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39章 戲娘

關燈
第39章 戲娘

喜婆忍了一路,早就心急難耐了。聽夏清風這樣一說,她變得更加諂媚,竟將雙臂掛上夏清風的脖子,討好道:“新郎倌快快拜堂,我、我好餓,我好餓啊!”

她說著說著居然嗚咽起來,一邊哭得肝腸寸斷,一邊止不住喊餓,仿佛在瞬息間變成了不谙世事的稚子。

這場景實在詭異,謝臨風不禁嫌惡地“咦”了聲。

然而夏清風卻並不氣惱,還頗為尊敬似的,耐心哄著她:“請您回去。”言畢他從胸前拿起那枚耳珰,仿佛隨手一放,貼在了喜婆的一只眼睛上。

誰料下個瞬間,喜婆驀然慘叫一聲,隨即身體開始抽搐起來,正要向後仰倒而去,夏清風忽地攬臂將喜婆攬了回來,使那耳珰緊貼喜婆的眼睛,燙出“滋滋”的聲音。

耳珰下的細銀鈴難以抑制的自顫起來,其下的流蘇也隨之劇烈搖曳。

喜婆面容乍現猙獰:“我不要回去!不要讓我回去!啊!好餓!好疼!我好疼啊殿下!殿……”

“噌——”

流蘇驟然竄起一團烈火,這火不似尋常的暖黃,而是如泣血般的灼紅。喜婆臉上被燙出黑煙,漸漸地,她的右眼被摁來凹陷進去,以謝臨風的視角來看,就像是那耳珰烙印進了喜婆的眼球似的。

夏清風摁她的力道兇狠,嘴上卻輕聲安撫道:“噓,噓……嬸嬸,你太心急了。我體恤你這一千年來過得不容易,可我不能因小失大,光憑你一人之力,如何能實現我的心願呢?”他聽到喜婆哀嚎聲減弱,手臂下的身體也逐漸萎縮變薄,夏清風一時惋惜,有感而發:“原想送你回去,不料你心裏這樣不願。也好也好,我這就送你解脫吧!”

話音剛落,喜婆徹底幹癟成一張人皮,夏清風張開雙臂,人皮就如同被剝落一般,輕飄飄落到地上。仔細一瞧,人皮喜婆的膛中有條細縫,兩側整齊排列著針孔。

謝臨風此刻恍然。

這針孔的樣式,他再熟悉不過了,正是縫魂針與線穿過的痕跡,這喜婆的人皮果真是偽造的傀儡皮。

謝臨風道:“縫魂針線穿碎魂,是為了拼湊魂魄。但縫魂針線穿皮肉,是為了鎖住魂魄。”

果真印證了他的話,夏清風撥開那層皮,裏面本該有一副白骨,如今卻只剩一抨黑灰。

但這恰恰說明了,姣子耳珰中的咒力同這白骨相克,亦或者說祂留下這只神器,正是為了懲戒每一個從朱砂印中逃離的罪人。

謝臨風道:“最重要的一點,姣子從禹王族的罰戒中救下這群人後,將他們的魂魄融進了白骨。祂早料想到會有人利用人皮做傀和拿人煉魂,因此早早便憑借此法保住他們的魂魄。”他話說一半,手臂忽然被人碰了一下,謝臨風“嗯?”了聲,側目道:“臉色太難看了。”

晏病睢喃喃道:“怪不得……”

謝臨風那句“怪不得什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夏清風忽然朝著他們二人“撲通”一跪。

謝臨風挑眉,側身一看,身後的土壁卻並無異常。

夏清風神色轉悲,目光哀戚:“各位戲娘子,鄙人籌備多日,今與愛妻再次結發,給大夥兒呈上一場‘雙囍’之戲。我……我將她送給禰們,還請各位戲娘子顯靈!”

謝臨風嗤笑:“原來他竟然在養‘戲娘子’。”

所謂“戲娘子”,也是一類鬼魅。這類人之所以被稱為戲娘子,與其生前往事幹系不大,重要的是他們死的那一刻,若恰逢天下大悲之事與大喜之景沖撞在一起,那麽同時經歷這大悲大喜的人,死後便會化作“戲娘子”。由於死時歷經的雙象之回憶萬古長存,戲娘子化作鬼怪時,也喜歡觀賞“雙囍”之事,若是倒黴遇到了戲娘子,只需要將祂們哄得高興,興許就能博得一條生機。

但很明顯,夏清風並不是誤打誤撞遇見祂們,更不是為了活命。他倒好,反過來豢養戲娘子,還有交易要做。

而那所謂的“雙囍”之事,自然就是眼下這紅白雙囍。

晏病睢冷冷說:“看來他很喜歡做生意。”

謝臨風心頭一跳,罕見地被晏病睢的語氣嚇住。但他轉念一想也能理解,若這些白骨真是列修國的子民,那等同於也是晏病睢的子民。晏病睢身為國中太子,得知自己所庇佑的國人受奸人算計,死後也不安生,這種情況下他沒直接殺了夏清風都算不錯了,還能顧忌魘境中的規則,隱忍之力不是一般人可比擬的。

夏清風哭完又求完,磕了幾個頭後卻仍不見任何動靜,他神色立刻變得陰鷙起來,一時病急亂投醫,還以為是身側死新娘的蓋頭掉了的緣故。

夏清風正要起身,忽聽前方傳來“轟隆隆”的聲音。

夏清風喜出望外,忙跪好。

前方傳來“咯咯”的笑聲,笑中又不時夾雜著一兩聲痛徹心扉的嗚咽。

“殿下,我……嗚……我餓。”

“殿下在哪兒呢?殿下來了嗎?”

“哈哈哈殿下,讓我吃您吧!”

“殿下……殿下良苦用心,身體裏肯定裝了很多好吃的……殿——”

這些聲音森然可怖,仿佛數以萬計的蠱蟲入耳。

疼……

好疼……

別說了……

晏病睢低垂著腦袋,閉眼強忍著不適,忽然,晏病睢掌心感受到一陣冰涼,緊接著那股涼意沿著手臂一路傳至識海,謝臨風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壓下其餘一切紛雜刺痛的話語,說:我同你講個故事,要不要聽。

晏病睢微訝:你如何也能闖進來了?

謝臨風說:我敲門了。

晏病睢瞥然失笑:你講真的還是編的?

謝臨風目光不移夏清風分毫,心中卻反問道:我什麽時候不真過?

二人真心話說到一半,夏清風已經將四周土石後的戲娘子全然召喚出來了。晏病睢聽得昏昏欲睡,此刻卻陡然清醒:“若這新娘是獻祭品,那夏清風求的又是什麽?”

謝臨風被打斷,“故事”便戛然而止,他轉而思索起另一件事情來:“我從前在鬼界開店之時,由於修魂手藝很好,招待過許多姑娘……”

晏病睢說:“哦?她們愛你?”

謝臨風“啊”了聲,又“啊?!”了聲,覺得小堂主語出驚人,一時笑嘆說:“哪裏就‘愛’了,是熟能生巧,尺寸生意做久了,我大致能瞧出來什麽樣的體型對應什麽樣的魂形。魂魄又同肉身貼合……我隱有猜想,這死新娘的腹中,有名胎兒。”

白骨隱現,夏清風道:“愛妻腹中尚有一子待產,我將她餵給禰們,還養各位仙人神通廣大,將我兒平安取出。”

——這就叫人匪夷所思了。

其一,喜婆說這是夏清風第二次成親,又瞧這女子模樣,大概率是白芍了,可終南海下的死嬰分明是秦夫人誕下的夏睿識。

其二,這胎兒的生母已淒慘死去,就算將孩子剖出,也是個死胎。夏清風要一個死胎,真是因他愛子心切至瘋魔嗎?

思忖間,白芍早已被夏清風身後的傀影擡至坑壁前,被戲娘子拆吃幹凈,獨留一個微微隆起的肚子。祂們吃得慨嘆連連,很稱心如意,臨到最後,忽聽“噠噠噠”的聲音。

一白骨用骨節敲打著白芍的肚皮,仿佛裏面有個堅硬的石頭。下一瞬,祂用手指在白芍肚子上拉通劃了一下,那肚皮迅速被拉扯繃開,露出血淋淋胎兒原貌——

碩大的頭顱和萎小的身子,面上七竅皆模糊不清,乍一眼望去,除了體型以外,竟沒有任何一處發育成人形。

他此番行徑,實在該天誅地滅!連那戲娘子瞧見了都忍不住嚶嚶啼哭。

這嬰孩未出世,仍是個死物,卻不影響夏清風大喜過望,高興得面紅耳赤。他命傀影快快將嬰兒抱來,那嬰兒甚至沒有骨骼,像灘肉泥似的被擡到夏清風跟前。

夏清風忘乎所以,狂笑道:“蒼天有眼!吾兒有救!吾兒有救!”

謝臨風見他行事吊詭,微微斜身,正要向身旁之人詢問。豈料他只是輕輕蹭過對方的肩膀,晏病睢竟險些被沖撞倒下。

謝臨風見他很不對勁,一把將人拉上後背,幹脆果決道:“走了。”

不曾想晏病睢這次居然變得很乖,被謝臨風強背著也不逞強。僅是一瞬間,晏病睢就像被剝離了魂魄似的,謝臨風喊他他就“嗯”,謝臨風問他他也“嗯”,謝臨風叫自己他也“嗯”。

情況比謝臨風想象的還要糟糕。

謝臨風喚出熒鸓,立刻被送出魘境。

此刻魘境外正是個月黑風高之夜,霜靈子獨自呆在島上,不知一個人等了多久。他正支著腦袋打盹,忽聽幾下狂奔的腳步聲,登時清醒過來,正撞見謝臨風將晏病睢從熒鸓身上抱起來,正往反方向跑去。

霜靈子遙遙一看,不禁魂飛天外,“呼啦啦”振翅追了過去:“殿下死、死啦?!”

謝臨風道:“喚蛋生來。”

霜靈子說:“你眼睛這麽紅,要殺人啦?”

謝臨風扭頭看他,一字一句道:“喚、蛋、生。”

霜靈子連“哦”兩聲,嚇得連滾帶爬,飛了幾次才飛上天。

晏病睢被他摟在懷裏,受了顛簸,很難受。但他只是忍著,而後說:“別跑,先……放我下來。”

他說停,謝臨風就停。

謝臨風道:“放不下來,就算放下來,也是摔我懷中,不如從此刻起就一直待我身上。”

晏病睢輕聲說:“我很難受。”

謝臨風緩步走,笑道:“敢天敢地,卻不敢吐我身上?怎麽,怕我訛上你嗎?”

晏病睢失笑,但他連笑也很虛弱,仿佛只是為了安撫謝臨風勉強擠出來的笑:“你亂念了好多咒……”

“當然了。那麽多咒,總有一個讓你舒服些的。”謝臨風走得穩當,答得也穩當,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的。

“你很厲害嗎?”晏病睢忽然擡臂摟住了他的脖子,將臉徹底埋進謝臨風的懷抱,悶聲說:“怎麽沒有一種能讓你不發抖的呢?”

謝臨風“啊”了聲,懊惱道:“你自個兒知道就好了,還要說出來,讓我很丟臉。”

晏病睢道:“嗯,這倒是很不容易。”

謝臨風說:“你喜歡這樣啊?早說,我定日日丟臉給你瞧。”

晏病睢又笑,他一笑,就被嗆咳住,整個人面頰緋紅,早被燒得昏沈。晏病睢細數著謝臨風的腳步,心中盤算的距離全被謝臨風擾得稀亂。

他問:“怎麽還沒到。”

“你不瞧路,我就只好騙騙你。”謝臨風停下步子,垂眸說,“早到了。”

二人跟前,是一棵粗大的死樹。樹幹受蟻蟲蛀咬,早已溝壑縱橫,被損毀得體無完膚。可即便這樣,也能清晰所見那樹身之上刻有幾個雋秀的字——

“吾女白芍。”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