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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妄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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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妄之災

許是兇手自作聰明太囂張, 林鹿從查證到驗明只用了半日時間。

沈煜軒乘的那匹馬出自榮陽侯府,經比對齒痕與馬唇汁液,確實啃食過林鹿在路邊發現的那株飛黃草。

至於飛黃草的來源……

林鹿高坐榮陽侯府正堂主位, 靜靜闔目養神,一手曲肘拄在腮邊, 另一手臂搭在紅木太師椅的扶手上, 食指漫不經心一下下無聲敲著。

院中站了一眾侯府親眷, 均在錦衣衛淩厲如刀的眼神中瑟瑟不敢動。

“林鹿!你什麽意思?”陳凝珠沖至堂前, 口中怒不可遏地詰問道。

林鹿一擺手, 制止了秦惇欲上前擒人的動作。

他緩緩擡眸,神情淡漠,好似眼前之人不是身尊位貴的郡主, 而是爬蟲、螻蟻之類更加卑微不如的東西。

“咱家來時說得很清楚, ”林鹿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長樂郡主陳凝珠,有因愛生恨、謀害皇子之嫌,今特代天行事, 徹查榮陽侯府……”

“我呸!‘代天行事’,你一個閹人,也配?”陳凝珠恨恨打斷林鹿, “本郡主是皇上親封的郡主, 我爹是世襲承爵的榮陽侯,先祖是開國功臣,你憑什麽帶人擅闖侯府?”

“憑謀害皇嗣罪當滿門抄斬, 而三人之中,你的嫌疑最大。”林鹿鮮見耐心地回答道。

“我?”陳凝珠一臉不可置信, 動作誇張地指向自己鼻尖,“我心悅沈煜軒的事全興京誰人不知?我殺他?”

“這次的事,明眼人都知道只是一場是意外!”

眼看林鹿動真格的,左右旁邊沒有外人,陳凝珠生氣歸生氣,字裏行間仍是為己辯解開脫的意味。

林鹿不置可否,端過桌上溫茶,撇了撇杯蓋,不緊不慢送到唇邊啜了一口。

“哼,仗著有那位撐腰,在這裏公報私仇、狐假虎威、虛張聲勢!”陳凝珠斜目瞪著林鹿,小聲嘀咕道。

陳凝珠不相信他一個剛剛上位的小宦官能真把自己怎麽樣,更何況,根本沒有做過的事,任錦衣衛如何狠戾,也不可能憑空變出對她不利的證據來。

讓他折騰又如何?若是無功而返,榮陽侯府絕不會善罷甘休,斷然會到天家面前參他一本,看在祖上封爵的面子上,此事也絕不會輕輕揭過。

無憑無據冒犯貴胄威儀,其他朝中新貴就算平時不甚交好,為了穩固自身尊嚴,也定會為榮陽侯府的無妄之災仗義執言,到時便讓這林家小子吃不了兜著走!

陳凝珠的如意算盤打得劈啪響,堂中四處站位的錦衣衛在沒有林鹿命令時對她的無禮言行熟視無睹,這讓長樂郡主有些飄飄然,以為林鹿此行陣仗雖聲勢浩大,卻也只是欺侯府沒落,實際上仍懷忌憚之心。

“是不是虛張聲勢,等搜府結果就知道了。”林鹿放下杯盞,朝堂中側座一攤手,道:“郡主不妨一齊坐等。”

“不用你說!”陳凝珠猛翻白眼,一屁股坐進椅中,“這裏是我家,好像還輪不到林公公反客為主!”

林鹿不再費神與陳凝珠做口舌之爭,安靜又端正地坐著,目光遙遙投向門外漆黑天幕。

全府上下數十口人被錦衣衛看管著不能隨意走動,無論老少皆是如此,就連下人奴仆也不放過。

徹府搜尋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將榮陽侯府內外翻了個底朝天,怨聲載道中鬧得雞犬不寧、處處狼藉。

“少主,”秦惇低聲靠過來,“若是真搜不出什麽來……”

林鹿側臉覷他一眼,黑亮瞳孔在燈下折射出危險的光。

秦惇訕訕閉嘴,暗罵林鹿兩句,心道他林鹿有督主罩著無甚所謂,如若師出無名,就算是東廠錦衣衛也不敢平白惹上京中王孫,尤其是像榮陽侯府這樣影響頗深的舊貴族。

他原本以為林鹿身為紀修予義子,行事風格不說完全一致,也得頗肖其風,而廠督行事縝密,從不授人以柄,世人恨得牙癢癢卻也挑不出半分錯處。

可林鹿其人則截然不同,表面看著不聲不響,實際乖張又跋扈,一旦招惹上他,非但千倍百倍地還回來不算完。

或許,這便是人們常說的——閻王易躲,小鬼難纏。

沈悶壓抑的氣氛在屋內蔓延,明明窗啟門開,卻仍將人逼得透不過氣來。

正當陳凝珠再坐不住,欲再朝林鹿發難時,兩名錦衣衛左右架著一人走進廳中。

“啟稟少主,在此人房中發現不少怪異之物,還請少主定奪!”

“呈上來。”林鹿嗓音沈靜,對此並不意外。

秦惇松一口氣,上前接過後面人送進來的盛物托盤。

“少主。”秦惇停在林鹿身前,將托盤上放之物示給他看。

林鹿垂眸看去,一只半空的花盆、一柄沾泥帶土的鐵鏟,作何之用不言而喻。

還不等林鹿問詢,陳凝珠看清那人面目,率先驚叫出聲:“阿鵬?”

名喚“阿鵬”的青年男子一身小廝打扮,被身後錦衣衛半按半就地跪在地上,神色慌張,明顯藏有隱情。

“大人!小的冤枉啊!”雙臂被鐵鉗似的大手反制著,阿鵬上半身向下傾著,艱難擡起頭來,一張口便喊冤。

“阿鵬你幹什麽了?”陳凝珠驚疑不定地走上前來,滿腹狐疑地瞧了眼秦惇手上看似尋常的物件,面上更是浮現迷茫:“這、這些東西……你……”

“將郡主請去一旁……”林鹿出言打斷,戲謔地咬重字音:“…坐等。”

“你們幹什麽?放手!”陳凝珠到底是女子,自是拗不過身強力壯的錦衣衛,被扼著腕子拖到座椅裏坐下,不可妄動分毫,任她如何掙紮也不脫:“我是皇上親封的長樂郡主,敢動我,你們死定了!”

若在平時,陳凝珠是斷然不敢與錦衣衛起沖突的,只不過現下帶隊之人是林鹿。

人都是這樣,好了傷疤不記疼。

時隔多年,她潛意識其實不願相信林鹿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再遇以來,林鹿始終沈默寡言,也就給了陳凝珠一種“若要報覆早就出手,偃旗息鼓即不敢輕易動她”的錯覺。

除了人前那記不痛不癢的耳光,林鹿好像從未動用手中職權對她有些放肆的行為私加規束。

陳凝珠心思簡單、嬌縱無度,又自負身份,看到林鹿那張臉,總能回想起他在五年前任打任罵不敢作聲的窩囊樣,於是也就竊喜著更加肆無忌憚。

可她忘了,還有一句話叫做:天若欲其亡,必先令其狂。

“說罷。”林鹿一擡手,示意阿鵬說下去。

“都是小姐讓我做的!我、我……小的什麽都不知道啊,還望東廠老爺們明察!”阿鵬淒慘哭叫道,“小姐找到小的,讓小的趁天黑辦兩件事,事成重重有賞,其他的…其他的小的什麽也沒做啊!”

“哦?郡主都讓你做了什麽事?”林鹿緩聲問道。

阿鵬戰戰兢兢回頭看了陳凝珠一眼,害怕似的咽了口唾沫,“那天夜裏,郡主帶小的去到小帽山,將這盆裏的草移種到一處山坡上,然後、然後……”

後面的話被陳凝珠陡然放大的罵聲吵得聽不真切。

林鹿面上沒有露出一絲不快,只是輕聲道了句“讓她閉嘴”,就有手下人團了絹帕把郡主一張秀口塞了個嚴絲合縫,“嗚嗚”的再發不出半分聲響。

阿鵬見狀很自覺地繼續說道:“然後又讓小的將周圍石塊全都聚集到一排坡道上——這兩件事小姐作何用處,小的一概不知,到底發生什麽事小的也毫不知情!饒命啊大人!小的也是聽命行事,真真與小的無關啊!大人!”

林鹿了然般頷首,看向又從門口進來的錦衣衛。

“少主,從阿鵬房中確實搜出不少貴重財物。”那名錦衣衛將一袋東西放在林鹿旁邊的桌上,沖他一展袋口,露出其中金銀珠寶不等的貴物。

“對對!”阿鵬忙不疊指認,“那些都是小姐賞賜小的的!”

“咱家知道了,都下去。”

堂中所站的錦衣衛及家仆阿鵬均的退出門外,此時屋內只剩下負責護衛的秦惇等人,和被牢牢禁錮在座椅中的陳凝珠。

林鹿起身,走到陳凝珠面前。

陳凝珠擡頭,怨毒憤恨的目光直直釘向林鹿。

林鹿若無其事地伸手摘下塞口布團。

女人厲聲喊叫的聲音登時在眾人耳旁炸響:“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娘什麽時候讓他做過這些了?是你……是你教他的對不對?姓林的小閹狗,真有你的,如此拙劣的騙局,你以為騙得了誰?!”

秦惇忍不住皺了皺眉,若不是林鹿沒發話,他都想替林鹿給這個死到臨頭還不自知的蠢笨郡主兩記勾拳。

而林鹿卻驟然彎了嘴角,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來。

“人證、物證俱在,”林鹿笑道,“郡主還想抵賴?”

陳凝珠氣急敗壞地又從口中迸出一疊聲粗言怒罵之辭。

“少主!”秦惇不忍卒聽,試圖提醒林鹿——東廠何時受過這種委屈!

林鹿深色不改,後退半步,兀然擡腿踹中陳凝珠下腹。

長樂郡主怪叫一聲,面上五官皺成一團,渾身微微發著顫,可見林鹿所用力氣之大。

“我這人從不欠別人什麽,自然也不喜別人欠我。”

林鹿一踢即畢,再沒做出其他過激之舉,就這麽立在原地,周身散發而出的凜冽氣場卻鋒利得教人無法忽視。

“咱家與郡主是五年前的‘舊相識’,那一巴掌白日裏算是還過了,方才這一腳,你我才真正兩清。”

“現在,可以好好聊聊謀害皇嗣的事了,長樂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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