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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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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融(二)

隨著去祭典的農人,戀雪一並去了附近稍微繁華一些的鎮子。

小鎮上有鬼殺隊的通訊點,平時主要負責的範圍是這片區域的巡查以及任務的聯絡。

戀雪找過去的時候,恰碰上剛剛結束了一場戰鬥的煉獄杏壽郎在裏面交接任務。

“我的確在附近探查到了高等級鬼的氣息,但巡查了這幾天也沒能找到那家夥的蹤跡,而且原本的氣息也消失了。”

“大概是移動到了別的地方了吧。”

“這片區域的巡查我會安排乙等以上的隊士協同,若再有什麽風聲,請讓鎹鴉聯絡我,我會在第一時間趕……”

話說至一半,聲音倏地戛然而止。

少年的視線定在門口那道被逆光拉長的影子上,被火焰色包裹的瞳仁抑制不住地瘋狂震顫。

“戀……戀雪?”

一向成熟穩重的少年罕有地失了方寸,以至於發出的聲音都帶上了一點顫抖。

距離大晦日的那場意外已經過去了半年,時間太短,尚且不足以撫平人心頭的傷痕。

於是當時積壓的痛苦,在重逢的瞬間盡數化為了驚喜的淚水,不受控制地向外奔湧。

他想向她的方向走去,可一瞬僵硬的腿讓腳步竟也有些踉蹌,以至於讓他的姿態看上去有些狼狽。

但他還是定在少女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

“你……”

“我回來了。”

她說,聲音是沒有更多起伏的平靜。

她看著眼前的少年,看著他一向自信滿滿的面孔上,竟逐漸開始蜿蜒出兩道淺淺的淚痕。

他會為她驚懼,他會為她心憂,他會為她的不幸而痛苦,他會為她的歸來而欣喜。

這是她無法阻止的,哪怕她一直以來都小心翼翼地回避著他們的世界,回避著和他們產生更多的交集,可這世間的因果就是如此,只要遇到了,產生了交集,那麽因果也自然會應運而生。

戀雪忽然想起,在十三年前,她第一次跟著當時的炎柱煉獄槙壽郎一起回到煉獄家的宅邸的時候。

那時杏壽郎也還很年幼,可他依然挺直了脊梁,一臉鄭重地對他說:

“從今天開始,你也是我的家人了。”

“我會像照顧家人一樣照顧你,我會像保護家人一樣保護你。”

“請盡情地依賴我吧。”

那或許是她離人世間最近的時刻。

可她也知道,就算再怎麽靠近,她也終究不在這世間。

少年已經生得很高了,站在她面前的時候,他微微弓著身子,將視線拉到和她齊平。

他似乎是想要擡手,卻又終究沒有擡起來,只是隔著一小段距離,手足無措地看著他。

“你……還好嗎?到底發生了什麽?那個時候……那個時候我們都以為你已經死了,這麽長的時間,你去了哪裏,你——”

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在那個瞬間,少女忽然張開了雙臂,輕輕地給了他一個擁抱。

她的動作很輕,甚至並沒有將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徹底抹平,但一瞬間靠近的氣息依然讓少年陷入了近乎僵硬的怔楞。

“謝謝你,杏壽郎,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她忽然這樣說。

退回到原本的距離,她認真地註視著眼前的少年。

“謝謝你像家人一樣關心我,不管怎麽說,被這樣關心終究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我知道你是這樣仗義的心腸,你希望所有人都能得到庇護,你希望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

“我希望你能如願以償。”

“我也希望你能理解,對於我來說,比起安逸地活著,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才是最大的幸福。”

少年的呼吸有一瞬的急促。

有種莫名的預感在他的心底裏翻騰。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將少女上下打量了許多遍。

“旁的話先不要再提了,不管怎麽說,你能回來就好,你沒事就好。”

“我這邊也並不需要花耗太多的時間,今天晚上你跟我回去吧,小千知道你還活著,也一定會很開心的——他一直都很想念你。”

“——抱歉。”

戀雪沒有讓杏壽郎繼續說下去。

她打斷了少年,對上他一瞬愕然的視線,接著又說了一次:

“抱歉。”

“杏壽郎,我遇到過那只上弦了。”

她頓了頓,繼續道:

“很抱歉,但是現在我已經有了打算。”

“接下來的路你幫不了我,我也不會讓你牽扯進來。”

“我想要去見主公大人。”

“最後的話,我需要,也只能先和主公大人商談。”

杏壽郎沈默了很久,終究還是退到了一邊。

他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他其實……很想帶著她逃離那個命運的深淵。

但事到如今,一切好像都沒有了意義,他知道,哪怕他無比想要留住她,可她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人生。

她的一切都與他並不相幹。

他沒有資格阻止她,他也不可能阻止的了她。

所以他從一開始就只能成全。

就像當初看著她走出煉獄家大門時的背影一樣,他只能站在原地,目送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時光盡頭。

——這種事他當然從一開始就知道。

他只是不甘心。

他救了很多人,他保護了很多人,可偏偏她這樣一個如家人一樣的存在,他卻無能為力。

他時常也會想起小時候的事,在修行之餘,他也曾和她及千壽郎一起在院子裏休息。

夏風吹過,蟲鳴窸窣。

遙遙的遠處有花火在空中鋪開。

那個時候,他們仿佛也活在同一個世界裏。

但她終究在走自己的路,而他除了目送她走遠之外,從來都沒有過第二個選擇。

那麽就這樣吧。

這樣就好了。

鎹鴉將消息送去了鬼殺隊主人的手裏,不多時,戀雪得到了那位鬼殺隊主人的傳喚。

戀雪加入鬼殺隊也有幾個年頭,但她來這座藤花宅邸的次數卻屈指可數。

藤花宅邸四周植的紫藤是特別的品種,不似別的花春生秋落,這裏的紫藤四季不敗。

這座宅邸周圍的風景美得如同幻境,可每次來這裏的時候,戀雪總會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冷淒。

這次也是如此。

青年依然坐在廊檐下的緣側,身形看著比上一次還要更單薄,原本清俊的額角,也逐漸攀上了可怖的瘡痕。

但青年的眼睛依然是清澈而溫柔的,他註視著眼前的少女,看著她與先前幾乎無異的表情。

他說:

“你似乎變了很多,是發生了什麽事吧。”

有風吹過,掀起紫藤花垂下的枝條,浮動著像是紫色的紗簾。

戀雪原本也沒想過要向人隱瞞什麽,可她也的確沒想到,會在一個照面間被人看破了她的改變。

她看著那位鬼殺隊的主人,看著他那雙與印象中一般無二的清澈而溫柔的眼睛,良久,她笑了。

“是啊,我變了許多。”

“有些問題一直困擾著我,我弄不清為什麽,只能一門心思地悶頭向前。但現在我找到了答案,於是我也知道自己接下來的每一步為什麽而走了。”

“我今天來這裏,就是想和您說這些。”

“是嗎。是這樣啊。”

青年的眼睫緩緩垂下,聲音輕得像是在嘆息。

“知道了答案,是很好的,我該向你道賀。”

青年說過之後,話音便停了下去。

有沈默在這座小小的庭院間蔓延。

隔了許久,青年才悠悠的再次開口:

“你要離開了吧。”

那並不是一個疑問句,而是近乎篤定的語氣。

於是戀雪也就沒有回答。

因為此刻,沈默便已經是答案。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給你講一個故事。”

產屋敷耀哉的聲調依然很緩,悠悠然的,像是山間流淌的溪水。

戀雪沒有拒絕,於是青年娓娓講了起來。

他講起了產屋敷家與鬼舞辻無慘之間的關系。

他講起了鬼殺隊的過往,講起了產屋敷身上背負的詛咒。

“所以我希望,每一代的產屋敷都希望能夠徹底鏟除所有的鬼。”

“希望能終結這千年以來一直流傳下來的因果,能讓所有因鬼而逝去的靈魂得以安息。”

“說來慚愧,鬼殺隊最初會存在,其實只是因為產屋敷一族的悲願。”

“所以我的願望也算不得什麽‘大義’,不過是宿命使然罷了。”

青年絮絮說著,戀雪在對面垂著腦袋,似乎是在認真聆聽,又好像在無意識地神游天外。

故事講完了,青年的聲音也短暫地停留了一瞬,但戀雪並沒有反應,像是毫無知覺一樣。

產屋敷耀哉並不很在意,只是自顧自地繼續道:

“好孩子,我知道你會為自己選擇的道路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也是籌碼。”

“這是你的選擇,誰也沒辦法指責什麽,可我還是希望你能給自己留一線生機。”

“或者該說,我私心希望鬼殺隊能為你多保留一分生機。”

“畢竟,與‘鬼’有關的一切,總脫不開產屋敷一族的因果。而我希望看著更多的孩子能活下來。”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

“這也只是我的私心。”

沈默再次在兩人中間蔓延,連原本時時浮動的風也沈寂了下來。

戀雪依然維持著之前的姿態,像是並未意識到對話已經結束。

而產屋敷耀哉也沒有催促她。

直到產屋敷耀哉的話音落下之後良久,戀雪才終於緩緩地擡起頭。

“您會給您自己留一點生機嗎?”

她問。

沈默。

產屋敷耀哉並不意外戀雪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就像他在一瞬間看穿了戀雪懷抱著怎樣的覺悟一樣,他相信,眼前的少女也一定知道他的。

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與她的立場很相似。

哪怕他並不清楚在她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種將全部身心都傾註在“宿命”當中的感覺。

就像是產屋敷註定要與鬼舞辻無慘抗衡的宿命。

他們為了宿命而存在。

他們也會為了宿命而死去。

他們做好了隨時犧牲的準備,甚至於,為了最終的那個結果,他們可以主動地把生命當成籌碼。

他們都很清楚,在各自的宿命當中,誰也不會給自己留下生還的機會。

她是如此。

他也是如此。

“我知道你要離開去修行,那麽就去得久一點吧。”

產屋敷耀哉說:

“這世間有無數機緣,那麽你也並不必急著去終點。”

“既然它是上弦,那麽當鬼與鬼殺隊的宿命終結的時候,它總該出現不是嗎。”

“那麽就把精力更多地放在修行上吧,但若那一刻到來時——”

“我希望你能回來,與我,與鬼殺隊再次並肩作戰。”

戀雪看著坐在檐下的青年,很久很久,她才悠悠垂下眼。

“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所以我不會給出任何確定的保證。”

她頓了頓,然後重新擡起眼瞼,任青年的身影映在瞳底的那對綻開的花中間,一字一頓地說:

“但若那時我還活著,您來找我,我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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