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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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很快就等到了周末，陸子宸一早就去了趟商場，買了好幾件老人家吃的補品，以及好幾箱水果，就早早在公司宿舍的樓下等待著，其他相熟的同事見了他打趣了幾句，說他這個鬼迷日眼的樣子，像極了去丈母娘家搶人。
他聽後微微一笑，倒也不解釋。
張哆哆穿了件米白色的風衣，將那一頭長長的卷發輕輕綰起，既成熟又俏皮，不施粉黛的臉看著依舊那麽爽心悅目。
她站在鏡子前照了一會兒，最後才滿意下樓。
看到陸子宸時，不由得羞紅了臉，“你怎麽不告訴我一聲就來啦？風這麽大，就不知道去車裏避避！”
“我不冷，真的，不信你摸摸，我身上可暖和了！”
陸子宸拉著張哆哆的手就塞進自己兜裏，一雙眼就再也沒從她身上挪開，盯得張哆哆十分不自在。
“我看我媳婦，天經地義，我想看就看，我不僅要看，我還要光明正大地看!”
陸子宸笑得非常不值錢，自從兩人確認戀愛關系後，陸子宸反而越發高調，逢人就開始炫耀，狗糧撒得滿天飛。
“其實你人過去就行了，沒必要買這麽多東西的，你也知道我父母是個什麽德行，往後只會越來越貪。而且這些好東西，給他們也是浪費了，他們根本就不識貨！”
“誰說我這是給他們的了，我這可是給我未來媳婦沖門面的，我知道他們一直都不待見你，越是這樣我就越要給你最好的，讓他們知道以後你有我撐腰，不能隨意讓他們欺負！”
雖然現在的張哆哆已經沒人能隨意欺淩她，但這番話仍然會給她莫大的安慰與震撼，她再次看向陸子宸的眼睛都泛著淚光。
“傻丫頭，只要有我在，沒人能欺負你，走吧，我們先去吃早餐，然後我們一起回家！”
“等下，我想去給我阿爹買點藥，你再這等我一會兒吧！”
張強盛自從生病之後，人也變得脆弱了很多。經常隔三差五的就跟張哆哆交代後事，或是在電話裏嚎啕大哭。
很多時候張哆哆恨不得自己能多幾個分身，一個在家照顧阿奶與阿爹，一個在外面上班，賺錢養家糊口。
不得不說女人在這個社會上，還是飽受爭議的。當你有錢時，村子裏的人說你的錢來得不幹凈，而當你沒錢時，又覺得你沒出息。
如今趙小惠已與張強盛形同陌路，連話都不會多說一句，走在路上即便看見了也會扭頭走開。
而王秀花不知情的人以為她是五世同堂，子孝媳賢，實則不然，這些年王秀花都是跟著張強盛一起生活，雖然吃喝不短，但情感上卻很是落寞，這一次回去，張哆哆也想多待幾天，想好好陪陪家人。
除了給張強盛買藥外，她還給王秀花買了幾套入秋的衣裳。
過去的種種對張哆哆來說，就像是一道傷疤，但她也明白，爹娘已在悄然變老，如此一想很多事情也能夠釋然。
“哆哆，你是不是打算這次在家多待幾日啊？我看你買了不少東西？”
“嗯，我想多請幾日假，在家好好玩幾天，你見過阿奶後就可以趕回來工作，不用管我哈！”
這次想回家多待幾日，也是臨時決定的，事先也未跟陸子宸商量，陸子宸的公司現在正是關鍵時刻，她也不想人家分心。
“嗯，好，等我忙過這一陣子，我就去回家接你，最近你太累了，也是時候好好休息休息。”
就這樣兩人懷揣著幸福與激動的心情踏上回家的旅途，但他們趕到家時已經是深夜。
誰知一回到家，就迎來一場對於張哆哆來說毀滅性的災難。
張餘站在門口低著頭不吱聲，雙眼紅紅的像是剛哭過，屋子裏圍滿了人，就連多年都沒踏入這所房子的趙小惠都趕了過來。
“怎麽了？小餘，家裏發生什麽事情了？是不是阿爹他......”
張哆哆不敢往下說，她雖對張強盛沒什麽感情，但說到底畢竟是自己的阿爹，好歹父女一場，沒辦法做到無動於衷。
“阿姐，不是阿爹，是......”
“到底是誰？張餘，你快說，到底是誰？”
“是......是阿奶，阿奶她快不行了，姐，你快去看看她吧！”
這一刻對張哆哆來說，天都要塌了，她緊緊抓住陸子宸的手臂，身子不自覺往下滑去。
她曾經也幻想過很多次王秀花離開的場景，只是當這一刻真正來臨時，此時的張哆哆就像一只脫離深海的魚，不知該如何呼吸。陸子宸的手被她勒地通紅，他緊緊扶著張哆哆，生怕她有任何閃失。
什麽叫快不行了？怎樣算不行了？
前幾日她回家時，阿奶還是好好的，她還叮囑自己要多註意身體不要拼命賺錢，要吃飽飯，這才短短一個月，怎麽就不行了？
一定是因為她沒回來看阿奶，所以老天爺跟她開了個玩笑，現在她回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肯定會好起來的。
“張餘，你在開什麽玩笑？這種玩笑能隨便開的嗎？你怎麽能咒阿奶，你要知道我們姐弟幾人可都是阿奶一手帶大的，你怎麽能開這種玩笑，你這孩子是不是平日沒揍你，就無法無天了，就大逆不道了！”
張哆哆一邊嘀咕著張餘，眼淚卻是不爭氣奪眶而出，她只是不敢相信，不想相信，不能相信。
因為她知道，張餘絕對不會在這件事上騙她，絕無可能！
“阿姐，我真沒騙你，你去看看阿奶吧！她應該也挺想你的！”張餘哭著說道。
張哆哆使盡最後力氣沖進家門，像瘋了一樣撲向王秀花平時睡的床，可床邊都是人，“阿奶呢，你們把阿奶藏哪兒去了？快把阿奶還給我。”
耗盡力氣吼出這句時，旁邊的人也楞住了。
“哆哆，你怎麽回來了？”趙小惠一雙眼睛腫的像蘿蔔，她將張哆哆拉住，生怕她做傻事。
“我問你，阿奶呢，我的阿奶去哪兒了？你們把阿奶還給我，還給我啊，我就只有阿奶了，我只有阿奶了！”
“你阿奶她在三伯家，只是身體不太好，你先吃點東西，晚上還要去照顧阿奶！”
這時，張強盛端過來一碗水餃，遞給張哆哆。
此時的張哆哆哪有胃口，可那句照顧阿奶，讓她原本已經灰暗的天空逐漸有了光亮，只要阿奶還活著，什麽都還有希望，不是嗎？
她勉強吃了兩個餃子，可卻又生生吐了出來。
“走吧！我沒事，我能照顧好阿奶！”張哆哆喝了口水，拉著陸子宸出了門。
從張強盛家到張強國家平日走路需要二十多分鐘，但當時張哆哆就只花了五分鐘，摸黑在路上跑著。
張強國沒錢裝修，屋子也是毛坯，甚至他連一盞燈都舍不得開，張強國見到張哆哆很是驚訝，而張哆哆則只是跟他打聲招呼便直奔阿奶的小木床。
此時王秀花平躺在小木床上，身上蓋著厚實的棉被，床頭開啟一盞昏暗的煤油燈，張哆哆摸到王秀花的手緊緊握住，輕聲喚著，“阿奶，阿奶，哆哆回來了，哆哆回來看您來了，您會好起來的對不對？哆哆回來了，您最愛的哆哆回來了，以後哆哆再也不離開您了！”
張哆哆也是見過外祖過世，他是因著胃癌而走，當時吃不下任何東西，連水都喝不了，所以他走時也是非常非常瘦同樣走得很痛苦。
可如今躺在床榻上的僅靠著一口氣撐著的王秀花，已如一具死人的骸骨，每根骨頭是那麽的分明，形骸之上裹著一張人皮而已。
就如同重癥肌無力晚期肌肉已然全部萎縮，眼瞼低垂，雙腿無法支撐，呼吸困難伴著粗重的鼻音，這一刻看著坐在王秀花的身邊，張哆哆已心如死灰。
“一個月前不是還好好的麽，怎麽突然就成這樣了？”她轉過頭問三伯，強忍著眼淚始終沒讓它滴落。
“本來是好好的，就最近一段日子，她反覆頭疼，半個月前我從二伯家接阿奶過來時，她不小心摔了一跤，當時整個人差點背過氣去，這一摔就再也起不了身，十天前睡在床上，半夜又摔了一次，當時嚇到我了，還以為沒氣了，抱起來很久那口氣才緩過來。這幾日連水都喝不了，就靠一口氣吊命。”
張哆哆看著床上躺著的奄奄一息的阿奶，眼淚已然不受控制，比黃河之水還要滾燙，她那骨瘦嶙峋的手磕得人生疼。
緊緊握著王秀花的手，將自己僅有的溫度傳給她，如今她的身體如那千年冰冷，感受不到一點餘溫。只是胸脯一高一低，鼻翼間的氣息證明她還活著。
聽說靈魂的重量是0.21g，而阿奶的身體也才21斤。一個正常人的體重也有80來斤，21斤是個什麽概念？張哆哆不敢去想。
“阿奶，你聽得到我說話嗎？你最愛的哆哆回來了，那個不乖的不肖的哆哆回來看您了。阿奶，我給您買了很多漂亮的衣服，你快睜眼看看啊，你睜眼看看好嗎？
阿奶，哆哆肚子餓了，你起來像以前一樣給哆哆煮一大碗粉好不好？哆哆有很多很多話想跟您說，您起來陪我說說話好不好？您說過要給哆哆梳小辮子的，阿奶，別扔下哆哆，您知道的，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您，再也不會有人對哆哆那麽好了。
阿奶，告訴您一個好消息，哆哆明年就可以買大房子啦，可以接阿奶去住，我們再也不用像那無根的野草隨風飄蕩了。哆哆真的有很多話想跟您說……您起來啊，不要這樣躺著一動不動，我們回鄉下去，我們去割草，去養雞餵豬，去河裏洗衣服，去山上砍柴，你想要做什麽，想去哪兒，哆哆都陪著您。
阿奶，您聽到哆哆跟您說話了嗎？您要是想跟哆哆一起回鄉下，住在竹樓裏，您就給個回應好不好？”
張哆哆哭得不成樣，哭到聲音沙啞腦袋嗡嗡的鬧騰著，太多的悔意從心裏湧來。
人，為什麽非要在即將失去時才悔呢？
這時王秀花的手指動了，接著她慢慢的握緊了張哆哆的手，嘴巴蠕動了幾下，像是在喊，“哆哆，哆哆……”
只是她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了。只能從眼裏流出了眼淚。
張哆哆用手輕柔地給她拭去！
“阿奶的嘴巴有點幹，拿水給我，我來餵水……”她激動地看著三伯道。
“你敢動她呀，我是不敢，萬一動得不好人就去了怎麽辦！”三伯害怕道。
“沒事的，阿奶肯定會好起來的！我來餵吧！”張哆哆看了王秀花一眼，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可還是選擇麻痹性的安慰著自己。
端著那半杯溫開水，就像是捧著阿奶的生命之水一樣神聖而小心翼翼。
曾經的阿奶是村裏的村花兒，又勤勞又能幹又漂亮，除了爹媽不疼，兄長欺淩，丈夫毆打，兒女不孝，她好像什麽錯都沒有啊？
可如今的她躺在小木床上，蓋著厚實的被子，身體僵硬著，昏暗燈光下那張瘦得不成人形的臉，深深刺痛著張哆哆的心。
她一定很難受吧？曾經的他是那麽的要強。自己的事情從來都不會假手於他人。哪怕是生病了，她還是會自己洗衣服做飯。有時病得連走路都走不了。她就把電飯煲放在床頭，人躺在床上，電飯煲裏面煮著粥。
要不是病的很嚴重，要不是生命彌留之際，她又怎麽會甘心如此？
“啊……來阿奶張嘴喝口水好嗎？哪怕是潤潤喉也是好的。”張哆哆找了個兒童用的軟勺，裝了一小勺水輕輕倒入阿婆的口中。
第一勺悉數流了出來，張哆哆又像哄小孩子一樣跟王秀花說了說話，此時王秀花動了動嘴，太久沒喝水，唇瓣已經黏住了。
接著張哆哆先用水潤濕王秀花的唇，又給了餵了一小勺水，這一次水沒有流出來，只是含在嘴裏很久才咽下去。
那時的王秀花已經九十四歲了，失去了咀嚼吞咽能力。許是心中仍有不平不舍之事，才勉強撐著這一口氣。
“端午節的時候也還好好的，還說我給她買的粽子非常好吃，這才過去兩個月而已，就變成這樣了！”張哆哆喃喃自語道。
此時還沒天光，只是啟明星掛在天際忽明忽暗。
“阿姐，快天亮了，你坐了那麽久的車，一點東西沒吃，又一夜沒睡，回家去補個覺吧！”張餘勸慰著，她給張哆哆端了杯水過來。
“不了，你自己回去睡一會兒，我就守在這！”張哆哆用濕巾擦了下臉跟手，眼神很是堅定。
“可是阿姐，你明知道阿奶她……”張餘話到一半就停住了。
“小餘，沒事的，我撐得住，讓我在這待著吧！”
“可是阿姐，你身體吃不消的，我聽阿娘說前段時間您自己也剛從醫院出來……”
“我知道，我真的沒事！”張哆哆勉強笑著，那一瞬的她的眼睛已經沒有光了。
怎麽可能沒事呢？阿奶就是她這輩子唯一的光啊，如果光沒了，她的人生就只剩下黑暗了。
“小餘，你就讓你阿姐守在這裏吧，這樣她心裏會好受些，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好吧，那就麻煩子宸哥了！”
張餘見勸不動張哆哆，便只好跟著張志偉一同回了家，說是給張哆哆拿牙刷以及化妝品過來，讓她補個唇彩，讓人看上去精神些。
可此時的張哆哆哪裏顧不上這些，自從知道阿奶隨時要離開她，她的精神就已經崩盤了！
王秀花一直是張哆哆的精神支柱，也是她生命之重，是她教會自己溫柔善良，是她告訴自己要積德多做善事，是她說的好人有好報。是她將被父母拋棄弱小的小孩抱在懷裏說，“哆哆，乖，父母不要你沒關系呀，阿奶養你，阿奶疼你護你！”，是她說女孩要多讀書，以後做個有用的人。
亦是她在張哆哆十四歲時告誡“對待感情要從一而終，不能隨便跟男孩子出去玩。”
都說好人會有好報，只是這好報什麽時候來臨誰也不知道，我也知道感情要從一而終，只是漂泊的情感什麽時候終也不知曉，
她努力讀書，從這個小山村走了出去，努力賺錢，想給阿奶買大房子住。
她完全活成了阿奶所希望的模樣，可是她的阿奶，現在什麽都看不到！
“阿奶，你起來呀，你起來誇我呀，像小時候一樣，考試考得好，幫忙做了家務事，你都會翹起大拇指說，“我的哆哆真棒！”
哆哆，你好棒！哆哆，你真棒!哆哆，你阿奶說你最棒!
阿奶，我把你的鑰匙弄丟了，你起來打我啊，拿著你的拐杖也好掃帚也好，對準我屁股狠狠地打啊，你打我啊！
不要這樣躺著好不好？哆哆，害怕，哆哆特別害怕！
此時此刻張哆哆趴在床邊，已是泣不成聲......
而陸子宸默默站在她身後抹眼淚，他在心裏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一定會替阿奶好好照顧張哆哆，絕不辜負。
次日早上九點多，趙小惠跟張餘過來了，張餘果然給張哆哆帶了些化妝品，但她哪有什麽心思打扮自己？
而趙小惠則是帶了一碗稀飯，並執意讓張哆哆喝兩口。
為了能好好照顧阿奶，張哆哆才吃了幾口，可誰知這幾口下肚，胃裏難受得很，又吐了一遭。
“你這孩子，這是何苦呢？自己身體都沒恢覆好，再這樣折騰下去，會落下病根的！”趙小惠又給張哆哆倒了杯開水。
張哆哆看著趙小惠，不知為何，突然想在她懷裏大哭一場，可最後卻只是緊緊地攥著拳頭，對著趙小惠搖搖頭道了句“沒事”，又坐回床邊。
太陽出來了，給這間昏暗的小屋子投入了一縷陽光，而王秀花的臉在陽光下更顯蠟黃與消瘦。
“你一定累壞了吧，先回家去躺著，一會兒你連英阿姐都會過來，你不休息是不行的！這還不知道輪流守著要多久呢!”趙小惠溫柔地將張哆哆額前垂落的劉海給捋到耳後。
“阿娘，我真的沒事！”張哆哆笑著搖了搖頭，可面色如紙，慘白非常，心中亦是血肉模糊，隨便捏一下就疼得死去活來。
“眼睛都哭腫了還說沒事，你呀，就是這麽個性格，再苦再痛都自己扛著，從來不跟別人說。”
趙小惠將濕紙巾放在冰櫃裏冰凍了一會兒，然後取出來給張哆哆敷眼睛，那雙腫的像桃子的眼睛這才舒服了點。
是啊，張哆哆性格如此，什麽都願意自己扛著，小時候自己扛是因為除了阿奶無人疼惜，而長大了還自己扛是不想讓阿奶擔心。
“阿娘，你們為什麽都不告訴我阿奶病重的事啊？你說要是我趕回來，阿奶不在了，我得多遺憾多難受啊！”
“是我們大家的意思，阿奶最疼的就是你，你自小與阿奶一起長大，阿娘知道你剛出院，又連著上一個月那麽辛苦的班，怕你身子吃不消，所以才瞞了你，當時大家都以為阿奶能挺過去的......只是沒想到這次阿奶，可能真的就......”
趙小惠沒敢往下說，只是轉過身輕輕地抹去了眼淚，隨後問道，“早上給阿奶餵水了嗎？”
“我已經餵過了，兩個小時後再餵一次就好！”張哆哆繼續用濕巾敷眼睛，疼痛的眼睛這才得以緩解。
約莫十點多左右，張強國這個小小的屋子裏擠滿了人，只要是知道王秀花病重的人都來了，就連程小小汪小春也都趕了過來。
她見到王秀花就喊了幾句“秀花嬸娘，你怎麽就一下子病成這樣了呢？我說話您能聽到嗎？”
只見程小小一會兒用手探探王秀花的鼻息，一會兒又翻翻眼瞼，沈默半晌對趙小惠道，“秀花嬸娘估計撐不了多久了，你們要及時做好準備，壽衣都準備好了嗎？落地冥錢都裁好了沒有？經書謄寫了嗎？”
趙小惠對這些不太清楚，從離婚後她就陷入了戀愛中，自然也沒顧到王秀花，只見趙小惠眉眼處流露出尷尬，隨後道，“我與強盛都離婚了，這些事兒，我沒過問，也不是我該過問的，還是等會員嫂子回來再說吧！”
“會員還沒回來？自己的阿娘都病成這樣了，也真是太不把老人家當回事了！”程小小又責了幾句，“這要是我的阿娘，我老早就將這些老人需要的東西都準備齊當了，其實秀花嬸娘是個特別善良命苦的人，我當時生大陽，還是她給我接生，也是她在我產後無力險些昏厥時，給我煮了兩個雞蛋，要知道那時候的雞蛋多麽貴啊！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雞蛋，就那樣給我煮了兩個，這份恩情，我今日是一定要還的。”
“小小伯娘，我阿娘晚上就到家了，現在還在路上，你就跟我說吧，需要準備什麽，我們家裏先準備著，家裏沒有的我就馬上去買！”張連英哭著說道，手裏拿了紙筆，打算將所需物品一一記下來。
“先看看家裏有什麽吧，再去買。”
不一會兒大家便翻箱倒櫃開始找東西，按照本地習俗，老人過世要穿很多衣服，如果上衣七件那麽褲子就得穿五條，再加上三雙襪子。
以前王秀花有一個雙拉門刷著黑油漆，刻著一對龍鳳寫著吉祥如意的衣櫃，以前她的衣服都是疊得有條不紊，用裝滿熱水的鐵腕來熨得整整齊齊，擺放在衣櫃裏，後來竹樓破敗不堪，又經多次搬家，她那個陪嫁的衣櫃，早就成了一堆廢材破爛。
“我知道在那兒，應該在墻壁上的那個袋子裏！”
張哆哆道，她記得阿奶說過她的行頭就掛在墻壁上的袋子裏，這個袋子不管她去誰家住都會一並帶過去，原來那時候她就已經在準備自己的後事了，想到這，張哆哆的心臟猛然抽搐，疼得無以覆加。
果然如張哆哆所言，那個袋子裏裝了幾件衣服。
一件白的褪色了的斜扣上衫，一件藏青色的外衣，這件外衣袖口縫縫補補了一層又一層，這兩件衣服張哆哆並不陌生，那是王秀花最喜歡的兩件，小時候張哆哆趴在她的背上不曉得蹭了多少口水與眼淚。
看到這兩件衣服時，張哆哆就已經破防了，別過頭去不讓其他人看到眼角隱忍的淚。
“這些衣服裏就這一套是好的，不過好像沒穿過！”程小小拿出一套疊得很規矩的衣服比劃了一番。
“這一套是哆哆過年時給阿奶買的，就穿過一次吧，半天的樣子，阿奶舍不得穿，就自己洗好放起來了。”張連英道，“這套衣服能穿的話，就讓她穿這套衣服走吧！”
“那這套留著，還需要四套衣服，裏面用她常穿的白衣打底，中間要穿黑色或者青色的，最上面要買一套綠色的壽衣，記得是綠色的壽衣，男紅女綠，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你們這些年輕人可別買錯了。”程小小再次叮囑。
對於這些如果沒有人指點，年輕一輩真的是不知道，就連張強盛跟趙小惠也不知道多少，整理好衣服後，就要看鞋子，王秀花的鞋子少得可憐，唯一一雙紅色的千層底的布鞋，還是張哆哆小時候穿了的，長大後就穿小了，王秀花就撿起來穿，現在看看連一雙像樣的鞋子也沒有。
襪子帽子這些都是破的，襪子也是大家穿舊得不能穿的，至於帽子也是張哆哆小時候帶的草帽。
“這些東西怎麽你們之前都不去準備，現在臨時來弄，還少這麽多。”程小小一邊整理一邊開始嘆氣。
“這些都是她自己整理的，我們都沒管！”正在裁紙的張強盛插了一句嘴。
“我知道是她自己準備的，這些東西雖然破舊但一樣也沒落下，自己的娘連這些東西都不提前準備好，都要她自己準備，你還好意思說。”程小小懟了張強盛幾句，又繼續整理著。
除了衣服鞋子帽子襪子這些日常穿戴後，還需要手絹跟蒲扇。
那把蒲扇，扇葉都壞了，上面還有張哆哆小時候寫的歪歪扭扭的字，“六月天氣熱，蒲扇借不得，不是我不行，你熱我也熱。”，小時候坐在樹蔭下，躺在昏暗得僅只用一盞煤氣燈照亮的竹樓裏，王秀花都用著這把蒲扇給張哆哆驅蚊散熱。
而那條藍色的手絹，經過歲月的洗禮，已經看不到藍色，只能清楚地瞧見上面有一大塊的補丁以及褪色了的淺白。
這條手絹是張哆哆童年的快樂源泉，也是她的精神食糧，每次只要王秀花外出，張哆哆就會一直站在門口盼望著她回來，因為她知道只要阿奶回來，手絹裏就會包著張哆哆愛吃的零食，有時可能是一塊豬肝，有時可能是一小撮瓜子或者餅幹，再可能就是從山上摘來的野草莓樹莓野果子等。
“這條手絹也不行，太舊了，怎麽破成這樣了，重新買一條，這個也不行！”
“不了吧，阿奶喜歡這條手絹的，就讓她帶著這條吧！”張哆哆的聲音都在微微顫抖，這條手絹有著她童年那麽多的幸福，就讓它跟著阿奶一起走吧，這樣至少阿奶會有熟悉的感覺。
“好吧，看來哆哆真的是好重感情，也不枉你阿奶養你一場，還記得你小時候可真只是你阿奶一個人帶大的，不管去哪兒都會用手絹給你包零食回來。”程小小溫柔道。
王秀花最疼愛的就是張哆哆，這在整個村子或者是鄰村都是出了名的，甚至王秀花娘家人都知道，因為每次他們來看望王秀花，張哆哆都跟在身後。
在父母眼裏張哆哆一向自視甚高，也不顧家，就跟養了頭白眼狼一樣，沒想到程小小竟當著大夥兒的面誇張哆哆重感情，這也著實讓張哆哆楞了楞神。
張哆哆默默低下頭不作聲，或許是害怕有人看穿她的偽裝以及外殼下的脆弱。
“子坤呢，子坤不回來嗎？”程小小繼續問道。
張連英長長嘆息一聲，“他這個討債的，不聽話的，好好的老婆不要，非要跟人家吵架，我那弟媳婦是雲南的，這不一生氣就撇下兩個女兒直接去雲南了，子坤他一個人帶兩個孩子，小的才幾個月，大的要上幼兒園，說是不回來了。”
“這怎麽可以，萬一你阿奶今晚就去了，他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一定要打電話喊他回來，自己的阿奶這樣子了還不回家，怎麽都說不過去的，子坤這孩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你阿奶對他也是挺好的，他小時候也很粘你阿奶，還經常講笑話逗你阿奶笑，怎麽能不回家呢，趕緊打電話，現在就打......”
“打過了，電話都沒人接，直接關機了!”
程小小又在家裏忙了一會兒直到中午才回家煮飯，而張哆哆一直守在王秀花身邊，時不時陪她說說話，給她餵餵水潤濕下喉嚨。
到了中午大家也都散去了，屋內就只有張哆哆張強國還有張連英，三姑年紀也大了，
王秀花已是癱瘓在床，大小便失禁，只要一聞到異味就要給她換衣服擦身子換尿不濕。
“哆哆，你去打水來，我們給阿奶擦身子。”張連英已經準備好了小毛巾跟衣服還有尿布濕。
等打好水後，姐妹二人就開始給王秀花擦身子，換衣服。
“哆哆，你要是害怕的話，就在一旁守著，我來給阿奶擦身子！”
張連英看著還在發楞的張哆哆，以為她在害怕，殊不知她只是心疼到了極點。
一具形骸包裹著一張皺巴巴的人皮，讓張哆哆的心疼得像是被溫柔的插進成千上萬塊刀片。
“哆哆，你給阿婆擦下身好嗎？”擦好王秀花的上身後，張連英就把小毛巾遞給張哆哆。
“好，我來吧！”
王秀花這幾天都是穿著尿不濕，雖然經常換洗，可還是有很重的異味，張哆哆輕輕地脫掉王秀花的褲子拿掉尿不濕，一股難以言明的味道撲鼻而來，張連英捂住了鼻子。
張哆哆像伺候著嬰兒一樣，輕輕的擦拭著，生怕弄疼了王秀花，先是擦身子然後換衣服最後才擦手，可就在張哆哆給王秀花擦手時，突然一個手指攥住了張哆哆。
“姐，姐，你快看，阿奶她......她握住了我的手，你快看呀！”此時張哆哆激動的語無倫次。
對張哆哆來說，王秀花只要能動動手，抖抖腿，都意味著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哆哆，你也要做好心理準備，畢竟阿奶這個樣子了，只是在熬時間而已！”張連英哽咽道，隨後便將手湊了過來，祖孫三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阿姐，其實我很害怕，我知道這些，但我不想去相信，也不想去知道！我以為我將早已將生死看淡，我連自己的生死都能很釋然，我可真的接受不了阿奶即將離開的事實。”
“我明白的，但阿奶年紀大了，你想想她都九十多歲了，她從六十多歲開始帶你，都帶了三十多年了呀，阿奶平日最擔心的就是你，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只想著賺錢，這人生大事也要考慮考慮，找一個對你好的男人，這樣阿奶也就可以放心了，依我看那個陸子宸就很不錯，你們一起長大，看得出來他很在意你，你們早點把事情給定下來吧！”
“阿姐，我現在不想去考慮這些，我只想阿奶能早點好起來，只要阿奶好起來，你們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好，那就先不考慮這些，我相信你心裏有數的！”
那天張連英跟張哆哆交代了很多，大都是一些相夫教子的道理，不過張哆哆是一句也沒聽進去，在王秀花沒有好起來前，她哪有心思去考慮自己的人生大事？
張連英只待到下午一點半，因著她兩點要上班，等她走後屋子又安靜地可怕。
到下午四點多時張哆哆整個人昏昏沈沈的，肚子疼痛無比，趙小惠便帶著她去了一趟醫院，誰知剛踏入醫院的大門，張強明就打電話過來質問人家跑哪兒去了，為啥不回去照顧阿奶？
趙小惠接過電話就沖張強明吼了幾句，“你們家族不是有很多人麽，我女兒身體不好出來看病，你們就不能守一會兒嗎？你們作為兒子女兒的也可以守自己的阿娘的，我女兒已經守了一天一夜，她這一天一夜不吃不睡，你們自己守著吧！”
吼完就收起張哆哆的小靈通，幸虧去醫院檢查也沒什麽大問題，無疑就是氣虛血虧，再加之前一直都沒好好調理過身子，這才落了病根。
從醫院出來張哆哆手中多了幾百塊錢的中藥，提著中藥就準備回去照顧王秀花。
趙小惠很是生氣，說什麽也不準，直接將人帶回家，硬是逼著張哆哆喝了一大碗肉湯，把她鎖在屋內讓她休息。
張哆哆興許是真的太累太累了，迷迷糊糊中睡著了，以為自己睡了很久，實則才瞇了半個小時。醒來後擦了把臉，就去了張強國家。
趙小惠拿她沒辦法，就只好隨她去，於是自己便留在家裏做飯，做好後給張哆哆送去，可是張哆哆哪裏吃得下，才吃兩口又吐得一塌糊塗，陸子宸心疼不已，最後去了診所開了幾支葡萄糖讓她喝了點以此來補充體力。
兩天時間已瘦了一圈，還頂著個黑眼圈，即便是濃妝艷抹都掩蓋不住疲倦與憔悴。
趙小惠看向張哆哆的眼神多了些心疼。或許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的這個女兒其實挺善良溫柔，也不冷血了吧！
黃會員是晚上八點多才到家，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趴在王秀花床邊哭，一口一聲娘地喚著，可王秀花就那樣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她的呼吸變得綿長。
看著王秀花綿長的呼吸聲，大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去了，誰也不敢去睡覺。
趙小惠則找了個算命先生，說是老人家今晚很兇險，這樣一來大家更沒了睡意。
張強國住在二樓，一樓還住著一戶人家，如果王秀花老在張強國家終是不妥，於是一行人又開始找來折疊床，把人送去了張強明一樓的車庫。
大夥兒守到淩晨兩點，便熬不住了。
大家又開始慢慢散去。
“哆哆，你兩天兩夜沒合過眼了，回家去睡一會兒好嗎？”趙小惠心疼道。
“不了，你們去睡吧，我還撐得住！”張哆哆拼命搖頭，她的視線一直落在王秀花身上，從沒移開過。
其實她又何嘗不想睡，只是不敢睡，怕一閉上眼自己最愛的阿奶就不見了。
趙小惠又開始嘀咕了幾句，大抵意思就是王秀花都有那麽多孫子孫女，還有幾個兒子，憑啥每天晚上都由張哆哆守夜。
只是趙小惠不明白，她守的不是夜，熬的不是時間，是她生命的光，是她人生中的信仰，更是她這三十多年來的悔恨與遺憾。
王秀花將此生的偏愛給了張哆哆，區區這幾個晚上又能抵得了什麽？又算得上什麽呢？
該離開的人已經離開了，想睡覺的人也已經睡了，張哆哆努力瞪大眼睛，看著彌留之際的阿奶，試圖將她的音容深深地刻在心裏經久不消……
次日，來探望王秀花的人陸陸續續增多，大多數都在預測她能撐到什麽時候。
張哆哆躲在一角越發寒涼，她已經好幾天沒有合過眼，回到家喝了了中藥後就馬上跑到張強明倉庫裏守著王秀花，一刻都舍不得離開。
張子坤一直聯系不上，家裏人都讓張哆哆去幫著勸勸。
撥十幾次，總算是撥通了張子坤公司的電話，“是我，哆哆，哥，你真的不打算回來了嗎？你要知道阿奶是真的快不行了，勉強撐著一口氣。”
“哆哆，你是讀了很多書的人，別人不懂我，你應該懂我的。你嫂子跑了，我在家帶著兩個孩子，我連飯都沒得吃，小的才幾個月，大的也剛三歲，又還要讀幼兒園，我都大半個月沒有工作，身上可說是一分錢都沒得，你大媽大伯年齡大了，身體還不一年不如一年，一家老老小小靠著我一個月跑幾千塊錢的出租車來養著。我不是不想回，我實在是無能為力！我要是把孩子帶回去了，萬一孩子水土不服生病了，反而更是麻煩。”
“可是哥，阿婆真的快撐不住了……我還是希望你能回來看看她……”
“哆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我回去這一趟又能怎麽樣呢？什麽都改變不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阿奶都九十多歲了啊，能活到如今信他們肯定能處理好阿奶的後事的。”
張哆哆還想說些什麽，只是張了幾次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張子坤說的話不能說毫無道理，只是張哆哆仍是覺得苦楚，可她又有什麽資格去說張子坤什麽呢？
她自己不也是被生活所迫，這幾年也沒回幾次家嗎？
她跟他又有什麽差別呢？
長大了就是這樣，生活所迫而已，大多數人也都只是一群生活在底層的螻蟻。
張哆哆有些沮喪回了倉庫，坐在王秀花身邊，王秀花依舊閉著雙眼，有時還從眼角流出一行眼淚來。
她就那樣靜靜地看著阿奶，默默的守護著她，一想到那個曾經會逗阿奶笑的男孩，長大後卻送不了自己的阿奶最後一程，心中就無比疼痛。
“哆哆，別發呆，過來搭把手。”趙小慧喊道。
“哦，好。”張哆哆倏爾站起身，險些暈倒，跟在趙小慧後面給來探望王秀花的鄉鄰端茶倒水。
“張子坤還是不回來嗎？”趙小慧問。
“阿娘，子坤哥也有他的苦，如果實在回不來，就算了吧！”此時的張哆哆眼神淡然，痛苦也在心裏沈澱著。
“你平日裏不是跟你哥關系最好嗎？他可是阿奶的孫子，怎麽可以不回來？一個孫子還比不上世情麽？遠鄉近鄰的人可都來了。”張強明似有恨鐵不成鋼之態。
一時間車庫外坐著的人就張子坤不回家這個事展開了激烈的討論，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爭得面紅耳赤。
張家是大家族，縱使阿爺中道沒落，可根基還在，只是這根基也沒留下點好的東西來。
在張哆哆印象中，但凡需要家族人來參與商量的事兒，就一定會成為大型的爭論會，嚴重點就會出現吵架打架的情況。
過年會吵，清明會吵，中秋會吵，誰家娶親生子，誰家才子高升等等，幾百號人意見不統一自然會有分歧，人一多七嘴八舌的就跟那屠宰場菜市場有得一比。
“哆哆，哆哆，你去聽聽他們在討論什麽。”趙小慧輕輕跟張哆哆說道。
“我對這種場合沒興趣，不想去，我還是守著阿奶吧！”
“叫你去你就去，我跟你阿爹離婚了，有些事不方便出面，你是咱們家的長女，你去聽聽他們說了啥，你阿爹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蠢得要死，別人隨便就能牽著鼻子走。還有，你還記得阿婆有一筆老人低保嗎？60歲國家給的，現在都過去34年了，這筆錢在子坤身上，我們是什麽都沒看到的。”
聽到這，張哆哆便兩步走到倉庫外，站在張強盛身後，聽著那一群所謂家族的人聊天。
“子坤是一定要回來的，強明你趕緊給你兒子打電話！這可是他親阿奶啊！”
“就是，自己的阿奶都成這樣了，還不回來看看，孩子帶回來自然會有人幫著帶，咱們家族有這麽多人，帶兩個孩子還帶不過來麽？”
“就是，就是……你們趕緊打電話。”
張強明跟黃會員被逼得沒有辦法，只能一個勁兒給張子坤打電話，張子坤興許是吵得煩了，幹脆關了機。
良久，張強盛嘆息道，“他不是不想回來，他是不敢回來，我阿娘的那筆低保錢在他身上，所以他不敢回來。”
張哆哆竊喜，這群人扯了半天都沒扯上正題，沒想到這個一向沒啥出息的阿爹終於出息了一回。
張強盛此言一出，立刻安靜了下來，張強明與黃會員對視一眼，道，“您憑什麽說是在我兒子子坤身上？這個存折可是一直都有強國保管。”
“我身上沒有，存折前幾年就被子坤拿走了。”張強國急忙解釋道。
“子坤哥實在回不來也沒有關系，不過阿奶這筆錢他該拿出來的，這是國家補貼給阿奶的錢，是憑著她那滿臉的褶子，這麽多年的歲月拼來的，任何人都不能挪用半分，我提議讓子坤哥查一下折子裏有多少錢，把錢匯過來就行，阿奶的葬禮就用這個錢來辦，如果不夠，二伯三伯還有我阿爹，你們三兄弟再來平攤。”
張哆哆原本不想參與這些，可這是阿奶的錢，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這些。
“哆哆，你還是個沒上族譜的孫女，你有什麽資格來說這些，這是我們張家的事兒，你遲早是要嫁人的，這事兒輪不到你管！”黃會員急了。
“我不憑什麽，我就憑躺在裏面一動不動奄奄一息的人是我阿奶。我不得不站出來說句公道。”
“哆哆，別這樣，那筆錢少不了的，現在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是在商量阿奶的後事。那筆錢我們以後再來算賬。”張連英將張哆哆拖到一邊，柔聲說。
當然張哆哆也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只是心裏仍是不服氣。
憑她對張子坤的了解，如果這筆錢真的在他身上，恐怕他早就花個精光，連渣渣都不剩了。
張哆哆突然有些難過，阿奶一輩子都沒有見過大錢，甚至還羨慕別的老人家手上有好幾百塊錢，如今，她這筆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的巨款，就這樣被那個逗她笑的孫子給算計了。
如果她還是清醒的，她該多難過呀！
當天晚上張強盛訂了幾桌飯，請家族的人吃飯，商量著王秀花的後事。
主要包括：廚房主事，打雜員，采購員，出納，接待員，哭喪人，以及“八仙”（這裏的八仙是指八個擡棺之人，民間叫法，各地不一。）
這些都是需要提前安排好的。不然一旦事情來臨會手忙腳亂。
下午四點多張強盛給張五良通了電話說了下王秀花的情況，問問他能不能出來主持大局，誰知他不在縣城已經去了鄉下。
說是他如今年事已高，族中一切事宜交由他長子做主就好。
當時聽他如此說，便讓他兒子來主持大局，可誰知他兒子剛到車庫，他又給張強盛來了電話說是要來一趟，於是便讓陸子宸去鄉下接人。
從縣城開車到鄉下要一個半小時，一來一回就要三個小時，更不可思議的是陸子宸在鄉下等了張五良足足一個小時，給了他足夠的尊重與體面。等把人送到餐館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趙小慧不肯去飯店，張哆哆也沒啥胃口，便讓張餘跟跟張志偉過去吃點，順帶點飯回來給趙小慧和張哆哆。
等大家都去飯店後，張哆哆跟趙小慧趁著這會兒沒人就給王秀花擦了下身子，換上幹凈的衣服。
王秀花那會兒口中吐白色的粘稠物，趙小慧便慢慢的用棉簽給她把口洗得幹幹凈凈。
張餘他們也沒敢耽誤，到飯店十幾分鐘就回來了，還給哆哆她們帶了飯。
“那邊的情況還好嗎？你阿爹有沒有跟別人吵架？”趙小慧吃好飯就問張志偉。
“不太好，哪裏像在商量事情，簡直就是一群人在吵架，吵得頭痛。”
張志偉揉了揉太陽穴一臉生無可戀，末了還強調著，“阿娘，您說咱們這個家族的人怎麽這麽不團結的，一有事就靠嘴來吵架。”
“小孩子不懂事就管好自己的嘴，等下他們又要一起來說你了。你阿奶難得安靜一會兒，你別吵她。”趙小慧道。
張志偉看了王秀花一眼，“也是，就這樣安安靜靜的舒服多了。”
過了一會兒趙小慧等張哆哆吃好飯，非要她去看下張強盛。
並讓她交代好張強盛不要強出頭也不要亂說話。
張哆哆本意是不想去的，想守在王秀花跟前，可也確實不放心張強盛，依依不舍看了眼王秀花便過去了。
整個飯店真的跟菜市場一樣聊得熱火朝天，煙味酒味撲鼻而來，張哆哆還只是站在門口就被濃烈刺鼻的味道嗆得連連咳嗽。
這一次張強盛倒是讓人出乎意料，他坐在一旁聽著張五良以及主事的安排，沒有要鬧事的念頭。
張哆哆走到張強盛身邊交代了幾句，就去找張連英夫婦。
“他們談的順利嗎？沒跟他們吵嘴吧？”我問道。
“放心，我在這，不會讓他們鬧起來的。不過我也只是個孫女婿，有些事想說不能說。”姐夫道。
“有你們在，我自然是放心的。”我轉過頭問張連英，“姐，這邊也沒咱們什麽事，要麽我們回去陪陪阿奶吧？”
“我再待一會兒，要麽你先回去吧！”
“好，那你們早點回來。”不知道為何那一刻張哆哆特別想馬上趕回王秀花身邊，雖然走路過去十分鐘不到，可還是給陸子宸打電話讓他騎車來接。
車庫裏就只有趙小慧，張餘，還有程小小，張哆哆幾乎是從電動車上跳下來的，直接來到王秀花身邊，拉著她的手，柔聲的喊道，“阿奶，我是您的哆哆，您最愛的哆哆回來了……”
哆哆喚了兩聲阿奶，握緊她的手，而她終於將一切都放下了，那口撐了很久很久的氣在張哆哆趕到後徹底斷了。
她似乎等到了，也可以放心地走了……
可是對於張哆哆來說，那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啊，就這樣熄滅了。
“阿娘，阿奶沒了。”張哆哆轉過身對趙小慧哭道。
要知道，張哆哆從來都是個非常要強的人，可此時此刻她徹底碎了。想趙小慧能抱抱她！
“哆哆，別怕，乖，阿娘要給阿奶換衣服了。”
那時張哆哆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張志偉給張強盛打了電話，於是很多的人趕回車庫
張強國搬了個鐵鍋放在門口，讓張哆哆姐弟三個趕緊過去跪在地上將落地冥錢扔鐵鍋裏燒，一邊燒一邊喊，“阿奶，快來領錢哦……”
張哆哆杵在那，看著一群的人給王秀花穿衣服，穿好衣服就要開始整理儀表儀容，當母親她們正準備給王秀花理順頭發時，張哆哆卻發了瘋似的翻箱倒櫃找出那把木梳子。
“阿娘，讓我給阿奶梳頭發吧！”雖然她沒哭出聲，可她的嗓子已經啞了。
“好，你來吧！”趙小慧騰出了位置，張哆哆擠了進來。，
王秀花曾經說過的話言猶在耳，她說這把木梳子是她親手做的，她出嫁時她的阿娘並沒給她梳頭，於是她便做了這把梳子打算給自己出嫁的女兒梳頭，可惜……張哆哆那幾個姑姑沒有這樣的福分。
於是，王秀花跟張哆哆約好，等張哆哆出嫁時，用來給張哆哆梳頭。
誰知……造化弄人，最後張哆哆便用這木梳全了王秀花的心意。
她梳得很輕很輕，生怕弄疼了自己最愛的阿奶，雖然她知道，她已經沒了痛覺……
有時候張哆哆會想阿奶或許跟她一樣，來塵世一遭就是來贖罪的。她這一生呢，父母不疼，子女不孝，丈夫不愛。
縱然父母不疼，但她還是用她那幼小的雙手去給兄長賺上學的錢，父母逼著他嫁，她也嫁了。
縱然子女不孝，她還是帶大了那麽多兒女，一生都沒讓兒女操過心，年紀大了還要伺候殘廢的兒子。
縱然丈夫不愛，她用她弱小的身軀，扛起一個大家族，甚至連丈夫之前媳婦兒所生的孩子，也都視如己出。
遠方鄉裏，街邊乞丐，晚歸的路人，只要從門口經過，她都會拉他們進屋喝杯茶吃頓飯。
她熱情好客、賢良淑德、溫柔善良，用自己的能量去溫暖著別人，去幫助別人。
所以，也許就這樣的成長環境，造就了她這一生淒苦。
可她卻比比很多人更懂愛，更懂得珍惜。
如今，也許是她的劫已經到了，她的罪贖完了。於是她離開了，從這個世界上徹徹底底的消失了。
等落地冥錢燒完後，大家並紛紛組織起連夜送王秀花的遺體運回鄉下。
當時張哆哆的小學學校如今已經建成了祠堂，村裏的紅白喜事，都在祠堂裏弄。
那時家庭條件不算富裕，唯一有輛車的張子坤都沒回家。
“阿奶，我們回家了……”
是啊，阿奶，我們回家了！您這一生操勞太多，如今都能放下了。
來世，來世啊……想到來世，張哆哆哽咽著，她曾經以為像王秀花這般心地的人，應是仙女轉世，死後是會重回仙門的。可當她咽氣後，道士掐指一算，說是已經投入畜生道，輪的是六畜家禽。
一個人究竟是犯了多大的罪，如此善良的人，輪的竟然是畜生道，不過人有無來世輪回也不過就是個傳說。
車子開了兩個多小時才到，王秀花的遺體被放在祠堂的一角，在她遺體身後放著觀音菩薩以及楊四將軍。
當時在縣城，道士師父打卦時，王秀花怎麽也不放卦不肯回來，最後猜的是不是要把楊四將軍以及家中供奉的小菩薩火令一起帶回去？王秀花這才放卦，就這樣那些菩薩也一同放在車上隨著遺體回了鄉下。
在張哆哆很小的時候曾聽張強盛提過一嘴，說楊四將軍最早打的弟子是太阿爺（曾祖父），然後太阿爺去了後就挑了阿奶，可惜阿奶是女兒身又命格太硬，這才選了阿爺。
當然這些怪神亂力之說也只是猜測！至於那道士說王秀花墮入畜生道也無據可查。
雖無據可查，可聽著仍讓人心裏難過。
張哆哆看著這座曾經讀過書的小學，在這小學食堂下面便是她曾與王秀花居住過的地方，只不過如今被拆遷後不剩一瓦一礫，早已面目全非，再不見當年一絲蹤跡。
在道士團隊到達後，嗩吶聲響徹長空拉開夜幕，聲音高高低低哀哀怨怨，錯落有序。
曾記得王秀花閑聊時跟張哆哆提過，別人出生乃至出嫁都是吹吹打打熱熱鬧鬧，而她卻是冷冷清清。所以每次看到電視上紅白喜事時有人吹嗩吶，她都流露出很羨慕的眼神，然後說道，“這嗩吶聲啊，我出生，出嫁都沒能趕上，要是死後也有人給我吹上幾日，也算是明目了。不過那會兒吹沒吹我也不知道嘍！”
至此，張哆哆再也聽不得嗩吶聲，嗩吶一響，眼淚就再也抑制不住了。
王秀花病逝的消息不脛而走，喪事舉行了三天，這三天內張哆哆偶爾幫忙做事，大多數都是守在靈柩前。
第一日大家都很疲勞，只要有一點時間倒頭就睡，第二日下午道士掀開王秀花臉上的冥紙，乍一看發覺王秀花的舌頭是露在外面的。
道士笑了笑，說道，“老人家，人嘛，總有一死的，如今你已經子嗣成群五世同堂也算是一種福分，兩眼一閉也是去享福了，你就放心去吧！”
道士念完這段話，又說了些大夥兒聽不懂的咒語開始捏著王秀花的臉，估計他是想把那流露在外的舌頭給硬塞回去，可試了好幾次都不成功。
書上所寫：“因呼吸不暢而死亡的人，大多都有這樣的癥狀，只是在死後八個小時因身體溫度散去，肌肉會萎縮，從而舌頭也會往裏縮，倘若長時間都沒有縮回口中，那便是此人心有餘怨，不肯安然而去。”
阿奶，您在怨什麽？是在怨張子坤沒能回來送您一程，還是怨哆哆陪您的時間太少，亦或是怨兒孫不孝。
也許您不過是怨著這淒寒苦楚的一生罷了。
按照當地習俗一般喪事都是三日，短短三日家族中幾百號人就打了四次架，吵了十二次嘴。
就像是一整個菜市場跟一整個屠宰場的較量，要幹活的人不幹活，要幫忙的人不幫忙，閑下來就開始因著陳年舊事你一嘴我一嘴爭論不休。
比如，下帖子。
有人去世後本族與親族不用下帖子，外族的人是要挨家挨戶去送帖子，請他們來參加葬禮。
張五良覺得這戶人家不用請，與張家也沒什麽牽扯，而主事覺得這家人雖與家族鮮少聯系，便因著王秀花的私情是應該請來的。
就因兩人意見不合，便展開了一場搏鬥，這一鬧，圍觀的，幫忙的，勸架的，一群人蜂擁而至，吵得不可開交。
當然，還有一些吵架跟本次事件也沒什麽關系，比如……兩個十來年沒見過的，只因你的車劃傷了我的車，於是便大打出手。
王秀花在當地家族輩分很高，惠及多村，來吊唁的人一波又一波，只是大家都忙著吵架，也沒空招待他人。甚至連道士那邊也是唱著獨角戲，連個搭把手的人都沒有。
張哆哆想守著王秀花的遺體，卻又擔心他們誤傷張強盛，又想去勸架。
本來是要第三日才下葬，可那會兒天氣還是有點熱，怕是拖不了這麽長時間，便第二日安排下葬。
入棺到起靈，張哆哆噗通跪地，看著棺蓋慢慢合上，她與王秀花看似隔了一塊棺蓋，實則隔了一個陰陽。
張哆哆跟著擡棺的八仙一路哭到墳地，王秀花的墳地是很早前就挖好了的，就在張強明的栗子林。
再者，那塊林子離竹樓不遠，想必王秀花也很喜歡。
誰知棺木才剛擡到路口，就有人出來阻攔。前頭黑壓壓的一片人頭，爭吵聲此起彼伏。
而這個帶頭人正是張學毛。
“當時修路大家都出了錢，張強盛死活不肯出錢，所以這條路其他人都走得，就他們不能走！”
“學毛，你不要胡鬧，死人路可是攔不得的，快讓開！”
張五良也跟著幹著急。
前天晚上他看到張清華把張學毛叫了出去，兩人嘀嘀咕咕交頭接耳半個多小時，他當時也沒往別的方面想。
看到眼前這一幕，心裏也猜到了個大概。
“死人路，不可攔，攔了會黴運纏身。”
張學毛自然也聽過這句話，但此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更何況張清華還承諾他，若是事情辦成，自然會給他一部分酬勞。
這世道，誰會跟錢過不去？
他又不傻！
“阿爹，這事兒你就甭管了，當時強盛自己不也說了嘛，大不了以後不來鄉下，不走這條路，現在他要從這條路經過，肯定得交錢啊！”
站在某些角度上來說，張學毛所說並無道理，可今兒是王秀花下葬之日，這麽做就相當於損了陰德。
張五良想出手阻攔，卻被張學毛推到一旁，擡棺的八仙無法前進，肩上的麻繩勒出一道血痕來，索性直接把棺木往地上一擱，站在原地看起了這場熱鬧。
張強盛狠的牙癢癢，他一瘸一拐往前沖了上去，很快就與張學毛扭打在一處。
沒殘疾的張強盛放眼整個村都難逢對手，可現在的他隨便一推就摔了。
張學毛並沒有下死手，只是用拳頭一直敲張強盛的背，像這種不傷人命的打法，是如此高明。
張強盛的身子骨很容易散架，若是硬碰硬，只怕會纏上人命官司。
一場架下來，最後的結果是誰也沒討得半點好處，兩人身上都落了傷。
張學毛額頭上有幾道抓痕，而張強盛的傷基本上在背上，雖沒見血，卻也十分嚴重。
兩人實在是打得太累了，中途停下休息，就在這時張清華假惺惺地跑過去扶起坐在地上的張強盛，極力勸道，“強盛，不是我說了，這就是你的不是了，當時不願意交錢的是你，現在要從這經過的是你，別忘了今日可以秀花嬸娘的下葬日，再怎麽樣也不能大打出手，這多不吉利啊！”
這幾句無疑是讓張強盛更加無地自容，張強盛此時憋了一肚子火沒地方撒，反手就是一拳揍了過來，張清華躲閃不及生生挨了下來。
“要不這樣吧，大家都是一個家族的人，這樣鬧確實不太好看，再說了，秀花嬸娘一直都對我們這些晚輩很照顧，今日是她的大日子，其他的事後面再說，憋耽誤了下葬的時辰，大家都各退一步如何？”
說這話的是張大發，自從與汪小春離婚後，他就帶著張虎在外面闖蕩，這麽多年幾乎與家族沒啥關聯，就連張虎娶親生子他都沒請家族的人去湊個桌，要不是因為王秀花過世，恐怕他這輩子都不會再回這個地方來。
但說到底王秀花又不是他的親娘，能念及當時的恩情回來一趟，已算孝順了，這幾句也掀不起任何波瀾。
別人自然也不會拿他當回事。
“這可不是兩件事，本來就是一件事延伸的，我們也不是故意要刁難強盛，只是若都這樣出爾反爾，以後我再這個家族哪裏還有威信可言，只要他現在補了這個錢，我們馬上就會讓秀花嬸娘的棺木從這走！”
張學毛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讓人心生作嘔。
“這人真的是一根筋，讓他修路時出點錢，非不肯，現在好了，人家連路都不讓我們走，有兩個錢就只知道請那些女人吃飯玩樂，現在自己親娘的棺木都擡不進山裏！”
趙小惠一直怒瞪著張強盛，嘀咕了許久，換做以前她肯定早就沖上去罵幾句，但現在兩人畢竟離婚多年，且她已再嫁，就算再看不慣，也只能作罷！
“你們還好意思說修路，我看這條路也不像修過的，別是把錢都自己吞了哦！”張大發看了一眼路邊的大青石一臉不屑，“要是真的修了，那這幾塊大石頭幹嘛不挖掉，非要放在這路邊礙事啊！”
其實路有沒有修，大家心裏都有數，只不過大家都畏懼張清華的勢力，選擇不吱聲而已！
如今被張大發點出來，張清華更是惱羞成怒，指著張大發的鼻子就罵了起來，“你算個什麽玩意？這裏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你這個不肖子孫，一走這麽多年從沒回來過，清明也不回來掃墓，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胡說八道，別逼我扇你！”
“我想回來就回來，不想回來就不回來，關你屁事？你憑什麽扇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這中間賺了多少錢嗎？別人傻我可不傻，我只是不想跟你計較！”
“既然不想計較，就給我閉嘴，修路的錢又沒喊你出，你在這鬼叫什麽！”
“要不是秀花嬸娘老了，我才不回來，你以為我喜歡跟你們這群人打交道啊，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鬼頭，只知道從自家人身上榨取利益，出了門就是只假老虎！”
“張大發，你是不是有病，有病就去看病，別在這嗶嗶！”
“我有病沒病跟你有毛線關系，有本事你揍我啊，你要是敢......”
張大發話還沒說，嘴裏湧出一股血腥味，張清華的拳頭已落在他的嘴角，這一拳用了將近九成力氣，毫不留情。
就這樣，兩人在路上打了起來。
張清華本身就一肚子火，面對張大發更是不會留情。自然張大發也是如此！
一開始只是肉搏，到了後面直接抄起石頭就砸。
“你們這樣像什麽話，我好歹是族長，我還沒死，你們這些小輩怎麽敢當著我的面打架？這不是讓外人看了笑話嘛！”
張五良沖了過去，將兩人分開，“這件事就由我做主，強盛你也別杠了，路是大家的，路修好也是為了方便大家，你現在把錢補上，就補一千塊錢好了，爽爽快快把你阿娘給下葬，難不成你想就讓老人家死後都不安生嗎？棺材就放在路口算個什麽樣！”
最後再眾人的勸說下，張強盛不情願給了一千。
可誰知順利擡到山上準備下葬時，又有人來鬧事！
鬧事之人正是丁香花。
自從去了縣城，丁香花的瘋病好了大半，所以張富貴也不再將她給鎖起來，她也能偶爾去小區老年人活動中心散散步。
誰都不知道她是如何來到鄉下，又是如何跟著眾人上了墳山。
“這塊栗子林是我家的地皮，沒有我的同意，我看誰敢把死人葬在這裏！”丁香花爬進早就挖好的坑，說什麽都不肯離開。
“這明明是我家的栗子林，什麽時候成你們的了？說話要憑良心！”張強明此時氣得不行。
這片栗子林一直以來都是他的地盤，這麽多年從沒變過，當時劃分土地山林的時候都有合同協議，怎麽也想不到會鬧這麽一出。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這片栗子林還真是張富貴的！”張清華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子，本子上記錄的正是當年山林劃分登記情況，“你們看這上面寫得很清楚，以這棵杉樹為界，杉樹所在的地皮都是歸張富貴所有，如此說來的話，你們挖的這個墳地有一小部分是占用了別人的土地，要不重新挖一個，要不就給人家補點錢！”
“你真的是喪心病狂，要錢不要臉，這棵杉樹都長這麽大了，不可能說杉樹所在的地方都是張富貴的地盤，那照你這樣說我們也沒有占用別人的地皮，頂多就是占用了這條路，總不能說這條路都是張富貴的吧！”
張強國氣得眼睛都綠了。
事到如今大家都知道這是整個家族的人聯手來對付張強盛他們一家。幹出這等子損陰德的事兒，完全沒想到今後可能會遭到報應。
不過在那些唯利是圖的人眼中，只有利益才是最重要的，要是挖人家祖墳有工錢，恐怕也不會覺得愧疚。
“張富貴，你自己也出來說兩句，這畢竟是你家的地皮，你要是自己不爭取，那我也不管了哦！”
張清華一開始朝張富貴使了幾個眼色，在人家毫無反應後這才撇清幹系。
而張富貴也不知是不是收了人家的好處，馬上就站了出來，不過他並不傻，而是附在丁香花耳邊大聲說道，“阿娘，我給你看的墳地要被別人搶了，你自己去搶回來哦！”
丁香花馬上就撲了過去，死死抱住那顆杉樹，不挪開半步，還一邊咒咒罵罵，什麽惡毒的話張嘴就來。
“你們這個錢真難賺，我是不管了哦，你們自己想辦法去擡棺吧，一天天的累死了！”
八仙當中有人將扁擔麻繩甩在地上氣憤地轉身就走，其他的幾人也跟著掉頭就走，說什麽也不肯留下。
就這樣王秀花被丟在山上，那個挖好了坑卻不能下葬。
“這群畜生！”張哆哆暗自罵了兩句，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
“哆哆，你別擔心，我阿爹馬上就趕來，我們再想想其他辦法！”陸子宸溫柔安慰著。
張清華等人看到八仙都走了，也跟著一同離開，轉眼就只剩下張哆哆他們幾個人。
“張哆哆，你不是很聰明的嘛，你來想想辦法，總不能就讓阿奶不能入土下葬吧！”張強盛沖張哆哆怒道。
說實話張哆哆整個人都沈浸在悲傷當中，腦子一片混亂，在加上五天五夜沒合過眼，身體早已透支，她從沒想到過一向善良的王秀花，竟死後都沒辦法入土為安。
“你們不要都怵在這裏，靈堂那邊也要一個親人的，不然連靈牌都沒人端！”張大發提醒道。
說起這個靈牌的事，更是覺得荒唐可笑。
王秀花膝下也有三個兒子，誰知這三個兒子竟沒有一個人肯主動端靈牌，按風俗是長子端靈牌的，可王秀花的長子張強旺早就過世了，那就只能由次子張強明，誰知這個張強明竟當場說要一直彎腰駝著背，還要跟著道士作揖跪拜，他嫌累，不肯端靈牌。
於是這個靈牌便一直由趙小惠跟張哆哆來端。
一個是前兒媳婦一個是孫女，從來都沒有過這種先例。
不過話說回來，這兩人也是王秀花生平最愛之人，總比沒人端靈牌要好，像張富財連什麽時辰死的都不知道，等發現的時候屍身都腐爛了。
大概等了二十分鐘左右，陸文軍帶著幾個人才到，其中有一個人是風水師，風水師拿著羅盤看了一番最後嘆氣道，“今日已經錯過了吉時，恐怕要明天才能下葬，這個地方既然人家不讓給你們，那就只能重新看個風水寶地了，還有......”
風水師頓了頓繼續說道，“這棺木是誰做的？怎麽質量這麽差？這人都沒葬下去，棺材板都爛了，你們沒發現嗎？”
什麽？
眾人嚇得面無血色，這幅棺木都仔細檢查過的，雖說年代有些久了，但也不至於會爛，當時還是張緒茆過世後，就給王秀花備了一副，怎麽可能會爛？
一定是這群沒良心的人故意損壞的！
果不其然，爛的地方都是新的刀口，一看就是這兩天新添的，只可惜沒有證據！
張強盛一拳砸在棺木上嚎啕大哭了起來，“阿娘，你可一定要顯靈，這群畜生連你死後都不放過你，還要這麽刁難我們一家，這口氣不能白白受著，你一定要為自己報仇！”
“現在沒空說這些，你們還有什麽地皮能做挖的，先帶我去看一下，我們把位置選出來，然後找幾個人來挖坑吧！總不能讓老人家一直就擱在這不管不顧吧！”
“那就只有老墳山下了，我阿爹旁邊還有一個地方，你要不去看看能不能用！”
於是又開始找位置，重新看風水，重新挖坑，再等明日找個吉時下葬。
當然還得重新修條路出來！
原本三天能解決的事兒，足足拖了四天，而張哆哆則是重新花了上千塊錢給買了一副棺木。
張強明在得知棺木的價錢時將張哆哆罵了一頓，大概意思就是她怎麽能買這麽貴的，到時候兄弟三個還要平攤，可在張哆哆眼裏雖然她不能兌現給阿奶買大房子住的承諾，但死後能買一副上好的棺木，也算是一種精神的慰藉。
知道這筆錢是張哆哆自掏腰包時，張強明跟黃會員才喜逐顏開。
次日，下葬時也沒有外人，都是自家幾個人，還有就是陸文軍從別處花錢請來的幾個小工幫忙擡棺，雖不熱鬧倒也安心省事。
“小姑娘，你來老人家墳頭上柱香吧！”道士對張哆哆說道。
這個道士也做了不少法事，見過各種場面，但從沒想這次這麽無語過，如果說其他人都在爭取自己的利益時，只要這個女孩一直守在靈柩前不曾離開，她哭到嗓子沙啞，跪到膝蓋流血，都不吭聲。
那份悲絕讓人沈浸其中，無法自愈。
像是一只玻璃杯，透明，稀碎。
“好！”
張哆哆用沙啞的聲音應道，很熟稔地點燃了香，跪在墳頭拜了拜，香灰落在她的手臂處，手臂立馬燙傷了一個小圓點。
張哆哆盯著那個小圓點楞了楞。
陸子宸輕輕說了聲，“哆哆，那是阿奶想在你身上留個記號，怕以後找不到你了。”
瞬間，張哆哆已是淚流滿面。
她拜了三拜，無比虔誠！
棺木合上，塵土掩埋，王秀花就這樣孤零零地在此處長眠，可張哆哆卻哭得像個罪人。
等王秀花成功下葬後，大夥兒就都回了縣城，回去後就開始算賬。
張哆哆本來是想回家後就好好睡上一覺，可閉上眼四處都是王秀花的身影，根本就沒辦法合眼，最後沒辦法就只好跟著張強盛一塊兒去了張強明家，同行的還有張志偉跟張餘。
剛走到張強明家時，他們正在吃飯，於是三人便在一旁等著，張哆哆看著王秀花的遺像以及牌位，眼淚已如江河泛濫。
這次的總支出是兩萬五，但大家顧念張強國未成家，就只讓他出五千，餘下的兩萬便是張強盛跟張強明一家一萬，不過份子錢有一萬塊錢。
這些隨份子的人也比較覆雜，有的是趙小惠娘家人，有的則是黃會員娘家人，眾人盯著這筆爛賬一籌莫展，都將目光投向張哆哆。
張哆哆思考了一會兒說道，“要不這樣把吧，我阿娘這邊親戚的錢就都歸我阿娘，二伯娘那邊的親戚隨的錢就都歸二伯娘，其他的錢你們兄弟幾個再來平分，三伯這邊只出五千，自然分不到份子錢，大家覺得如何？”
都是一群農村人，也沒讀過幾日書，更不懂如何計算這筆賬，只聽得張強國分不到錢，張強明跟黃會員的臉上露出笑容，紛紛讚成這個法子。
當時算下來張強盛還能領到三千二百塊錢，而張強明那邊則是六千八，張哆哆便將自己手中的一千八直接給了張強盛，並讓張強明後續再給出一千四。
誰知這時黃會員只看到張強盛拿了錢，而她一分錢都沒有，當場就破口大罵，“你們這父女倆可真是搞笑，我們家一分錢都沒拿，錢都進你們口袋，按理來說整個喪事操勞最多的就是我們一家，可憐哦，操勞幾日一分錢都沒拿到，你們也真的是好厚的臉皮。”
“嫂子，你這話不要亂說，什麽叫我們錢都拿走了，你們沒領導錢，我本來就還要進一千四，現在才拿一千八，是我少進了錢，錢都在你們自己身上，現在竟然翻臉不認賬，有你這麽做人的嗎？誰厚臉皮，你把話說清楚！”
張強盛本來就少拿了一千多，黃會員這幾句徹底將他給激怒，當場咆哮了起來。
“我哪兒說錯了？阿娘這麽多年處處都在為你們著想，你們占盡了好處，現在人不在了，你們家還撈一筆，講出去也不怕別人恥笑，還有你張哆哆，你更是個白眼狼，枉費阿奶對你百般疼愛，每天早上起來給你做早飯，送你去學校，接你回家，可你呢，長大後一直在外面上班，也沒見你買過什麽給她老人家，在世不好好疼愛她，死了哭有什麽用！”
黃會員又將矛頭指向張哆哆，在她心中這筆賬是張哆哆算的，肯定會向著張強盛，這中間不曉得貪了多少。
“我貪什麽了？我的賬怎麽算不清楚了？你要是有問題就把阿姐喊過來再算一遍，既然你要算這麽清楚，那你把我給出去的紅包還有棺材板的錢一起攤在裏面！”
以前只覺得黃會員很小氣，可沒想到心思竟如此重，連自家人都算計。
“你這娃子真的是好意思啊，阿奶對你那麽好，買副棺材板你還要計較，真的是白養你一場！”
黃會員一遍罵罵咧咧，一遍用掃帚開始掃地，地上的垃圾都往張強盛跟張哆哆腳邊掃。
“我們怎麽你了？最起碼阿奶過世我們姐弟幾個都回家了，哪裏像子坤哥，他人都沒回來！做人要憑良心，誰家孫子像他這麽沒良心的，不僅人不回來，還把阿奶的補貼也給私吞了。”
張志偉氣不過就瞪了黃會員一眼。
誰知這一瞪，徹底惹怒了人家，黃會員抓起掃帚就準備朝張志偉身上砸去，眼看掃帚要落到張志偉身上，張強盛瘸著腿，將張志偉護在護在身後。
黃會員見砸不到賬志偉，就將掃帚轉了個方向對準我。
張志偉則伸手奪過掃帚往地上一扔，就在這時黃會員往地上一躺說是張志偉打了她。
張哆哆冷笑道，“我弟弟如果打傷了你，你去驗傷，多少醫藥費我們家肯定會出的。”
“你......”黃會員氣得胸口起伏著，只差不背過氣去。
那晚，在王秀花的遺像與靈牌面前，這一大家子打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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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等到了周末，陸子宸一早就去了趟商場，買了好幾件老人家吃的補品，以及好幾箱水果，就早早在公司宿舍的樓下等待著，其他相熟的同事見了他打趣了幾句，說他這個鬼迷日眼的樣子，像極了去丈母娘家搶人。
他聽後微微一笑，倒也不解釋。
張哆哆穿了件米白色的風衣，將那一頭長長的卷發輕輕綰起，既成熟又俏皮，不施粉黛的臉看著依舊那麽爽心悅目。
她站在鏡子前照了一會兒，最後才滿意下樓。
看到陸子宸時，不由得羞紅了臉，“你怎麽不告訴我一聲就來啦？風這麽大，就不知道去車裏避避！”
“我不冷，真的，不信你摸摸，我身上可暖和了！”
陸子宸拉著張哆哆的手就塞進自己兜裏，一雙眼就再也沒從她身上挪開，盯得張哆哆十分不自在。
“我看我媳婦，天經地義，我想看就看，我不僅要看，我還要光明正大地看!”
陸子宸笑得非常不值錢，自從兩人確認戀愛關系後，陸子宸反而越發高調，逢人就開始炫耀，狗糧撒得滿天飛。
“其實你人過去就行了，沒必要買這麽多東西的，你也知道我父母是個什麽德行，往後只會越來越貪。而且這些好東西，給他們也是浪費了，他們根本就不識貨！”
“誰說我這是給他們的了，我這可是給我未來媳婦沖門面的，我知道他們一直都不待見你，越是這樣我就越要給你最好的，讓他們知道以後你有我撐腰，不能隨意讓他們欺負！”
雖然現在的張哆哆已經沒人能隨意欺淩她，但這番話仍然會給她莫大的安慰與震撼，她再次看向陸子宸的眼睛都泛著淚光。
“傻丫頭，只要有我在，沒人能欺負你，走吧，我們先去吃早餐，然後我們一起回家！”
“等下，我想去給我阿爹買點藥，你再這等我一會兒吧！”
張強盛自從生病之後，人也變得脆弱了很多。經常隔三差五的就跟張哆哆交代後事，或是在電話裏嚎啕大哭。
很多時候張哆哆恨不得自己能多幾個分身，一個在家照顧阿奶與阿爹，一個在外面上班，賺錢養家糊口。
不得不說女人在這個社會上，還是飽受爭議的。當你有錢時，村子裏的人說你的錢來得不幹凈，而當你沒錢時，又覺得你沒出息。
如今趙小惠已與張強盛形同陌路，連話都不會多說一句，走在路上即便看見了也會扭頭走開。
而王秀花不知情的人以為她是五世同堂，子孝媳賢，實則不然，這些年王秀花都是跟著張強盛一起生活，雖然吃喝不短，但情感上卻很是落寞，這一次回去，張哆哆也想多待幾天，想好好陪陪家人。
除了給張強盛買藥外，她還給王秀花買了幾套入秋的衣裳。
過去的種種對張哆哆來說，就像是一道傷疤，但她也明白，爹娘已在悄然變老，如此一想很多事情也能夠釋然。
“哆哆，你是不是打算這次在家多待幾日啊？我看你買了不少東西？”
“嗯，我想多請幾日假，在家好好玩幾天，你見過阿奶後就可以趕回來工作，不用管我哈！”
這次想回家多待幾日，也是臨時決定的，事先也未跟陸子宸商量，陸子宸的公司現在正是關鍵時刻，她也不想人家分心。
“嗯，好，等我忙過這一陣子，我就去回家接你，最近你太累了，也是時候好好休息休息。”
就這樣兩人懷揣著幸福與激動的心情踏上回家的旅途，但他們趕到家時已經是深夜。
誰知一回到家，就迎來一場對於張哆哆來說毀滅性的災難。
張餘站在門口低著頭不吱聲，雙眼紅紅的像是剛哭過，屋子裏圍滿了人，就連多年都沒踏入這所房子的趙小惠都趕了過來。
“怎麽了？小餘，家裏發生什麽事情了？是不是阿爹他......”
張哆哆不敢往下說，她雖對張強盛沒什麽感情，但說到底畢竟是自己的阿爹，好歹父女一場，沒辦法做到無動於衷。
“阿姐，不是阿爹，是......”
“到底是誰？張餘，你快說，到底是誰？”
“是......是阿奶，阿奶她快不行了，姐，你快去看看她吧！”
這一刻對張哆哆來說，天都要塌了，她緊緊抓住陸子宸的手臂，身子不自覺往下滑去。
她曾經也幻想過很多次王秀花離開的場景，只是當這一刻真正來臨時，此時的張哆哆就像一只脫離深海的魚，不知該如何呼吸。陸子宸的手被她勒地通紅，他緊緊扶著張哆哆，生怕她有任何閃失。
什麽叫快不行了？怎樣算不行了？
前幾日她回家時，阿奶還是好好的，她還叮囑自己要多註意身體不要拼命賺錢，要吃飽飯，這才短短一個月，怎麽就不行了？
一定是因為她沒回來看阿奶，所以老天爺跟她開了個玩笑，現在她回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肯定會好起來的。
“張餘，你在開什麽玩笑？這種玩笑能隨便開的嗎？你怎麽能咒阿奶，你要知道我們姐弟幾人可都是阿奶一手帶大的，你怎麽能開這種玩笑，你這孩子是不是平日沒揍你，就無法無天了，就大逆不道了！”
張哆哆一邊嘀咕著張餘，眼淚卻是不爭氣奪眶而出，她只是不敢相信，不想相信，不能相信。
因為她知道，張餘絕對不會在這件事上騙她，絕無可能！
“阿姐，我真沒騙你，你去看看阿奶吧！她應該也挺想你的！”張餘哭著說道。
張哆哆使盡最後力氣沖進家門，像瘋了一樣撲向王秀花平時睡的床，可床邊都是人，“阿奶呢，你們把阿奶藏哪兒去了？快把阿奶還給我。”
耗盡力氣吼出這句時，旁邊的人也楞住了。
“哆哆，你怎麽回來了？”趙小惠一雙眼睛腫的像蘿蔔，她將張哆哆拉住，生怕她做傻事。
“我問你，阿奶呢，我的阿奶去哪兒了？你們把阿奶還給我，還給我啊，我就只有阿奶了，我只有阿奶了！”
“你阿奶她在三伯家，只是身體不太好，你先吃點東西，晚上還要去照顧阿奶！”
這時，張強盛端過來一碗水餃，遞給張哆哆。
此時的張哆哆哪有胃口，可那句照顧阿奶，讓她原本已經灰暗的天空逐漸有了光亮，只要阿奶還活著，什麽都還有希望，不是嗎？
她勉強吃了兩個餃子，可卻又生生吐了出來。
“走吧！我沒事，我能照顧好阿奶！”張哆哆喝了口水，拉著陸子宸出了門。
從張強盛家到張強國家平日走路需要二十多分鐘，但當時張哆哆就只花了五分鐘，摸黑在路上跑著。
張強國沒錢裝修，屋子也是毛坯，甚至他連一盞燈都舍不得開，張強國見到張哆哆很是驚訝，而張哆哆則只是跟他打聲招呼便直奔阿奶的小木床。
此時王秀花平躺在小木床上，身上蓋著厚實的棉被，床頭開啟一盞昏暗的煤油燈，張哆哆摸到王秀花的手緊緊握住，輕聲喚著，“阿奶，阿奶，哆哆回來了，哆哆回來看您來了，您會好起來的對不對？哆哆回來了，您最愛的哆哆回來了，以後哆哆再也不離開您了！”
張哆哆也是見過外祖過世，他是因著胃癌而走，當時吃不下任何東西，連水都喝不了，所以他走時也是非常非常瘦同樣走得很痛苦。
可如今躺在床榻上的僅靠著一口氣撐著的王秀花，已如一具死人的骸骨，每根骨頭是那麽的分明，形骸之上裹著一張人皮而已。
就如同重癥肌無力晚期肌肉已然全部萎縮，眼瞼低垂，雙腿無法支撐，呼吸困難伴著粗重的鼻音，這一刻看著坐在王秀花的身邊，張哆哆已心如死灰。
“一個月前不是還好好的麽，怎麽突然就成這樣了？”她轉過頭問三伯，強忍著眼淚始終沒讓它滴落。
“本來是好好的，就最近一段日子，她反覆頭疼，半個月前我從二伯家接阿奶過來時，她不小心摔了一跤，當時整個人差點背過氣去，這一摔就再也起不了身，十天前睡在床上，半夜又摔了一次，當時嚇到我了，還以為沒氣了，抱起來很久那口氣才緩過來。這幾日連水都喝不了，就靠一口氣吊命。”
張哆哆看著床上躺著的奄奄一息的阿奶，眼淚已然不受控制，比黃河之水還要滾燙，她那骨瘦嶙峋的手磕得人生疼。
緊緊握著王秀花的手，將自己僅有的溫度傳給她，如今她的身體如那千年冰冷，感受不到一點餘溫。只是胸脯一高一低，鼻翼間的氣息證明她還活著。
聽說靈魂的重量是0.21g，而阿奶的身體也才21斤。一個正常人的體重也有80來斤，21斤是個什麽概念？張哆哆不敢去想。
“阿奶，你聽得到我說話嗎？你最愛的哆哆回來了，那個不乖的不肖的哆哆回來看您了。阿奶，我給您買了很多漂亮的衣服，你快睜眼看看啊，你睜眼看看好嗎？
阿奶，哆哆肚子餓了，你起來像以前一樣給哆哆煮一大碗粉好不好？哆哆有很多很多話想跟您說，您起來陪我說說話好不好？您說過要給哆哆梳小辮子的，阿奶，別扔下哆哆，您知道的，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您，再也不會有人對哆哆那麽好了。
阿奶，告訴您一個好消息，哆哆明年就可以買大房子啦，可以接阿奶去住，我們再也不用像那無根的野草隨風飄蕩了。哆哆真的有很多話想跟您說……您起來啊，不要這樣躺著一動不動，我們回鄉下去，我們去割草，去養雞餵豬，去河裏洗衣服，去山上砍柴，你想要做什麽，想去哪兒，哆哆都陪著您。
阿奶，您聽到哆哆跟您說話了嗎？您要是想跟哆哆一起回鄉下，住在竹樓裏，您就給個回應好不好？”
張哆哆哭得不成樣，哭到聲音沙啞腦袋嗡嗡的鬧騰著，太多的悔意從心裏湧來。
人，為什麽非要在即將失去時才悔呢？
這時王秀花的手指動了，接著她慢慢的握緊了張哆哆的手，嘴巴蠕動了幾下，像是在喊，“哆哆，哆哆……”
只是她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了。只能從眼裏流出了眼淚。
張哆哆用手輕柔地給她拭去！
“阿奶的嘴巴有點幹，拿水給我，我來餵水……”她激動地看著三伯道。
“你敢動她呀，我是不敢，萬一動得不好人就去了怎麽辦！”三伯害怕道。
“沒事的，阿奶肯定會好起來的！我來餵吧！”張哆哆看了王秀花一眼，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可還是選擇麻痹性的安慰著自己。
端著那半杯溫開水，就像是捧著阿奶的生命之水一樣神聖而小心翼翼。
曾經的阿奶是村裏的村花兒，又勤勞又能幹又漂亮，除了爹媽不疼，兄長欺淩，丈夫毆打，兒女不孝，她好像什麽錯都沒有啊？
可如今的她躺在小木床上，蓋著厚實的被子，身體僵硬著，昏暗燈光下那張瘦得不成人形的臉，深深刺痛著張哆哆的心。
她一定很難受吧？曾經的他是那麽的要強。自己的事情從來都不會假手於他人。哪怕是生病了，她還是會自己洗衣服做飯。有時病得連走路都走不了。她就把電飯煲放在床頭，人躺在床上，電飯煲裏面煮著粥。
要不是病的很嚴重，要不是生命彌留之際，她又怎麽會甘心如此？
“啊……來阿奶張嘴喝口水好嗎？哪怕是潤潤喉也是好的。”張哆哆找了個兒童用的軟勺，裝了一小勺水輕輕倒入阿婆的口中。
第一勺悉數流了出來，張哆哆又像哄小孩子一樣跟王秀花說了說話，此時王秀花動了動嘴，太久沒喝水，唇瓣已經黏住了。
接著張哆哆先用水潤濕王秀花的唇，又給了餵了一小勺水，這一次水沒有流出來，只是含在嘴裏很久才咽下去。
那時的王秀花已經九十四歲了，失去了咀嚼吞咽能力。許是心中仍有不平不舍之事，才勉強撐著這一口氣。
“端午節的時候也還好好的，還說我給她買的粽子非常好吃，這才過去兩個月而已，就變成這樣了！”張哆哆喃喃自語道。
此時還沒天光，只是啟明星掛在天際忽明忽暗。
“阿姐，快天亮了，你坐了那麽久的車，一點東西沒吃，又一夜沒睡，回家去補個覺吧！”張餘勸慰著，她給張哆哆端了杯水過來。
“不了，你自己回去睡一會兒，我就守在這！”張哆哆用濕巾擦了下臉跟手，眼神很是堅定。
“可是阿姐，你明知道阿奶她……”張餘話到一半就停住了。
“小餘，沒事的，我撐得住，讓我在這待著吧！”
“可是阿姐，你身體吃不消的，我聽阿娘說前段時間您自己也剛從醫院出來……”
“我知道，我真的沒事！”張哆哆勉強笑著，那一瞬的她的眼睛已經沒有光了。
怎麽可能沒事呢？阿奶就是她這輩子唯一的光啊，如果光沒了，她的人生就只剩下黑暗了。
“小餘，你就讓你阿姐守在這裏吧，這樣她心裏會好受些，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好吧，那就麻煩子宸哥了！”
張餘見勸不動張哆哆，便只好跟著張志偉一同回了家，說是給張哆哆拿牙刷以及化妝品過來，讓她補個唇彩，讓人看上去精神些。
可此時的張哆哆哪裏顧不上這些，自從知道阿奶隨時要離開她，她的精神就已經崩盤了！
王秀花一直是張哆哆的精神支柱，也是她生命之重，是她教會自己溫柔善良，是她告訴自己要積德多做善事，是她說的好人有好報。是她將被父母拋棄弱小的小孩抱在懷裏說，“哆哆，乖，父母不要你沒關系呀，阿奶養你，阿奶疼你護你！”，是她說女孩要多讀書，以後做個有用的人。
亦是她在張哆哆十四歲時告誡“對待感情要從一而終，不能隨便跟男孩子出去玩。”
都說好人會有好報，只是這好報什麽時候來臨誰也不知道，我也知道感情要從一而終，只是漂泊的情感什麽時候終也不知曉，
她努力讀書，從這個小山村走了出去，努力賺錢，想給阿奶買大房子住。
她完全活成了阿奶所希望的模樣，可是她的阿奶，現在什麽都看不到！
“阿奶，你起來呀，你起來誇我呀，像小時候一樣，考試考得好，幫忙做了家務事，你都會翹起大拇指說，“我的哆哆真棒！”
哆哆，你好棒！哆哆，你真棒!哆哆，你阿奶說你最棒!
阿奶，我把你的鑰匙弄丟了，你起來打我啊，拿著你的拐杖也好掃帚也好，對準我屁股狠狠地打啊，你打我啊！
不要這樣躺著好不好？哆哆，害怕，哆哆特別害怕！
此時此刻張哆哆趴在床邊，已是泣不成聲......
而陸子宸默默站在她身後抹眼淚，他在心裏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一定會替阿奶好好照顧張哆哆，絕不辜負。
次日早上九點多，趙小惠跟張餘過來了，張餘果然給張哆哆帶了些化妝品，但她哪有什麽心思打扮自己？
而趙小惠則是帶了一碗稀飯，並執意讓張哆哆喝兩口。
為了能好好照顧阿奶，張哆哆才吃了幾口，可誰知這幾口下肚，胃裏難受得很，又吐了一遭。
“你這孩子，這是何苦呢？自己身體都沒恢覆好，再這樣折騰下去，會落下病根的！”趙小惠又給張哆哆倒了杯開水。
張哆哆看著趙小惠，不知為何，突然想在她懷裏大哭一場，可最後卻只是緊緊地攥著拳頭，對著趙小惠搖搖頭道了句“沒事”，又坐回床邊。
太陽出來了，給這間昏暗的小屋子投入了一縷陽光，而王秀花的臉在陽光下更顯蠟黃與消瘦。
“你一定累壞了吧，先回家去躺著，一會兒你連英阿姐都會過來，你不休息是不行的！這還不知道輪流守著要多久呢!”趙小惠溫柔地將張哆哆額前垂落的劉海給捋到耳後。
“阿娘，我真的沒事！”張哆哆笑著搖了搖頭，可面色如紙，慘白非常，心中亦是血肉模糊，隨便捏一下就疼得死去活來。
“眼睛都哭腫了還說沒事，你呀，就是這麽個性格，再苦再痛都自己扛著，從來不跟別人說。”
趙小惠將濕紙巾放在冰櫃裏冰凍了一會兒，然後取出來給張哆哆敷眼睛，那雙腫的像桃子的眼睛這才舒服了點。
是啊，張哆哆性格如此，什麽都願意自己扛著，小時候自己扛是因為除了阿奶無人疼惜，而長大了還自己扛是不想讓阿奶擔心。
“阿娘，你們為什麽都不告訴我阿奶病重的事啊？你說要是我趕回來，阿奶不在了，我得多遺憾多難受啊！”
“是我們大家的意思，阿奶最疼的就是你，你自小與阿奶一起長大，阿娘知道你剛出院，又連著上一個月那麽辛苦的班，怕你身子吃不消，所以才瞞了你，當時大家都以為阿奶能挺過去的......只是沒想到這次阿奶，可能真的就......”
趙小惠沒敢往下說，只是轉過身輕輕地抹去了眼淚，隨後問道，“早上給阿奶餵水了嗎？”
“我已經餵過了，兩個小時後再餵一次就好！”張哆哆繼續用濕巾敷眼睛，疼痛的眼睛這才得以緩解。
約莫十點多左右，張強國這個小小的屋子裏擠滿了人，只要是知道王秀花病重的人都來了，就連程小小汪小春也都趕了過來。
她見到王秀花就喊了幾句“秀花嬸娘，你怎麽就一下子病成這樣了呢？我說話您能聽到嗎？”
只見程小小一會兒用手探探王秀花的鼻息，一會兒又翻翻眼瞼，沈默半晌對趙小惠道，“秀花嬸娘估計撐不了多久了，你們要及時做好準備，壽衣都準備好了嗎？落地冥錢都裁好了沒有？經書謄寫了嗎？”
趙小惠對這些不太清楚，從離婚後她就陷入了戀愛中，自然也沒顧到王秀花，只見趙小惠眉眼處流露出尷尬，隨後道，“我與強盛都離婚了，這些事兒，我沒過問，也不是我該過問的，還是等會員嫂子回來再說吧！”
“會員還沒回來？自己的阿娘都病成這樣了，也真是太不把老人家當回事了！”程小小又責了幾句，“這要是我的阿娘，我老早就將這些老人需要的東西都準備齊當了，其實秀花嬸娘是個特別善良命苦的人，我當時生大陽，還是她給我接生，也是她在我產後無力險些昏厥時，給我煮了兩個雞蛋，要知道那時候的雞蛋多麽貴啊！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雞蛋，就那樣給我煮了兩個，這份恩情，我今日是一定要還的。”
“小小伯娘，我阿娘晚上就到家了，現在還在路上，你就跟我說吧，需要準備什麽，我們家裏先準備著，家裏沒有的我就馬上去買！”張連英哭著說道，手裏拿了紙筆，打算將所需物品一一記下來。
“先看看家裏有什麽吧，再去買。”
不一會兒大家便翻箱倒櫃開始找東西，按照本地習俗，老人過世要穿很多衣服，如果上衣七件那麽褲子就得穿五條，再加上三雙襪子。
以前王秀花有一個雙拉門刷著黑油漆，刻著一對龍鳳寫著吉祥如意的衣櫃，以前她的衣服都是疊得有條不紊，用裝滿熱水的鐵腕來熨得整整齊齊，擺放在衣櫃裏，後來竹樓破敗不堪，又經多次搬家，她那個陪嫁的衣櫃，早就成了一堆廢材破爛。
“我知道在那兒，應該在墻壁上的那個袋子裏！”
張哆哆道，她記得阿奶說過她的行頭就掛在墻壁上的袋子裏，這個袋子不管她去誰家住都會一並帶過去，原來那時候她就已經在準備自己的後事了，想到這，張哆哆的心臟猛然抽搐，疼得無以覆加。
果然如張哆哆所言，那個袋子裏裝了幾件衣服。
一件白的褪色了的斜扣上衫，一件藏青色的外衣，這件外衣袖口縫縫補補了一層又一層，這兩件衣服張哆哆並不陌生，那是王秀花最喜歡的兩件，小時候張哆哆趴在她的背上不曉得蹭了多少口水與眼淚。
看到這兩件衣服時，張哆哆就已經破防了，別過頭去不讓其他人看到眼角隱忍的淚。
“這些衣服裏就這一套是好的，不過好像沒穿過！”程小小拿出一套疊得很規矩的衣服比劃了一番。
“這一套是哆哆過年時給阿奶買的，就穿過一次吧，半天的樣子，阿奶舍不得穿，就自己洗好放起來了。”張連英道，“這套衣服能穿的話，就讓她穿這套衣服走吧！”
“那這套留著，還需要四套衣服，裏面用她常穿的白衣打底，中間要穿黑色或者青色的，最上面要買一套綠色的壽衣，記得是綠色的壽衣，男紅女綠，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你們這些年輕人可別買錯了。”程小小再次叮囑。
對於這些如果沒有人指點，年輕一輩真的是不知道，就連張強盛跟趙小惠也不知道多少，整理好衣服後，就要看鞋子，王秀花的鞋子少得可憐，唯一一雙紅色的千層底的布鞋，還是張哆哆小時候穿了的，長大後就穿小了，王秀花就撿起來穿，現在看看連一雙像樣的鞋子也沒有。
襪子帽子這些都是破的，襪子也是大家穿舊得不能穿的，至於帽子也是張哆哆小時候帶的草帽。
“這些東西怎麽你們之前都不去準備，現在臨時來弄，還少這麽多。”程小小一邊整理一邊開始嘆氣。
“這些都是她自己整理的，我們都沒管！”正在裁紙的張強盛插了一句嘴。
“我知道是她自己準備的，這些東西雖然破舊但一樣也沒落下，自己的娘連這些東西都不提前準備好，都要她自己準備，你還好意思說。”程小小懟了張強盛幾句，又繼續整理著。
除了衣服鞋子帽子襪子這些日常穿戴後，還需要手絹跟蒲扇。
那把蒲扇，扇葉都壞了，上面還有張哆哆小時候寫的歪歪扭扭的字，“六月天氣熱，蒲扇借不得，不是我不行，你熱我也熱。”，小時候坐在樹蔭下，躺在昏暗得僅只用一盞煤氣燈照亮的竹樓裏，王秀花都用著這把蒲扇給張哆哆驅蚊散熱。
而那條藍色的手絹，經過歲月的洗禮，已經看不到藍色，只能清楚地瞧見上面有一大塊的補丁以及褪色了的淺白。
這條手絹是張哆哆童年的快樂源泉，也是她的精神食糧，每次只要王秀花外出，張哆哆就會一直站在門口盼望著她回來，因為她知道只要阿奶回來，手絹裏就會包著張哆哆愛吃的零食，有時可能是一塊豬肝，有時可能是一小撮瓜子或者餅幹，再可能就是從山上摘來的野草莓樹莓野果子等。
“這條手絹也不行，太舊了，怎麽破成這樣了，重新買一條，這個也不行！”
“不了吧，阿奶喜歡這條手絹的，就讓她帶著這條吧！”張哆哆的聲音都在微微顫抖，這條手絹有著她童年那麽多的幸福，就讓它跟著阿奶一起走吧，這樣至少阿奶會有熟悉的感覺。
“好吧，看來哆哆真的是好重感情，也不枉你阿奶養你一場，還記得你小時候可真只是你阿奶一個人帶大的，不管去哪兒都會用手絹給你包零食回來。”程小小溫柔道。
王秀花最疼愛的就是張哆哆，這在整個村子或者是鄰村都是出了名的，甚至王秀花娘家人都知道，因為每次他們來看望王秀花，張哆哆都跟在身後。
在父母眼裏張哆哆一向自視甚高，也不顧家，就跟養了頭白眼狼一樣，沒想到程小小竟當著大夥兒的面誇張哆哆重感情，這也著實讓張哆哆楞了楞神。
張哆哆默默低下頭不作聲，或許是害怕有人看穿她的偽裝以及外殼下的脆弱。
“子坤呢，子坤不回來嗎？”程小小繼續問道。
張連英長長嘆息一聲，“他這個討債的，不聽話的，好好的老婆不要，非要跟人家吵架，我那弟媳婦是雲南的，這不一生氣就撇下兩個女兒直接去雲南了，子坤他一個人帶兩個孩子，小的才幾個月，大的要上幼兒園，說是不回來了。”
“這怎麽可以，萬一你阿奶今晚就去了，他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一定要打電話喊他回來，自己的阿奶這樣子了還不回家，怎麽都說不過去的，子坤這孩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你阿奶對他也是挺好的，他小時候也很粘你阿奶，還經常講笑話逗你阿奶笑，怎麽能不回家呢，趕緊打電話，現在就打......”
“打過了，電話都沒人接，直接關機了!”
程小小又在家裏忙了一會兒直到中午才回家煮飯，而張哆哆一直守在王秀花身邊，時不時陪她說說話，給她餵餵水潤濕下喉嚨。
到了中午大家也都散去了，屋內就只有張哆哆張強國還有張連英，三姑年紀也大了，
王秀花已是癱瘓在床，大小便失禁，只要一聞到異味就要給她換衣服擦身子換尿不濕。
“哆哆，你去打水來，我們給阿奶擦身子。”張連英已經準備好了小毛巾跟衣服還有尿布濕。
等打好水後，姐妹二人就開始給王秀花擦身子，換衣服。
“哆哆，你要是害怕的話，就在一旁守著，我來給阿奶擦身子！”
張連英看著還在發楞的張哆哆，以為她在害怕，殊不知她只是心疼到了極點。
一具形骸包裹著一張皺巴巴的人皮，讓張哆哆的心疼得像是被溫柔的插進成千上萬塊刀片。
“哆哆，你給阿婆擦下身好嗎？”擦好王秀花的上身後，張連英就把小毛巾遞給張哆哆。
“好，我來吧！”
王秀花這幾天都是穿著尿不濕，雖然經常換洗，可還是有很重的異味，張哆哆輕輕地脫掉王秀花的褲子拿掉尿不濕，一股難以言明的味道撲鼻而來，張連英捂住了鼻子。
張哆哆像伺候著嬰兒一樣，輕輕的擦拭著，生怕弄疼了王秀花，先是擦身子然後換衣服最後才擦手，可就在張哆哆給王秀花擦手時，突然一個手指攥住了張哆哆。
“姐，姐，你快看，阿奶她......她握住了我的手，你快看呀！”此時張哆哆激動的語無倫次。
對張哆哆來說，王秀花只要能動動手，抖抖腿，都意味著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哆哆，你也要做好心理準備，畢竟阿奶這個樣子了，只是在熬時間而已！”張連英哽咽道，隨後便將手湊了過來，祖孫三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阿姐，其實我很害怕，我知道這些，但我不想去相信，也不想去知道！我以為我將早已將生死看淡，我連自己的生死都能很釋然，我可真的接受不了阿奶即將離開的事實。”
“我明白的，但阿奶年紀大了，你想想她都九十多歲了，她從六十多歲開始帶你，都帶了三十多年了呀，阿奶平日最擔心的就是你，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只想著賺錢，這人生大事也要考慮考慮，找一個對你好的男人，這樣阿奶也就可以放心了，依我看那個陸子宸就很不錯，你們一起長大，看得出來他很在意你，你們早點把事情給定下來吧！”
“阿姐，我現在不想去考慮這些，我只想阿奶能早點好起來，只要阿奶好起來，你們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好，那就先不考慮這些，我相信你心裏有數的！”
那天張連英跟張哆哆交代了很多，大都是一些相夫教子的道理，不過張哆哆是一句也沒聽進去，在王秀花沒有好起來前，她哪有心思去考慮自己的人生大事？
張連英只待到下午一點半，因著她兩點要上班，等她走後屋子又安靜地可怕。
到下午四點多時張哆哆整個人昏昏沈沈的，肚子疼痛無比，趙小惠便帶著她去了一趟醫院，誰知剛踏入醫院的大門，張強明就打電話過來質問人家跑哪兒去了，為啥不回去照顧阿奶？
趙小惠接過電話就沖張強明吼了幾句，“你們家族不是有很多人麽，我女兒身體不好出來看病，你們就不能守一會兒嗎？你們作為兒子女兒的也可以守自己的阿娘的，我女兒已經守了一天一夜，她這一天一夜不吃不睡，你們自己守著吧！”
吼完就收起張哆哆的小靈通，幸虧去醫院檢查也沒什麽大問題，無疑就是氣虛血虧，再加之前一直都沒好好調理過身子，這才落了病根。
從醫院出來張哆哆手中多了幾百塊錢的中藥，提著中藥就準備回去照顧王秀花。
趙小惠很是生氣，說什麽也不準，直接將人帶回家，硬是逼著張哆哆喝了一大碗肉湯，把她鎖在屋內讓她休息。
張哆哆興許是真的太累太累了，迷迷糊糊中睡著了，以為自己睡了很久，實則才瞇了半個小時。醒來後擦了把臉，就去了張強國家。
趙小惠拿她沒辦法，就只好隨她去，於是自己便留在家裏做飯，做好後給張哆哆送去，可是張哆哆哪裏吃得下，才吃兩口又吐得一塌糊塗，陸子宸心疼不已，最後去了診所開了幾支葡萄糖讓她喝了點以此來補充體力。
兩天時間已瘦了一圈，還頂著個黑眼圈，即便是濃妝艷抹都掩蓋不住疲倦與憔悴。
趙小惠看向張哆哆的眼神多了些心疼。或許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的這個女兒其實挺善良溫柔，也不冷血了吧！
黃會員是晚上八點多才到家，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趴在王秀花床邊哭，一口一聲娘地喚著，可王秀花就那樣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她的呼吸變得綿長。
看著王秀花綿長的呼吸聲，大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去了，誰也不敢去睡覺。
趙小惠則找了個算命先生，說是老人家今晚很兇險，這樣一來大家更沒了睡意。
張強國住在二樓，一樓還住著一戶人家，如果王秀花老在張強國家終是不妥，於是一行人又開始找來折疊床，把人送去了張強明一樓的車庫。
大夥兒守到淩晨兩點，便熬不住了。
大家又開始慢慢散去。
“哆哆，你兩天兩夜沒合過眼了，回家去睡一會兒好嗎？”趙小惠心疼道。
“不了，你們去睡吧，我還撐得住！”張哆哆拼命搖頭，她的視線一直落在王秀花身上，從沒移開過。
其實她又何嘗不想睡，只是不敢睡，怕一閉上眼自己最愛的阿奶就不見了。
趙小惠又開始嘀咕了幾句，大抵意思就是王秀花都有那麽多孫子孫女，還有幾個兒子，憑啥每天晚上都由張哆哆守夜。
只是趙小惠不明白，她守的不是夜，熬的不是時間，是她生命的光，是她人生中的信仰，更是她這三十多年來的悔恨與遺憾。
王秀花將此生的偏愛給了張哆哆，區區這幾個晚上又能抵得了什麽？又算得上什麽呢？
該離開的人已經離開了，想睡覺的人也已經睡了，張哆哆努力瞪大眼睛，看著彌留之際的阿奶，試圖將她的音容深深地刻在心裏經久不消……
次日，來探望王秀花的人陸陸續續增多，大多數都在預測她能撐到什麽時候。
張哆哆躲在一角越發寒涼，她已經好幾天沒有合過眼，回到家喝了了中藥後就馬上跑到張強明倉庫裏守著王秀花，一刻都舍不得離開。
張子坤一直聯系不上，家裏人都讓張哆哆去幫著勸勸。
撥十幾次，總算是撥通了張子坤公司的電話，“是我，哆哆，哥，你真的不打算回來了嗎？你要知道阿奶是真的快不行了，勉強撐著一口氣。”
“哆哆，你是讀了很多書的人，別人不懂我，你應該懂我的。你嫂子跑了，我在家帶著兩個孩子，我連飯都沒得吃，小的才幾個月，大的也剛三歲，又還要讀幼兒園，我都大半個月沒有工作，身上可說是一分錢都沒得，你大媽大伯年齡大了，身體還不一年不如一年，一家老老小小靠著我一個月跑幾千塊錢的出租車來養著。我不是不想回，我實在是無能為力！我要是把孩子帶回去了，萬一孩子水土不服生病了，反而更是麻煩。”
“可是哥，阿婆真的快撐不住了……我還是希望你能回來看看她……”
“哆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我回去這一趟又能怎麽樣呢？什麽都改變不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阿奶都九十多歲了啊，能活到如今信他們肯定能處理好阿奶的後事的。”
張哆哆還想說些什麽，只是張了幾次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張子坤說的話不能說毫無道理，只是張哆哆仍是覺得苦楚，可她又有什麽資格去說張子坤什麽呢？
她自己不也是被生活所迫，這幾年也沒回幾次家嗎？
她跟他又有什麽差別呢？
長大了就是這樣，生活所迫而已，大多數人也都只是一群生活在底層的螻蟻。
張哆哆有些沮喪回了倉庫，坐在王秀花身邊，王秀花依舊閉著雙眼，有時還從眼角流出一行眼淚來。
她就那樣靜靜地看著阿奶，默默的守護著她，一想到那個曾經會逗阿奶笑的男孩，長大後卻送不了自己的阿奶最後一程，心中就無比疼痛。
“哆哆，別發呆，過來搭把手。”趙小慧喊道。
“哦，好。”張哆哆倏爾站起身，險些暈倒，跟在趙小慧後面給來探望王秀花的鄉鄰端茶倒水。
“張子坤還是不回來嗎？”趙小慧問。
“阿娘，子坤哥也有他的苦，如果實在回不來，就算了吧！”此時的張哆哆眼神淡然，痛苦也在心裏沈澱著。
“你平日裏不是跟你哥關系最好嗎？他可是阿奶的孫子，怎麽可以不回來？一個孫子還比不上世情麽？遠鄉近鄰的人可都來了。”張強明似有恨鐵不成鋼之態。
一時間車庫外坐著的人就張子坤不回家這個事展開了激烈的討論，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爭得面紅耳赤。
張家是大家族，縱使阿爺中道沒落，可根基還在，只是這根基也沒留下點好的東西來。
在張哆哆印象中，但凡需要家族人來參與商量的事兒，就一定會成為大型的爭論會，嚴重點就會出現吵架打架的情況。
過年會吵，清明會吵，中秋會吵，誰家娶親生子，誰家才子高升等等，幾百號人意見不統一自然會有分歧，人一多七嘴八舌的就跟那屠宰場菜市場有得一比。
“哆哆，哆哆，你去聽聽他們在討論什麽。”趙小慧輕輕跟張哆哆說道。
“我對這種場合沒興趣，不想去，我還是守著阿奶吧！”
“叫你去你就去，我跟你阿爹離婚了，有些事不方便出面，你是咱們家的長女，你去聽聽他們說了啥，你阿爹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蠢得要死，別人隨便就能牽著鼻子走。還有，你還記得阿婆有一筆老人低保嗎？60歲國家給的，現在都過去34年了，這筆錢在子坤身上，我們是什麽都沒看到的。”
聽到這，張哆哆便兩步走到倉庫外，站在張強盛身後，聽著那一群所謂家族的人聊天。
“子坤是一定要回來的，強明你趕緊給你兒子打電話！這可是他親阿奶啊！”
“就是，自己的阿奶都成這樣了，還不回來看看，孩子帶回來自然會有人幫著帶，咱們家族有這麽多人，帶兩個孩子還帶不過來麽？”
“就是，就是……你們趕緊打電話。”
張強明跟黃會員被逼得沒有辦法，只能一個勁兒給張子坤打電話，張子坤興許是吵得煩了，幹脆關了機。
良久，張強盛嘆息道，“他不是不想回來，他是不敢回來，我阿娘的那筆低保錢在他身上，所以他不敢回來。”
張哆哆竊喜，這群人扯了半天都沒扯上正題，沒想到這個一向沒啥出息的阿爹終於出息了一回。
張強盛此言一出，立刻安靜了下來，張強明與黃會員對視一眼，道，“您憑什麽說是在我兒子子坤身上？這個存折可是一直都有強國保管。”
“我身上沒有，存折前幾年就被子坤拿走了。”張強國急忙解釋道。
“子坤哥實在回不來也沒有關系，不過阿奶這筆錢他該拿出來的，這是國家補貼給阿奶的錢，是憑著她那滿臉的褶子，這麽多年的歲月拼來的，任何人都不能挪用半分，我提議讓子坤哥查一下折子裏有多少錢，把錢匯過來就行，阿奶的葬禮就用這個錢來辦，如果不夠，二伯三伯還有我阿爹，你們三兄弟再來平攤。”
張哆哆原本不想參與這些，可這是阿奶的錢，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這些。
“哆哆，你還是個沒上族譜的孫女，你有什麽資格來說這些，這是我們張家的事兒，你遲早是要嫁人的，這事兒輪不到你管！”黃會員急了。
“我不憑什麽，我就憑躺在裏面一動不動奄奄一息的人是我阿奶。我不得不站出來說句公道。”
“哆哆，別這樣，那筆錢少不了的，現在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是在商量阿奶的後事。那筆錢我們以後再來算賬。”張連英將張哆哆拖到一邊，柔聲說。
當然張哆哆也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只是心裏仍是不服氣。
憑她對張子坤的了解，如果這筆錢真的在他身上，恐怕他早就花個精光，連渣渣都不剩了。
張哆哆突然有些難過，阿奶一輩子都沒有見過大錢，甚至還羨慕別的老人家手上有好幾百塊錢，如今，她這筆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的巨款，就這樣被那個逗她笑的孫子給算計了。
如果她還是清醒的，她該多難過呀！
當天晚上張強盛訂了幾桌飯，請家族的人吃飯，商量著王秀花的後事。
主要包括：廚房主事，打雜員，采購員，出納，接待員，哭喪人，以及“八仙”（這裏的八仙是指八個擡棺之人，民間叫法，各地不一。）
這些都是需要提前安排好的。不然一旦事情來臨會手忙腳亂。
下午四點多張強盛給張五良通了電話說了下王秀花的情況，問問他能不能出來主持大局，誰知他不在縣城已經去了鄉下。
說是他如今年事已高，族中一切事宜交由他長子做主就好。
當時聽他如此說，便讓他兒子來主持大局，可誰知他兒子剛到車庫，他又給張強盛來了電話說是要來一趟，於是便讓陸子宸去鄉下接人。
從縣城開車到鄉下要一個半小時，一來一回就要三個小時，更不可思議的是陸子宸在鄉下等了張五良足足一個小時，給了他足夠的尊重與體面。等把人送到餐館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趙小慧不肯去飯店，張哆哆也沒啥胃口，便讓張餘跟跟張志偉過去吃點，順帶點飯回來給趙小慧和張哆哆。
等大家都去飯店後，張哆哆跟趙小慧趁著這會兒沒人就給王秀花擦了下身子，換上幹凈的衣服。
王秀花那會兒口中吐白色的粘稠物，趙小慧便慢慢的用棉簽給她把口洗得幹幹凈凈。
張餘他們也沒敢耽誤，到飯店十幾分鐘就回來了，還給哆哆她們帶了飯。
“那邊的情況還好嗎？你阿爹有沒有跟別人吵架？”趙小慧吃好飯就問張志偉。
“不太好，哪裏像在商量事情，簡直就是一群人在吵架，吵得頭痛。”
張志偉揉了揉太陽穴一臉生無可戀，末了還強調著，“阿娘，您說咱們這個家族的人怎麽這麽不團結的，一有事就靠嘴來吵架。”
“小孩子不懂事就管好自己的嘴，等下他們又要一起來說你了。你阿奶難得安靜一會兒，你別吵她。”趙小慧道。
張志偉看了王秀花一眼，“也是，就這樣安安靜靜的舒服多了。”
過了一會兒趙小慧等張哆哆吃好飯，非要她去看下張強盛。
並讓她交代好張強盛不要強出頭也不要亂說話。
張哆哆本意是不想去的，想守在王秀花跟前，可也確實不放心張強盛，依依不舍看了眼王秀花便過去了。
整個飯店真的跟菜市場一樣聊得熱火朝天，煙味酒味撲鼻而來，張哆哆還只是站在門口就被濃烈刺鼻的味道嗆得連連咳嗽。
這一次張強盛倒是讓人出乎意料，他坐在一旁聽著張五良以及主事的安排，沒有要鬧事的念頭。
張哆哆走到張強盛身邊交代了幾句，就去找張連英夫婦。
“他們談的順利嗎？沒跟他們吵嘴吧？”我問道。
“放心，我在這，不會讓他們鬧起來的。不過我也只是個孫女婿，有些事想說不能說。”姐夫道。
“有你們在，我自然是放心的。”我轉過頭問張連英，“姐，這邊也沒咱們什麽事，要麽我們回去陪陪阿奶吧？”
“我再待一會兒，要麽你先回去吧！”
“好，那你們早點回來。”不知道為何那一刻張哆哆特別想馬上趕回王秀花身邊，雖然走路過去十分鐘不到，可還是給陸子宸打電話讓他騎車來接。
車庫裏就只有趙小慧，張餘，還有程小小，張哆哆幾乎是從電動車上跳下來的，直接來到王秀花身邊，拉著她的手，柔聲的喊道，“阿奶，我是您的哆哆，您最愛的哆哆回來了……”
哆哆喚了兩聲阿奶，握緊她的手，而她終於將一切都放下了，那口撐了很久很久的氣在張哆哆趕到後徹底斷了。
她似乎等到了，也可以放心地走了……
可是對於張哆哆來說，那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啊，就這樣熄滅了。
“阿娘，阿奶沒了。”張哆哆轉過身對趙小慧哭道。
要知道，張哆哆從來都是個非常要強的人，可此時此刻她徹底碎了。想趙小慧能抱抱她！
“哆哆，別怕，乖，阿娘要給阿奶換衣服了。”
那時張哆哆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張志偉給張強盛打了電話，於是很多的人趕回車庫
張強國搬了個鐵鍋放在門口，讓張哆哆姐弟三個趕緊過去跪在地上將落地冥錢扔鐵鍋裏燒，一邊燒一邊喊，“阿奶，快來領錢哦……”
張哆哆杵在那，看著一群的人給王秀花穿衣服，穿好衣服就要開始整理儀表儀容，當母親她們正準備給王秀花理順頭發時，張哆哆卻發了瘋似的翻箱倒櫃找出那把木梳子。
“阿娘，讓我給阿奶梳頭發吧！”雖然她沒哭出聲，可她的嗓子已經啞了。
“好，你來吧！”趙小慧騰出了位置，張哆哆擠了進來。，
王秀花曾經說過的話言猶在耳，她說這把木梳子是她親手做的，她出嫁時她的阿娘並沒給她梳頭，於是她便做了這把梳子打算給自己出嫁的女兒梳頭，可惜……張哆哆那幾個姑姑沒有這樣的福分。
於是，王秀花跟張哆哆約好，等張哆哆出嫁時，用來給張哆哆梳頭。
誰知……造化弄人，最後張哆哆便用這木梳全了王秀花的心意。
她梳得很輕很輕，生怕弄疼了自己最愛的阿奶，雖然她知道，她已經沒了痛覺……
有時候張哆哆會想阿奶或許跟她一樣，來塵世一遭就是來贖罪的。她這一生呢，父母不疼，子女不孝，丈夫不愛。
縱然父母不疼，但她還是用她那幼小的雙手去給兄長賺上學的錢，父母逼著他嫁，她也嫁了。
縱然子女不孝，她還是帶大了那麽多兒女，一生都沒讓兒女操過心，年紀大了還要伺候殘廢的兒子。
縱然丈夫不愛，她用她弱小的身軀，扛起一個大家族，甚至連丈夫之前媳婦兒所生的孩子，也都視如己出。
遠方鄉裏，街邊乞丐，晚歸的路人，只要從門口經過，她都會拉他們進屋喝杯茶吃頓飯。
她熱情好客、賢良淑德、溫柔善良，用自己的能量去溫暖著別人，去幫助別人。
所以，也許就這樣的成長環境，造就了她這一生淒苦。
可她卻比比很多人更懂愛，更懂得珍惜。
如今，也許是她的劫已經到了，她的罪贖完了。於是她離開了，從這個世界上徹徹底底的消失了。
等落地冥錢燒完後，大家並紛紛組織起連夜送王秀花的遺體運回鄉下。
當時張哆哆的小學學校如今已經建成了祠堂，村裏的紅白喜事，都在祠堂裏弄。
那時家庭條件不算富裕，唯一有輛車的張子坤都沒回家。
“阿奶，我們回家了……”
是啊，阿奶，我們回家了！您這一生操勞太多，如今都能放下了。
來世，來世啊……想到來世，張哆哆哽咽著，她曾經以為像王秀花這般心地的人，應是仙女轉世，死後是會重回仙門的。可當她咽氣後，道士掐指一算，說是已經投入畜生道，輪的是六畜家禽。
一個人究竟是犯了多大的罪，如此善良的人，輪的竟然是畜生道，不過人有無來世輪回也不過就是個傳說。
車子開了兩個多小時才到，王秀花的遺體被放在祠堂的一角，在她遺體身後放著觀音菩薩以及楊四將軍。
當時在縣城，道士師父打卦時，王秀花怎麽也不放卦不肯回來，最後猜的是不是要把楊四將軍以及家中供奉的小菩薩火令一起帶回去？王秀花這才放卦，就這樣那些菩薩也一同放在車上隨著遺體回了鄉下。
在張哆哆很小的時候曾聽張強盛提過一嘴，說楊四將軍最早打的弟子是太阿爺（曾祖父），然後太阿爺去了後就挑了阿奶，可惜阿奶是女兒身又命格太硬，這才選了阿爺。
當然這些怪神亂力之說也只是猜測！至於那道士說王秀花墮入畜生道也無據可查。
雖無據可查，可聽著仍讓人心裏難過。
張哆哆看著這座曾經讀過書的小學，在這小學食堂下面便是她曾與王秀花居住過的地方，只不過如今被拆遷後不剩一瓦一礫，早已面目全非，再不見當年一絲蹤跡。
在道士團隊到達後，嗩吶聲響徹長空拉開夜幕，聲音高高低低哀哀怨怨，錯落有序。
曾記得王秀花閑聊時跟張哆哆提過，別人出生乃至出嫁都是吹吹打打熱熱鬧鬧，而她卻是冷冷清清。所以每次看到電視上紅白喜事時有人吹嗩吶，她都流露出很羨慕的眼神，然後說道，“這嗩吶聲啊，我出生，出嫁都沒能趕上，要是死後也有人給我吹上幾日，也算是明目了。不過那會兒吹沒吹我也不知道嘍！”
至此，張哆哆再也聽不得嗩吶聲，嗩吶一響，眼淚就再也抑制不住了。
王秀花病逝的消息不脛而走，喪事舉行了三天，這三天內張哆哆偶爾幫忙做事，大多數都是守在靈柩前。
第一日大家都很疲勞，只要有一點時間倒頭就睡，第二日下午道士掀開王秀花臉上的冥紙，乍一看發覺王秀花的舌頭是露在外面的。
道士笑了笑，說道，“老人家，人嘛，總有一死的，如今你已經子嗣成群五世同堂也算是一種福分，兩眼一閉也是去享福了，你就放心去吧！”
道士念完這段話，又說了些大夥兒聽不懂的咒語開始捏著王秀花的臉，估計他是想把那流露在外的舌頭給硬塞回去，可試了好幾次都不成功。
書上所寫：“因呼吸不暢而死亡的人，大多都有這樣的癥狀，只是在死後八個小時因身體溫度散去，肌肉會萎縮，從而舌頭也會往裏縮，倘若長時間都沒有縮回口中，那便是此人心有餘怨，不肯安然而去。”
阿奶，您在怨什麽？是在怨張子坤沒能回來送您一程，還是怨哆哆陪您的時間太少，亦或是怨兒孫不孝。
也許您不過是怨著這淒寒苦楚的一生罷了。
按照當地習俗一般喪事都是三日，短短三日家族中幾百號人就打了四次架，吵了十二次嘴。
就像是一整個菜市場跟一整個屠宰場的較量，要幹活的人不幹活，要幫忙的人不幫忙，閑下來就開始因著陳年舊事你一嘴我一嘴爭論不休。
比如，下帖子。
有人去世後本族與親族不用下帖子，外族的人是要挨家挨戶去送帖子，請他們來參加葬禮。
張五良覺得這戶人家不用請，與張家也沒什麽牽扯，而主事覺得這家人雖與家族鮮少聯系，便因著王秀花的私情是應該請來的。
就因兩人意見不合，便展開了一場搏鬥，這一鬧，圍觀的，幫忙的，勸架的，一群人蜂擁而至，吵得不可開交。
當然，還有一些吵架跟本次事件也沒什麽關系，比如……兩個十來年沒見過的，只因你的車劃傷了我的車，於是便大打出手。
王秀花在當地家族輩分很高，惠及多村，來吊唁的人一波又一波，只是大家都忙著吵架，也沒空招待他人。甚至連道士那邊也是唱著獨角戲，連個搭把手的人都沒有。
張哆哆想守著王秀花的遺體，卻又擔心他們誤傷張強盛，又想去勸架。
本來是要第三日才下葬，可那會兒天氣還是有點熱，怕是拖不了這麽長時間，便第二日安排下葬。
入棺到起靈，張哆哆噗通跪地，看著棺蓋慢慢合上，她與王秀花看似隔了一塊棺蓋，實則隔了一個陰陽。
張哆哆跟著擡棺的八仙一路哭到墳地，王秀花的墳地是很早前就挖好了的，就在張強明的栗子林。
再者，那塊林子離竹樓不遠，想必王秀花也很喜歡。
誰知棺木才剛擡到路口，就有人出來阻攔。前頭黑壓壓的一片人頭，爭吵聲此起彼伏。
而這個帶頭人正是張學毛。
“當時修路大家都出了錢，張強盛死活不肯出錢，所以這條路其他人都走得，就他們不能走！”
“學毛，你不要胡鬧，死人路可是攔不得的，快讓開！”
張五良也跟著幹著急。
前天晚上他看到張清華把張學毛叫了出去，兩人嘀嘀咕咕交頭接耳半個多小時，他當時也沒往別的方面想。
看到眼前這一幕，心裏也猜到了個大概。
“死人路，不可攔，攔了會黴運纏身。”
張學毛自然也聽過這句話，但此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更何況張清華還承諾他，若是事情辦成，自然會給他一部分酬勞。
這世道，誰會跟錢過不去？
他又不傻！
“阿爹，這事兒你就甭管了，當時強盛自己不也說了嘛，大不了以後不來鄉下，不走這條路，現在他要從這條路經過，肯定得交錢啊！”
站在某些角度上來說，張學毛所說並無道理，可今兒是王秀花下葬之日，這麽做就相當於損了陰德。
張五良想出手阻攔，卻被張學毛推到一旁，擡棺的八仙無法前進，肩上的麻繩勒出一道血痕來，索性直接把棺木往地上一擱，站在原地看起了這場熱鬧。
張強盛狠的牙癢癢，他一瘸一拐往前沖了上去，很快就與張學毛扭打在一處。
沒殘疾的張強盛放眼整個村都難逢對手，可現在的他隨便一推就摔了。
張學毛並沒有下死手，只是用拳頭一直敲張強盛的背，像這種不傷人命的打法，是如此高明。
張強盛的身子骨很容易散架，若是硬碰硬，只怕會纏上人命官司。
一場架下來，最後的結果是誰也沒討得半點好處，兩人身上都落了傷。
張學毛額頭上有幾道抓痕，而張強盛的傷基本上在背上，雖沒見血，卻也十分嚴重。
兩人實在是打得太累了，中途停下休息，就在這時張清華假惺惺地跑過去扶起坐在地上的張強盛，極力勸道，“強盛，不是我說了，這就是你的不是了，當時不願意交錢的是你，現在要從這經過的是你，別忘了今日可以秀花嬸娘的下葬日，再怎麽樣也不能大打出手，這多不吉利啊！”
這幾句無疑是讓張強盛更加無地自容，張強盛此時憋了一肚子火沒地方撒，反手就是一拳揍了過來，張清華躲閃不及生生挨了下來。
“要不這樣吧，大家都是一個家族的人，這樣鬧確實不太好看，再說了，秀花嬸娘一直都對我們這些晚輩很照顧，今日是她的大日子，其他的事後面再說，憋耽誤了下葬的時辰，大家都各退一步如何？”
說這話的是張大發，自從與汪小春離婚後，他就帶著張虎在外面闖蕩，這麽多年幾乎與家族沒啥關聯，就連張虎娶親生子他都沒請家族的人去湊個桌，要不是因為王秀花過世，恐怕他這輩子都不會再回這個地方來。
但說到底王秀花又不是他的親娘，能念及當時的恩情回來一趟，已算孝順了，這幾句也掀不起任何波瀾。
別人自然也不會拿他當回事。
“這可不是兩件事，本來就是一件事延伸的，我們也不是故意要刁難強盛，只是若都這樣出爾反爾，以後我再這個家族哪裏還有威信可言，只要他現在補了這個錢，我們馬上就會讓秀花嬸娘的棺木從這走！”
張學毛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讓人心生作嘔。
“這人真的是一根筋，讓他修路時出點錢，非不肯，現在好了，人家連路都不讓我們走，有兩個錢就只知道請那些女人吃飯玩樂，現在自己親娘的棺木都擡不進山裏！”
趙小惠一直怒瞪著張強盛，嘀咕了許久，換做以前她肯定早就沖上去罵幾句，但現在兩人畢竟離婚多年，且她已再嫁，就算再看不慣，也只能作罷！
“你們還好意思說修路，我看這條路也不像修過的，別是把錢都自己吞了哦！”張大發看了一眼路邊的大青石一臉不屑，“要是真的修了，那這幾塊大石頭幹嘛不挖掉，非要放在這路邊礙事啊！”
其實路有沒有修，大家心裏都有數，只不過大家都畏懼張清華的勢力，選擇不吱聲而已！
如今被張大發點出來，張清華更是惱羞成怒，指著張大發的鼻子就罵了起來，“你算個什麽玩意？這裏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你這個不肖子孫，一走這麽多年從沒回來過，清明也不回來掃墓，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胡說八道，別逼我扇你！”
“我想回來就回來，不想回來就不回來，關你屁事？你憑什麽扇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這中間賺了多少錢嗎？別人傻我可不傻，我只是不想跟你計較！”
“既然不想計較，就給我閉嘴，修路的錢又沒喊你出，你在這鬼叫什麽！”
“要不是秀花嬸娘老了，我才不回來，你以為我喜歡跟你們這群人打交道啊，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鬼頭，只知道從自家人身上榨取利益，出了門就是只假老虎！”
“張大發，你是不是有病，有病就去看病，別在這嗶嗶！”
“我有病沒病跟你有毛線關系，有本事你揍我啊，你要是敢......”
張大發話還沒說，嘴裏湧出一股血腥味，張清華的拳頭已落在他的嘴角，這一拳用了將近九成力氣，毫不留情。
就這樣，兩人在路上打了起來。
張清華本身就一肚子火，面對張大發更是不會留情。自然張大發也是如此！
一開始只是肉搏，到了後面直接抄起石頭就砸。
“你們這樣像什麽話，我好歹是族長，我還沒死，你們這些小輩怎麽敢當著我的面打架？這不是讓外人看了笑話嘛！”
張五良沖了過去，將兩人分開，“這件事就由我做主，強盛你也別杠了，路是大家的，路修好也是為了方便大家，你現在把錢補上，就補一千塊錢好了，爽爽快快把你阿娘給下葬，難不成你想就讓老人家死後都不安生嗎？棺材就放在路口算個什麽樣！”
最後再眾人的勸說下，張強盛不情願給了一千。
可誰知順利擡到山上準備下葬時，又有人來鬧事！
鬧事之人正是丁香花。
自從去了縣城，丁香花的瘋病好了大半，所以張富貴也不再將她給鎖起來，她也能偶爾去小區老年人活動中心散散步。
誰都不知道她是如何來到鄉下，又是如何跟著眾人上了墳山。
“這塊栗子林是我家的地皮，沒有我的同意，我看誰敢把死人葬在這裏！”丁香花爬進早就挖好的坑，說什麽都不肯離開。
“這明明是我家的栗子林，什麽時候成你們的了？說話要憑良心！”張強明此時氣得不行。
這片栗子林一直以來都是他的地盤，這麽多年從沒變過，當時劃分土地山林的時候都有合同協議，怎麽也想不到會鬧這麽一出。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這片栗子林還真是張富貴的！”張清華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子，本子上記錄的正是當年山林劃分登記情況，“你們看這上面寫得很清楚，以這棵杉樹為界，杉樹所在的地皮都是歸張富貴所有，如此說來的話，你們挖的這個墳地有一小部分是占用了別人的土地，要不重新挖一個，要不就給人家補點錢！”
“你真的是喪心病狂，要錢不要臉，這棵杉樹都長這麽大了，不可能說杉樹所在的地方都是張富貴的地盤，那照你這樣說我們也沒有占用別人的地皮，頂多就是占用了這條路，總不能說這條路都是張富貴的吧！”
張強國氣得眼睛都綠了。
事到如今大家都知道這是整個家族的人聯手來對付張強盛他們一家。幹出這等子損陰德的事兒，完全沒想到今後可能會遭到報應。
不過在那些唯利是圖的人眼中，只有利益才是最重要的，要是挖人家祖墳有工錢，恐怕也不會覺得愧疚。
“張富貴，你自己也出來說兩句，這畢竟是你家的地皮，你要是自己不爭取，那我也不管了哦！”
張清華一開始朝張富貴使了幾個眼色，在人家毫無反應後這才撇清幹系。
而張富貴也不知是不是收了人家的好處，馬上就站了出來，不過他並不傻，而是附在丁香花耳邊大聲說道，“阿娘，我給你看的墳地要被別人搶了，你自己去搶回來哦！”
丁香花馬上就撲了過去，死死抱住那顆杉樹，不挪開半步，還一邊咒咒罵罵，什麽惡毒的話張嘴就來。
“你們這個錢真難賺，我是不管了哦，你們自己想辦法去擡棺吧，一天天的累死了！”
八仙當中有人將扁擔麻繩甩在地上氣憤地轉身就走，其他的幾人也跟著掉頭就走，說什麽也不肯留下。
就這樣王秀花被丟在山上，那個挖好了坑卻不能下葬。
“這群畜生！”張哆哆暗自罵了兩句，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
“哆哆，你別擔心，我阿爹馬上就趕來，我們再想想其他辦法！”陸子宸溫柔安慰著。
張清華等人看到八仙都走了，也跟著一同離開，轉眼就只剩下張哆哆他們幾個人。
“張哆哆，你不是很聰明的嘛，你來想想辦法，總不能就讓阿奶不能入土下葬吧！”張強盛沖張哆哆怒道。
說實話張哆哆整個人都沈浸在悲傷當中，腦子一片混亂，在加上五天五夜沒合過眼，身體早已透支，她從沒想到過一向善良的王秀花，竟死後都沒辦法入土為安。
“你們不要都怵在這裏，靈堂那邊也要一個親人的，不然連靈牌都沒人端！”張大發提醒道。
說起這個靈牌的事，更是覺得荒唐可笑。
王秀花膝下也有三個兒子，誰知這三個兒子竟沒有一個人肯主動端靈牌，按風俗是長子端靈牌的，可王秀花的長子張強旺早就過世了，那就只能由次子張強明，誰知這個張強明竟當場說要一直彎腰駝著背，還要跟著道士作揖跪拜，他嫌累，不肯端靈牌。
於是這個靈牌便一直由趙小惠跟張哆哆來端。
一個是前兒媳婦一個是孫女，從來都沒有過這種先例。
不過話說回來，這兩人也是王秀花生平最愛之人，總比沒人端靈牌要好，像張富財連什麽時辰死的都不知道，等發現的時候屍身都腐爛了。
大概等了二十分鐘左右，陸文軍帶著幾個人才到，其中有一個人是風水師，風水師拿著羅盤看了一番最後嘆氣道，“今日已經錯過了吉時，恐怕要明天才能下葬，這個地方既然人家不讓給你們，那就只能重新看個風水寶地了，還有......”
風水師頓了頓繼續說道，“這棺木是誰做的？怎麽質量這麽差？這人都沒葬下去，棺材板都爛了，你們沒發現嗎？”
什麽？
眾人嚇得面無血色，這幅棺木都仔細檢查過的，雖說年代有些久了，但也不至於會爛，當時還是張緒茆過世後，就給王秀花備了一副，怎麽可能會爛？
一定是這群沒良心的人故意損壞的！
果不其然，爛的地方都是新的刀口，一看就是這兩天新添的，只可惜沒有證據！
張強盛一拳砸在棺木上嚎啕大哭了起來，“阿娘，你可一定要顯靈，這群畜生連你死後都不放過你，還要這麽刁難我們一家，這口氣不能白白受著，你一定要為自己報仇！”
“現在沒空說這些，你們還有什麽地皮能做挖的，先帶我去看一下，我們把位置選出來，然後找幾個人來挖坑吧！總不能讓老人家一直就擱在這不管不顧吧！”
“那就只有老墳山下了，我阿爹旁邊還有一個地方，你要不去看看能不能用！”
於是又開始找位置，重新看風水，重新挖坑，再等明日找個吉時下葬。
當然還得重新修條路出來！
原本三天能解決的事兒，足足拖了四天，而張哆哆則是重新花了上千塊錢給買了一副棺木。
張強明在得知棺木的價錢時將張哆哆罵了一頓，大概意思就是她怎麽能買這麽貴的，到時候兄弟三個還要平攤，可在張哆哆眼裏雖然她不能兌現給阿奶買大房子住的承諾，但死後能買一副上好的棺木，也算是一種精神的慰藉。
知道這筆錢是張哆哆自掏腰包時，張強明跟黃會員才喜逐顏開。
次日，下葬時也沒有外人，都是自家幾個人，還有就是陸文軍從別處花錢請來的幾個小工幫忙擡棺，雖不熱鬧倒也安心省事。
“小姑娘，你來老人家墳頭上柱香吧！”道士對張哆哆說道。
這個道士也做了不少法事，見過各種場面，但從沒想這次這麽無語過，如果說其他人都在爭取自己的利益時，只要這個女孩一直守在靈柩前不曾離開，她哭到嗓子沙啞，跪到膝蓋流血，都不吭聲。
那份悲絕讓人沈浸其中，無法自愈。
像是一只玻璃杯，透明，稀碎。
“好！”
張哆哆用沙啞的聲音應道，很熟稔地點燃了香，跪在墳頭拜了拜，香灰落在她的手臂處，手臂立馬燙傷了一個小圓點。
張哆哆盯著那個小圓點楞了楞。
陸子宸輕輕說了聲，“哆哆，那是阿奶想在你身上留個記號，怕以後找不到你了。”
瞬間，張哆哆已是淚流滿面。
她拜了三拜，無比虔誠！
棺木合上，塵土掩埋，王秀花就這樣孤零零地在此處長眠，可張哆哆卻哭得像個罪人。
等王秀花成功下葬後，大夥兒就都回了縣城，回去後就開始算賬。
張哆哆本來是想回家後就好好睡上一覺，可閉上眼四處都是王秀花的身影，根本就沒辦法合眼，最後沒辦法就只好跟著張強盛一塊兒去了張強明家，同行的還有張志偉跟張餘。
剛走到張強明家時，他們正在吃飯，於是三人便在一旁等著，張哆哆看著王秀花的遺像以及牌位，眼淚已如江河泛濫。
這次的總支出是兩萬五，但大家顧念張強國未成家，就只讓他出五千，餘下的兩萬便是張強盛跟張強明一家一萬，不過份子錢有一萬塊錢。
這些隨份子的人也比較覆雜，有的是趙小惠娘家人，有的則是黃會員娘家人，眾人盯著這筆爛賬一籌莫展，都將目光投向張哆哆。
張哆哆思考了一會兒說道，“要不這樣把吧，我阿娘這邊親戚的錢就都歸我阿娘，二伯娘那邊的親戚隨的錢就都歸二伯娘，其他的錢你們兄弟幾個再來平分，三伯這邊只出五千，自然分不到份子錢，大家覺得如何？”
都是一群農村人，也沒讀過幾日書，更不懂如何計算這筆賬，只聽得張強國分不到錢，張強明跟黃會員的臉上露出笑容，紛紛讚成這個法子。
當時算下來張強盛還能領到三千二百塊錢，而張強明那邊則是六千八，張哆哆便將自己手中的一千八直接給了張強盛，並讓張強明後續再給出一千四。
誰知這時黃會員只看到張強盛拿了錢，而她一分錢都沒有，當場就破口大罵，“你們這父女倆可真是搞笑，我們家一分錢都沒拿，錢都進你們口袋，按理來說整個喪事操勞最多的就是我們一家，可憐哦，操勞幾日一分錢都沒拿到，你們也真的是好厚的臉皮。”
“嫂子，你這話不要亂說，什麽叫我們錢都拿走了，你們沒領導錢，我本來就還要進一千四，現在才拿一千八，是我少進了錢，錢都在你們自己身上，現在竟然翻臉不認賬，有你這麽做人的嗎？誰厚臉皮，你把話說清楚！”
張強盛本來就少拿了一千多，黃會員這幾句徹底將他給激怒，當場咆哮了起來。
“我哪兒說錯了？阿娘這麽多年處處都在為你們著想，你們占盡了好處，現在人不在了，你們家還撈一筆，講出去也不怕別人恥笑，還有你張哆哆，你更是個白眼狼，枉費阿奶對你百般疼愛，每天早上起來給你做早飯，送你去學校，接你回家，可你呢，長大後一直在外面上班，也沒見你買過什麽給她老人家，在世不好好疼愛她，死了哭有什麽用！”
黃會員又將矛頭指向張哆哆，在她心中這筆賬是張哆哆算的，肯定會向著張強盛，這中間不曉得貪了多少。
“我貪什麽了？我的賬怎麽算不清楚了？你要是有問題就把阿姐喊過來再算一遍，既然你要算這麽清楚，那你把我給出去的紅包還有棺材板的錢一起攤在裏面！”
以前只覺得黃會員很小氣，可沒想到心思竟如此重，連自家人都算計。
“你這娃子真的是好意思啊，阿奶對你那麽好，買副棺材板你還要計較，真的是白養你一場！”
黃會員一遍罵罵咧咧，一遍用掃帚開始掃地，地上的垃圾都往張強盛跟張哆哆腳邊掃。
“我們怎麽你了？最起碼阿奶過世我們姐弟幾個都回家了，哪裏像子坤哥，他人都沒回來！做人要憑良心，誰家孫子像他這麽沒良心的，不僅人不回來，還把阿奶的補貼也給私吞了。”
張志偉氣不過就瞪了黃會員一眼。
誰知這一瞪，徹底惹怒了人家，黃會員抓起掃帚就準備朝張志偉身上砸去，眼看掃帚要落到張志偉身上，張強盛瘸著腿，將張志偉護在護在身後。
黃會員見砸不到賬志偉，就將掃帚轉了個方向對準我。
張志偉則伸手奪過掃帚往地上一扔，就在這時黃會員往地上一躺說是張志偉打了她。
張哆哆冷笑道，“我弟弟如果打傷了你，你去驗傷，多少醫藥費我們家肯定會出的。”
“你......”黃會員氣得胸口起伏著，只差不背過氣去。
那晚，在王秀花的遺像與靈牌面前，這一大家子打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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