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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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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雨

人群那頭,忽然響起一片叫好。

秦與望去,射擊項目裏,一個短發姑娘單手執槍,啪!啪!啪!啪!射爆一串氣球,一個不落。

那姑娘放下槍,拍了拍身邊小女孩的頭,轉過身來——

潮聲。

“走吧,”藺長同攬著秦與的肩,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擋住了那邊的景況。

也是,這種時候還是應該裝沒看見,認出來雙方都平添不愉快。秦與想著,應了聲:“嗯。”

他把大大小小三個玩具裝進藺長同剛要來的大紙兜子裏,極其自然地,藺長同接過紙袋拎在手上。

秦與默然片刻,跟上藺長同往另一方向去了,很快混入人群裏,耳邊是各種嘈雜和歡笑。

一邊走著,他一邊聽藺長同說:“你戒指很好看。”

一般這種陳述句,都是當問句使的——我對你的戒指很好奇,解釋解釋嗎?或者,能給我看看嗎?

秦與伸出左手正反看了看。那乍一看是一款素圈銀戒,約摸5mm寬,磨砂的,但轉個圈就能看到上面嵌入了一顆小鉆,對著太陽的時候會反出極耀眼的光。他沒說什麽,摘下來遞給了藺長同——喏,你看吧。

藺長同笑了。接到手裏把玩一番,才發現內圈刻了字。他本來以為會是名字或日期之類的東西,仔細一看才發現,是“JUSTICE”——正義。再轉半圈,還有一串字符——“LGBT+”。

它們都是大寫的,只有長短之分,沒有大小之分。

藺長同看了眼秦與,發現他正在打量自己,把戒指還了回去。

秦與接過:“看完了?”

“嗯,”藺長同說,“你戴了多少年?”

“你怎麽知道是以年計的,”秦與笑笑,“十三四年吧。”

藺長同想起來,這人說過什麽來著——我愛一個人十三年。

但,好像哪裏不對,又說不上哪不對。

秦與把戒指重新戴回左手小指,說:“總有人想看這枚尾戒。我一般只摘下來晃晃,遞到人手上還是第一次。”

說到底還是害怕。不想聽那些譏嘲的聲音。不管是說他的正義愚蠢,還是說他的性取向變態,他都不想聽。他只能把字母刻在內圈,只能把那兩件事裝在心裏,然後前行,一直走,一直走。

“秦法官還挺看得起我。”藺長同總是笑著的。他忽然問秦與:“我想起來,你好像說自己紋過身?”

秦與“嗯”一聲,“是。”

“這兩年紋的?”

“也有個……小十年了吧。”

“噢……”藺長同問:“這個能看看麽?”

秦與一下瞇起眼,“嗯……這個不能看。”

“為什麽?”藺長同奇道。

秦與:“因為……嗯……公務員不能紋身。”

藺長同:“?”

不是,這有什麽關系嗎?

秦與瞥他一眼,紅著耳朵尖補充道:“所以考完公務員之後,才紋的。嗯。紋得比較隱蔽。”

比較隱蔽……隱蔽……

藺長同了然地瞇起眼:“噢——”

秦與:“……”

嘖。……這人在邊上還笑,他還笑!

秦與兩手把藺長同脖子圈住,惡狠狠地:“再笑掐死你。”

藺長同:“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

果然,男人不管什麽年紀心裏都戒不掉打打鬧鬧,尤其是秦與這種運動細胞發達的。

藺長同右手還拎著東西,只能用左手把人扒開,再照著肩膀給他幾拳。秦與欺負他少一只手,擒了手腕就要拽他帽繩。藺長同當時就把紙袋扔地上,也反過來擒住秦與手腕。

倆人大笑著鬧了一會兒,額角都是汗。

“哎哈哈哈,”藺長同一手擦汗一手把袋子拎起來,說:“走了,不鬧了。”

秦與跟上,笑著說:“我以為大學畢業就幹不出這事了。”

“我倒是第一次這麽鬧,”藺長同也笑,“當笑話講了。我上學那會兒,除了打籃球和各種比賽會和同學有交集,私底下其實熟不到這份上。”

“怎麽會呢?”

“我這人招人煩啊。”

“也沒有那麽嚴重吧,”秦與說,“我覺得你人不錯。”

“那可能是因為……”藺長同頓了頓,不說了,指著邊上長龍一般騰空扭曲翻轉的彩色軌道:“那是過山車麽?”

“是,走吧。去排隊。”

對於藺長同來說,今天真的是玩瘋了,好像要把過去三十一年沒玩過的全找補上。過山車、大擺錘、跳樓機、沖浪者、特洛伊木馬、歡樂風火輪……

這會兒倆人剛玩完激流勇進,從幾十米高空順著瀑布一紮而下,撞破滔天巨浪,冰涼的水花撲了人滿頭滿臉,小風一吹——爽。

這倆,一個襯衫濕了一大片貼在肩上,一個衛衣掛了水順著帽繩往下滴答。甚至對面的幾個路人迎面過來還問:“今天激流勇進沒發雨衣?”

秦與說:“發了。”

藺長同補充:“發了跟沒發一樣。”

幾人聽了說笑著走了。

秦與抻一下襯衫領,擼了把頭發上的水,偏頭一看,藺長同頭發還濕著,水珠順著一綹一綹頭發往下淌,而他本人正把衛衣前擺擰在一起往下擠水,露了一小段腰。秦與看得怔楞一瞬,當即把目光收回來。

不怪秦與多想。他本來真的是非常正直地以朋友的身份陪藺律師休假,但今天氣氛實在太暧昧,而且玩項目的時候,他還註意到藺長同和他穿的鞋是同款——一樣的高幫,一樣的白。兩人平日裏都是西裝革履,誰也沒見過誰穿板鞋,只能說今天實在太巧,以及……他倆審美實在相似。如果能……

“走了,”藺長同擡眼註意到他,輕笑一聲拍拍他的肩,說:“去寄存處取東西。”

“哦,嗯。”

“玩一天了,去摩天輪嗎?”

“走。”

從激流勇進到摩天輪是一段平坦大道,路很寬,兩旁架了各種小攤,花花綠綠地從這頭鋪到那頭,人群三五一撮,一派和樂。

太陽落後於二人的步伐,於是影子便長長地投在身前。藺長同把紙袋挎在臂彎,右手摸出手機,左手攬過秦與的肩膀。

秦與:“嗯?”

——哢嚓。

藺長同拍了張照片。他笑道:“留個紀念。”

秦與也笑了:“然後發朋友圈?”

藺長同:“當然。”

正說著,兩人忽然聽見哪個攤位的大喇叭在叫賣——“晴天娃娃,小的三十五,大的五十!雨天娃娃,小的三十五,大的五十!晴天娃娃,小的……”

循聲望去。長桌上鋪著天鵝絨桌布,娃娃在其上擺得滿滿當當。它的形狀在秦與眼裏,跟把衛生紙裹乒乓球上拿皮筋兒一紮沒什麽兩樣。但好像很多小姑娘都喜歡,在邊上挑挑揀揀。

都要走過了,藺長同想到什麽,又拉著秦與退回來。

秦與:“怎麽了?”

藺長同:“我要這個。”

“?”秦與偏頭笑兩聲,覺得他是故意的,問:“藺律師,你多大了?”

藺律師盯著他:“怎麽,不給買?”

“買買買。”

秦與朝桌子一揚下巴:“挑去吧。”

於是藺長同紮進小姑娘堆裏開始挑挑揀揀,比人孩子高出一頭不說,還伸著胳膊從人家手底下拿,跟強盜似的,什麽人啊。秦與覺得好笑,也拿出手機拍了一張。

剛拍完,藺長同挑好了。

這堆娃娃,所謂“大的”,就是毛絨玩具,“小的”,就是鑰匙扣,指節大小,陶瓷質感,裏面還掛了小鈴鐺,碰在壁上就鈴鈴一陣脆響。白陶的,用黑筆畫了笑臉,是晴天娃娃;黑陶的,用白筆畫了哭臉,是雨天娃娃。

藺長同拎了倆鑰匙扣,一晴,一雨。

他扭頭看向秦與:“秦法官,來結賬。”

秦法官無奈掃過去七十塊錢,“喜歡這個?”

藺長同:“喜歡。”

他當秦與握手機的那條胳膊是架子,特別順手就把紙袋子掛上了。

秦與:?

只見藺長同掏出車鑰匙,把金屬鏈吊著的兩個陶瓷娃娃卸下來,扣在車鑰匙上,然後往他手上擱了什麽東西,對他說:“分你一半。”

秦與一低頭,敢情這人把剩下的倆鑰匙圈兒掛自己手指頭上了,“……”

好一個一半。

秦與:“藺律師,我不是聖誕樹。”

藺長同笑著推他:“走了。”

摩天輪巨高無比,每個相鄰的車廂顏色都不一樣,排到他倆的時候趕上了粉色的車廂。藺長同看秦與望而卻步的樣子實在有意思,問:“怎麽?”

秦與:“有點兒娘。”

“你怎麽比我還事兒,”藺長同往後看了一眼,說:“後面是對小情侶,讓人家先上吧。”

“也好。”

兩人偏開身,讓那個男生摟著女生先過了,男生還連連道謝。藺長同朝他們擺擺手,目送人上摩天輪。

秦與忽然想起來一個傳說:一起坐摩天輪的戀人都會以分手告終,除非在最高處接吻,這樣就能一直在一起,在一起一輩子。

轉過來的下一節車廂是淡藍色。

藺長同:“秦法官,這個娘麽?”

秦與想了想:“也有點兒。”

藺長同當時就推他一把:“上去吧你。”

秦與:…&#*

他一個踉蹌上了車廂,藺長同跟在他身後,兩人相對而坐。廂門徐徐關上,喧囂了一整天的空氣忽然靜下來,只有窗縫溜進來的風,輕聲送別夏日。

車廂實在太小。

左右雙臂不能完全展開,前後兩人的膝又碰在一起,隨車廂顛簸而不時擦碰一下。秦與心頭又窸窸窣窣地爬出那種難言的癢意,隨空氣中逐漸交織的兩種淡香水味漸漸升溫。

他想偏頭看看窗外,但藺長同貼著窗沿往下望的樣子又實在太勾人,讓秦與忍不住一遍遍用目光描摹他側臉輪廓,從眉骨到鼻梁,從鼻尖到唇,從下頜到喉結,而後又情難自抑地回到他亮晶晶的眼睛上。他眼裏大概是整座城。

藺長同偏頭望過來,笑吟吟地:“好看嗎?”

秦與喉結動了動。第三次了。這次藺長同等了他很久。

就那麽望著他,和他對視,讓他不可能像第一次那樣不作答,也沒法像第二次似地懟回去。

良久,秦與吸了口氣,真心實意地說:“好看。”

“那,等會兒再坐一次?”

“嗯……”

嗯?

你說風景??

秦與突然偏頭笑了幾聲,松口氣似的,心中一塊石頭落地。

藺長同也莫名其妙跟他笑:“怎麽?”

“沒怎麽,坐吧,”秦與擺擺手,說:“或者入夜再坐,這裏夜景好看。”

“好啊。”

摩天輪緩慢地轉過一周。園區所有景點的出入口通道都是挨著的,欄桿隔在當中,一邊是入口,一邊是出口,摩天輪底下也一樣。

秦與藺長同前後腳從車廂下來,正要走,猛地看見入口進來倆人——秦曉飛和陶杏。

八目相對,四臉凝固。

秦與:所以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

藺長同:他會不會發現今天是什麽日子!

秦曉飛:為什麽我哥和藺律師一起過七夕?!

陶杏:和男朋友過七夕被他家長抓包了!!!

那邊入口擠著往裏進,這邊出口擠著往外出,兩路人馬只有一面之緣。都走出十多米了,秦與終究沒忍住:“今天是什麽日子?”

藺長同裝傻裝到底,堅定地:“禮拜六。”

那頭,摩天輪上,秦曉飛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他看見他哥了?他哥沒穿西服??和藺律師一起來游樂場???過七夕????

那個一度跟他說“你哥又不娶媳婦,錢不給你花給誰花”的親哥,那個憑一己之力單身十三年的老男人,那個動輒就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老流氓,居然,和,藺律師,過、七、夕???

眼看摩天輪要轉到最高點,秦曉飛不再想這些,摟過陶杏,在急劇的心跳加速裏,輕輕吻在她唇上。

這樣就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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