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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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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詛咒

這一切發生得遽然,他們二人分明一直在共感,臨楓卻瞧見了別的。然而晏安根本來不及問,意識就在猝然間墜入了漩渦!

晏安掌中傳來細密的灼痛,那枚烙印在燃燒,令他渾身疼痛難耐,無力支撐,和臨楓同時跪倒在地。

周圍重歸混沌和虛無——

“滴答。”

晏安搖晃著目光,竭力擡眼去瞧他。在這虛無的死寂之地裏,臨楓的眼淚滴在湖泊中央,透澈的神鏡蕩開一層漣漪,再蕩開一層漣漪。

大雨正瓢潑。

那些悵然自失的低語漲滿整個空間,稚嫩的、哭泣的、卑微的、請求饒恕的......都是同一人的聲音。

漫天傀絲如崩斷的白發,又像是陳舊的銀雪。臨楓跪坐在落雪的覆蓋裏,膝下是無紋的湖中心。

此處坐落有一面澄澈如鏡的湖,名為“蜃鏡”,是為莽撞的小罪神設下的囚籠。鏡中的幻影自受罰之人的悲痛中誕生,罪神在此歷經了上萬次的回溯,祂的每一次垂眸都飽受淩遲。

小罪神無力做出任何改變,只有悼念、悼念、悼念......

這裏萬物靜止,山間不過風,水面難起浪,人踩在湖面上永不沈沒,只能一遍一遍耽溺於走馬燈,尋不見生門。臨楓垂首,泣下的淚卻落在另一個人的臉上。

縠紋蕩開,神鏡中的倒影又模糊了。

可就是這樣一處死寂之地,此刻卻落雨如瀑。

他雙目赤紅,那些暴漲的咒能湧向他的軀體,連皮膚都隱現出金色的咒文。

“滴答。”

血從指縫中漏下來。

臨楓手裏正捧著一顆色澤鮮妍的心。

他臉上有血,身上也是血,可這血的味道很熟悉。頭上的淋漓大雨沖下來,沖掉他身上的血汙。

蜃鏡外立了位藍衣女神,她目光冷冷,手指僅微動,這一隅的大雨忽地更加滂沱。

她說:“化鶴,你現在明白了嗎,做神的甜頭,做神的規則。”

這雨能洗掉所有臟汙,沖刷掉一切,包括化鶴手中那顆死心。

化鶴瞧著那顆被逐步瓦解的心臟,看著看著就忽然笑出聲來。他瀟灑一扔,不羈道:“區區把戲,膽敢騙神!”

可是很奇怪,他扔了那顆心,手裏就又出現一顆。化鶴再扔,再出現,再扔,再出現......女神神色漠然,卻很有耐心,她沒有出手阻止的打算。

如此反覆數次,直到蜃鏡中的罪神筋疲力竭,化鶴原本無所謂的笑意逐漸被雨染涼。

——可那顆心還在他手上。

“滾。”化鶴怒不可遏,“滾開!”

藍衣女神問:“清醒了嗎?”

化鶴驟然拋出詛咒,然而那些猩紅的咒文卻自縛在他自個兒身上,無法掙脫。他大發雷霆:“水茗祈!你為什麽死了也不放過我?!為什麽還要來折磨我!”

那位叫“水茗祈”的女神臂彎裏臥著個白玉小瓷瓶,說是瓷瓶,其實卻是個煉化爐。瓶身上遍布細碎閃光,上面鑲滿了密密麻麻的碎鏡。

這些碎鏡平日都是不作顯形,只有在瓷瓶焚銷了某人的魂魄之時,上面的千萬碎片才會折射出這人被煉化的慘像。

碎鏡泛紅,說明其中有人正被煉化。

但化鶴第一眼沒瞧清模樣,卻看見了幾絲他造的傀線!

在這一刻他如夢方醒,明白手中的這顆心到底是誰的。

靈雨源源不竭,這令化鶴手中的心被腐化成水。化鶴先是蜷曲了手指,喃喃說:“不準......”

可是這次更蹊蹺了,他拼命想要留著這顆心,這顆心卻變得像流沙一樣,從他指縫間逐漸流失,再不回來。

“傀儡無心,你為他創造了一顆心。傀儡有了靈,你心思就歪了。可假的終歸是假的,他不是蒼生。”水茗祈道:“你整日將心思放在這上面,玩夠了嗎?”

化鶴被淋得一身狼狽,眼中盡是瘋狂和痛。

“沒有。”他漠然地、近乎挑釁地說,“沒有。我永遠、永遠不會如你所願!”

水茗祈也不駭異,她早對化鶴的選擇有了心理預期,只是睨視道:“你不是不會做神,你是只能做神。你很喜歡沈溺假象,那便多在這裏呆會兒吧!”

水茗祈瓷瓶傾倒,其中的清水就瀉灑出來,化為了暴雨。

風暴掀起的白霧沖恍了化鶴的視線。他下意識攣縮手指,卻手中空空,他要抓住流失的時間,卻出乎意料地抓到某人的手。

對方穿著素色白衣,但衣擺處卻沿邊繡了幾片紅火的楓葉,乍一看,好似活楓飄在上面。

那人雨傘微斜,蹲下身來,一雙冷眸中盡是不悅。他正要奚落,卻猛地被人拉到懷裏。

那柄水墨繪面的紙傘傾倒在水裏。

“……你幹嗎?”

對方是個清瘦的少年人,瞧上去要比化鶴小上些年歲。他跌落進化鶴懷裏,衣服都弄上了泥水,模樣愈加不耐。

“天呢!”少年道,“你發什麽瘋?這我剛做的衣裳!”

“是,我發瘋。”化鶴六神不安:“你回來。”

“回來?不錯,我是要回來。”少年輕撫上化鶴的心口,用掌中的咒紋觸進化鶴的胸腔,喝道,“老師,醒醒!”

晏安故技重施,再次與臨楓共感。周遭圖景霎時爬滿裂紋,從上部開始破碎坍塌!

在幻象湮滅之際,臨楓仍保持著跪坐的姿勢。

他沈默無言,仿佛丟了魂魄。

晏安神色關切,正要開口詢問,臨楓卻忽然拉住他的胳膊,垂眸道:“我清醒了。”

晏安說:“是嫵凈神做的嗎?”

臨楓“嗯”了聲:“適才祝衫清掏心的場景不是偶然,你也瞧見了,與我那場幻境多有重疊。花侑興許早料想到我們會介入此事,因此對我設下咒法,只要我參與其間,便會觸發詛咒,將我困在魘中。”

“既然不是偶然,那你方才經歷的那些……”晏安頓聲道,“老師,是真實的嗎?”

“當然是真的。”臨楓頃刻間便收拾好了心情,他捏了捏掌心,若無其事道,“你要聽嗎?”

晏安說:“可以嗎?”

“不可以。”臨楓就握扇敲了他,“你是什麽身份,要看一樣東西還得管對方願不願意嗎?”

晏安立時改口,果斷說:“要。”

“嗯,這樣就對了。”臨楓搖起羽扇,又從容如初,“不過眼下不是時候,我們得先解決掉嫵凈神的魘境。”

他先餵一口棗再給一巴掌,晏安道:“不是說我要就給嗎?”

“當然。”臨楓道,“我為蒼生時,你要,我必須給。可作為老師……”

晏安道:“老師如何?”

臨楓若有所思:“老師可以耍賴。”

晏安“嗯”了聲,像是已經習慣了臨楓的脾性,並不多做追究。如今最重要的是要出這地方,嫵凈神若真參與進來,且還和他們作對的話,是難事中的難事。

晏安有些想不通:“嫵凈神分明和你一同下山尋找冰晶,怎麽不過短短半月,祂便翻臉了呢?”

“你當真是糊塗鬼。”臨楓道,“魘外半月,魘內早不知過了多久。說不準祂已在這魘境當中度過了好幾世。”

晏安思忖道:“竟是這樣……不過什麽叫‘好幾世’,嫵凈神不是神祇嗎?哪裏來的轉世一說?”

就如母神殞身代表永恒消散,神祇的規則裏中沒有第二次生命的。

“自然,神祇的確沒有轉世之機。”臨楓低聲說,“故而我猜,花侑在其中度過的是凡人幾世,嗯……興許十幾世都有。”

“那人豈非是……”晏安的訝然之色溢於言表:“祝衫清!”

“不錯,若要動搖神祇的所思,一世的壽命怎麽夠?”臨楓神色莫變,“後神被前神所創,繼承力量的同時,也身負詛咒,神祇要最仁愛,還要最絕情,這是詛咒之一,也是神祇不可悖逆的規則。話有些多,可道理相同,花侑雖風流在外,卻含著顆無情心,單憑祝衫清一個修行之人就妄要操控神明,不過是在行蚍蜉撼樹之事,想必遇歸在其中出力不少。

“花侑既然算準了我的介入,也該算得出我的不休,祂攔不住我的。”臨楓拉起晏安的手,置於自己的心口,“我若猜得不錯,此後應當還有幾道對我設下的禁咒,不過是再多經歷幾遍幻境而已,那是我的厄運,你不要怕。”

言語間,臨楓的魂魄重新與晏安掌中的咒紋相連,須臾之間,二人再度憑借共感回到了魘境。

只是這次的場景令人駭然,在紫霧騰然的山林間,他們瞧見了重傷在地的花侑。

照嫵凈神的修為,哪怕存在於魘境中也該察覺到外來之人的侵入,可興許由於傷勢太重的原因,花侑並未感知異常。

而能將他打成這個模樣的,除了遇歸,別無人選。想來在此之前,他和遇歸之間已經戰了一場。

花侑痛得癱倒在地,翻不了身,他說:“你大爺的......你大爺的!”

四面圍攏來一陣陰風。

花侑面頰發涼,他轉頭,瞧見臉邊齊刷刷多了幾雙紙紮的鞋子。

他仰面一看,十顆紙人腦袋前傾下垂,兩頰吊著紅團,正圍攏成圈,笑瞇瞇地盯著他。

不看還好,這一眼令他雞皮疙瘩炸了滿背。

嫵凈神不是怕鬼,是怕這些鬼娃娃的嘴裏的東西落下來。

祂們嘴裏各垂著一條黑線蟲,正如蛇信子般扭動亂擺,時而蜷曲,時而伸直,眼看僅在花侑臉上的三寸之處扭擺,花侑目光發顫,喊道:“諸位、諸位!”

他心平氣和:“不管我們之間有什麽事,你的錯我的錯,大家都請先各退一步吧!”

音落,忽聽“咯咯咯”幾聲笑,那紙人嘴邊的黑線蟲猝然扭得更厲害了!祂們齊聲嘻嘻道:“姐、姐姐,這裏有、有只要死的小蛇妖!”

紙人說話不利索,像未生心智的稚兒。然而這些誑語落到花侑耳邊,卻如驚雷般乍然!

原來花侑雖當為神祇,其原身卻歸於蚺蛇一族,想必是因為此刻祂的修為遭遇歸耗了大半,致使他身後露出了一條青色的蛇尾!

若是他的神體在此,神力自然不可估量,可他如今傷得慘重,尚且還要維持凡人之軀,就只得暴露真身來平衡力量了!

花侑道:“傻小兒!快閉嘴!休要胡說!看清楚了,你爺爺可不是妖怪!”

話雖如此,他此刻卻心亂如麻。這既然是祝衫清的魘境,定然是要遇到祝衫清的!

完了。

如今的祝衫清最憎恨男子,從前的祝衫清又是最恨妖的厘祟門門主!若此刻趁他虛弱之時發起瘋來,豈不是真能將自己剝皮抽筋?!

操,遇歸這個孽障!

花侑心思百轉,正要開口亂編,卻聽一聲溫情的女聲遙遙傳來:“你們不要亂叫了,哪裏有小妖?傷得重不重?”

這聲音如春風細雨,卻像當即舔了花侑一口,實在毛骨悚然,驚得花侑險些跳起來!

——不是祝衫清又是誰!

祝衫清剛問完,紙人嘴裏含著的那條黑長蟲便掉到了花侑身上。

花侑躺平:“……”

黑蟲在他衣裳上爬出黏漬,最後如蛇一般盤踞在他心口,倏而不動了。

紙人規規矩矩答道:“姐姐,小妖心跳得快瘋了!還說:‘去你大爺的啊啊啊……’”

花侑霎時幹瞪眼:“……”

恨得眼睛紅。

“好啦好啦……”一粒白燈緩緩舉至跟前,青紗裙先入眼,祝衫清一手舉燈,另一手的指尖繞著花藤。花藤上花開剎那,紙人就像得令般讓出條通路。

祝衫清斥責道:“你們不要太冒犯了好嗎?”

不知什麽情況,面前的祝衫清眼覆白綾,蹲身在花侑跟前,角度微錯,對著花侑旁邊的空地問:“你是什麽妖?”

花侑不禁想:她竟然瞎了?!這須臾之間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花侑哪敢輕易說話,正要化成女相,換掉男聲,不料祝衫清卻驟然將手指搭在他的頸側,探了片刻,道:“小妖,你是迷路至此嗎?不要擔心,你只是受了點皮外傷,可你怎麽虛弱成這樣,你很怕我嗎?”

紙人得了信號,又笑呵呵開口了,指出道:“姐姐,他說你是大毒獠!”

“哦?是嗎?”祝衫清也不惱,反倒忍俊不禁,“也沒有很毒吧,不過我最近確實收留了許多小妖,沾染了味道,你若是很害怕,不如讓祂們將你送出去好嗎?還有……”她朝身後斥責道,“你們不許再偷聽別人說話了!”

紙人問一句答一句,喜悅道:“好呀好呀,姐姐勞累多日,就交給……”

紙人話沒說完,花侑卻驟然拽回祝衫清的裙角!

他凝思多慮,因為就在適才,在祝衫清將手指挨上他的瞬間,花侑猝然感受了冰晶的氣息!

只不過這力量很微弱,像是隨時都會逸散!然而這並不是最可怕的,更駭然的是,冰晶的力量正隨祝衫清的一呼一吸而變動!

花侑醞釀半晌,最終化成女聲,略顯生疏地喊:“姐……呃……姐……姐……姐,姐!那個……我……嗯......我其實內傷很嚴重的!外面天很黑,我膽子小,實在不經嚇的……”

其實方才花侑就發現了一件事,這些傀儡紙人無論是應答祝衫清的話,還是偷聽他的心聲,祂們都只能“聽”,卻不能看。祂們被做得太潦草,還不受傀線操控好,是最低階的傀影。就連適才祝衫清何時到來,祂們也須得憑借花藤上的花開來判斷。

祝衫清聞言,遲疑須臾道:“嗯?天這麽快就黑了嗎?”

這次,紙人立在四周,卻沒再回答。

果真如此!

花侑猜個正準,這些紙人和祝衫清一樣,都是看不見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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