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水遠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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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水遠山長
四海十洲各地開始陸陸續續發生失蹤案。
起初, 這一異常並沒引起任何人註意，畢竟失蹤的大多是流民孤兒，不值一提。
而祈清和, 也是在冬日裏最尋常的一天失蹤的。
而她的貓為了保護她，身負重傷昏迷不醒。
祈清和抱著受了傷的貓，恐懼絕望地看著一群可以施展法術的仙人, 將自己與貓殘忍分開, 而她被關進了一處漆黑如深淵的地宮。
可是, 貓不知所蹤。
“這臭丫頭的貓怎麽辦？殺了？”
“別, 這品相，一看就知不凡，帶回去給家主看看。”
這是祈清和第一次直觀感受到仙凡間的雲泥之別, 哪怕她想盡辦法, 也沒法從這些仙人手中搶回貓，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將貓帶走。
毫無反抗之力。
怎麽辦？
應知離是只妖, 如果身份被發現了, 這裏的人會對他怎麽樣？會不會殺他？他會不會死？
最開始, 祈清和是崩潰的，而為了活下去，她謊稱自己是個醫生, 說自己還有利用價值，地宮裏的人瞧不起她，也就像對待垃圾一樣將她棄在一邊, 沒有管她。
而她確實會處理外傷，是在家時跟媽媽學的, 清創消毒，縫合傷口, 本來理論知識大於實際應用，後來，在山海荒澤她沒少受過傷，這技能也就愈發熟練。
但也僅止於此。
祈清和也逐漸知道了此地是何種存在。
高高在上的仙門世家在此處研究仙骨移植，培育天賦傑出者，有點像書裏闡述的達爾文進化論，篩選、淘汰、培養人類。
她感到不寒而栗。
沒有仙骨，祈清和成了這裏最卑賤的存在，毆打辱罵，唾棄斥責，成了家常便飯。
偶爾，她也會抓去當傀儡，試藥，試毒，她舉目無親孤身一人，這種凡人哪怕死了都沒人在意，簡直是仙人眼中完美的欺辱對象，理所當然踩入泥濘。
“什麽垃圾賤種，給我拿來墊腳都嫌棄。”
“哈，除了一張臉，你該不會就是靠臉活到現在的吧？”
她在這裏受盡欺負，直至有一次，有人將她擊倒在地，想剝去她的衣服淩辱時，祈清和崩潰地看著這群人，雙目血紅，手裏死死攥著她一直藏起來的袖刀。
在這裏她殺過人，為了保護自己她徹底拋棄現代社會的三觀第一次殺人，然後她體驗到殺人後最真實的生理反應——大腦空白，恐懼筋攣到反胃，然後吐了一整天。
“別動她。”
就在千鈞一發間，有看起來位高權重的仙人長老緩緩踱步，冷聲道。
“家主有令，將這個姑娘單獨關押。”
一群嘍啰震驚。
祈清和咬著牙關，防備地看著這群道貌岸然的修士仙人。
可家主下了令，沒人敢陰奉陽違，所以哪怕眾人再不甘，再咬牙切齒，也只得將她拘押進一處暗室幽閉起來，除了慣例的唾棄辱罵，倒也沒再對她如何。
而在這滿懷惡意的地獄魔窟中，只有一群同樣被抓進來的充當試驗品的小孩兒，稍稍親昵她。
譬如有個叫沈北歌的孩子，就很信任她。
小孩兒們曾偷偷策劃著想要出逃，邀請過她要不要一起走。
對此，祈清和只是悄悄幫這些孩子規劃了逃跑的路徑，然後解釋道：“我還有一個很在乎的人，我得找到他。”
小孩兒們失落地離開了。
後來，祈清和聽說小孩兒們的出逃計劃在實施過程中失敗了，她兩眼一黑，反覆自責懊悔。
她繼續被幽閉在此地。
祈清和用了很多時間和手段，去打聽應知離被關在哪裏，她想，必須想辦法找到監牢鑰匙，破開陣法帶他離開。
她韜光養晦，開始等待一個機會。
對於祈清和的存在，曾有家主的親信感到好奇，暗地裏同世家家主攀談了解。
“她是誰？”親信不由得好奇，“她難道不是賤如螻蟻的凡人？”
世家家主回答：“她確實無關要緊，但她是我們……用來挾持夢神的人質，或者說，籌碼。”
親信不解：“什麽？”
家主輕嘆：“她身邊的那只貓，實際是夢神所化，而夢神以他自己為要挾與我們談判，要求這個姑娘平安無事。”
親信震驚：“所以四大家主抓到了傳聞裏的夢神？三清在上啊，那可是最杳無蹤跡的神啊……做好關押手段了嗎？”
家主不禁得意：“所有的陣法與刑具都上了，也廢了夢神的行動能力，換言之，只要這個姑娘在我們手上，夢神就得束手就擒。”
兩人相談甚歡。
夢神。
他的存在於基本是個秘密，正如他的神職一般，縹緲虛無，不可捉摸，四海境內，也只有寥寥少數幾位法力高深的真君仙人才偶然識得他的真身。
當然，這“少數幾位真君”裏，自然包含世家中人。
這樣一位神明，竟然會被一個落魄孤女當寵物一般抱在身邊，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議。
不過很快，世家仙人們就沒空糾結夢神何為會留在一個女孩兒身邊了，因為大家發現，他的血液可以幫助人定心入夢，可以驅散執念順利渡劫，連他隨意說出口的讖言，都像極了蠱惑般的恩賜。
蠱惑著所有求道問仙者。
應知離化作雪豹真身，盤踞在不見天日的幽牢間。
鐵鏈與陣法束縛了他的行動，讓他沒什麽逃跑機會。
他無時無刻不擔憂著祈清和的安危，擔心到瀕臨失控，他想，獨自一人要逃離這裏的機會不少，但是，得想個辦法救他的小姑娘離開。
他知道人性的善惡，所以也知道，祈清和會經歷面對怎樣的恐懼與絕望。
一想到這兒，他就再次克制不住惡念，想讓這群人死無葬身之地。
他當然具有惡念，祥瑞只是無法傷害而已，又不是生來就善良到極致普度眾生，只是他一向將自己的惡克制到完美，畢竟無法付諸實際，也就沒什麽意義。
可應知離從來沒有一次，像這般憎惡過自己祥瑞的身份，也恨極了這個宛若韁繩般的天性限制，他非常清晰的知道，若非祥瑞，自己一定是位玩弄善惡，漠視生死的神。
但如今，他也不得不以此為籌碼。
所以，他開始自身存在為誘餌，蠱惑人心，甚至這些人拿他的血去煉藥煉毒，也予求予給。
他知道四大世家的利益糾葛，也知道這些人的目的執念，每當有人抑制不住好奇貪念來見他，他就會最大程度以言語去試探了解對方，並一步步剖析人與人間的利益沖突。
“是，我可映照記憶，亦可得悉願望，我還可以溝通生死。”
“但你確定，要讓我的存在，被人皆知共享嗎？”
他對貪婪的人如此說。
他以自身種種權能，設下一目了然的陷阱，讓世家與世家間原本牢不可破合作關系，有了裂痕縫隙。
畢竟，誰不想獨占司夢之能，誰不想好夢成真呢。
夢是花言巧語的。
夢是變幻莫測的。
夢最大程度窺探人心，午夜時分，平生做過的虧心事，欠下的因果報應，滋生的貪嗔癡欲，皆在夢神心念股掌間，成了他手中的棋子。
他對此一清二楚，並輕而易舉許諾了不同勢力間的所需所求——當這些人因利益有所沖突以至於互相廝殺時，又和他有什麽關系呢？
連間接傷人都算不上。
應知離耐心地謀劃布局，終於，讓此地煉獄自內而外的，開始步步瓦解。
變故發生在冬日裏的一個黎明。
那天，地宮裏起了火。
世家勢力早已互相不滿多時，爭執沖突愈演愈烈，兵戈廝殺，整座地宮都燒起了烈火。
應知離被困在地牢陣法裏，心中不安越來越大，他沒有祈清和的消息，只能盼她自保為上，盼她別來找他。
可當小姑娘穿著衣衫襤褸的囚服在一片大火混亂中跌跌撞撞跑進來時，應知離感到自己有一瞬遽然失控。
她奄奄一息倒在他懷裏，手裏還死死攥著一串鑰匙。
“對不起，對不起。”祈清和一見到他，眼淚就止不住了，“是我沒用，是我害的你被關在這裏這麽久。”
她哆哆嗦嗦渾身淌血，卻撐著氣力硬要爬起來，想解開他身上的枷鎖。
身上有傷，傷口感染發炎了，意識不算上太清醒，可哪怕這樣了，她也絕口不提，為了來找他，是如何費盡周折吃盡苦頭的。
可哪怕她一字不提，應知離也都明白，疼在心裏鈍慢地燒著，幾乎燒穿理智。
他用尾巴小心扶著她，在她耳邊輕聲低喃。
“會毀陣法麽？”
困著他的，除了鎖，還有身下的陣法。
祈清和自責無措地搖搖頭。
“我教你。”應知離輕聲笑了一下，一擡掌，就讓他掌心的血淌在她指尖，“別怕，我會帶你離開。”
他溫柔安慰她。
祈清和哭得無聲無息，咬緊牙關聽著他的指令，開始在地面玄黑的法陣上塗塗抹抹。
“後退三尺，東北位，畫三道橫紋。”
祈清和感覺自己身體在抖，傷口在疼額間滾燙，可是無論如何，她都沒讓手抖半分。
“右進五尺，坤方位，繪五縱禁紋。”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沒有半分催促焦急，一字一句都讓祈清和想起小時候聽睡前故事，講故事的人也是這樣，慢悠溫柔，不疾不徐。
地宮裏的火越來越旺，糾葛鬥爭愈演愈烈。
應知離眷戀的目光一直停在祈清和身上，她真的很聽話，每一次落筆毀陣都學的分毫不差，趨近完美。
他想，如果她有仙骨，那她一定是這個世界，最優秀出色的神仙。
“非常好。”他輕聲。
在祈清和毀掉困住應知離法陣的那一瞬，地宮裏一聲巨響，轟鳴一震，有火光沖進來，讓她站立不穩。
應知離尾巴一攬，將她穩穩圈在懷裏。
“睡一覺，好麽？”他在她耳邊繾綣一吻，落下蠱惑的聲音。
祈清和下意識想拒絕，可是，他的聲音像帶著魔力，那樣好聽，就像個浪漫的睡前故事，讓人抵抗不住地要落入夢鄉。
所以她不受控制地闔上眼簾，睡著了。
真好。
應知離用尾巴卷起她的身體，將她小心安置在背上，隨後帶著她，徑直沖入火場。
夢神出逃。
世家諸仙在殺伐動亂裏敏銳看到了雪豹的影子，他們終於醒悟自己落入了夢的圈套，頓時震撼無比怒不可遏。
只見夢神勁瘦矯健的身姿輕而易舉地在烈火間穿行，敏捷強悍勢不可擋，尾巴一直牢牢護著背上沈睡的姑娘，不讓她掉下去，也不讓她受半分灼燒。
所以人類紛紛停止內鬥的兵戈，一致將矛頭重新對準了他。
夢神傷不了人，他本該無法反抗。
可夢神罕見的違拗反抗了天性。
他雙目血紅渾身浴血，用原始的野性鋒牙威懾著所有妄想靠近他的人類，仿佛只要有人敢上前，他就敢撕裂對方血肉。
一只大型的，食肉野獸站在人類面前時，人再怎樣全副武裝，到底還是有畏懼。
是刻入血脈中的生物本能。
於是世家仙人不得不站在遠處，站在烈火中對他射出弩箭長矛，擲出法術符箓，妄想困住他，畢竟誰也不想輕易殺死一只祥瑞。
不少弩箭長矛狠狠釘入他身體。
只有應知離知道，他哪怕看起來再兇殘狠戾，也只是虛張聲勢。
因為僅僅是威懾而已，他就已經在承受來自天性反噬的痛楚了，祥瑞的本能勒住他，禁止他真的做出傷害之舉，足以撕裂靈魂精神的疼狠狠剜進他的大腦。
必須逃出去。
他撐著意識清明從血與火中向外跑，一路上四面八方的弩箭長矛接二連三擊中他，沒入他的血肉，釘進他的骨縫。
可他的尾巴一直小心翼翼攏在背上，沒讓小姑娘受到半點傷害。
仙人想抓住他，可是他跑得太快了，誰能抓得住他？誰能追得上他！
於是世家貴族們只能在一片絕望混亂的火海中，眼睜睜地看著他逃離，並大發雷霆展開包圍圈，當即開始搜捕追殺。
應知離帶著祈清和一路淌血地離開地宮，隱入地宮外的冰天風雪裏。
他想，接下來就是帶著她躲避追殺，徹底離開此地。
雪豹的身軀太過龐大，應知離不得不重新化作人形，並強硬折斷了身上插著的箭與矛，抱著祈清和沒入積雪山林，與人不斷躲藏周旋。
他試想過帶著她離開現實，藏入夢境。
可是這個念頭，在懷中的無意識的小姑娘發出一聲呻吟痛楚時，就打消了。
因為祈清和身上也有傷，太重，他束手無策，若帶著她回夢境，她只有不治而亡的死路一條。
必須帶她擺脫追兵，帶她去尋找藥師醫者。
這樣的躲躲藏藏持續了兩個晝夜，祈清和徹底陷入昏迷沈睡，整個人緊緊皺著眉，不安害怕地蜷縮在他懷裏，眼角還掛著一顆晶瑩的淚。
應知離竭盡全力保持鎮定，他看起來依舊雲淡風輕，輕而易舉隱蔽身形，擺脫追捕，可內心，卻是不可遏制的絕望無助。
林間風雪稍大時，他用尾巴圈著她，抱著她防止她失溫，風雪停了，他就用巨大的蕉葉蓋住祈清和，自己去尋花蜜露水餵給她，以此勉強維持她的生命跳動，不讓她缺水虛脫。
天光刺目，當應知離小心翼翼在她唇間餵她飲下露水時，祈清和的睫毛輕輕一顫，似乎恢覆了點意識。
他俯身上前，幾乎整個人的氣息都貼近她了，聲音微微顫抖。
“你能不能，跟我說，你想活著啊……”
他輕輕誘哄她。
她不能死，無論如何都不能死，他可以拿一切來換！哪怕是命，她絕不能死！
他心甘情願用一切來救她。
可在無人許願的情況下，他連以命換命都做不到。
祈清和傷口發炎，起熱燒得臉頰通紅，她咳嗽了一聲，呼吸牽扯了疼，就往他懷裏挨的更緊，手更是無意識地抓著他的衣襟。
終於，她悄聲開口說話了。
“你……別走……”
是句夢話。
應知離眼眶發紅，垂著眼眸，身體微微顫抖。
他不想聽到這個。
他需要她親口說出“活著”二字。
可祈清和不說。
應知離閉上眼，調整了心緒命令自己保持冷靜，他絕不能瘋，也不能失控，他必須帶著她離開此地。
在第三日破曉時，只見一目天光明亮，應知離知道，他就快要走出這片山林，甩脫追兵了。
再堅持一下，他對懷裏的祈清和默念，我馬上就能帶你去治病。
祈清和嘴唇翕合，似乎是缺水。
他不得不停下腳步，用蕉葉再次將她小心翼翼藏在樹下雪裏，自己去取樹梢上凝結的露水，他不敢走太遠，這一離開，只有須臾片刻不到。
可再回來時，心臟驀地停了一瞬。
因為祈清和的身前，站著一個人類。
那人紅衣玉冠，劍眉深眸，淩雲出眾的英姿氣度更勝旭日朝陽，眼裏滿是神采飛揚的笑意。
“你是誰家的孩子呀？”
紅衣男子彎腰拂開蓋在祈清和身上的積雪與蕉葉，聲音裏有驚訝。
應知離怔住了，指尖顫抖，步伐，遲遲邁不出去。
因為他認識這個人類，不僅於夢中偶然窺見過此人生平，亦是常聽其他神獸談起過——
蘭珩上仙。
聽聞他是此世人間最出眾不凡，秉性高潔的愷悌君子，他光明磊落，年紀輕輕出類拔萃，設立不問都收留無家可歸之人。
他行醫問道，濟世救人。
蘭珩對著雪裏的姑娘溫和道：“你別怕，我帶你離開。”
應知離後退了一步，隔著茫茫天光，徹底在一樹林蔭裏掩藏起了自己身形。
隨後，他緩緩地自嘲一笑。
原來，他與她的分別，在這裏，等著他呢。
應知離佇立於雪裏，眸光斂住，斂著所有不舍與眷戀，心裏有著再多摧枯拉朽的情愫，面上也沒露半分。
沒有上前，是他明白，他的存在只會給她引來覬覦平添麻煩。
好幾年前，在山海荒澤的送別那晚，是他生了私念想留在她身邊，以至於她稍稍一挽留，他就妥協了。
原來，那是他貪求來的機會。
原來，這幾年與她相處的時日，都是他自私自利占有她的歲月。
現如今，該還了。
只見蘭珩彎腰，指尖掠過祈清和身上，用法術小心翼翼治愈著她的傷勢。
隨後，蘭珩輕輕打橫抱起了她。
應知離指節攥緊，咯吱作響，他雙目開始淌血，一顆一顆落下，洇染一地雪色，刺目極了。
可他一步都不敢上前。
他終於清晰的認知到，這個異世而來的姑娘，從不屬於他。
蘭珩上仙絕不會不管她，救走她後，她就能順理成章的，真正融入四海十洲，融入人間。
應知離無聲笑了。
眸光裏落下的血，每一顆，都是一聲訣別。
蘭珩抱著祈清和，一步步走遠，踩著雪地沙沙作響。
應知離想，在她身邊的日子，是他過得太得意忘形了，以至於當現實如水般冷冷潑過來時，才讓他如墜冰窖的醒悟。
是他自以為是地認為能與她相伴一生。
他甚至誤以為，紅鸞的那道祝福，是贈與他與她的。
所有妄念，不過錯覺而已。
應知離的眸子，幾番闔上又睜開，對自己一身重傷恍若未覺，他只是平靜站在雪裏，目送滿心掛念的姑娘在另一個男人懷中安穩沈睡，慢慢離去。
他甚至在想，她會不會現在忽然醒過來，再看他一眼。
於是他等了好久，可是沒有。
直至蘭珩的身影沒進如雪天光裏，抱著祈清和徹底消失不見了，小姑娘都未睜眼回頭，再多看看他。
蒼茫雪色落盡，掩了他落下的血淚，掩了一身的疼。
一場不動聲色的分別，他與她，都沒來得及再多說一句話，一個字。
從今以後，這個異世來的姑娘再不會孤零零一個人了，新的人生，新的友人，她對環境的適應力那樣好，沒什麽困難能絆住她，說不定，還會有新的美滿姻緣，她會受人庇護，一生安穩。
什麽都好，這樣很好。
只是，不再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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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十洲各地開始陸陸續續發生失蹤案。
起初, 這一異常並沒引起任何人註意，畢竟失蹤的大多是流民孤兒，不值一提。
而祈清和, 也是在冬日裏最尋常的一天失蹤的。
而她的貓為了保護她，身負重傷昏迷不醒。
祈清和抱著受了傷的貓，恐懼絕望地看著一群可以施展法術的仙人, 將自己與貓殘忍分開, 而她被關進了一處漆黑如深淵的地宮。
可是, 貓不知所蹤。
“這臭丫頭的貓怎麽辦？殺了？”
“別, 這品相，一看就知不凡，帶回去給家主看看。”
這是祈清和第一次直觀感受到仙凡間的雲泥之別, 哪怕她想盡辦法, 也沒法從這些仙人手中搶回貓，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將貓帶走。
毫無反抗之力。
怎麽辦？
應知離是只妖, 如果身份被發現了, 這裏的人會對他怎麽樣？會不會殺他？他會不會死？
最開始, 祈清和是崩潰的，而為了活下去，她謊稱自己是個醫生, 說自己還有利用價值，地宮裏的人瞧不起她，也就像對待垃圾一樣將她棄在一邊, 沒有管她。
而她確實會處理外傷，是在家時跟媽媽學的, 清創消毒，縫合傷口, 本來理論知識大於實際應用，後來，在山海荒澤她沒少受過傷，這技能也就愈發熟練。
但也僅止於此。
祈清和也逐漸知道了此地是何種存在。
高高在上的仙門世家在此處研究仙骨移植，培育天賦傑出者，有點像書裏闡述的達爾文進化論，篩選、淘汰、培養人類。
她感到不寒而栗。
沒有仙骨，祈清和成了這裏最卑賤的存在，毆打辱罵，唾棄斥責，成了家常便飯。
偶爾，她也會抓去當傀儡，試藥，試毒，她舉目無親孤身一人，這種凡人哪怕死了都沒人在意，簡直是仙人眼中完美的欺辱對象，理所當然踩入泥濘。
“什麽垃圾賤種，給我拿來墊腳都嫌棄。”
“哈，除了一張臉，你該不會就是靠臉活到現在的吧？”
她在這裏受盡欺負，直至有一次，有人將她擊倒在地，想剝去她的衣服淩辱時，祈清和崩潰地看著這群人，雙目血紅，手裏死死攥著她一直藏起來的袖刀。
在這裏她殺過人，為了保護自己她徹底拋棄現代社會的三觀第一次殺人，然後她體驗到殺人後最真實的生理反應——大腦空白，恐懼筋攣到反胃，然後吐了一整天。
“別動她。”
就在千鈞一發間，有看起來位高權重的仙人長老緩緩踱步，冷聲道。
“家主有令，將這個姑娘單獨關押。”
一群嘍啰震驚。
祈清和咬著牙關，防備地看著這群道貌岸然的修士仙人。
可家主下了令，沒人敢陰奉陽違，所以哪怕眾人再不甘，再咬牙切齒，也只得將她拘押進一處暗室幽閉起來，除了慣例的唾棄辱罵，倒也沒再對她如何。
而在這滿懷惡意的地獄魔窟中，只有一群同樣被抓進來的充當試驗品的小孩兒，稍稍親昵她。
譬如有個叫沈北歌的孩子，就很信任她。
小孩兒們曾偷偷策劃著想要出逃，邀請過她要不要一起走。
對此，祈清和只是悄悄幫這些孩子規劃了逃跑的路徑，然後解釋道：“我還有一個很在乎的人，我得找到他。”
小孩兒們失落地離開了。
後來，祈清和聽說小孩兒們的出逃計劃在實施過程中失敗了，她兩眼一黑，反覆自責懊悔。
她繼續被幽閉在此地。
祈清和用了很多時間和手段，去打聽應知離被關在哪裏，她想，必須想辦法找到監牢鑰匙，破開陣法帶他離開。
她韜光養晦，開始等待一個機會。
對於祈清和的存在，曾有家主的親信感到好奇，暗地裏同世家家主攀談了解。
“她是誰？”親信不由得好奇，“她難道不是賤如螻蟻的凡人？”
世家家主回答：“她確實無關要緊，但她是我們……用來挾持夢神的人質，或者說，籌碼。”
親信不解：“什麽？”
家主輕嘆：“她身邊的那只貓，實際是夢神所化，而夢神以他自己為要挾與我們談判，要求這個姑娘平安無事。”
親信震驚：“所以四大家主抓到了傳聞裏的夢神？三清在上啊，那可是最杳無蹤跡的神啊……做好關押手段了嗎？”
家主不禁得意：“所有的陣法與刑具都上了，也廢了夢神的行動能力，換言之，只要這個姑娘在我們手上，夢神就得束手就擒。”
兩人相談甚歡。
夢神。
他的存在於基本是個秘密，正如他的神職一般，縹緲虛無，不可捉摸，四海境內，也只有寥寥少數幾位法力高深的真君仙人才偶然識得他的真身。
當然，這“少數幾位真君”裏，自然包含世家中人。
這樣一位神明，竟然會被一個落魄孤女當寵物一般抱在身邊，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議。
不過很快，世家仙人們就沒空糾結夢神何為會留在一個女孩兒身邊了，因為大家發現，他的血液可以幫助人定心入夢，可以驅散執念順利渡劫，連他隨意說出口的讖言，都像極了蠱惑般的恩賜。
蠱惑著所有求道問仙者。
應知離化作雪豹真身，盤踞在不見天日的幽牢間。
鐵鏈與陣法束縛了他的行動，讓他沒什麽逃跑機會。
他無時無刻不擔憂著祈清和的安危，擔心到瀕臨失控，他想，獨自一人要逃離這裏的機會不少，但是，得想個辦法救他的小姑娘離開。
他知道人性的善惡，所以也知道，祈清和會經歷面對怎樣的恐懼與絕望。
一想到這兒，他就再次克制不住惡念，想讓這群人死無葬身之地。
他當然具有惡念，祥瑞只是無法傷害而已，又不是生來就善良到極致普度眾生，只是他一向將自己的惡克制到完美，畢竟無法付諸實際，也就沒什麽意義。
可應知離從來沒有一次，像這般憎惡過自己祥瑞的身份，也恨極了這個宛若韁繩般的天性限制，他非常清晰的知道，若非祥瑞，自己一定是位玩弄善惡，漠視生死的神。
但如今，他也不得不以此為籌碼。
所以，他開始自身存在為誘餌，蠱惑人心，甚至這些人拿他的血去煉藥煉毒，也予求予給。
他知道四大世家的利益糾葛，也知道這些人的目的執念，每當有人抑制不住好奇貪念來見他，他就會最大程度以言語去試探了解對方，並一步步剖析人與人間的利益沖突。
“是，我可映照記憶，亦可得悉願望，我還可以溝通生死。”
“但你確定，要讓我的存在，被人皆知共享嗎？”
他對貪婪的人如此說。
他以自身種種權能，設下一目了然的陷阱，讓世家與世家間原本牢不可破合作關系，有了裂痕縫隙。
畢竟，誰不想獨占司夢之能，誰不想好夢成真呢。
夢是花言巧語的。
夢是變幻莫測的。
夢最大程度窺探人心，午夜時分，平生做過的虧心事，欠下的因果報應，滋生的貪嗔癡欲，皆在夢神心念股掌間，成了他手中的棋子。
他對此一清二楚，並輕而易舉許諾了不同勢力間的所需所求——當這些人因利益有所沖突以至於互相廝殺時，又和他有什麽關系呢？
連間接傷人都算不上。
應知離耐心地謀劃布局，終於，讓此地煉獄自內而外的，開始步步瓦解。
變故發生在冬日裏的一個黎明。
那天，地宮裏起了火。
世家勢力早已互相不滿多時，爭執沖突愈演愈烈，兵戈廝殺，整座地宮都燒起了烈火。
應知離被困在地牢陣法裏，心中不安越來越大，他沒有祈清和的消息，只能盼她自保為上，盼她別來找他。
可當小姑娘穿著衣衫襤褸的囚服在一片大火混亂中跌跌撞撞跑進來時，應知離感到自己有一瞬遽然失控。
她奄奄一息倒在他懷裏，手裏還死死攥著一串鑰匙。
“對不起，對不起。”祈清和一見到他，眼淚就止不住了，“是我沒用，是我害的你被關在這裏這麽久。”
她哆哆嗦嗦渾身淌血，卻撐著氣力硬要爬起來，想解開他身上的枷鎖。
身上有傷，傷口感染發炎了，意識不算上太清醒，可哪怕這樣了，她也絕口不提，為了來找他，是如何費盡周折吃盡苦頭的。
可哪怕她一字不提，應知離也都明白，疼在心裏鈍慢地燒著，幾乎燒穿理智。
他用尾巴小心扶著她，在她耳邊輕聲低喃。
“會毀陣法麽？”
困著他的，除了鎖，還有身下的陣法。
祈清和自責無措地搖搖頭。
“我教你。”應知離輕聲笑了一下，一擡掌，就讓他掌心的血淌在她指尖，“別怕，我會帶你離開。”
他溫柔安慰她。
祈清和哭得無聲無息，咬緊牙關聽著他的指令，開始在地面玄黑的法陣上塗塗抹抹。
“後退三尺，東北位，畫三道橫紋。”
祈清和感覺自己身體在抖，傷口在疼額間滾燙，可是無論如何，她都沒讓手抖半分。
“右進五尺，坤方位，繪五縱禁紋。”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沒有半分催促焦急，一字一句都讓祈清和想起小時候聽睡前故事，講故事的人也是這樣，慢悠溫柔，不疾不徐。
地宮裏的火越來越旺，糾葛鬥爭愈演愈烈。
應知離眷戀的目光一直停在祈清和身上，她真的很聽話，每一次落筆毀陣都學的分毫不差，趨近完美。
他想，如果她有仙骨，那她一定是這個世界，最優秀出色的神仙。
“非常好。”他輕聲。
在祈清和毀掉困住應知離法陣的那一瞬，地宮裏一聲巨響，轟鳴一震，有火光沖進來，讓她站立不穩。
應知離尾巴一攬，將她穩穩圈在懷裏。
“睡一覺，好麽？”他在她耳邊繾綣一吻，落下蠱惑的聲音。
祈清和下意識想拒絕，可是，他的聲音像帶著魔力，那樣好聽，就像個浪漫的睡前故事，讓人抵抗不住地要落入夢鄉。
所以她不受控制地闔上眼簾，睡著了。
真好。
應知離用尾巴卷起她的身體，將她小心安置在背上，隨後帶著她，徑直沖入火場。
夢神出逃。
世家諸仙在殺伐動亂裏敏銳看到了雪豹的影子，他們終於醒悟自己落入了夢的圈套，頓時震撼無比怒不可遏。
只見夢神勁瘦矯健的身姿輕而易舉地在烈火間穿行，敏捷強悍勢不可擋，尾巴一直牢牢護著背上沈睡的姑娘，不讓她掉下去，也不讓她受半分灼燒。
所以人類紛紛停止內鬥的兵戈，一致將矛頭重新對準了他。
夢神傷不了人，他本該無法反抗。
可夢神罕見的違拗反抗了天性。
他雙目血紅渾身浴血，用原始的野性鋒牙威懾著所有妄想靠近他的人類，仿佛只要有人敢上前，他就敢撕裂對方血肉。
一只大型的，食肉野獸站在人類面前時，人再怎樣全副武裝，到底還是有畏懼。
是刻入血脈中的生物本能。
於是世家仙人不得不站在遠處，站在烈火中對他射出弩箭長矛，擲出法術符箓，妄想困住他，畢竟誰也不想輕易殺死一只祥瑞。
不少弩箭長矛狠狠釘入他身體。
只有應知離知道，他哪怕看起來再兇殘狠戾，也只是虛張聲勢。
因為僅僅是威懾而已，他就已經在承受來自天性反噬的痛楚了，祥瑞的本能勒住他，禁止他真的做出傷害之舉，足以撕裂靈魂精神的疼狠狠剜進他的大腦。
必須逃出去。
他撐著意識清明從血與火中向外跑，一路上四面八方的弩箭長矛接二連三擊中他，沒入他的血肉，釘進他的骨縫。
可他的尾巴一直小心翼翼攏在背上，沒讓小姑娘受到半點傷害。
仙人想抓住他，可是他跑得太快了，誰能抓得住他？誰能追得上他！
於是世家貴族們只能在一片絕望混亂的火海中，眼睜睜地看著他逃離，並大發雷霆展開包圍圈，當即開始搜捕追殺。
應知離帶著祈清和一路淌血地離開地宮，隱入地宮外的冰天風雪裏。
他想，接下來就是帶著她躲避追殺，徹底離開此地。
雪豹的身軀太過龐大，應知離不得不重新化作人形，並強硬折斷了身上插著的箭與矛，抱著祈清和沒入積雪山林，與人不斷躲藏周旋。
他試想過帶著她離開現實，藏入夢境。
可是這個念頭，在懷中的無意識的小姑娘發出一聲呻吟痛楚時，就打消了。
因為祈清和身上也有傷，太重，他束手無策，若帶著她回夢境，她只有不治而亡的死路一條。
必須帶她擺脫追兵，帶她去尋找藥師醫者。
這樣的躲躲藏藏持續了兩個晝夜，祈清和徹底陷入昏迷沈睡，整個人緊緊皺著眉，不安害怕地蜷縮在他懷裏，眼角還掛著一顆晶瑩的淚。
應知離竭盡全力保持鎮定，他看起來依舊雲淡風輕，輕而易舉隱蔽身形，擺脫追捕，可內心，卻是不可遏制的絕望無助。
林間風雪稍大時，他用尾巴圈著她，抱著她防止她失溫，風雪停了，他就用巨大的蕉葉蓋住祈清和，自己去尋花蜜露水餵給她，以此勉強維持她的生命跳動，不讓她缺水虛脫。
天光刺目，當應知離小心翼翼在她唇間餵她飲下露水時，祈清和的睫毛輕輕一顫，似乎恢覆了點意識。
他俯身上前，幾乎整個人的氣息都貼近她了，聲音微微顫抖。
“你能不能，跟我說，你想活著啊……”
他輕輕誘哄她。
她不能死，無論如何都不能死，他可以拿一切來換！哪怕是命，她絕不能死！
他心甘情願用一切來救她。
可在無人許願的情況下，他連以命換命都做不到。
祈清和傷口發炎，起熱燒得臉頰通紅，她咳嗽了一聲，呼吸牽扯了疼，就往他懷裏挨的更緊，手更是無意識地抓著他的衣襟。
終於，她悄聲開口說話了。
“你……別走……”
是句夢話。
應知離眼眶發紅，垂著眼眸，身體微微顫抖。
他不想聽到這個。
他需要她親口說出“活著”二字。
可祈清和不說。
應知離閉上眼，調整了心緒命令自己保持冷靜，他絕不能瘋，也不能失控，他必須帶著她離開此地。
在第三日破曉時，只見一目天光明亮，應知離知道，他就快要走出這片山林，甩脫追兵了。
再堅持一下，他對懷裏的祈清和默念，我馬上就能帶你去治病。
祈清和嘴唇翕合，似乎是缺水。
他不得不停下腳步，用蕉葉再次將她小心翼翼藏在樹下雪裏，自己去取樹梢上凝結的露水，他不敢走太遠，這一離開，只有須臾片刻不到。
可再回來時，心臟驀地停了一瞬。
因為祈清和的身前，站著一個人類。
那人紅衣玉冠，劍眉深眸，淩雲出眾的英姿氣度更勝旭日朝陽，眼裏滿是神采飛揚的笑意。
“你是誰家的孩子呀？”
紅衣男子彎腰拂開蓋在祈清和身上的積雪與蕉葉，聲音裏有驚訝。
應知離怔住了，指尖顫抖，步伐，遲遲邁不出去。
因為他認識這個人類，不僅於夢中偶然窺見過此人生平，亦是常聽其他神獸談起過——
蘭珩上仙。
聽聞他是此世人間最出眾不凡，秉性高潔的愷悌君子，他光明磊落，年紀輕輕出類拔萃，設立不問都收留無家可歸之人。
他行醫問道，濟世救人。
蘭珩對著雪裏的姑娘溫和道：“你別怕，我帶你離開。”
應知離後退了一步，隔著茫茫天光，徹底在一樹林蔭裏掩藏起了自己身形。
隨後，他緩緩地自嘲一笑。
原來，他與她的分別，在這裏，等著他呢。
應知離佇立於雪裏，眸光斂住，斂著所有不舍與眷戀，心裏有著再多摧枯拉朽的情愫，面上也沒露半分。
沒有上前，是他明白，他的存在只會給她引來覬覦平添麻煩。
好幾年前，在山海荒澤的送別那晚，是他生了私念想留在她身邊，以至於她稍稍一挽留，他就妥協了。
原來，那是他貪求來的機會。
原來，這幾年與她相處的時日，都是他自私自利占有她的歲月。
現如今，該還了。
只見蘭珩彎腰，指尖掠過祈清和身上，用法術小心翼翼治愈著她的傷勢。
隨後，蘭珩輕輕打橫抱起了她。
應知離指節攥緊，咯吱作響，他雙目開始淌血，一顆一顆落下，洇染一地雪色，刺目極了。
可他一步都不敢上前。
他終於清晰的認知到，這個異世而來的姑娘，從不屬於他。
蘭珩上仙絕不會不管她，救走她後，她就能順理成章的，真正融入四海十洲，融入人間。
應知離無聲笑了。
眸光裏落下的血，每一顆，都是一聲訣別。
蘭珩抱著祈清和，一步步走遠，踩著雪地沙沙作響。
應知離想，在她身邊的日子，是他過得太得意忘形了，以至於當現實如水般冷冷潑過來時，才讓他如墜冰窖的醒悟。
是他自以為是地認為能與她相伴一生。
他甚至誤以為，紅鸞的那道祝福，是贈與他與她的。
所有妄念，不過錯覺而已。
應知離的眸子，幾番闔上又睜開，對自己一身重傷恍若未覺，他只是平靜站在雪裏，目送滿心掛念的姑娘在另一個男人懷中安穩沈睡，慢慢離去。
他甚至在想，她會不會現在忽然醒過來，再看他一眼。
於是他等了好久，可是沒有。
直至蘭珩的身影沒進如雪天光裏，抱著祈清和徹底消失不見了，小姑娘都未睜眼回頭，再多看看他。
蒼茫雪色落盡，掩了他落下的血淚，掩了一身的疼。
一場不動聲色的分別，他與她，都沒來得及再多說一句話，一個字。
從今以後，這個異世來的姑娘再不會孤零零一個人了，新的人生，新的友人，她對環境的適應力那樣好，沒什麽困難能絆住她，說不定，還會有新的美滿姻緣，她會受人庇護，一生安穩。
什麽都好，這樣很好。
只是，不再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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