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初的照樣將破曉前的黑暗徹底驅散，朝露在耀眼的陽光下蒸發消逝，明明是夏初時分，卻不知為何給人一種冰冷寒栗的感覺，夏日的蟲鳴在這一刻聽起來就像來自幽冥深淵的悲泣，晨露似乎染上了血色，讓這一切都顯得無比的滄桑和詭異。

瑯琊山莊的客堂之中，所有人因為剛剛楚瀾裳的那句話而大驚失色，人們甚至不敢去相信，只覺得剛剛楚瀾裳的那句話只是一場幻覺。

柳彧是曹萬峰舊部，曹臻是曹萬峰之子，姜衡昌不是月瑤的親生父親，姜月瑤竟然是徐國的長公主！

這一切的一切讓人根本無從去相信，人們將這一個又一個離奇的真相艱難的吞咽入腹，柳如萱顫抖著含淚的雙目看著柳彧和姜月瑤平靜如初的身影，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詢問這一切，那一刻雙唇似乎不受自己所控制，只能憑借本能發出顫音：“月瑤，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鏗鏘有力的聲音忽然在此時由課堂外的石階之上響起，人們驚愕的目光紛紛投向，卻見到容態儀雅的姜夫人由門外亦步亦趨的走了進來，略施粉黛的容顏帶著不負年華的傾城之色，目光卻在觸及到姜月瑤的時候露出一絲淡淡的柔和，直到踱步至姜月瑤的身邊，母女二人緊緊的攜手並肩在一起。

客堂之中的人們紛紛有些愕然，他們深知姜夫人已經數年足不出戶，甚至在姜衡昌守靈之際都尚未踏出竹林一步，如今卻因為山莊血案而驚動了她？

“娘？”許久未曾出言的姜月瑤卻在看到姜夫人的那一刻聲音哽咽的開口。

就連目光一度冰冷至極的柳彧在見到姜夫人的身影的那一剎那都顯得幾分動容。

楚瀾裳的表情原本還凝滯在一絲淡淡的惑色之中，轉瞬之間便想通了一切：“姜莊主不是月瑤的親生父親，然而，姜夫人您卻是月瑤的親生母親！”

“月瑤的親生母親……那不就是？”鐘離瑾月帶著幾分訝然的看著姜夫人。

後者一臉坦然的面對眾人：“沒錯，我就是月瑤的母後，徐國的皇後！”

柳彧終於深深的閉上了雙眼，這一刻，他忽然發現，其實死在所有兄弟的最後一個，對他而言竟然是一種殘酷的現實，因為那將意味著他一個人來默默的承受所有的一切。

楚瀾裳已經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了，所以他自覺的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然後輕聲對姜月瑤開口：“月瑤，說說吧，讓我聽聽你的故事。”

淡淡的笑容略顯幾分苦澀在姜月瑤的臉上延展而開，這一笑，便順帶著晶瑩的淚水應聲滾落，只見她緩緩的伸手進了衣袖，在眾目睽睽之下掏出了一塊玉石，鐘離瑾月目光一亮，這不正好就是自己曾經在曹舒雲的房中找到的那塊刻字的石頭嗎，想到自己被囚禁在地下室的時候，月瑤曾經扮作黑衣人取走了那塊玉石，上面似乎還刻著字，鐘離瑾月清晰的記得，一面刻著的是“臻”字，另一面的刻字似乎被人劃去許多筆畫無法辨認，此刻想來，便是姜月瑤的“瑤”字。

“我和曹臻，自幼青梅竹馬，曹將軍是護國大將，每逢朝聖，曹臻便借故來到宮中尋我，我們自幼時起，便深深許諾彼此立下婚約。”姜月瑤看著手中的玉石，聲音之中卻帶著一絲蒼白，似乎陷入了某些痛苦的回憶之中。

“我們生逢亂世，五國並立，連年戰火，徐國的軍事實力最為薄弱，成為了大殷首要消除的對象，曹將軍臨危受命，借助碧螺山天險，死守徐國都城，無奈兵敗城破，曹將軍也殉國陣亡。”姜月瑤悲痛的聲音講述著那個年代的久遠的歷史，淚水潸然而下。

說到這裏的時候，姜月瑤的語氣忽然急轉直下，由痛苦化作悲憤故而沈痛的厲聲道：“可是你們真的知道麽？曹將軍真正的死因，究竟是什麽？”

楚瀾裳聞言，握著玉杖的拇指不禁微微一震，一切的根源果然出現在這裏，當年碧螺山之戰她並沒有全權主持，也就錯過了和曹將軍的兵法交鋒，所以這一戰她只有耳濡，卻無親歷，後來也只是從參戰軍士之中的只言片語做出結論，不過戰爭之慘烈，她卻能夠想象的到。

姜月瑤冰冷的目光看著柳彧，柳彧這一刻竟仿佛不敢同姜月瑤的目光對視，而是緩緩閉上了雙眼，姜月瑤的目光就像一只鋒利的鉤索，緊緊的牽制著柳彧的每一寸目光。

“徐國的國力早已衰弱不堪，加之朝中奸佞橫行，危難之際，所有的重擔幾乎都壓在了曹將軍一個人的身上。大戰前夕，曹將軍在徐國都城舉行了誓師大會，徐國傾盡國力集結了舉國之兵駐紮在碧螺山之內。然而當時面對大殷數十萬鐵騎壓境，我父皇幾乎能夠肯定，這一戰徐國必敗。”姜月瑤回顧那個烽火年代，聲音悲切而沈痛。

“可惜當時我年幼無知，全然不懂大人心中的無奈，不懂政治世界的殘酷，也不同戰亂的恐怖帶給生靈的荼害。我只記得，那個時候，父皇站在城樓之上，望著曹將軍逐漸遠去的旌旗，望著那些視死如歸的曹家軍，面無表情落淚的樣子。”姜月瑤的聲音蘊藏著一種濃烈的悲慟，楚瀾裳的心中竟浮現一絲罪惡感。

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為了輔佐父皇一統天下，徐國則是逐鹿中原至關重要的一戰，徐國的地勢註定了它將淪為戰爭的首要犧牲品，即使大殷不發兵，早晚也會出現其他的諸侯前去討伐，一旦攻陷，就會對大殷造成直接威脅，權衡之下，楚鐘仁這才決定發兵徐國，以至於楚瀾裳七歲掛帥，首征的便是徐國。

“我由於年紀尚輕，不參與徐國軍政，僅有的一些情報都是從曹臻的口中聽得。據說大殷出現了一位曠世神童，乃是皇廷長公主，七歲掛帥，一路所向披靡，連戰連捷，兵鋒直抵碧螺山……”姜月瑤回憶著這一切的時候，眼光閃爍著隱隱的淚光。

黎曜塵看見楚瀾裳聽到這裏的時候，握著玉杖的手不斷的加大力道，柔和的憐惜之色氤氳在黎曜塵的眼底，旁人或許不知，然而此刻，楚瀾裳的心情他一清二楚。

“碧螺山之戰預期而至，父皇站在皇宮之中，坐立不安，茶飯不思，每日唯一的關註只有來自碧螺山的塘報，然而，從沒有一份是捷訊。部隊折損了，糧草補給不上了，陣地淪陷了，大殷的軍隊勢如破竹，曹家軍坐守地利之勢竟然節節敗退，幾日之內，我竟發現父皇的兩鬢多添了數道斑白，曹家軍傷亡慘重，碧螺山半數已經淪陷，前線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士兵陣亡……”

隨著姜月瑤的講述，柳如萱的心中竟然沒來由的一陣陣的顫抖，這一刻的她心中忽然湧起血淋淋的痛楚，這些殘酷的充滿血腥的回憶，姜月瑤究竟一個人默默的承受了多久，身為她最好的朋友，為什麽柳如萱從來都不知道。

客堂之內的氛圍渲染在一片凝重之內，然而此刻，唯獨鐘離瑾月的心中浮起了一絲深深的疑慮，便開口道：“我朝的騎兵確實驍勇善戰，但是強勢在於攻略城池，在疆場之上強攻沖陣。但是碧螺山之戰，並非尋常之間的兩軍對壘，面對崇山峻嶺，乃是騎兵最不擅長的野戰，按照常理，應該是占據地利並且野戰經驗豐富的曹家軍得勢才對。”

鐘離瑾月的話語就像一粒投入湖中的小石子，楚瀾裳聞言之間迅速擡起雙眸，剛剛一味的傷感嘆息，竟然沒有聽出這其中致命的漏洞，若不是瑾月心思縝密，恐怕楚瀾裳註定會錯過這個關鍵的線索。

姜月瑤面對鐘離瑾月的疑問，唇角竟然露出了苦澀的笑容：“鐘離姑娘，你說的沒錯，曹家軍深谙野戰，加上對碧螺山地形地貌熟稔異常，就算面對數倍於己的大殷鐵騎，不能說勢必可以全面壓制，但是至少能夠借助天險與殷軍平分秋色，怎麽可能從戰爭開始的時候就一路潰敗呢……”

說著說著，姜月瑤竟然流下了兩行熱淚，被悲傷和仇恨所堆砌的雙眼，不再明徠，而是充滿陰霾，鐘離瑾月從未見過這樣悲傷的表情，竟然也無故的跟著悲傷起來，而從姜月瑤的話語之中，鐘離瑾月只能想到一種結果：“除非……”

姜月瑤點頭，淚水隨著她點頭的動作滾落臉頰，墜落在地，化作四散的淚花，同時被悲痛所填滿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是的，鐘離姑娘，只有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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