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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一份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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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一份承諾

聽命燈的線索, 斷在了百戲樓。

在百戲樓演出任職的小妖獸不少,祈清和尋查了幾日,卻沒能發現也沒能發現半分有關聽命燈的痕跡。

她坐在戲樓雅間內, 用回溯靈力簡單繪制了一張關系網,線索、疑點、懷疑對象,被有條不紊縝密有序的一一列出。

竊賊偷走聽命燈的目的是什麽呢?

祈清和思忖, 聽命燈的作用, 知生死、窺命數。

百戲樓中, 是誰想拿這個燈, 去知誰的生死?又窺誰的命數?

可一時半會兒尋不出其間聯系,調查的進展也就僵在此處。

應知離走過來,站在關系圖面前, 低頭看了一會兒上面列著的訊息與疑點, 而後他擡手,將其中幾位懷疑對象, 從關系圖上摘去了, 輕輕開口道。

“仙盟防守嚴苛, 能夠順利潛入的妖,應當極善伏,這幾只花妖樹精沒有這種能力。”

他目光再度一寸一寸打量過, 又將幾只修為中規中矩的妖,從圖上摘下來。

“仙盟的修士追不到痕跡,極可能證明, 此妖的修為頗高,高到讓人察覺不出一場, 所以這幾只妖,也應當可以排除了。”

祈清和接話道:“那這樣一來, 百戲樓便沒有可懷疑對象了。”

應知離想了想,微微搖頭:“還有一種可能。”

“這只妖太過孱弱,弱小到幾乎覺不出它的氣息。”

祈清和斂眸,思索了一會兒:“或許……竊賊藏在這幾日常來觀戲的看客中?”

她的目光透過雅間窗戶,瞥向樓內戲臺。

百戲樓最近幾日很熱鬧,各類百戲雜技層出不窮熱火朝天,吞刀吐火、魚龍曼衍,輪番上演著四海境內的諸多大戲,來鴻京的修士游客也是愈發絡繹。

這幾日祈清和都呆在戲樓內,所以她很快留意到了,除了她自己,還有一批從涿鹿遠道而來的裴家人,亦常呆在百戲樓內。

這些裴家人並無觀戲的心思,而是四下在百戲樓內進出來返,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麽?

“最近火了好幾個新故事,是從涿鹿那邊流傳過來的。”

“我知道,聽說故事通俗易懂,講的是普通人艱難求生,還挺有趣。”

“涿鹿?是裴家所在的那方勢力嗎?”

最近新出了幾幕戲劇,題材新穎,講述了先民祖輩們如何在五百年前的大災大難中茍活於世,拍出來的效果非常貼地氣,畢竟觀戲者大多都是普通凡人修士。

戲目的節奏緊鑼密鼓,一場場看下來簡直酣暢淋漓,一傳十十傳百,漸漸地,短短幾日,迅速走紅四海十洲。

有人鄭重點評道:“裴家自從上次燕澤大比後,實力一蹶不振,沒想到倒是起了百戲奪魁的心思,他們也想參加酬神宴麽?”

另一人接話道:“說不定呢,裴家現在想重新振作,最要緊就是有可以撐腰的神仙當靠山。”

祈清和安靜聆聽著,原來這次小燭的競爭對手,是來自裴家的人。

可她最近看過小燭的演出,平心而論,遠比裴家推出的後起之秀表現得更為出色,若硬碰硬,裴家推出的藝人,應當沒什麽勝算。

正當她心中擔憂稍稍放下時,戲臺上的裴家藝人演完戲折子上的最後一出戲,正在謝幕,忽然,有位年輕的觀眾突然冒出一個困擾許久的問題。

“你們演凡人在五百年前的戰亂中艱難求生,但這些戰亂,是由誰引起的啊?”

一語驚雷落下,百戲樓內霎時鴉雀無聲。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接話回答。

是啊,這些大災大難是由誰掀起的呢?

祈清和垂下眼簾,心神微動。

這些戰亂硝煙的緣由不是什麽秘密,很快便有修士扒出來,這些生靈塗炭,都是由受人敬仰畏懼的蒼靈東君所引起的。

畢竟神仙打架,從來不會顧及百姓死活。

「堂主……」

小夢心頭一跳,它總覺得這些人類,好像不懷好意。

應知離擡起頭,望著祈清和逆著光的背景,眸子一眨不眨,斂下心中所有不忍。

“我知道。”祈清和輕輕笑,“我也很想聽一聽。”

“我想知道,自己曾經都做了些什麽。”

小夢徹底沈默。

有關蒼靈東君的過往一點一點被人詳細剖析出來,在修真論壇上討論著,熱議居高不下。

祈清和在戲樓內又呆了一兩日,安靜地看著靈鏡上描述,聆聽著人們言語。

世人信仰東君,敬慕東君,但是……亦畏懼東君。

她誅殺混沌,火海滔天,致使四十二仙境寸草不生,一片荒蕪。

她鎮壓梼杌,殺伐相鬥,殃及三百一十城,硝煙塗炭。

她劍鬥饕餮,掀起洪水,造成岱嶼、員嶠兩座仙山沈入海底,生靈無家可歸。

甚至她的死亡,亦帶走了萬物生息,導致四海十洲至此再無春天。

如今節氣時令能平穩流轉,全靠千機學宮的機關術法維持。

一點懷疑的火星由此落下,瞬間摧枯拉朽蔓延開來,以前從來不覺得,如今細看,蒼靈東君居然真的引起如此多災難戰火?

不是說東君鎮守太平嗎?

這哪裏鎮守了?

修真論壇上對此吵得天翻地覆,連帶著百戲樓內觀眾最近愈發瘋狂,小燭每次參演的戲目必定會受人倒彩,百戲樓不得不連夜將東君戲目一一撤下。

一場對蒼靈東君的言語討伐,正式開始。

祈清和閉著眼,神色平靜,看不出情緒,仿佛這些聲討,與她無關。

僅僅四五日的功夫,討論謾罵鋪天蓋地,不問都發聲反駁,根本無濟於事。

以前觀眾們昏昏碌碌聽戲,不覺得有何不妥,如今大夢初醒般發現,哎呀,普通人的命怎麽就不是命了?

東君身為戰神,怎麽可以從不考慮我們這些微不足道的平民百姓呢?

蒼靈東君鎮壓兇獸、誅殺邪祟是不假,可她輕飄飄一道劍意就能掀起滔天洪水,天地萬物的法則任由她調遣,誰能保證她能一直慈悲?一直心系蒼生?

如果有一天,她將手中劍對準了人類呢?

誰能攔住她?

百戲樓撤了戲,小燭就去其他瓦舍參與演出,她竭盡全力試圖告訴所有人——東君她不是這樣的人!

但沒人在乎。

這場指責討伐愈演愈烈,祈清和冷靜異常地站在房間裏,一層層撥絲抽繭梳理流言蜚語,然後,她發現這一切矛盾源頭所針對的,其實都是小燭本人。

原來,這就是裴家想出的辦法對策。

暫時毀掉世人對蒼靈東君的憧憬,小燭便再無辦法以東君形象,成功參加酬神宴。

得想個辦法,幫小燭度過這道坎兒。

祈清和回眸,恰巧對上應知離看過來的目光。

她問道:“我可以回到,幾百年前我征戰殺伐的夢裏嗎?”

就像上次回到她在不問都求學生涯的時光一樣。

祈清和想,親自去看看,自己曾經都幹了些什麽。

或許能找出指責討伐中的一二破綻。

百戲樓內綺麗的各式燭光被珠簾切割斑駁不定的明亮,橫亙在兩個人中間。

可罕見的,應知離沒有一如以往順著她的意思,他垂目,以不容商量的口吻拒絕了她的請求。

“別去。”

房間內的光線晦暗不定,他指節微微攥緊,聲音是溫和的,但卻含著冷意。

那不是什麽好夢,也實在太過殘忍。

這句話,他並沒說出來,而且與上次不問都並不相同的是,曾真切經歷過那些戰火硝煙的人類,幾乎都已經死去了。

房間內靜了一會兒,兩個人對望著,祈清和沒有再堅持,因為她聽懂了應知離話語中藏著的意思。

也明白了他沒有說出來的話。

祈清和忽然笑了:“所以世人言語裏說的,都是真的,對不對?”

她曾真的為非作歹,不顧百姓安危。

應知離目光深了幾分,聲音低沈:“你當時已經竭盡全力了……”

誅邪除惡是真的,戰火紛飛是真的,讓生靈無家可歸也是真的。

可那已是她,能做到的極限了。

應知離心頭掠過一絲波瀾,仿佛下了一個決定,緊接著,執著地說了一句且不計後果的話。

“你想找聽命燈,我會幫你,只需要等我一晚,一個晚上就好。”

他皺了一下眉,低著頭,又提出了一個要求。

“答應我一件事,放棄對這段過往的探尋。”

這段記憶太過殘忍,於她而言,除了自損自殤以外,別無作用。

所以他決定自私地,瞞下這段過往。

祈清和怔了一下,心緒百轉。

一個晚上?他可以找出聽命燈的下落?

是身為妖獸,所特有的法子麽?

見他眉眼篤定,祈清和斟酌了片刻,最終同意了他的要求。

可是,她不明白,為何不讓她得知這段過去。

兩個人的對話到此為止,這天夜裏,應知離沒有回到客棧,祈清和等了許久,都等不到他歸來,這幾天查案消耗了不少精神,祈清和也實在疲倦,半夢半醒的撐不住,竟真的睡著了。

祈清和落入了不知是誰的夢。

這場夢境顯現的,這正是自己曾經途徑過的,那個因旱魃侵擾,而正在鬧饑荒的小國。

應知離出現以前,她流浪人間,從不做夢。

自從應知離出現後,她的夢也從不屬於自己,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歸夢藥堂,或者前往其他人的夢裏,渡化心魔,尋找記憶。

這個小國受了旱魃侵擾,顆粒無收,草木俱盡,饑饉餓殍而人相食。

祈清和記得,她用了很多辦法,才斬殺了那只旱魃。

可一切都無濟於事,這個國度已經崩潰了。

饑餓、荒蕪、恐懼將人類的理智屠戮殆盡,骨瘦如柴的屍體遍地,烈火焚天,宛若修羅。

老人與小孩是最先被吃掉的,整個國家毫無生機活氣,血腥在空中飄蕩彌漫。

祈清和站在這場夢中煉獄中。

她沈默地踩著泥濘枯枝一路前行,一路寂靜蕭瑟,無聲無息。

或許五百年前,她在鎮妖誅邪時無意間造成災難戰火,亦是這般模樣。

她以前……究竟犯下過多少殺戮?

祈清和渾渾噩噩,神智恍惚,似乎聽到數千道鎖鏈聲。

鎖鏈聲越來越響,她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幾乎要站立不住。

“清和。”

一道溫和的呼喚傳來,祈清和勉強回過頭。

白色溫潤的光芒瞬間湧入此方噩夢,如溪流般潺潺淌過煉獄,那莫名其妙的鎖鏈聲消失不見,她的心緒也逐漸平靜下來。

只見應知離安然站在夢境的另一端,面無血色,不起波瀾的眸光深涼,他伸出一只手示意她過去。

“隨我離開這場夢。”

應知離聲音沙啞。

他心中浮過一絲悔意,只是離開須臾,沒留心,怎麽就讓她,不小心迷失在了他人的噩夢裏?

“有個裴家人,不慎在夢裏吐露了心聲。”

“他們這幾日在百戲樓苦苦追尋的,亦是聽命燈。”

應知離不動聲色地咽下口中一抹腥甜,說道。

“你想找的聽命燈,或許一直都在小燭手裏。”

其實他說了一句謊言。

那個裴家人,並非是不慎袒露的心聲。

而是他去了那個人的夢裏,對那場夢動了手腳,誘導著那個人,說出了這句真相。

以夢境套話,聽起來輕松無比。

可萬事萬物總有代價。

他作為行走夢境的妖獸,亦會受到天地法則約束與限制,一旦違背,必受反噬。

其中包括,不得以夢境,強行控制人類意識。

應知離神情愈發蒼白,滿嘴血沫,冷汗早就浸透衣衫,無法遏制的疼痛錐進身體,刀一樣寒涼,每時每刻都在鈍割著他的精神。

可他什麽都沒說,也沒露出半點破綻。

他只是平靜地,承受了一切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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