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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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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第二十三章

(二十三)

如何擺脫背腹受敵的不利局面?

不是撤退而是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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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間風雲忽變, 墨雲滾滾遮天,混沌昏黑中狂風大作,雨水、風沙糾纏, 席卷瀑濕萬頃黃土, 瓢盆大雨註下, 血水成河,莽莽蒼蒼。

“國尉魏漳率一股軍隊援持玄虎關, 切忌心急,只需按兵不動, 靜待時機, 敵軍自會亂了陣腳。”祁寒下令道。

暴雨下, 眾將士的盔甲披風緊貼身背, 雨水洗刷面頰,面中緊皺粗眉, 怒睜的眸子裏閃著堅毅。

“是!──”魏漳拖著蒼重的聲音抱拳作揖道,跨身上馬, 即刻動身。

“剩餘將士們, 隨吾迎戰!──”

祁寒額面發鬢盡濕, 咬著牙, 眼底通紅, 瞧去邊疆一片蒼茫,敵軍壓來烏黑一片。

隆隆雷聲, 鼓聲乍起, 悶重、急促、迸發!

隨秦王一聲令下, 步兵、車兵擺雁行之陣。

步兵為前, 呈東西走向圍去,恍惚如雁翼展開, 其後緊隨萬乘戰車,火把一引,萬箭如雨下,鋒利、迅疾,如破竹之勢,極盡發揮弩箭威力。

中央眾將打頭,策馬疾馳,馬蹄泥濘,如洩閘般席卷而去,暴雨不斷洗刷血跡,將血肉碾入塵泥,揮霍盡渾身氣力。

秦王一人一馬,在鐵盾滿覆的重甲騎兵中殺出一條血路,一身戰袍緊繃皮膚,血跡層層,手中長槍攥得死緊,眼前敵軍的模樣一張張掀過,一雙雙仇恨得要滴出血的眸子,凝視他片刻,便永眠於地底。

吊著一口氣,眼前敵軍卻一波一波湧來,無窮無盡……殺不完,根本殺不完。

誠然,他並非作戰的料,這幾日不過拿命抵罷。

袁冬月看人倒準,知道他是花瓶。

渾身傷痕累累,頭腦卻很是清醒,感覺不到一絲疼痛,悶聲笑也笑不出了,只知揮矛殺敵。

愈加咬緊的牙關,乏匱到極點而顫抖的肩膀,時間一刻一刻劃過。

要死也不能此刻死!

祁寒怒目而視,使盡全力揮動長矛,擋下冰冷鋒利的刀劍,猛驅戰馬,由敵陣中脫身而出。

此仗必勝。

“換陣!──”

聲音由胸腔中怒吼出,陰狠的眸子盯向馬下螻蟻。戰場之上,生與死的界限被無限泯滅。

周遭將領聞令而動,萬餘雄兵即刻改換兵陣。

敵軍再設玄囊之陣,四周敵方旌旗豎立,卻被暴雨淋得緊緊垂束旗桿。

真是兵不厭詐。

“敵方兵馬太過強盛,已然將我軍包圍!”袁慎策馬至祁寒身邊,急切道。

被包圍了。

那便正所謂,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

“那便集中兵力,布錐陣。”

“隨吾破陣、奪旗,斬將。”

一字一句從他口中擠出,袁慎瞧眼他快透支的模樣,雙拳緊攥著發抖,即刻高聲下令,幾萬軍兵立馬聚集。

祁寒緊攥手中韁繩,率眾將眾兵,直殺敵軍主將陣營。

一路破除卒兵障礙,竭盡最後一絲氣力,替身後眾將開出血路。敵軍主將兩眼愈加瞪大,只蔑笑一聲。

背水一戰,便一齊剿殺!

他死盯著祁寒發紅的眸子,暴雨瓢盆,黃沙延天,黑雲壓低,甚是壓抑啊!然他只覺爽快!分不清是血還是雨,又或他面上是淚,猛揮長刀,斷雨、撕風!

終於要結束了!

敵軍主帥揚出狂笑來,惡狠狠看著他是如何死在自己腳底,這個所謂大晟王朝的將軍!

沒待大刀落在他脖頸,沈重一聲巨響應地響起。

真的很累了。

暴雨打在他側臉,絲絲冰涼,很是舒服。周遭甚是嘈雜,入眼,滿地是汩汩流淌的血,快要漫進他鼻腔了,嗆得有些酸痛,然不想動了。

敵軍將領瞪大眼眸怔過片刻,入眼又是另一張狂暴、悍戾的面孔,面上道道血汙皺痕,怒瞪的眸像要跳出,緊咬著牙卻似張著血盆大口般朝他沖來。

手起刀落,斬得麻利、斬得痛快、斬得酣暢淋漓!

“主將已死!──”

“還不速速投降!──”

袁慎高舉頭顱,鮮血汩汩噴出,面目猙獰地使出全力高呼道。

蠻夷大驚,我軍士氣猛增,所有士兵迸發出最後一滴氣力,吶喊、咆哮不絕於耳,揮著長矛埋頭殺去!

……

西戎投降,我軍大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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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數日便平定西戎戰亂,眾將士心頭均閃著莫大的喜悅,此等戰功,分到每人頭上亦是不小的榮耀。

雨停,天空澄澈空明,濾過一層純金色,落日渾圓,雁兒高飛。

聽聞秦王在戰場上受重傷昏死,然被阿兄撿回來,此刻看著也不像很虛弱之人啊?

袁冬月擡眸,眾將領圍坐一塊,秦王微躬腰盤腿坐著,手指撥弄一小株白草打著旋,嘴裏有說有笑,一同議論著夜裏如何慶功,如何將繳獲的寶物分發下去。

看著笑容爛漫。

阿兄回來之時,秦王傷勢瞧著屬實嚴重。聽阿兄稱,最危急那刻,秦王竟突然倒地,敵軍將領只猛怔,阿兄這才得以手起刀落拿下那人頭顱。

很難不讓人懷疑,秦王此番倒地乃是事先設計好的。

如此倒真是詭計多端的老狐貍啊!

袁冬月想著,在心頭嘖過一聲,秦王真是高明。

……

今夜繁星滿天,天空高而遠,幾處稍稀幾處尤密,點點白光,璀璨華美。

深藍靜謐之下,一片火熱喧鬧,篝火再燃,密密白星與點點赤星遙相對望。

“開壇倒酒!──”

秦王含著笑意一聲令下,眾士兵均迫不及待呈上一碗熱辣的醇酒。

他手持一碗白酒,眼神怔怔地望過眾弟兄的面孔,兩眼彎彎,嘴角帶出一點笑,稍行禮後猛地飲盡。

“諸位幾日都辛苦了!放心,各位該有的功勞一份不會少!”

“今日諸位盡興,待休整二日便凱旋回京!”

祁寒呼聲長揚道,底下哄笑雀躍聲四起,士兵們面上皆是淳樸熱情之情狀,他遂又露齒作笑。

存儲的幹肉串餅等物還剩大半,今夜將士們只盡管喝酒吃食,若是全部裝進肚裏便是最好!

祁寒走下木臺來,本是神情淡淡,然與眾將領圍坐篝火喝過幾碗烈酒,人又迷糊些許去了。

“今日此仗,袁副參謀乃首功!”

他半闔著眼,一面緩緩道一面與周遭將領對視過,“諸位以為呢?”

魏漳大笑:“自是自是!”

“今日老夫有眼不識泰山,如有沖撞,副參謀可莫要往心裏去!”

說罷,魏漳舉杯敬向袁冬月,隨後一飲而盡。

“不敢當不敢當,軍事之上自是魏國尉比在下更有經驗,今日不過走運罷。”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誒,副參謀莫謙虛。”祁寒擡手阻止她道,“決策正確才有戰勝之本。”

一眾將領均微微點頭,很是欣慰般瞧著她,她也不好再作謙虛,只以甜甜的笑容回應。

如此,自己的升官之路又更順一分。

“再者!”祁寒又道,“袁副將斬將之功,必要大力嘉賞。”

阿兄與祁寒對視,只略有淳樸笑過一聲:“依在下的看法,倒是主將功勞更大。”

“誒,你也莫謙虛,將本帥從戰場上救回兩次,這功勞可不小哦。”

“還有,還有國尉魏漳,守關之功。”

“桂公,上官平,奪旗之功。”

……

袁冬月瞅他也是真的醉了,整一出可汗大點兵的戲碼,將諸將大大小小的功績渾念了個遍。

好在眾人也數杯烈酒下肚,醉醺醺的,心頭又欣喜,沒覺著有什麽尷尬。

她癟癟嘴,這些男人喝了酒,所聊之話題她自是毫無興趣,只稍作揖後便離開。

邊塞星空如此流麗,可不能錯過了。

夜漸深了,幾位將領陸續作揖告辭,回過營帳歇息去了。祁寒晃晃頭,拍拍身旁坐著的袁慎,低聲道:“剛才本帥所念,你可聽明白,可記住了?”

袁慎面頰浮著緋紅,側頭靠近祁寒,扭扭眸,答道:“軍功麽?屬下聽明白了。”

祁寒覺著頭昏腦脹,然重重點點頭,頓了片刻,睜開眸子看向他:“接下來事宜便皆由你打理。”

袁慎“嗯”過一聲,又思量片刻,大聲道:“遵命!主帥!”

“你可當真聽明白了?”祁寒搭上他的肩,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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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明白!”

“好。”

祁寒借他肩膀之力站起身來:“夜已深了,快回營帳歇息吧。”

袁慎遂也站起身來,朝祁寒作揖後便腳步略有輕浮般回了營帳。

冷風吹著祁寒的頭,只覺頭疼欲裂,楞楞立於原地片刻,懵神幾許,好在酒被吹醒了。

他緊皺著眉,嘆出一口氣,垂眸順著眼神瞧去自己身體──處處皆血痕。

盔甲卸下置於營帳內,他敞開上衣,銀白內襟被風吹得翩揚。

一陣鉆心的痛感傳來,他咬緊牙關,眉頭緊鎖,倒吸一口冷氣,將纏在腹部那層層白紗撕去。那紗布本與血肉相連,此時只被撕得血肉模糊,傷口再裂,只又汩汩朝外淌出鮮血來。

他臂膀已混無氣力,輕動手指,白紗輕飄飄落地。

擡眸。

外頭月光甚是亮白,尤是淒美。

·

夜更深,北風吹得急,呼呼作響。

袁冬月趕忙從一處沙丘站起身來,回身朝營帳趕去,此時士兵皆入睡,篝火無人打理,自也早被風吹得冷滅。

一派墨藍色調,安謐如西洲。

她癟癟嘴,方才回憶的已經夠多了,此刻只需安寢,待回京城,領了軍功,自又可安穩過活。

袁冬月垂頭走著,踩著泥沙簌簌輕響。

地面之上血跡凝成暗紫,瞧其模樣倒像啪嗒啪嗒滴滴落下而來的,戰場之上流血乃再正常不過了,然待她擡頭,卻驚覺此血跡間斷連成一線,彎彎繞繞般朝遠處延伸著。

有些許蹊蹺。

袁冬月扭眸思量半分,實是想不出此等血跡是為何流下。

然心跳卻猛地加快,只一不詳的預感在心頭升起。

──為什麽她會第一時間聯想到秦王?

不猶豫半刻,她即刻拔步走去主將營,遠遠瞧得裏邊未點燈,心中忐忑即更甚。

她慌忙跑去,猛掀開帷裳,裏面空無一人。

等等,或許在某個將領營帳內議事,或許在阿兄那!

她雙目圓睜,即刻聯想至此,只希望是自己瞎擔心了,秦王除了此刻議事,還能出什麽別的事?

她步履匆匆,忙跑至袁慎營帳外大喊:“阿兄?!睡了嗎?敢問殿下是否在您這?”

過了半晌,卻未從裏頭傳來回音。

“阿兄?!──”

估計是醉倒了。袁冬月只焦急不安地在原地踱步幾許,罷了,人命要緊。

她直掀帷裳沖入,卻也未見秦王。

“阿兄!”

一聲急促的叫喚,袁慎忙從睡夢裏驚醒,瞧見袁冬月只趕忙扶坐起身子來,眼眸還未完全睜開,只問道:“小妹,發生何事了?”

“秦王殿下好似不見了!方才尋過主將營,外頭也不見他。”袁冬月只略有焦急道。

“什麽?”

袁慎猛回過神來,抑制住從胸腔湧出的哈欠,趕忙披上外衫,領著袁冬月出營帳:“莫慌,阿兄先去尋過其餘將領營帳,若仍不見主帥身影,我便發動弟兄們一同去尋!”

袁冬月瞧著他很是穩妥的模樣,心中頓時放心些許,然待他轉身離開,心中又止不住地犯怵。

萬一地上那攤血便是秦王流的呢?

袁冬月只重嘆一聲,趕忙從自個營帳點燃過一把火把來,外頭漆黑一片,沿著血跡說不定便能找著人。

順著血跡走,不出片刻,只猛瞧身後營地均亮起燈火來,百餘士兵點燃了火把好似四處竄著。

想必秦王亦不在其餘人營帳內了。

思於此,她忙加快了步伐,然拿火把朝前一照,此血跡沿大漠一邊蜿蜒一路,一時間竟會瞧不著邊際。

不是我說這人也真是奇怪,搞不懂大半夜又跑哪去了?又同上次般賞景是麽?

血跡斑斑,誠然並非賞景罷。

她吞咽一口冷氣,埋頭朝大漠裏頭猛沖,再要尋不著他,恐自己都要迷失在這黑暗汪洋裏了。

地上血跡漸稀,四周狼嚎四起,離營地也俞遠了,她心中恐懼只更增重幾分。漸漸周遭光亮便只剩手中之火把,及天邊的月亮群星。

袁冬月只在心底罵道,想是尋錯了路,總歸他一人也不會走這麽遠來!

欲要氣憤地回返之際,擡眸,忽瞧見不遠處沙丘之上,一模糊人影好似佇立在那。

袁冬月猛地屏息凝神,半夜瞧見此等情形,縱她八個膽也要被嚇破!

她揮過火把朝前照去,人影漸清晰,她也即刻便認出,此人就是秦王!

她趕忙沖上前去,回首瞧過他,抑不住怒氣當即便要開口罵道,卻恍然見他面色慘白,腹部傷口裸露在外,血好似都要流幹般,整個人幹癟得仿佛吊著一口氣杵著。

她只怒火更甚,拽住他臂膀罵道:“喝酒喝麻痹了?連自己失血過多要死了都不知道?!”

觸上他臂膀的那一刻,肌膚間刺骨的涼意忽使她猛吃一驚,只覺心跳忽沈重起來。

夜裏極冷,他只穿一件單衣,又敞開胸膛。

──是啊,她方才怎未意識到,或許他是真的要死了。

她頓時驚慌失措起來,手腳並不麻利地將自己的外衫脫去給他披上,嘴裏只碎碎念罵道:“賞景不知道找個近地方!賞景不知道多穿件衣裳!”

祁寒微動眼皮,恍惚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死,扭眸瞧一女子,身上又感得半許人手心的溫熱。

渾身無力,這條通往大漠邊境的路,好遠好遠。他只記得自己拖著身體走了很久很久。

終於要走到邊境了是麽?

終於走出營地,再也沒有人能找到他了是麽?

只如同頃刻間被抽走骨髓般,猛地便癱倒在沙丘之上。

袁冬月趕忙伸手卻也未曾扶穩。

“不是你跑這來幹嘛啊?找死啊?”

袁冬月緊鎖眉頭,一面用手扶住他的頭,一面猛揮火把以此求得阿兄等將士的註意來。

她只“嘖”過一聲,瞧著他確實快死的模樣,心急如焚般朝營地高聲呼救。

祁寒只記得她最後那句話,他只輕輕嘆笑一聲,微弱地答道:

“我迷路了,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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