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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逃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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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逃婚

審食其飛一般地沖向了書齋,呂雉正在帛絹上描摹李斯的碑帖。“審食其,今日父親設宴招待沛縣官吏豪族。你不與諸公應酬,來此處作甚麽?”

小姐的聲音如清溪深澗,叮咚悅耳。她穿著翠綠色的絲袍,居家打扮,膚白貌美如同田田荷葉上盛開出一朵水蓮花。

審食其本是慌張無比,此刻見小姐粲然一笑,仿佛給他打了一陣強心劑。他深深作了一揖:“小人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特地趕來和主人分享。”

“有什麽新鮮事,說與我聽。”呂雉擱下筆墨,從高臺上拾階而下。她每走一步,曳地的綠袍就跟著晃一下,露出金線繡鞋的鞋尖。審食其垂目看著她的裙裾,甘為小姐的裙下之臣。

審食其緩緩道來:“有個人遞上名刺,號稱賀錢萬。實則分文沒帶,老爺見他有趣,就邀他坐了上席。”

呂雉微微一笑:“父親不拘俗禮,這確實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審食其:“此人自稱有三好,一好美酒,千杯不醉。二好騎射,百發百中。”

呂雉來了興趣,脫口而出:“第三好是什麽?”

審食其咬了咬唇,少年白皙的臉上現起兩抹紅暈,他附在呂雉耳邊低語:“三好美姬,他自稱......”

二小姐羞得滿臉通紅,說道:“早知楚人蠻夷,竟無禮至此。審食其,你怎麽敢用這等下流話汙我耳朵。”

審食其正色道:“老爺引以為奇,當場要把您嫁給他。”

“他長什麽樣子?”

“又老又醜。”審食其膝行至小姐腳旁,吻了一下她的繡鞋。

“啊!你這刁奴!”呂雉察覺到異樣,尖叫出聲,一腳將他踹開。

“此人不及小姐腳下塵!”審食其擡起頭來,一雙清亮眸子裏燃燒著熊熊的憤怒烈火。

呂雉聽了此言,如遭雷劈!她臉色煞白,搖搖晃晃就要墜倒在地。審食其順勢抱住她:“小姐,你要振作起來,總歸有辦法的。”

她憤恨不已,破口大罵:“許多年前祖父游歷趙國,以為先王奇貨可居,遂故作聰明來了一出投機倒把的行徑。後來陛下親政,祖父獲罪,我們家族一貶再貶。想不到父親非但不引以為戒,還變本加厲,把自己的親女兒往火坑裏推!真是可恥可惡!他年再生事端,呂氏族滅矣!”

審食其:“小姐消消氣,聽小人一言,小杖則受,大杖則走。”

“走!你說得倒輕巧,”呂雉一把推開他,“四海雖大,我一個柔弱女子,又有何處可去?”

“雉兒,他說的不錯,”母親走了進來,丟給她一個包袱,“這是行禮和路上盤纏。你且去兄長家暫避數日,母親來對付這個老東西!”

母親拉著女兒的手,趁著月色在假山和花樹間穿梭,從後院的一處角門閃身而出。僻靜的巷子裏已停下一輛輕便馬車。母親拉著女兒的手,看著她的臉,叮嚀囑咐,幾度落淚。

“夫人請留步!”審食其舉著佩劍沖了出來,“小人願沿途護送小姐,小人弓馬嫻熟,夫人應當信得過小人。”

“哎,”夫人一手捧心,一手扶額,“去吧,去吧,我家待你不薄,你斷然不可欺主!”

審食其跪地起誓:“小人立誓今生今世守護小姐,願為小姐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夫人:“好,你要對得起自己的誓言!前廳有人過來了,速速離去!”

呂雉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家,恢宏的院墻,飛檐下掛著銅鈴鐺,然後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酒酣耳熱之際,呂公對侍女說道:“你去,讓二小姐梳洗打扮,來見她的未來夫婿。”

侍女去而覆返:“大人,大事不妙!二小姐連夜出逃!如今已經出了城門了!”

堂前的諸官吏本身就嫉恨劉季,他一個小小亭長,如何配得起高門貴女?

如今聽說小姐逃婚,大家不由幸災樂禍起來。

“想來劉郎太老,小姐不願嫁他。”

“令嫒聰慧有謀,真乃奇女子也!”

縣令拉住呂公的衣袖低語:“恩公在上,小人今年二十有三,也未曾娶妻。若蒙大人不棄,可......”

呂公拂袖,嫌棄地看了一眼,那眼神分明是說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又轉頭安慰劉季:“某家言出必行,我一定會為你二人舉行盛大的婚禮。”

劉季心裏忐忑,臉色也不自在起來:“小姐她......”

呂公仿佛成竹在胸:“劉郎勿慮,她走不遠。”

沛縣地處荊楚,河網密布。出了城門,就是成片的蘆葦和青青的稷麥。月光照在上面,就像照著青色的琉璃瓦,折射出涼悠悠的離人愁。

沿途大大小小的水塘湖泊,每一個裏面都映著圓月的影子,亮如白晝,美麗又危機四伏。

這裏就連官道都臨水而建,時不時要轉個彎,不像別處南北東西暢通無阻。

審食其架著馬車,心急如焚。車趕得快了,有落水的風險。車趕得慢了,又怕被老爺的人追上。

天上一輪圓月灑下銀色的清輝,官道兩側的依依垂柳不斷向後退去。風吹著柳條颯颯作響,就像他家小姐在不住嘆息。“前方亮燈處是驛館,小姐可暫宿於此。”

鄉間的羊腸小路甚是顛簸,呂雉被晃得頭暈眼花,眼眶裏蓄滿了淚水。往日這時候她已經洗白白擦香香在裝飾華美的繡樓裏,在侍女的歌聲中陷入甜甜的夢鄉。而不是跟著這個審食其,這個不靠譜的刁奴在外頭奔波。

一陣劇烈的顛簸,馬車在驛館門前停下了。隔著車簾只能看見灰撲撲的一個小院子,低矮的兩層小樓,兩個蔫了吧唧的士兵杵在門口。

聽見響動聲,士兵持劍攔住馬車:“前方何人,報上名來?”

審食其掏出旌節和錢幣:“我姓張,是個客商,車中是我的新婚妻子。兩位差爺行個方便。”

一個士兵前去核驗旌節,另一個接過錢幣,就著燈光看了看成色。

旌節和錢幣的成色無誤,兩人揮手:“進去吧!”

兩人要了一間上房,說是上房,不比家中的下人房好多少。呂雉左顧右盼,顰顰蹙眉。審食其鋪好床褥,放下泛黃的麻布簾子,就退回了外間。

“你且站住!”

“小姐有何吩咐?”

“那個狂徒,就是你說的那個人,你且細細說來他長什麽樣子?”

“他啊,五短身材,又黑又醜。腦袋很大,眼睛卻小。一張血盆大口,滿嘴獠牙!”

“呀!簡直是個妖怪!”

“依小人之間,這個家也不用回了。這個家夥哪裏配得上您?小姐,小姐,你睡了嗎?”審食其掀開垂簾,呂雉車馬勞頓,已經睡著了。他為小姐蓋好被子,默默退下。

月涼如水,照在窗臺上。審食其披著氅衣,月光照著他的如瀑墨發和如玉臉龐,恍如間如月下吳剛。他是小姐的親信,衣飾華麗不輸於尋常人家的公子。

審食其立在窗前,追憶往昔。

他本是官宦子弟,因為父親獲罪而被充作官奴。當時相國呂不韋權傾朝野,他的長子自長安來鹹陽,買下了審食其,讓他給小姐做隨從。

審食其嘆息:如果不是家道中落,自己又如何配不上她?

第二天傍晚,兩人趕到了長兄呂澤的府上,審食其把來龍去脈告訴兄長,呂澤皺起了眉頭。

呂家家大業大,哪怕養著妹妹一輩子也養得起的。可是父親要把妹妹嫁人,母親又不滿意,身為人子,夾在父母之間實在是左右為難。

不如,先買處宅子與妹妹安頓下來。往後她是歸家還是嫁人,自己兩頭都不得罪。這麽想著,他開口道:“妹妹先在兄長家住一晚,明天我去買間新宅子與你安頓下來。”

次日,呂澤騎馬,審食其駕車,呂雉坐在車裏,一行人浩蕩出發。

“這是方圓十裏最好的一處大宅。”呂澤揮鞭,指向對岸。

簇新的三進式院落,青瓦白墻,地上以青石鋪地。門前有兩株桃花,落英繽紛甚是美麗。後院是一處池塘,數只白鵝在水面游弋。

“晚輩姓張,是呂公子的朋友,車裏是我的新婚妻子。”審食其作了一揖。

牙人指著大宅說道:“這是新宅,依山傍水,寬軒高敞。這處空地可以種花,這處池塘可以垂釣,前門後門均可停車。公子請看看馬廄,這麽寬敞的馬廄,餵養四匹駿馬都不嫌擁擠。”

“不錯不錯。”審食其和呂澤頻頻點頭。

“兩位公子再看仔細些,這裏一磚一石,都是上等貨。”牙人說道。

正值陽光明媚,青磚白瓦鍍上了一層醉人的碎金。呂雉隔著車簾看著她未來的家,心想:哪怕不嫁人,在這裏住一輩子也是好的。還是大哥靠譜,那個冷冰冰家,不回也罷!

就在她幻想著自己未來美好的單身生活時,外面兩個沒品的男人瞬間把她拉回了現實。

審食其:“敢問老伯,這處宅子作價多少?”

牙人伸出一只手:“五萬錢。”

呂澤皺眉:“五萬錢?這麽貴?我那處宅子才三萬錢,也是在您這裏買的,便宜些。”

牙人有些不耐煩了:“五萬錢,一口價。愛買不買。”

呂澤還在討價還價:“便宜些。”

一只蔥白的手隔著車簾遞過一枚瑩潤玉玨,女子的聲音猶如流水潺潺:“我二人一時沒帶這麽多錢,老伯暫且收下定金,三日之內我們來買。”

牙人舉起玉佩對著陽光照了照,收在懷裏。

“這是什麽地方?”

“沛縣,泗水。”

呂雉:“我記得了。”

審食其套上馬車,辭別呂澤,往回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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