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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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不是。”王秀花往窗外跟門口看了眼，壓低聲音說，“這裏頭裝的都是錢，是你阿娘給我的！”
那麽厚的一摞錢，少則都有好幾萬，這下張哆哆徹底傻眼了，她小心翼翼打開袋子，果不其然裏面裝的還真是錢，數了數足足有十萬。
在那個年代有一萬塊錢都能讓日子過得更好，這下多出來這麽多，讓張哆哆也跟著不安起來，“阿奶，我阿爹阿娘去哪兒了？現在這麽晚怎麽還沒回來？”
“我也不知道他們去哪兒了，每天都早出晚歸的，反正搞得挺神秘的，有時候兩個人回來笑嘻嘻的，有時候又吵得不可開交，我也聽不太懂，就經常聽到什麽二八杠，九筒，八筒，啥的，還有通吃通賠等。”
這些專業術語一聽就是跟麻將有關，張哆哆心裏一緊:這下完了，這個家徹底完了，她父母怕是迷上賭博了。
俗話說十賭九輸，輸點錢倒還好，就怕把命也搭進去傾家蕩產妻離子散。
“阿奶，這個錢你先放好，別讓任何人曉得哈！”
張哆哆把袋子還給王秀花，一顆心七上八下的，若是小賭很容易戒掉，若是大賭，恐怕這個家就沒救了。
王秀花從張哆哆的眼神中也看出事情的嚴重性，馬上把錢重新包好塞進衣櫃的角落裏，然後再上了兩層鎖，可即使這樣王秀花還是不放心，又去摸了下鎖，確認鎖好後再把鑰匙掛在衣服的扣眼裏，隨身攜帶著。
那天張哆哆跟王秀花都不敢睡，兩個孩子實在太困了，就在椅子上窩了一會兒。一直到淩晨三點多，張子坤急切沖沖來敲門，“阿奶，哆哆，不好了，出事了，你們快出來，嬸娘她出事了。”
這一陣狼嚎，把張哆哆嚇了一跳，而王秀花差點從椅子上摔了下來，一聽到出事，兩天腿就哆嗦得厲害，連路都走不穩。
張哆哆見狀馬上把張餘搖醒，讓張餘照顧王秀花，而她自己則跟著張子坤一起出了門。
夜晚的風有些涼，走在路上心情過於沈重，張哆哆只覺每走一步腳下都生生疼痛不已，可這條路她不得不走。
“子坤哥，到底發生了啥事？你提前跟我說下吧，讓我心裏有個準備！”
離家有段距離後，張哆哆才開口。
“就是你阿娘她最近兩個來月都在賭博，還借了不少高利貸，那些外地人太狠了，一直逼你阿娘還錢，你阿娘借不到錢，他們又逼得很緊，最後阿娘沒辦法跳了河，不過你放心人已經救過來了，沒什麽事！只不過情緒不太好，強盛阿叔讓我來找你，看看有沒有什麽法子來解決問題！”
那時候大家並不信任銀行，所以很少有人把錢存銀行，即使手中有些閑散的錢也都是借給其他人賺個利息。
但那些利息也是大家能接受的範圍，當然也有人借機大肆斂財，比如像現在這樣，賭博風氣正盛行，很多人就會四處借錢，而自然也就有人趁此放高利貸，一旦沾染上這些人想甩掉也不是個容易的事情。
一時間張哆哆還未想出什麽好的解決方法來！
張哆哆趕到的時候，趙小慧就坐在橋上渾身濕漉漉的，頭發上有不少水草，手臂上有幾道血口，口子估計有點深，哪怕是綁了一圈紗布，上頭還是滲出血液來。
在橋邊不遠處停了好幾輛警車，還有好幾個外地人正在跟警察交談著什麽。
沒過一會兒那些警察就開著車將那些人給帶走了，場面也安靜了下來。
張強盛只是站在一旁嘆氣，口裏煙霧繚繞，熏得人難受。
黃會員則陪在趙小慧身邊，試圖想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可拉了兩次還是紋絲不動。
“小慧，你也別想不開啊，不就是錢嘛，哪有命重要，你還年輕，只要你出去後好好賺錢，不怕還不上的，從現在開始不要再賭了，還有你，張子坤這事兒你要負一半責任……”
黃會員說著說著摸起一根木棍就朝張子坤身上砸去。
“這事怎麽能怪我？又不是我叫嬸娘去賭博的，這玩意全憑運氣好吧！那之前賺錢的時候你們不是也喜滋滋的嗎？賭博嘛，輸贏很正常的！”
“你還好意思說，你看看你自己，輸了那麽多怎麽搞，你老婆都沒有，孩子也沒有，就只曉得天天出去賭博！”
黃會員越想越氣，追著張子坤就是一頓猛打，張子坤一邊求饒一邊頂嘴，從不落下風。
“阿娘，這裏風大，先回家去吧，以後的事情回家去商量！”
雖然很討厭賭博的人，可眼前坐在地上的畢竟是自己的阿娘，張哆哆還是不忍心，於是嘆了聲氣。
“哆哆，我……”
趙小慧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可一開口就哭了出來。而她這一哭，張強盛更是把氣都撒在張哆哆身上。
“我是讓你過來安慰下你阿娘的，你不會安慰人就算了，還把她惹哭了，你說說你長這麽大有啥用！”
張強盛氣急敗壞道，伸出手就給了張哆哆一掌，清脆的耳光讓這沈寂的夜也清醒了過來。
“你打孩子幹啥？這跟哆哆有啥關系？”，黃會員把張哆哆護在身後，一臉不悅，“現在天這麽冷，你們不回去的話就在這繼續挨凍吧，我帶兩孩子回家了。”
折騰了快一晚，黃會員現在是又餓又困又累，眼睛皮都開始打架，這兩個月她也在場子裏放水錢，賺了快五萬，不過她與趙小慧不同，她深知賭博這條路是萬萬不得行的，所以堅決不碰。
只是趁機放水錢吃利息，要知道這錢來得很輕松，自然而然她也就不想去外面打工了。
“阿娘，你再給我一萬，明天我再去扳本，你放心，這次肯定能賺錢的！”
看到黃會員要走，張子坤急忙伸手，本來他打算跟趙小慧借一萬，可看現在這情況，這個嬸娘怕是靠不住，不跟他借錢就很好了，他也不會在這時候沒事找事。
“你這兔崽子還要去賭是吧？再賭下去，下一個跳河的人就是你了！”
“阿娘，你是不是有毛病，哪有盼著人家跳河的！”
張子坤一臉不屑，嘴裏嚷嚷個沒完。
這一群人是淩晨五點多才到家，一到家後趙小慧就把自己反鎖在屋內，一句話都不說。
而張強盛則默默地把從老宅帶來的菩薩給供奉了起來，上香，燒紙，下跪，祈禱逐步進行從不落下。
這一套流程完成後，他把那個最小的菩薩懷揣在兜裏，就去敲門，“小慧，你現在換好衣服跟我出去，我們馬上去扳本，我剛問過菩薩了，它肯定會保佑我們賺錢的！”
一兩天輸了十幾萬，怎麽可能甘心？這不是十幾塊，而是十幾萬啊！
聽到張強盛這麽說，趙小慧嗖地一下竄了出來，背起包拉著張強盛就往外跑。
兩人連衣服都來不及換。
而這次一直到下午三四點才回家，回來時兩人喜滋滋的，通過表情就曉得這次收獲不小，不僅扳回了本，還小賺了一筆。
賭博是人的貪欲在作祟，想不勞而獲滿足自己，而深陷其中的人就像迷了路的蒼蠅，看著四通八達實則深不見底無法回頭。
這場賭博風氣盛行了數年，這個好不容易開發起來的小山村，一夕之間又像回到了最原始的狀態。
無數個家支離破碎，負債累累，牽連人數甚廣。
可有的人卻也從中謀利，賺了不少錢，就拿張學習來說，一開始也只是抱著試試的態度，誰知這幾年下來竟靠著賺了上百萬。
正所謂樹大招風，那些輸得傾家蕩產的人開始眼紅，於是有人開始陸陸續續去縣裏舉報。
那時新縣長剛上任，自然也想做出一番成績來，整治賭博這種歪風邪氣勢在必行。
接到舉報後，就安排了不少派出所來排摸情況，僅僅用了數十天就抓了不少賭徒，但說到底這些人也只是聚眾賭博，關過幾天警告警告再處罰點錢，也就放了人。
但經此一鬧，這股風氣開始走向低迷，但想徹底根除談何容易，要知道就連張強國這種人每天都拿個幾十塊錢去賭。
那段時間大家甚至都偷偷摸摸躲到窯洞去了，若不是發生了一件大事，估計這個賭場會一直偷摸開下去。
這天，趙小慧跟張子坤吃過早飯就相約出了門，從張學習賺了上百萬後，賭場的福利變好了不少，每天有專車接送，還管午飯，如果晚上還要繼續賭的也可以吃晚飯。
總之為了留住這群賭徒，張學習夫婦想盡了各種辦法，當然腰包自然也是越來越鼓。
每天張五良夫婦會做好飯給各個賭場送過去，而今天也不知道是啥情況，張五良早上去買菜時總覺心神不寧，他本來打算捎信給張學習讓他今日暫閉賭場，可如果莫名其妙就關掉的話，一天得損失好幾萬，最後想了想還是覺得算了。
這個賭場開了這麽多年，也從沒出過什麽事，再者現在放哨的人是之前的兩倍，真有個什麽情況，肯定也能及時撤離。
賭場裏很是熱鬧，又設在山中，只要有人喧嘩就曉得格外響亮。這天從其他縣城來了一個土豪，那人帶著條比手指還粗的項鏈，指尖夾著根煙，講起話來也是一股子吊兒郎當的樣兒，讓人一看就很不爽。
這人叫錢有才已經陸陸續續來過好幾次賭場，有時是自己賭，而有時則是放水錢，也不知這人有何種能耐，每次過來都是滿載而歸。村子裏的都是一些老實人，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是出老千，張哆哆本來也不想管這事，只是聽賭場的人回來提過幾次，就隨口說了人家是不是弄虛作假了，這話一出，大家心裏就開始聯想起來，除了造假一般也很難有人能十賭十贏。
在金錢的利益下，任何人都會變得自私，更何況這些鄉下人還輸了不少錢，在看到錢有才時，一個個心裏都恨得牙癢癢的，只差不把人家給生吞了。
“錢有才，今天我來跟你賭，我就不信你手氣能一直這麽好！”
說這話的是本村的一個的痞子，這人跟張富財一樣也是當地有名的混混，平時就靠坑蒙拐騙吃喝嫖賭來度日，在錢有才沒來之前這人還能賺點錢，可自從錢有才來了之後，他已經輸的血本無歸，還倒欠一屁股債，如今得知這個錢有才有可能出老千，更不可能輕易就放過人家，賭場才剛開門，他就主動挑釁。
這個錢有才也不是什麽軟柿子，哪能隨意讓人捏圓搓扁？於是兩人就開始賭了起來，第一輪下來錢有才贏了不少，他對著人家又是比手勢又是吐唾沫，幾乎是將人狠狠踩在腳下。
一開始大家都沒看出什麽名堂來，只是看他有意無意撫摸自己手上的戒指，後面張學習也發現了這個後，就馬上換了一副麻將，這麻將一換錢有才瞬間就占據下風。
他見勢頭不對，馬上就借機逃跑，“今日算你小子運氣好，我就不跟你賭了，下次我們繼續！”
“你出老千贏了這麽多錢，現在還想跑？你別忘了這是誰的地盤？哪裏由得你想走就走，兄弟夥們，大家一起上，弄死這個玩意！”
很快兩撥人就打成一團，錢有才雖然手上有幾個小錢，但畢竟寡不敵眾，他抄起一把刀就朝周邊的人砍了過去，這一刀本來是打算砍那個痞子的，哪裏曉得痞子的身手不錯，竟巧妙給躲開了。
而這一刀穩穩當當落在張學習身上。
張學習也是有幾分痞氣在身上，哪裏能挨得了這一刀，胳膊上的鮮血喚醒骨子裏的兇殘，只見他摸出一把西瓜刀朝錢有才身上揮去，場面十分震撼且血腥，其他的人都不敢攏堂，很多人見勢頭不對，都紛紛逃離現場，當然也有一些愛看熱鬧的，嘴裏勸架身子卻不自覺往後靠。
這個賭場本就是張學習開的，靠著這個廠子賺得盤滿鍋滿，一點也不吃虧，如今來了個不速之客，又莫名給了自己一刀，這口氣無論如何都要出掉，雙方都不是善茬，場子都是鮮血，張五良趕到的時候，張學習已經癱倒在地。
“你們這是做什麽？怎麽好好的搞成這樣了！”
看到自己兒子傷成這樣，張五良抓起一根木棍就往前沖，嘴裏還嘟囔著些罵人的話。
其實眾人不知道的是張學習只是皮外傷，而這個錢有才確實嚴重的內傷，張學習的那一悶棍正好砸在他的頭部，現在靠在一旁視線模糊，瞳孔都在震動。
眼看張五良的那根木棍即將落在自己身上，錢有才本能地抓起一旁的石頭就迎了上去。
張學習見狀抄起砍刀劈了過來，這一刀不偏不倚正切中錢有才的脖子處，動脈切斷，血濺三尺。
錢有才當場死亡！
那些吃瓜群眾眼看事情鬧得不可收拾，馬上紛紛逃跑，很快警察就到達了現場，而張學習也因故意殺人罪被捕入獄。
好好的一個家說散就散了！
張五良夫婦一夜就蒼老了不少，小兒子入獄，小兒媳婦連夜跑路，而那些因賭博獲利的不義之財，也都如數上交，家裏就剩下兩個年幼的孩子。
張五良畢竟是本族的族長，出了這麽大的事，肯定有不少人來慰問。
王秀花自然也不例外，她一早就提著兩籃子雞蛋，過來安慰幾句又回了家。
雖然這對張五良一家而言是悲劇，可對其他家庭來說卻是重新開始的轉折點。
從此之後不得再私設賭場，那些賭徒們也只能選擇重新去外面打工賺錢，日子好像又回歸了正軌。
不能回家賭博後，趙小慧反而更踏實在外面工作，這不又與趙小花合夥開了個飯館。
趙小慧本就有在飯館工作的經驗，開啟飯館來也算是得心應手。
沒多久，小飯館生意越來越好，而她也賺了不少錢。同年還給張強盛買了一輛摩托車。
在這個貧瘠之地，家裏若是有個馬車或者大板車都稱得上是富豪了，更別提有輛賊拉風的摩托車。
從二八杠的自行車到摩托車，這是時代的進步，同時也是人們生活水平的改善。
有了這輛摩托車後，張強盛牛皮吹得更響了，逢人就吹上兩句。
知道趙小慧要回家過端午，他樂呵呵的一大早就把那輛摩托車給擦得一塵不染，還穿上了那件洗得泛白的襯衣，在鏡子前照了又照。
“餘餘，你說阿爹長得帥不帥？”
照了好一陣鏡子後，張強盛突然冒出來這麽一句。
張餘本來今日是要去學校的，因身體不太舒服，所以就給請假了。
這不剛睜開眼，張強盛就來了這麽一句。
張餘白了張強盛一眼，沒有說話，輕輕咳了兩聲，就又捂住被子繼續睡覺。
反而張志偉拍著小巴掌歡呼，“阿爹最帥，阿爹是全世界最帥的男人！”
聽到這話張強盛心頭美滋滋的，樂得合不攏嘴，心裏暗暗說道，“還是兒子好，兒子貼心，女兒啊遲早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的女兒就是那潑出去了水，養這麽大白養了！”
張志偉又盯著張強盛看了一眼，“阿爹，你要去哪兒？能不能帶我一起去哇？”
帶著兒子去接媳婦，還騎著摩托車，人生一大快樂事。
“你要出去就自己去，帶上志偉幹啥？”
王秀花趕忙制止，張強盛這個吊兒郎當不穩當的性格，萬一出個什麽事，可別害了孩子。
張強盛見老人家態度強硬，也懶得掰扯，就自己一個人騎車出了門。
那會兒大班車還沒有通村，只能到鎮上，趙小慧在車站等了好一陣，看到油頭滿面的張強盛忍不住白了一眼。
“怎麽樣，小慧，我騎車技術還行吧？”
張強盛又繞著趙小慧跑了一圈，炫了下自己的車技，一臉得意。
可那時的趙小慧已經在外面闖蕩了好幾個念頭，見過不少有錢有勢的男人，且自己開的飯館生意還挺不錯，越是如此就對自己嫁的這個男人越瞧不上。
這種潛移默化的東西，一開始她也沒察覺，只是純粹看不慣張強盛。
“我給你買個摩托車是方便你接下哆哆的，哆哆每次放學都要走回來，不是讓你在這顯擺的，還有就你這技術，你也不怕把自己給折了！”
趙小慧抱怨了幾句，有些不耐煩的上了車，只見張強盛猛然一踩油門，而趙小慧狠狠地撞在了人家的背上。
“你就不能慢點嘛，真是的！”
“小慧，抱緊我，我要加速了！”
“慢點，慢點！”
趙小慧嚇得心不甘情不願雙手攥緊張強盛的衣服兩側，果不其然就在這時一個小汽車橫了過來，把這兩人給撞飛了。
趙小慧已經沒了痛感，大腦一片空白，周邊滲著血，場面十分震撼，警車跟救護車的聲音由遠而近。
而張強盛一條腿已經斷了，後腦腫起一個血包，他躺在那不停地喊疼，聲音很大宛如殺豬！
很快兩人就被送往縣城骨科醫院，而這場車禍也是目前史上最慘烈的車禍。
如此大的事件，一瞬就炸開了，王秀花帶著兩孩子在家急得不行，而兩個娃還不太懂事只曉得大哭。
張哆哆是晚上十點多才到家的，她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張強國照顧好阿奶，也交代兩個小孩不要添亂，隨後就坐小姨叫的車去了縣城。
醫院走廊上停著兩張移動病床，一個躺著張強盛另一個則是趙小慧，因為沒有交錢暫時沒辦法做手術。
得知這些後，張哆哆又去找了陸文軍，等他們父子抵達後才瞬間辦理入院手續。
所幸趙小慧只是驚嚇過度，再者腿上有些皮肉傷，縫合幾針休息幾日就能恢覆。
而張強盛除了小腿粉碎性骨折外還有腦神經損傷，現在能做的只是積極治療，至於後面如何誰也無法保證。
得知這個消息後，張哆哆癱坐在椅子上，整個人看上去十分疲倦，可即使如此也沒能讓她失去理智。
“醫生，你的意思是這個腿是能保住，只是腦部神經損傷就不一定能恢覆，而且還有可能變成植物人是嗎？”
張哆哆將醫生的話捋了一遍，得出這個結論。
醫生很震驚地看了張哆哆一眼，最後慎重點了點頭。
換做一般的人估計會嚇哭，但張哆哆不會，她在手術同意書上簽了字，並找陸文軍要了一大筆錢。
這些年張哆哆給陸文軍出謀劃策，他的工廠以及飯店前景一片大好，也從中賺了不少錢。
而張哆哆作為大功臣自然也會拿一部分分紅，再加上之前趙小慧在飯店裏的分紅，足足算下來將近五十多萬。
當然這筆錢張哆哆並沒有讓其他人知曉，拿到錢後馬上就去辦理住院手續，親手將張強盛推進手術室。
在手術室門口的她，默默流著眼淚！
手術整整進行了八個小時，張強盛也算是從鬼門關撿回來一條命，趙小慧三天後才能拆線，在醫院這段期間都是張哆哆一直照顧著，眼看馬上就要進入高考階段，當趙小慧能下床活動後，她也回了學校。
高考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道坎，雖不知道前程如何但還想是想盡全力而為。
眼看離高考僅剩一百來天，雖已做好萬全準備，可還是會緊張。而這段時間她把自己泡在書山題海中，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理。
偶爾陸子宸會給她帶點零食，但更多的都是在覆習，這一百天很快就過去了，終於迎來人生頭等大事。
高考前三天學校會統一放四天假，讓學生們回去補補身子調整心情。
很多人都期待著放假，唯獨張哆哆並不想踏上回家的路。
張強盛的腿傷得太過於嚴重，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張強盛這怎麽得也要帶上好幾個月。
果不其然家裏還是只有王秀花帶著兩個小朋友，張強國還在醫院照顧病人，而趙小慧早就出去漢江上班了。
“哆哆，你咋回家了啊？怎麽瘦了這麽多啊？”
正在收衣服的王秀花看到高興得眼淚都一直往下流，摟住張哆哆看了很久很久。
“阿奶，我來幫你吧！”
張哆哆馬上從王秀花手上接過衣服，然後送回了屋。
如今的張哆哆比王秀花還要高出半個頭，步子也比小時候要快很多，王秀花跟在後頭佝著背感慨萬千:昔日跟在她身後的小丫頭終究還是長大了。
這人嘛，不服老都不行！
張哆哆把衣服疊好後又開始拖地擦地，王秀花將這些一一看在眼裏，很是欣慰，心想:倘若有一天，她離開了這個世界，如今的張哆哆也能照顧好自己，而她也放心了。
“阿奶，你怎麽啦？是不是眼睛又疼了？快坐下來，我給你塗藥！”
張哆哆一回頭就看到站在自己身後的王秀花，眼睛又紅又腫，這可把張哆哆給嚇壞了，馬上急急忙忙就去找藥膏。
“阿奶沒事，阿奶只是很久沒看到你心裏想得緊而已，這人上了年紀就是這樣，心裏有個什麽事就會忍不住流眼淚！”
“阿奶，我還是給你塗點藥，你的眼睛不能再受傷了。”
張哆哆不等王秀花反應就開始抹藥，這支藥膏還是張哆哆買的，藥效很好，塗上去冰冰涼涼的，王秀花一直都舍不得用。
“省點用，這藥好貴的！”
“阿奶，沒事的，我下次再給你買幾支備著。”
塗好藥膏後，張哆哆又靠在王秀花懷裏撒嬌，別看如今的張哆哆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可還是喜歡挨著王秀花撒嬌。
王秀花抱了一會兒張哆哆後就開始去廚房做飯，因為王秀花不會算星期，也不會看老黃歷，所以每次都是預估時間買好肉等著張哆哆。可這一次她沒想到張哆哆會推遲好幾天才回來，而王秀花已經聞不到肉已變味，只見她用熱水泡了好幾遍，最後再用辣椒一起炒了滿滿一大碗。
其實這些張哆哆心裏都知道，但並沒有嫌棄，反而吃得津津有味，甚至還偷偷把菜裏的頭發給拿掉了。
她微微擡頭看向王秀花，只見王秀花正一臉慈祥地看向張哆哆，僅這一眼張哆哆紅了眼眶。
要知道王秀花一向都是個很愛幹凈的人，怎麽可能會允許菜裏有頭發？可如今的她已是老眼昏花滿臉褶皺。
都說歲月從不敗美人，可再好的美人經歲月的修飾也不見當時的風采了。
“怎麽了？是不是辣椒炒肉不好吃啊？要是不想吃，咱就不吃，明天阿奶再去買新鮮的肉做給你吃！”
王秀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那般眸子暗沈了點，伸手就去拿菜盤子。
“阿奶，這個菜很好吃，我只是太久沒見你，所以想你了！”
張哆哆眼中都是淚，看向王秀花的眼神是如此不舍，以前總是說一定要對家裏人好點，畢竟見一面少一面，可這一刻這句話有了具象。
“你這次回家是不是就放假了？阿奶都好幾個月沒見到你了！”
王秀花一邊給張哆哆捋順額前的碎發，一邊不停地給張哆哆夾菜，沒一會兒張哆哆的大碗就裝不下了。
“我這次回家就待四天，然後就去考試，等高考結束後就要去更遠的地方讀大學了。”
張哆哆許是太餓了，將碗裏的食物都吃個幹凈，在學校這段時間她每天都是起早摸黑，根本就沒時間好好吃飯，再加上家裏給的生活費攏共就那麽點，還得省吃儉用，雖陸子宸會不時帶她下館子，但也不好總是麻煩別人。
“你這回來幾天又要走啊？那你去讀大學，是不是就離家更遠了啊？”
王秀花不明白什麽高考大學，但是她知道張哆哆以後會離家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就像她很早就知道張哆哆肯定是走出這座大山去創造自己的新時代，可一想到自己的寶貝孫女一個人要去很遠的地方，心裏還是會不舍、會牽掛、會難過、會擔憂。
“阿奶，我以後會經常回來看你的，我不在家的日子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那些很累很臟的活兒，可千萬不要幹啊！曉得了不？”
張哆哆靠在王秀花的懷裏，像安撫小孩那樣輕輕拍著王秀花的背，同樣心裏也很難受，很不舍。
“我曉得的，你好好讀書，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要擔心我，我一把老骨頭還能撐幾年的，我還要看著你嫁人生孩子，將來我還要給你帶孩子呢！”
“好，那我就多生幾個，阿奶給我帶孩子，我才放心！”
張哆哆嘿嘿笑了兩聲，然後就準備去收拾碗筷，卻生生被王秀花摁住了。
“你坐了很久的車，快去洗洗休息下，阿奶還能動，阿奶來洗碗！”
王秀花說完就開始幹活，可伸出的那只手一直在抖，就連碗筷都拿不穩，走路也是蹣跚。那一頭濃密的頭發開始變得稀疏。
“阿奶，還是我來吧！”張哆哆哽咽道。
王秀花搖搖頭，語重心長地說，“傻丫頭，你不懂，如今阿奶年紀大了，要是再不活動活動，這人就傻了，趁現在還能動，我就多動一會兒，等以後老了，能有人照顧我就不錯了！”
這番話如此真誠卻讓人傷感又無奈，張哆哆不再多言，只是站在王秀花身後小心翼翼保護著。
那天晚上王秀花把張哆哆從小到大穿的衣服都給找了出來裝在一個小蛇皮袋裏，而她成長的這十多年所穿的衣服，竟連一個小小的蛇皮袋都裝不滿，而王秀花則一邊整理一邊默默掉眼淚。
孩子到底是長大了！
張強盛是在晚上十點多才到家的，那條腿被傷的過於嚴重，在醫院足足躺了三個多月，雖然都做好了心裏準備，可當真正看到張強盛時，還是覺得很震撼。
這三個月都是張強國在醫院照顧，這麽一看張強國自己也瘦了不少，每天在醫院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昂貴的醫療費用，思前想後最終決定回家修養，每天叫村裏的大夫過來打點消炎針，如此一來也能省不少錢。
張哆哆在看到張強盛的那一瞬，心裏一陣刺痛，她忙走過去準備他一把，誰知卻被張強盛一把推開，“走開，我不需要你，你這個逆女，我住院這麽久，你都不去看我，你阿娘跟你一樣都是心狠手辣的人，鬼知道我在住院這幾個月經歷了什麽，每天都過著什麽樣的日子，你這個逆女我就當沒生過你，有多遠你就給我滾多遠！”
張強盛越罵越有勁，已經是十分上道，甚至還不顧旁人的規勸，摸起一根棍就往張哆哆身上砸了過去。
王秀花跟張強國也不敢上前怕傷到張強盛，只得眼睜睜看著張哆哆生生挨了這一棍。
其實張哆哆心裏比任何人都明白，張強盛無非就是將自己這段時間所受的委屈也好痛苦也好，都悉數發洩在張哆哆身上。
在翅膀沒長硬之前，所有的一切張哆哆也只能受著，別無他法。
張強盛狠狠甩了兩棍，疼得張哆哆當場就流出了眼淚，但她只是咬緊了牙齒，從不吭聲。
當大家都以為張強盛只是想發洩這一次時，沒想到第二天早上更令人發指的一幕又出現了。
次日，張哆哆想往常一樣忍著身子的疼痛給張強盛送稀飯，剛推開門進屋時，就看到張強盛正在拆開那綁桌紗布的腿，還不停用手拍打。
“你在做什麽？你是不是想永遠變成殘廢？”
張哆哆三步並作兩步飛奔而去，還沒來得及制止，就被張強盛狠狠推了一把，後腦撞在桌角，立馬腫了一個大包，而手上的粉條也全部撒在自己身上，手臂被燙得通紅。
她馬上爬起來跑到水龍頭那邊沖了很久的冷水，這才緩解疼痛。
“我說過了不用你管，你阿娘跟你一樣都是狠毒的人，把我一個人扔在醫院不聞不問，你們都該去死，馬上給我去死！”
張強盛不停地咆哮著，像頭發失去就理智殘暴的雄獅正在發怒，可他越是如此，張哆哆反而越是覺得他可笑又可憐。
“什麽叫沒管你？要是真沒管你，你早就死在路上而不是把他送去醫院，你也不想想就你這樣子哪有錢去住院？你現在怨天尤人有用嗎？你自己騎車不穩當，出了事就只曉得把怨氣撒在別人身上，你這樣的男人有什麽出息？這麽多年要不是有阿娘，恐怕我們一家子老早就餓死了吧！”
此時的張哆哆也很是憤怒，像是一頭野豹子，“你要真不想活了，那你就拆紗布，你去動放在裏面的鋼板，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從今天開始，保證沒人管你死活，也不會再有人給你送飯！”
等手臂上的紅腫消失大半，張哆哆把地面清理幹凈，“哐當”一下關上門，轉身就離開了。
屋子裏的一切，王秀花都聽在耳裏，看到張哆哆就把這個可憐的丫頭摟在懷裏，“丫頭，你的手沒事吧？要不要緊啊？”
“阿奶，我沒事，你別擔心哈！我真沒事！”
張哆哆溫柔地安慰了王秀花一番，馬上就去櫃子裏找藥，清理好傷口時，又開始擔憂起來，眼睛往張強盛睡的那屋瞥了好幾眼。
剛剛她的那番話說的也很重，而張強盛也是個心氣很高的人，還真怕他會想不開，觀察了一會兒發現裏面沒動靜後，她又不放心地走到窗邊去看下情況，看到裏面的張強盛正在呼呼大睡後，這才微微放下心來。
今天是張哆哆在家休息的第二天，本來是打算幫著王秀花去山上拾點幹柴，可自己卻遭了這一身傷，而後腦勺的那個大包雖用熱毛巾敷了很久，也沒見消散，尚不知有沒有什麽後遺癥。
雖然她猜到了回家也肯定沒辦法休息，可畢竟放四天假，沒地方可去，不得已只能回家，現在這一身傷，讓她多少有些煩躁。
而這次回家還有個重要的任務:辦理身份證。
那時辦身份證可不像現在這麽簡單，除了要花60塊錢去照相館外還要家長簽字去找村裏蓋章，說明辦身份證的用途。
而就張強盛當前的情況來看，別說是簽字了，不把她揍死就很不錯了。
先不說簽字蓋章，就單單這60塊錢就能讓張強盛要了張哆哆的命。
此時張哆哆坐在院子裏，心不在焉地翻著書本，就連碗裏的相料茶撒了出來也沒發覺。
“哆哆，你是不是哪兒疼啊？要是哪兒疼跟阿奶說說，阿奶帶你上醫院瞧瞧！”
王秀花挑著一旦柴剛走到院子，就看到張哆哆的不正常，她馬上扔下扁擔沖了過來。
“阿奶，你怎麽這麽快就回家了？累不累啊？”
張哆哆忙把自己的椅子給了王秀花並扶桌她坐下。
“你這孩子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王秀花戰戰巍巍從口袋裏掏出一條手絹，這條手絹張哆哆印象很深刻，這可是王秀花經常用來給張哆哆包食物的東西。
如今張哆哆已經長大了，而這條手絹也自然洗得褪了色。
再次看到時張哆哆還是不由自主紅了眼眶。
王秀花小心翼翼打開手絹，裏面包裹著的是幾十張紙幣，還有不少幾毛的硬幣，她把這些都交給張哆哆，“你放心，孩子，這些都是阿奶攢起來的錢，你看看這些夠不夠帶你去做檢查啊？”
“阿奶，這些都是你自己攢的錢，你怎麽可以都給我呢？”
張哆哆馬上把手絹重新包好並塞給王秀花，“阿奶，我真的沒事，我這不是馬上要高考了嗎？有個證明需要阿爹拿去村裏簽字蓋章，還要交60塊錢去拍照辦身份證，你也知道我阿爹那個鬼樣子，看到我就想把我打死，這又要交錢又要蓋章的，我怕我再去找他，他更惱火！我這不就是為了這事煩嘛！”
“你這孩子這有啥好煩的，錢的話你看看阿奶這裏夠不夠，要是不夠阿奶就舔著這張臉去跟別人借，至於簽字的事情我來想辦法，你把那個什麽證明給我就行，你放心，阿奶肯定會把事情給你做好的！”
王秀花把手絹再次交給張哆哆，“你這孩子楞著幹啥，馬上拆開看看，數一下夠不夠啊？”
“阿奶……”
此時此刻的張哆哆哽咽得說不出任何話來，
“傻孩子，你別發楞，快看看夠不夠啊？要是不夠阿奶就再去想想辦法！”王秀花催促道。
張哆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含著眼淚數著那些一張張的錢，不多不少正好60元。
握著錢的手在微微顫抖，王秀花揉了揉張哆哆的發頂，“對了，你那個要簽字蓋章的東西快給阿奶，阿奶等下就去村裏給你蓋章！”
張哆哆從書包裏拿出了那張證明，本打算跟王秀花一起去的，可王秀花說啥都不肯，非讓張哆哆守家。
就這樣張哆哆眼含熱淚目送王秀花離開，誰知王秀花這一出門一直到傍晚才回家，回來時手裏還多了一袋糖果跟半斤排骨。
“阿奶，你怎麽去了這麽久啊？哆哆都要擔心死你了！”
“阿奶去幫別人割了半日韭菜，這不換了半斤排骨，正好拿回來給你燉個湯補補身子，給，這是你要蓋章的東西，阿奶已經給你蓋好章了，這下你可以安心去考試啦！”
張哆哆接過那張蓋了章簽好字的證明，就如同握住希望的火種，她堅定地看向遠方，她相信一定會考出好成績，絕對不會辜負阿奶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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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王秀花往窗外跟門口看了眼，壓低聲音說，“這裏頭裝的都是錢，是你阿娘給我的！”
那麽厚的一摞錢，少則都有好幾萬，這下張哆哆徹底傻眼了，她小心翼翼打開袋子，果不其然裏面裝的還真是錢，數了數足足有十萬。
在那個年代有一萬塊錢都能讓日子過得更好，這下多出來這麽多，讓張哆哆也跟著不安起來，“阿奶，我阿爹阿娘去哪兒了？現在這麽晚怎麽還沒回來？”
“我也不知道他們去哪兒了，每天都早出晚歸的，反正搞得挺神秘的，有時候兩個人回來笑嘻嘻的，有時候又吵得不可開交，我也聽不太懂，就經常聽到什麽二八杠，九筒，八筒，啥的，還有通吃通賠等。”
這些專業術語一聽就是跟麻將有關，張哆哆心裏一緊:這下完了，這個家徹底完了，她父母怕是迷上賭博了。
俗話說十賭九輸，輸點錢倒還好，就怕把命也搭進去傾家蕩產妻離子散。
“阿奶，這個錢你先放好，別讓任何人曉得哈！”
張哆哆把袋子還給王秀花，一顆心七上八下的，若是小賭很容易戒掉，若是大賭，恐怕這個家就沒救了。
王秀花從張哆哆的眼神中也看出事情的嚴重性，馬上把錢重新包好塞進衣櫃的角落裏，然後再上了兩層鎖，可即使這樣王秀花還是不放心，又去摸了下鎖，確認鎖好後再把鑰匙掛在衣服的扣眼裏，隨身攜帶著。
那天張哆哆跟王秀花都不敢睡，兩個孩子實在太困了，就在椅子上窩了一會兒。一直到淩晨三點多，張子坤急切沖沖來敲門，“阿奶，哆哆，不好了，出事了，你們快出來，嬸娘她出事了。”
這一陣狼嚎，把張哆哆嚇了一跳，而王秀花差點從椅子上摔了下來，一聽到出事，兩天腿就哆嗦得厲害，連路都走不穩。
張哆哆見狀馬上把張餘搖醒，讓張餘照顧王秀花，而她自己則跟著張子坤一起出了門。
夜晚的風有些涼，走在路上心情過於沈重，張哆哆只覺每走一步腳下都生生疼痛不已，可這條路她不得不走。
“子坤哥，到底發生了啥事？你提前跟我說下吧，讓我心裏有個準備！”
離家有段距離後，張哆哆才開口。
“就是你阿娘她最近兩個來月都在賭博，還借了不少高利貸，那些外地人太狠了，一直逼你阿娘還錢，你阿娘借不到錢，他們又逼得很緊，最後阿娘沒辦法跳了河，不過你放心人已經救過來了，沒什麽事！只不過情緒不太好，強盛阿叔讓我來找你，看看有沒有什麽法子來解決問題！”
那時候大家並不信任銀行，所以很少有人把錢存銀行，即使手中有些閑散的錢也都是借給其他人賺個利息。
但那些利息也是大家能接受的範圍，當然也有人借機大肆斂財，比如像現在這樣，賭博風氣正盛行，很多人就會四處借錢，而自然也就有人趁此放高利貸，一旦沾染上這些人想甩掉也不是個容易的事情。
一時間張哆哆還未想出什麽好的解決方法來！
張哆哆趕到的時候，趙小慧就坐在橋上渾身濕漉漉的，頭發上有不少水草，手臂上有幾道血口，口子估計有點深，哪怕是綁了一圈紗布，上頭還是滲出血液來。
在橋邊不遠處停了好幾輛警車，還有好幾個外地人正在跟警察交談著什麽。
沒過一會兒那些警察就開著車將那些人給帶走了，場面也安靜了下來。
張強盛只是站在一旁嘆氣，口裏煙霧繚繞，熏得人難受。
黃會員則陪在趙小慧身邊，試圖想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可拉了兩次還是紋絲不動。
“小慧，你也別想不開啊，不就是錢嘛，哪有命重要，你還年輕，只要你出去後好好賺錢，不怕還不上的，從現在開始不要再賭了，還有你，張子坤這事兒你要負一半責任……”
黃會員說著說著摸起一根木棍就朝張子坤身上砸去。
“這事怎麽能怪我？又不是我叫嬸娘去賭博的，這玩意全憑運氣好吧！那之前賺錢的時候你們不是也喜滋滋的嗎？賭博嘛，輸贏很正常的！”
“你還好意思說，你看看你自己，輸了那麽多怎麽搞，你老婆都沒有，孩子也沒有，就只曉得天天出去賭博！”
黃會員越想越氣，追著張子坤就是一頓猛打，張子坤一邊求饒一邊頂嘴，從不落下風。
“阿娘，這裏風大，先回家去吧，以後的事情回家去商量！”
雖然很討厭賭博的人，可眼前坐在地上的畢竟是自己的阿娘，張哆哆還是不忍心，於是嘆了聲氣。
“哆哆，我……”
趙小慧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可一開口就哭了出來。而她這一哭，張強盛更是把氣都撒在張哆哆身上。
“我是讓你過來安慰下你阿娘的，你不會安慰人就算了，還把她惹哭了，你說說你長這麽大有啥用！”
張強盛氣急敗壞道，伸出手就給了張哆哆一掌，清脆的耳光讓這沈寂的夜也清醒了過來。
“你打孩子幹啥？這跟哆哆有啥關系？”，黃會員把張哆哆護在身後，一臉不悅，“現在天這麽冷，你們不回去的話就在這繼續挨凍吧，我帶兩孩子回家了。”
折騰了快一晚，黃會員現在是又餓又困又累，眼睛皮都開始打架，這兩個月她也在場子裏放水錢，賺了快五萬，不過她與趙小慧不同，她深知賭博這條路是萬萬不得行的，所以堅決不碰。
只是趁機放水錢吃利息，要知道這錢來得很輕松，自然而然她也就不想去外面打工了。
“阿娘，你再給我一萬，明天我再去扳本，你放心，這次肯定能賺錢的！”
看到黃會員要走，張子坤急忙伸手，本來他打算跟趙小慧借一萬，可看現在這情況，這個嬸娘怕是靠不住，不跟他借錢就很好了，他也不會在這時候沒事找事。
“你這兔崽子還要去賭是吧？再賭下去，下一個跳河的人就是你了！”
“阿娘，你是不是有毛病，哪有盼著人家跳河的！”
張子坤一臉不屑，嘴裏嚷嚷個沒完。
這一群人是淩晨五點多才到家，一到家後趙小慧就把自己反鎖在屋內，一句話都不說。
而張強盛則默默地把從老宅帶來的菩薩給供奉了起來，上香，燒紙，下跪，祈禱逐步進行從不落下。
這一套流程完成後，他把那個最小的菩薩懷揣在兜裏，就去敲門，“小慧，你現在換好衣服跟我出去，我們馬上去扳本，我剛問過菩薩了，它肯定會保佑我們賺錢的！”
一兩天輸了十幾萬，怎麽可能甘心？這不是十幾塊，而是十幾萬啊！
聽到張強盛這麽說，趙小慧嗖地一下竄了出來，背起包拉著張強盛就往外跑。
兩人連衣服都來不及換。
而這次一直到下午三四點才回家，回來時兩人喜滋滋的，通過表情就曉得這次收獲不小，不僅扳回了本，還小賺了一筆。
賭博是人的貪欲在作祟，想不勞而獲滿足自己，而深陷其中的人就像迷了路的蒼蠅，看著四通八達實則深不見底無法回頭。
這場賭博風氣盛行了數年，這個好不容易開發起來的小山村，一夕之間又像回到了最原始的狀態。
無數個家支離破碎，負債累累，牽連人數甚廣。
可有的人卻也從中謀利，賺了不少錢，就拿張學習來說，一開始也只是抱著試試的態度，誰知這幾年下來竟靠著賺了上百萬。
正所謂樹大招風，那些輸得傾家蕩產的人開始眼紅，於是有人開始陸陸續續去縣裏舉報。
那時新縣長剛上任，自然也想做出一番成績來，整治賭博這種歪風邪氣勢在必行。
接到舉報後，就安排了不少派出所來排摸情況，僅僅用了數十天就抓了不少賭徒，但說到底這些人也只是聚眾賭博，關過幾天警告警告再處罰點錢，也就放了人。
但經此一鬧，這股風氣開始走向低迷，但想徹底根除談何容易，要知道就連張強國這種人每天都拿個幾十塊錢去賭。
那段時間大家甚至都偷偷摸摸躲到窯洞去了，若不是發生了一件大事，估計這個賭場會一直偷摸開下去。
這天，趙小慧跟張子坤吃過早飯就相約出了門，從張學習賺了上百萬後，賭場的福利變好了不少，每天有專車接送，還管午飯，如果晚上還要繼續賭的也可以吃晚飯。
總之為了留住這群賭徒，張學習夫婦想盡了各種辦法，當然腰包自然也是越來越鼓。
每天張五良夫婦會做好飯給各個賭場送過去，而今天也不知道是啥情況，張五良早上去買菜時總覺心神不寧，他本來打算捎信給張學習讓他今日暫閉賭場，可如果莫名其妙就關掉的話，一天得損失好幾萬，最後想了想還是覺得算了。
這個賭場開了這麽多年，也從沒出過什麽事，再者現在放哨的人是之前的兩倍，真有個什麽情況，肯定也能及時撤離。
賭場裏很是熱鬧，又設在山中，只要有人喧嘩就曉得格外響亮。這天從其他縣城來了一個土豪，那人帶著條比手指還粗的項鏈，指尖夾著根煙，講起話來也是一股子吊兒郎當的樣兒，讓人一看就很不爽。
這人叫錢有才已經陸陸續續來過好幾次賭場，有時是自己賭，而有時則是放水錢，也不知這人有何種能耐，每次過來都是滿載而歸。村子裏的都是一些老實人，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是出老千，張哆哆本來也不想管這事，只是聽賭場的人回來提過幾次，就隨口說了人家是不是弄虛作假了，這話一出，大家心裏就開始聯想起來，除了造假一般也很難有人能十賭十贏。
在金錢的利益下，任何人都會變得自私，更何況這些鄉下人還輸了不少錢，在看到錢有才時，一個個心裏都恨得牙癢癢的，只差不把人家給生吞了。
“錢有才，今天我來跟你賭，我就不信你手氣能一直這麽好！”
說這話的是本村的一個的痞子，這人跟張富財一樣也是當地有名的混混，平時就靠坑蒙拐騙吃喝嫖賭來度日，在錢有才沒來之前這人還能賺點錢，可自從錢有才來了之後，他已經輸的血本無歸，還倒欠一屁股債，如今得知這個錢有才有可能出老千，更不可能輕易就放過人家，賭場才剛開門，他就主動挑釁。
這個錢有才也不是什麽軟柿子，哪能隨意讓人捏圓搓扁？於是兩人就開始賭了起來，第一輪下來錢有才贏了不少，他對著人家又是比手勢又是吐唾沫，幾乎是將人狠狠踩在腳下。
一開始大家都沒看出什麽名堂來，只是看他有意無意撫摸自己手上的戒指，後面張學習也發現了這個後，就馬上換了一副麻將，這麻將一換錢有才瞬間就占據下風。
他見勢頭不對，馬上就借機逃跑，“今日算你小子運氣好，我就不跟你賭了，下次我們繼續！”
“你出老千贏了這麽多錢，現在還想跑？你別忘了這是誰的地盤？哪裏由得你想走就走，兄弟夥們，大家一起上，弄死這個玩意！”
很快兩撥人就打成一團，錢有才雖然手上有幾個小錢，但畢竟寡不敵眾，他抄起一把刀就朝周邊的人砍了過去，這一刀本來是打算砍那個痞子的，哪裏曉得痞子的身手不錯，竟巧妙給躲開了。
而這一刀穩穩當當落在張學習身上。
張學習也是有幾分痞氣在身上，哪裏能挨得了這一刀，胳膊上的鮮血喚醒骨子裏的兇殘，只見他摸出一把西瓜刀朝錢有才身上揮去，場面十分震撼且血腥，其他的人都不敢攏堂，很多人見勢頭不對，都紛紛逃離現場，當然也有一些愛看熱鬧的，嘴裏勸架身子卻不自覺往後靠。
這個賭場本就是張學習開的，靠著這個廠子賺得盤滿鍋滿，一點也不吃虧，如今來了個不速之客，又莫名給了自己一刀，這口氣無論如何都要出掉，雙方都不是善茬，場子都是鮮血，張五良趕到的時候，張學習已經癱倒在地。
“你們這是做什麽？怎麽好好的搞成這樣了！”
看到自己兒子傷成這樣，張五良抓起一根木棍就往前沖，嘴裏還嘟囔著些罵人的話。
其實眾人不知道的是張學習只是皮外傷，而這個錢有才確實嚴重的內傷，張學習的那一悶棍正好砸在他的頭部，現在靠在一旁視線模糊，瞳孔都在震動。
眼看張五良的那根木棍即將落在自己身上，錢有才本能地抓起一旁的石頭就迎了上去。
張學習見狀抄起砍刀劈了過來，這一刀不偏不倚正切中錢有才的脖子處，動脈切斷，血濺三尺。
錢有才當場死亡！
那些吃瓜群眾眼看事情鬧得不可收拾，馬上紛紛逃跑，很快警察就到達了現場，而張學習也因故意殺人罪被捕入獄。
好好的一個家說散就散了！
張五良夫婦一夜就蒼老了不少，小兒子入獄，小兒媳婦連夜跑路，而那些因賭博獲利的不義之財，也都如數上交，家裏就剩下兩個年幼的孩子。
張五良畢竟是本族的族長，出了這麽大的事，肯定有不少人來慰問。
王秀花自然也不例外，她一早就提著兩籃子雞蛋，過來安慰幾句又回了家。
雖然這對張五良一家而言是悲劇，可對其他家庭來說卻是重新開始的轉折點。
從此之後不得再私設賭場，那些賭徒們也只能選擇重新去外面打工賺錢，日子好像又回歸了正軌。
不能回家賭博後，趙小慧反而更踏實在外面工作，這不又與趙小花合夥開了個飯館。
趙小慧本就有在飯館工作的經驗，開啟飯館來也算是得心應手。
沒多久，小飯館生意越來越好，而她也賺了不少錢。同年還給張強盛買了一輛摩托車。
在這個貧瘠之地，家裏若是有個馬車或者大板車都稱得上是富豪了，更別提有輛賊拉風的摩托車。
從二八杠的自行車到摩托車，這是時代的進步，同時也是人們生活水平的改善。
有了這輛摩托車後，張強盛牛皮吹得更響了，逢人就吹上兩句。
知道趙小慧要回家過端午，他樂呵呵的一大早就把那輛摩托車給擦得一塵不染，還穿上了那件洗得泛白的襯衣，在鏡子前照了又照。
“餘餘，你說阿爹長得帥不帥？”
照了好一陣鏡子後，張強盛突然冒出來這麽一句。
張餘本來今日是要去學校的，因身體不太舒服，所以就給請假了。
這不剛睜開眼，張強盛就來了這麽一句。
張餘白了張強盛一眼，沒有說話，輕輕咳了兩聲，就又捂住被子繼續睡覺。
反而張志偉拍著小巴掌歡呼，“阿爹最帥，阿爹是全世界最帥的男人！”
聽到這話張強盛心頭美滋滋的，樂得合不攏嘴，心裏暗暗說道，“還是兒子好，兒子貼心，女兒啊遲早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的女兒就是那潑出去了水，養這麽大白養了！”
張志偉又盯著張強盛看了一眼，“阿爹，你要去哪兒？能不能帶我一起去哇？”
帶著兒子去接媳婦，還騎著摩托車，人生一大快樂事。
“你要出去就自己去，帶上志偉幹啥？”
王秀花趕忙制止，張強盛這個吊兒郎當不穩當的性格，萬一出個什麽事，可別害了孩子。
張強盛見老人家態度強硬，也懶得掰扯，就自己一個人騎車出了門。
那會兒大班車還沒有通村，只能到鎮上，趙小慧在車站等了好一陣，看到油頭滿面的張強盛忍不住白了一眼。
“怎麽樣，小慧，我騎車技術還行吧？”
張強盛又繞著趙小慧跑了一圈，炫了下自己的車技，一臉得意。
可那時的趙小慧已經在外面闖蕩了好幾個念頭，見過不少有錢有勢的男人，且自己開的飯館生意還挺不錯，越是如此就對自己嫁的這個男人越瞧不上。
這種潛移默化的東西，一開始她也沒察覺，只是純粹看不慣張強盛。
“我給你買個摩托車是方便你接下哆哆的，哆哆每次放學都要走回來，不是讓你在這顯擺的，還有就你這技術，你也不怕把自己給折了！”
趙小慧抱怨了幾句，有些不耐煩的上了車，只見張強盛猛然一踩油門，而趙小慧狠狠地撞在了人家的背上。
“你就不能慢點嘛，真是的！”
“小慧，抱緊我，我要加速了！”
“慢點，慢點！”
趙小慧嚇得心不甘情不願雙手攥緊張強盛的衣服兩側，果不其然就在這時一個小汽車橫了過來，把這兩人給撞飛了。
趙小慧已經沒了痛感，大腦一片空白，周邊滲著血，場面十分震撼，警車跟救護車的聲音由遠而近。
而張強盛一條腿已經斷了，後腦腫起一個血包，他躺在那不停地喊疼，聲音很大宛如殺豬！
很快兩人就被送往縣城骨科醫院，而這場車禍也是目前史上最慘烈的車禍。
如此大的事件，一瞬就炸開了，王秀花帶著兩孩子在家急得不行，而兩個娃還不太懂事只曉得大哭。
張哆哆是晚上十點多才到家的，她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張強國照顧好阿奶，也交代兩個小孩不要添亂，隨後就坐小姨叫的車去了縣城。
醫院走廊上停著兩張移動病床，一個躺著張強盛另一個則是趙小慧，因為沒有交錢暫時沒辦法做手術。
得知這些後，張哆哆又去找了陸文軍，等他們父子抵達後才瞬間辦理入院手續。
所幸趙小慧只是驚嚇過度，再者腿上有些皮肉傷，縫合幾針休息幾日就能恢覆。
而張強盛除了小腿粉碎性骨折外還有腦神經損傷，現在能做的只是積極治療，至於後面如何誰也無法保證。
得知這個消息後，張哆哆癱坐在椅子上，整個人看上去十分疲倦，可即使如此也沒能讓她失去理智。
“醫生，你的意思是這個腿是能保住，只是腦部神經損傷就不一定能恢覆，而且還有可能變成植物人是嗎？”
張哆哆將醫生的話捋了一遍，得出這個結論。
醫生很震驚地看了張哆哆一眼，最後慎重點了點頭。
換做一般的人估計會嚇哭，但張哆哆不會，她在手術同意書上簽了字，並找陸文軍要了一大筆錢。
這些年張哆哆給陸文軍出謀劃策，他的工廠以及飯店前景一片大好，也從中賺了不少錢。
而張哆哆作為大功臣自然也會拿一部分分紅，再加上之前趙小慧在飯店裏的分紅，足足算下來將近五十多萬。
當然這筆錢張哆哆並沒有讓其他人知曉，拿到錢後馬上就去辦理住院手續，親手將張強盛推進手術室。
在手術室門口的她，默默流著眼淚！
手術整整進行了八個小時，張強盛也算是從鬼門關撿回來一條命，趙小慧三天後才能拆線，在醫院這段期間都是張哆哆一直照顧著，眼看馬上就要進入高考階段，當趙小慧能下床活動後，她也回了學校。
高考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道坎，雖不知道前程如何但還想是想盡全力而為。
眼看離高考僅剩一百來天，雖已做好萬全準備，可還是會緊張。而這段時間她把自己泡在書山題海中，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理。
偶爾陸子宸會給她帶點零食，但更多的都是在覆習，這一百天很快就過去了，終於迎來人生頭等大事。
高考前三天學校會統一放四天假，讓學生們回去補補身子調整心情。
很多人都期待著放假，唯獨張哆哆並不想踏上回家的路。
張強盛的腿傷得太過於嚴重，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張強盛這怎麽得也要帶上好幾個月。
果不其然家裏還是只有王秀花帶著兩個小朋友，張強國還在醫院照顧病人，而趙小慧早就出去漢江上班了。
“哆哆，你咋回家了啊？怎麽瘦了這麽多啊？”
正在收衣服的王秀花看到高興得眼淚都一直往下流，摟住張哆哆看了很久很久。
“阿奶，我來幫你吧！”
張哆哆馬上從王秀花手上接過衣服，然後送回了屋。
如今的張哆哆比王秀花還要高出半個頭，步子也比小時候要快很多，王秀花跟在後頭佝著背感慨萬千:昔日跟在她身後的小丫頭終究還是長大了。
這人嘛，不服老都不行！
張哆哆把衣服疊好後又開始拖地擦地，王秀花將這些一一看在眼裏，很是欣慰，心想:倘若有一天，她離開了這個世界，如今的張哆哆也能照顧好自己，而她也放心了。
“阿奶，你怎麽啦？是不是眼睛又疼了？快坐下來，我給你塗藥！”
張哆哆一回頭就看到站在自己身後的王秀花，眼睛又紅又腫，這可把張哆哆給嚇壞了，馬上急急忙忙就去找藥膏。
“阿奶沒事，阿奶只是很久沒看到你心裏想得緊而已，這人上了年紀就是這樣，心裏有個什麽事就會忍不住流眼淚！”
“阿奶，我還是給你塗點藥，你的眼睛不能再受傷了。”
張哆哆不等王秀花反應就開始抹藥，這支藥膏還是張哆哆買的，藥效很好，塗上去冰冰涼涼的，王秀花一直都舍不得用。
“省點用，這藥好貴的！”
“阿奶，沒事的，我下次再給你買幾支備著。”
塗好藥膏後，張哆哆又靠在王秀花懷裏撒嬌，別看如今的張哆哆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可還是喜歡挨著王秀花撒嬌。
王秀花抱了一會兒張哆哆後就開始去廚房做飯，因為王秀花不會算星期，也不會看老黃歷，所以每次都是預估時間買好肉等著張哆哆。可這一次她沒想到張哆哆會推遲好幾天才回來，而王秀花已經聞不到肉已變味，只見她用熱水泡了好幾遍，最後再用辣椒一起炒了滿滿一大碗。
其實這些張哆哆心裏都知道，但並沒有嫌棄，反而吃得津津有味，甚至還偷偷把菜裏的頭發給拿掉了。
她微微擡頭看向王秀花，只見王秀花正一臉慈祥地看向張哆哆，僅這一眼張哆哆紅了眼眶。
要知道王秀花一向都是個很愛幹凈的人，怎麽可能會允許菜裏有頭發？可如今的她已是老眼昏花滿臉褶皺。
都說歲月從不敗美人，可再好的美人經歲月的修飾也不見當時的風采了。
“怎麽了？是不是辣椒炒肉不好吃啊？要是不想吃，咱就不吃，明天阿奶再去買新鮮的肉做給你吃！”
王秀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那般眸子暗沈了點，伸手就去拿菜盤子。
“阿奶，這個菜很好吃，我只是太久沒見你，所以想你了！”
張哆哆眼中都是淚，看向王秀花的眼神是如此不舍，以前總是說一定要對家裏人好點，畢竟見一面少一面，可這一刻這句話有了具象。
“你這次回家是不是就放假了？阿奶都好幾個月沒見到你了！”
王秀花一邊給張哆哆捋順額前的碎發，一邊不停地給張哆哆夾菜，沒一會兒張哆哆的大碗就裝不下了。
“我這次回家就待四天，然後就去考試，等高考結束後就要去更遠的地方讀大學了。”
張哆哆許是太餓了，將碗裏的食物都吃個幹凈，在學校這段時間她每天都是起早摸黑，根本就沒時間好好吃飯，再加上家裏給的生活費攏共就那麽點，還得省吃儉用，雖陸子宸會不時帶她下館子，但也不好總是麻煩別人。
“你這回來幾天又要走啊？那你去讀大學，是不是就離家更遠了啊？”
王秀花不明白什麽高考大學，但是她知道張哆哆以後會離家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就像她很早就知道張哆哆肯定是走出這座大山去創造自己的新時代，可一想到自己的寶貝孫女一個人要去很遠的地方，心裏還是會不舍、會牽掛、會難過、會擔憂。
“阿奶，我以後會經常回來看你的，我不在家的日子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那些很累很臟的活兒，可千萬不要幹啊！曉得了不？”
張哆哆靠在王秀花的懷裏，像安撫小孩那樣輕輕拍著王秀花的背，同樣心裏也很難受，很不舍。
“我曉得的，你好好讀書，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要擔心我，我一把老骨頭還能撐幾年的，我還要看著你嫁人生孩子，將來我還要給你帶孩子呢！”
“好，那我就多生幾個，阿奶給我帶孩子，我才放心！”
張哆哆嘿嘿笑了兩聲，然後就準備去收拾碗筷，卻生生被王秀花摁住了。
“你坐了很久的車，快去洗洗休息下，阿奶還能動，阿奶來洗碗！”
王秀花說完就開始幹活，可伸出的那只手一直在抖，就連碗筷都拿不穩，走路也是蹣跚。那一頭濃密的頭發開始變得稀疏。
“阿奶，還是我來吧！”張哆哆哽咽道。
王秀花搖搖頭，語重心長地說，“傻丫頭，你不懂，如今阿奶年紀大了，要是再不活動活動，這人就傻了，趁現在還能動，我就多動一會兒，等以後老了，能有人照顧我就不錯了！”
這番話如此真誠卻讓人傷感又無奈，張哆哆不再多言，只是站在王秀花身後小心翼翼保護著。
那天晚上王秀花把張哆哆從小到大穿的衣服都給找了出來裝在一個小蛇皮袋裏，而她成長的這十多年所穿的衣服，竟連一個小小的蛇皮袋都裝不滿，而王秀花則一邊整理一邊默默掉眼淚。
孩子到底是長大了！
張強盛是在晚上十點多才到家的，那條腿被傷的過於嚴重，在醫院足足躺了三個多月，雖然都做好了心裏準備，可當真正看到張強盛時，還是覺得很震撼。
這三個月都是張強國在醫院照顧，這麽一看張強國自己也瘦了不少，每天在醫院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昂貴的醫療費用，思前想後最終決定回家修養，每天叫村裏的大夫過來打點消炎針，如此一來也能省不少錢。
張哆哆在看到張強盛的那一瞬，心裏一陣刺痛，她忙走過去準備他一把，誰知卻被張強盛一把推開，“走開，我不需要你，你這個逆女，我住院這麽久，你都不去看我，你阿娘跟你一樣都是心狠手辣的人，鬼知道我在住院這幾個月經歷了什麽，每天都過著什麽樣的日子，你這個逆女我就當沒生過你，有多遠你就給我滾多遠！”
張強盛越罵越有勁，已經是十分上道，甚至還不顧旁人的規勸，摸起一根棍就往張哆哆身上砸了過去。
王秀花跟張強國也不敢上前怕傷到張強盛，只得眼睜睜看著張哆哆生生挨了這一棍。
其實張哆哆心裏比任何人都明白，張強盛無非就是將自己這段時間所受的委屈也好痛苦也好，都悉數發洩在張哆哆身上。
在翅膀沒長硬之前，所有的一切張哆哆也只能受著，別無他法。
張強盛狠狠甩了兩棍，疼得張哆哆當場就流出了眼淚，但她只是咬緊了牙齒，從不吭聲。
當大家都以為張強盛只是想發洩這一次時，沒想到第二天早上更令人發指的一幕又出現了。
次日，張哆哆想往常一樣忍著身子的疼痛給張強盛送稀飯，剛推開門進屋時，就看到張強盛正在拆開那綁桌紗布的腿，還不停用手拍打。
“你在做什麽？你是不是想永遠變成殘廢？”
張哆哆三步並作兩步飛奔而去，還沒來得及制止，就被張強盛狠狠推了一把，後腦撞在桌角，立馬腫了一個大包，而手上的粉條也全部撒在自己身上，手臂被燙得通紅。
她馬上爬起來跑到水龍頭那邊沖了很久的冷水，這才緩解疼痛。
“我說過了不用你管，你阿娘跟你一樣都是狠毒的人，把我一個人扔在醫院不聞不問，你們都該去死，馬上給我去死！”
張強盛不停地咆哮著，像頭發失去就理智殘暴的雄獅正在發怒，可他越是如此，張哆哆反而越是覺得他可笑又可憐。
“什麽叫沒管你？要是真沒管你，你早就死在路上而不是把他送去醫院，你也不想想就你這樣子哪有錢去住院？你現在怨天尤人有用嗎？你自己騎車不穩當，出了事就只曉得把怨氣撒在別人身上，你這樣的男人有什麽出息？這麽多年要不是有阿娘，恐怕我們一家子老早就餓死了吧！”
此時的張哆哆也很是憤怒，像是一頭野豹子，“你要真不想活了，那你就拆紗布，你去動放在裏面的鋼板，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從今天開始，保證沒人管你死活，也不會再有人給你送飯！”
等手臂上的紅腫消失大半，張哆哆把地面清理幹凈，“哐當”一下關上門，轉身就離開了。
屋子裏的一切，王秀花都聽在耳裏，看到張哆哆就把這個可憐的丫頭摟在懷裏，“丫頭，你的手沒事吧？要不要緊啊？”
“阿奶，我沒事，你別擔心哈！我真沒事！”
張哆哆溫柔地安慰了王秀花一番，馬上就去櫃子裏找藥，清理好傷口時，又開始擔憂起來，眼睛往張強盛睡的那屋瞥了好幾眼。
剛剛她的那番話說的也很重，而張強盛也是個心氣很高的人，還真怕他會想不開，觀察了一會兒發現裏面沒動靜後，她又不放心地走到窗邊去看下情況，看到裏面的張強盛正在呼呼大睡後，這才微微放下心來。
今天是張哆哆在家休息的第二天，本來是打算幫著王秀花去山上拾點幹柴，可自己卻遭了這一身傷，而後腦勺的那個大包雖用熱毛巾敷了很久，也沒見消散，尚不知有沒有什麽後遺癥。
雖然她猜到了回家也肯定沒辦法休息，可畢竟放四天假，沒地方可去，不得已只能回家，現在這一身傷，讓她多少有些煩躁。
而這次回家還有個重要的任務:辦理身份證。
那時辦身份證可不像現在這麽簡單，除了要花60塊錢去照相館外還要家長簽字去找村裏蓋章，說明辦身份證的用途。
而就張強盛當前的情況來看，別說是簽字了，不把她揍死就很不錯了。
先不說簽字蓋章，就單單這60塊錢就能讓張強盛要了張哆哆的命。
此時張哆哆坐在院子裏，心不在焉地翻著書本，就連碗裏的相料茶撒了出來也沒發覺。
“哆哆，你是不是哪兒疼啊？要是哪兒疼跟阿奶說說，阿奶帶你上醫院瞧瞧！”
王秀花挑著一旦柴剛走到院子，就看到張哆哆的不正常，她馬上扔下扁擔沖了過來。
“阿奶，你怎麽這麽快就回家了？累不累啊？”
張哆哆忙把自己的椅子給了王秀花並扶桌她坐下。
“你這孩子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王秀花戰戰巍巍從口袋裏掏出一條手絹，這條手絹張哆哆印象很深刻，這可是王秀花經常用來給張哆哆包食物的東西。
如今張哆哆已經長大了，而這條手絹也自然洗得褪了色。
再次看到時張哆哆還是不由自主紅了眼眶。
王秀花小心翼翼打開手絹，裏面包裹著的是幾十張紙幣，還有不少幾毛的硬幣，她把這些都交給張哆哆，“你放心，孩子，這些都是阿奶攢起來的錢，你看看這些夠不夠帶你去做檢查啊？”
“阿奶，這些都是你自己攢的錢，你怎麽可以都給我呢？”
張哆哆馬上把手絹重新包好並塞給王秀花，“阿奶，我真的沒事，我這不是馬上要高考了嗎？有個證明需要阿爹拿去村裏簽字蓋章，還要交60塊錢去拍照辦身份證，你也知道我阿爹那個鬼樣子，看到我就想把我打死，這又要交錢又要蓋章的，我怕我再去找他，他更惱火！我這不就是為了這事煩嘛！”
“你這孩子這有啥好煩的，錢的話你看看阿奶這裏夠不夠，要是不夠阿奶就舔著這張臉去跟別人借，至於簽字的事情我來想辦法，你把那個什麽證明給我就行，你放心，阿奶肯定會把事情給你做好的！”
王秀花把手絹再次交給張哆哆，“你這孩子楞著幹啥，馬上拆開看看，數一下夠不夠啊？”
“阿奶……”
此時此刻的張哆哆哽咽得說不出任何話來，
“傻孩子，你別發楞，快看看夠不夠啊？要是不夠阿奶就再去想想辦法！”王秀花催促道。
張哆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含著眼淚數著那些一張張的錢，不多不少正好60元。
握著錢的手在微微顫抖，王秀花揉了揉張哆哆的發頂，“對了，你那個要簽字蓋章的東西快給阿奶，阿奶等下就去村裏給你蓋章！”
張哆哆從書包裏拿出了那張證明，本打算跟王秀花一起去的，可王秀花說啥都不肯，非讓張哆哆守家。
就這樣張哆哆眼含熱淚目送王秀花離開，誰知王秀花這一出門一直到傍晚才回家，回來時手裏還多了一袋糖果跟半斤排骨。
“阿奶，你怎麽去了這麽久啊？哆哆都要擔心死你了！”
“阿奶去幫別人割了半日韭菜，這不換了半斤排骨，正好拿回來給你燉個湯補補身子，給，這是你要蓋章的東西，阿奶已經給你蓋好章了，這下你可以安心去考試啦！”
張哆哆接過那張蓋了章簽好字的證明，就如同握住希望的火種，她堅定地看向遠方，她相信一定會考出好成績，絕對不會辜負阿奶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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