生活難道就停滯於此了嗎？而且他是一只貓對不對？相信我啦，我認識的貓都可命大了，它們敏捷又警惕，如果你見不到它們，那只是它們不願被你發現而已。”
祈清和依舊楞在原地裏，眼眶是紅的，倒是沒再落淚了。
傒龍很滿意自己的安慰勸誡，愈發覺得自己能獨當一面：“堂主這幾日為你忙得腳不沾地，相信我，蘭珩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你可以完全信任他。”
頓了頓，他又小聲補充道：“就像你信任你的貓一樣。”
祈清和垂下頭，一句話都沒說，徹底不吭聲了。
其實她聽明白了傒龍的意思，傒龍說，她對應知離是有雛鳥效應，她的依戀愛慕，占有喜歡，都不過是錯覺而已。
可如果應知離還活著，又為何不來見她呢？
是不是她哪裏惹他生氣了？或者，又說了沒心沒肺的傻話冒犯他了？
祈清和抱膝蜷坐在冰冷的地上，她很怕，怕極了，除了他的平安，她還很怕自己那樣喜歡的人，這一次，是真的狠下心不要她了。
她好怕自己被他拋棄了。
思緒是混沌的，但她想，無論如何起碼得讓她知道，他是否平安。
她只求他平安。
日光一寸一寸墜下去，祈清和的傷隨著周而覆始的日升月落，終於好得七七八八。
當蘭珩再一次來看她時，他很遺憾地告訴她，自己沒能找到她的家鄉親人，也沒能找到……她的貓。
但是，他得知了她被關押的地方，也得知害她的人，都是如今只手遮天的世家權貴。
所以蘭珩說，她必須跟他走，也必須……換個名字。
他會照顧她，他給了她新的名字，新的身份，因為只有換個名字，抹掉過往，她才能逃避追殺，才能平安無事。
“我，我不能再記得過去嗎？”
月華溶溶如練，祈清和坐在床邊一襲明暗交界的光影裏，驀地怔了。
蘭珩輕嘆，半跪下來與她平視著，撫了撫她的發梢，正色道：“不是不記得，是要藏起來。”
“今後，祈清和這個名字是一個秘密，藏在心裏，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過往的經歷……也都要藏起來。”
蘭珩想，這個小姑娘在地宮裏受了那麽多苦難，記得一切反倒是記憶上的創傷，如果能忘了，於她而言更好。
“別怕，你真正的名字我會替你安放好，無論如何，也丟不了。”
他這樣和她約定好了。
祈清和指尖攥緊了，聲音很低，也很小心。
“那，那我喜歡的人呢？”
一室月光平和，祈清和坐在清輝裏，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忐忑地漏了一拍。
蘭珩目光停了片刻，笑了笑：“如果有一日，你能再見到他，他也還喜歡你，你們可以重新相識相知。”
這句溫和的聲音化在月色裏，平靜篤定。
“我想，如果他真的喜歡你，那無論你叫祈清和還是蘭月渡，想必他都不會介意。”
祈清和眼睛蒙上一層水霧，視線模糊了，悄然一眨，就有顆淚落下了。
她身體微微顫抖，情緒洶湧而來，越來越多的淚水滾出，仿佛一泓揉碎的月暉落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藏起“祈清和”這個名字所代表的一切，究竟意味著什麽——是她再也不能宣之於口的，是只能獨自一人安放在心上的，最割舍不下的記憶過去。
自此以後，她要藏起她現代的家鄉，藏起她穿越的身份，藏起她的媽媽爸爸，同學朋友們。
也要藏起，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她來時歸處，她滿心喜歡愛慕的那個人。
祈清和不停抹眼淚，蘭珩輕輕攬過她的肩，摟著她無聲安慰著，等待她淚水平息。
她大哭了一場，心臟跳得急促，也仿佛在跟著她一起哭似的，似悲似愁，似苦似酸，千百種情緒翻湧，亂成一團。
這種難過的感覺，就像是人生被分割成了兩部分，而如今淚眼朦朧中，她恍惚看見了，穿著現代衣服的另一個自己正站在時間的盡頭，笑著朝她揮手告別——
“再見啦，無論如何，一定要好好生活呀。”
“因為生命，一直都是美麗的。”
“祈清和”這個人，要被她永恒地藏在心底最深處。
從今以後，只有蘭月渡了。
月色明亮，歲月恒長，隔著水遠山長，隔著時間與空間。
自此，與過去的自己，與他，不告而別。
蘭月渡哭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哭腫了，才狼狽不堪地擡起頭，眼眸垂著，含著愧疚不舍。
“你是不是還要找貓？”見她平靜下來，蘭珩再次揉了揉她的頭發，笑了，“我帶你回宗門好不好？你的師兄師姐人都很好，我給他們寄了信，他們如今應當在滿懷期待地等你。”
見蘭月渡不哭了，蘭珩笑著，再次特意斟酌了用詞來哄她。
“你師兄在整個妖獸界的地盤裏呢，算得上有點名望，我們讓他來找貓，好不好？”
蘭月渡破涕為笑，點點頭。
翌年春日，蘭珩領著蘭月渡離開了藥堂，返回了不問都。
而她在這裏的日子，也確實如應知離所料，過得安穩順遂，師兄重芒與師姐虞辭都很憐愛喜歡她，她乖巧懂事，又聽話聰明，像一記溫柔的春風拂過了，沒人不眉開眼笑。
重芒為她定了道號，賜予了她春日的祝福，虞辭拿她當自己的親妹妹照顧看待，衣食起居，無事不護著她。
而當大家為她糾結武器，選擇修煉方向時，蘭月渡卻難得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能不能……要木劍？”
“真刀真槍什麽的，真的很嚇人啊！”
蘭月渡很認真，她到底是現代穿越，又不像這裏的人一樣從小就開始習武練功，哪來兒的童子功可言？先天不足，後天差距又無法彌補，能學幾招花架子虛張聲勢就不錯了！
拿把真家夥在手上，說不定敵人沒傷著，反倒先把自己割傷了。
“那跟著我行醫好了。”蘭珩幾番思忖，拍案定論道，“別怕，學不會也不必勉強。”
蘭月渡眼睛一亮，同意了。
畢竟她媽媽爸爸都是外科醫生，她說不定自帶遺傳基因呢。
當然，中醫和西醫之間深深的文化壁壘讓蘭月渡時常叫苦不疊，幾番後悔當初的決定——這都是後話了。
四平八穩的日子過下去，不問都眾人都挺喜歡這個初來乍到生機勃勃的小姑娘。
唯一稍顯奇怪的，就是她非常執著地在找一只貓。
蘭月渡在宗門認識了重芒後，首先幹的第一件事，就是對重芒描述應知離的外貌模樣，懇請他幫忙。
但她記得應知離的叮囑，沒有說出他的名字。
重芒越聽眉頭皺得越深，簡直像聽了什麽高深莫測的曲譜。
最後，他點點頭，答應蘭月渡，會盡力幫她尋找她所描述的那只貓。
在蘭月渡走後，一直長居於此的天女燕落在重芒身前，亦是困惑無比。
天女燕撲扇翅膀：“句芒神，你覺得月月形容的是誰啊。”
重芒對此沈默了很久，最後不可置信地慢慢說了一句，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結論。
“聽描述，像知離夢神。”
天女燕震驚：“但夢神不是一向長居虛妄之地？而且他從不涉足紅塵的！我們上次見他都多久了？我想想……七百？應該八百，是八百多年前吧！”
重芒深呼一氣，正色道：“所以我才會覺得不太可能。”
天女燕依舊處於震驚中：“對啊！更別提月月說是一只被她抱在手上養在身邊的小貓！夢神可能這樣甘願讓人類抱他嗎？根本不可能啊！”
重芒語重心長：“那應當是我猜錯了。”
天女燕深以為然。
頓了頓，重芒又嘆氣道：“其他神明倒還好說，如果真是夢神，那就絕非是我們能輕易尋得的存在，只有他願不願意現身相見，從未有誰能主動去找到他。”
畢竟，誰能找到虛無縹緲的夢啊。
蘭月渡依舊在執著地找自己的貓，直到春去冬來，年覆一年，不問都的漫山花海綻開了一次又一次，仍然堅持不懈。
她畫了很多很多尋貓啟事，每年塾假跟著師姐回懷安國時，就會將尋貓啟事張貼在大街小巷，希冀於能有人見過他，能幫忙找到他。
於是蘭月渡身邊所有人都知道了，她養過一只貓，然後弄丟了。
所以當蘭月渡又一次在宗門書院裏，放課後趴在書案上握著毛筆塗塗抹抹時，冷不丁被她的同窗死對頭謝惠顧用書卷拍了一下腦袋。
“哎呀。”蘭月渡捂著腦袋委委屈屈，臉上沾了墨水，不滿道，“你幹嘛啦。”
謝惠顧這個人出身世家，老讓她想起在地宮裏受欺負的那幾年經歷，故她對此人態度一向一般，三天兩頭就容易跟他吵起來。
但謝惠顧的名字，老讓她想起現代商場裏的那句恭迎語——歡迎光臨，謝謝惠顧。
蘭月渡想著想著就樂了，噗嗤一聲笑出來。
謝惠顧不明所以。
“方才聽學時你走什麽神呢。”他對她整個人都感到不可思議，“每天神秘兮兮的，被夫子訓了活該。”
“在數最近攢的錢夠不夠，我準備去任務堂掛尋貓啟事。”蘭月渡看著自己親手畫的尋貓啟事，“起碼在我老了，我死之前，總得找到點他的音訊吧。”
這裏是不是畫歪了？她記得他身上這團花紋好像不在這裏？這個世界沒有覆印機就是不方便。
又一書卷不輕不重地拍下來，蘭月渡措不及防，捂著腦袋再次委屈地哎呦一聲。
“一天到晚說什麽渾話。”謝惠顧聲音嚴肅，“你離死還早著呢，連衰老都是兩百多年後的事了。”
蘭月渡震撼：“……啊？”
謝惠顧瞥她一眼，沒好氣道：“啊什麽啊？”
蘭月渡茫然：“我不會死嗎？我又不像你們這種修仙天才，我就一凡人啊，我最多就活一百多歲吧。”
謝惠顧震驚，他實在對這個課業差武功差甚至連常識都一塌糊塗的小丫頭忍無可忍。
“聽好了，哪怕是凡人的平均壽命，也在兩三百歲，因為哪怕沒有仙骨，隨處可見的靈氣滋養也能讓常人壽命維持很久。”
“一百歲，你是活在什麽末日時代嗎？”
蘭月渡傻了。
楞了好久，她才輕輕笑起來，好看極了。
“原來還有那麽多的時間來找他啊。”
她一笑，就像春天來了。
“真好。”
謝惠顧微微怔楞。
他心裏一時失神，不由得煩躁道：“你字這麽醜！哪怕貼了告事，也沒誰能認識吧！”
蘭月渡被噎一下，憤憤不平：“我已經在很努力學了！”
她是用鋼筆的人啊！又沒專業進修過書法課怎麽可能信手拈來啊！
繁體字就不說了，而且還要更改書寫習慣和閱讀習慣，翻天覆地的差異讓她基本就成了個文盲好嗎！不要對一個文盲要求太高！
不行，下次得去哪裏搞本字帖專門練練。
蘭月渡幹脆不理他了，抱著自己畫好的尋貓啟事興沖沖就往外走，南音師姐還在等她一起去膳堂用膳。
去任務堂掛了啟事，蘭月渡回了山間故居，轉了一圈發現師父不在，只得獨自一人坐在院裏的花樹下，借著明亮天光爭分奪秒惡補功課，蒼天保佑她真的不想明日再被夫子敲手心了！
但課業實在太過詰屈聱牙，春光又太好，蘭月渡枕著花樹稀裏糊塗就犯困打盹，有落花踩風停在發梢上，鎏金日光裏，她聞見淺淺的花香。
她夢見一個人。
四周還是故居模樣，恬靜安詳，白衣天人隔著雲霧站在另一端，被光暈雕刻輪廓。
他迎面望著她，眸子裏有一彎繾綣笑意。
蘭月渡一下子就怔住了，著急慌亂地想起身，手裏的書也顧不得了，一下子跌在地上闔落了。
她想也沒想地起身就向他身邊跑去，步伐輕而小心，生怕驚破了美好的夢。
“最近還好嗎？”他溫和問道。
來不及等到回答，因為蘭月渡一下子就撲進了他懷裏，抱著他的腰不放。
他穩穩當當接住她。
蘭月渡也笑了，笑容明媚溫暖，像春天。
“又夢見了你，當然很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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