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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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 86 章
一年前那次雪難, 現在蘇棠仍舊心有餘悸。
那時，他們團隊正追著一群北上的候鳥經過俄羅斯索契地區, 短暫停留了半個月，當地正在舉行雪山越野賽，舫舟去參賽，而自己則在工作的閑暇報了一隊當地的旅游團，在資深向導的帶領下，準備深入高加索山脈拍冰川。
他們有著最先進的設備，物資充沛，準備周全，一切都是那麽充滿期待和挑戰, 一路上也有驚無險。
轉折點發生在一條狹長的冰川峽谷，突如其來的雪崩沖散了所有人, 蘇棠陷入驚慌時, 身後撲過來一個中國男人, 他護著她, 兩人順著坡道滾了下去。
團隊被沖散，12人，她不知道多少人被埋，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活著, 唯一確定的只有自己和墊在她身下的男人。
沒了向導，唯一可以依賴的只有男人手裏的指南針，兩人在茫茫的雪原仿佛被全世界拋棄, 整整三天, 沒有等來搜救隊, 抑或是搜救隊根本找不到他們。
不知道，一切都不確定, 只有死亡在逼近。
唯一的護目鏡在蘇棠身上，背包裏的物資快耗盡的時候，那男人也得了雪盲癥，他的膝蓋早在抱著她滾下坡時就骨折，就像所有恐怖故事裏說的那樣，他們面臨著爭奪物資的隱形威脅。
如果繼續往下走，兩個人會一起死在這個地方，但如果分開，物資或許還能勉強支撐一個人等到搜救隊。
現實殘酷，要麽她舍棄人，要麽人舍棄她，二擇一的路、違背良心或者丟棄生命的路，蘇棠的心中逐漸滿是絕望。
她什麽都不想選。
死神站在兩人之間舉著鐮刀做最後的抉擇，走到後面他們已經沒有任何溝通，在一處山坡背風面休息，男人始料不及的將他包裏的食物全丟給蘇棠，明明知道這麽做意味著什麽，他仍然毫不猶豫。
下一秒，他主動解開了兩人腰上相連的安全帶。
——【你走。】
他在雪地上用通紅的指尖劃下歪歪扭扭的兩個字，像下定了一種決心。
巨大的震撼令蘇棠呆若木雞，她楞了兩秒，沖上去將他解下的安全帶重新給他系上，不容拒絕。
“走，我帶著你一起走，別放棄！”
她泣不成聲。
“別放棄，相信我好嗎，我們一定可以一起出去。”
男人悶笑一聲，可實在算不上輕松，他又寫。
【帶著我，你走不出去。】
末了又寫。
“你別哭。”
明明生命都已經快走到末端，他還在心疼她。
蘇棠死犟到底。
“我不走！我不一個人走！！要死一起死！我們一起等，搜救隊一定會來的。”
忽的，男人將指南針塞到她手裏，用盡全力的推開她。
【你走出去叫人，我還能活。】
不知是單純勸她抑或騙她，可這理由實在太有魔力，蘇棠被哄著依依不舍離開了。
帶著那枚唯一的指南針。
臨別時看著男人被面罩蓋住的臉，入團時她就記得他，因為只有兩人是中國人，但他是個啞巴，她沒聽過他的聲音，甚至連他模樣也不清楚。
行至十分鐘，蘇棠懊悔，反應過來她至少應該知道他叫什麽名字，於是折回，但是......
蘇棠看向沈逸清，她問出那句話後，男人總是在躲避她的眼神。
“你知道我在雪地裏最害怕什麽嗎？”
沈逸清擡頭迎著她的目光，女人又道。
“最害怕下雪，因為，下雪會覆蓋我的腳印。”
那次，她沒能原路返回，因為她找不到自己的腳印了。
雖然那個男人放棄了生命送她離開，但是她還是沒能走出去，倒在了離山底三分之一的地方，最後醒來，是被搜救隊擡往了醫院。
最後結果，12人的團隊，2人死亡，一人下落不明。
蘇棠沒有信心去翻看名單，這件事成了她壓在箱底的秘密。
走回去的一路上，兩人沒再說話，沈逸清暗自觀察著，女人一直眼睛通紅。
他看著人，欲言又止，最後又滾了滾喉嚨，把想說的話都咽了下去。
回到小阿布家，段舒文和鐘意興沖沖的跑出來。
“拍到沒有拍到沒有！給我們瞧瞧！！”
見蘇棠點點頭，二話不說就把她脖子上的相機搶走。
這是臨別的最後一晚，夜裏，大家躺在蒙古包外面看星星。
雪山下的草原，連風都凜冽，到了半夜，只剩了蘇棠和沈逸清兩人。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蘇棠突然開口，沈逸清受寵若驚。
“那個視頻，你說過不是謝流箏給你的，那你從哪裏來的？”
當年，謝家使了些法子，幾乎將各種消息刪到一點不剩，最後連媒體報道都沒有，連舫舟差人查，都只能查到些只言片語和各種學生的舉報信。
“你高中有一個同桌，叫江晚漁，你還記得嗎？”
蘇棠一楞，她怎麽會記不得，那是她進了濱海一中，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只是後來謝流箏的霸淩團體變本加厲，連她身邊的人都捉弄，她就逐漸疏遠她了。
沈逸清見她記得，又繼續說。
“你參加‘後浪’比賽，被鮑柔惡意誤導輿論那次，她幫你在網上說了很多好話，我順著ip找到了她，將她的壞手機拿到京貿修覆了，裏面就有那個視頻。”
“沒其他的了嗎？”
蘇棠緊接著問，語氣裏有一股急切。
沈逸清楞了下，不知她還想要什麽。
“沒了，與你有關的就只有這個。”
蘇棠看樣子很失望，沈逸清還想問什麽，她手機突然響起來。
視頻一接通，舫舟那張大臉就瞬間放大。
“蘇蘇！”他聲音滿是激動，眼底仿佛閃著星星，“看，極光！”
鏡頭翻轉，五顏六色的流動天幕在他頭頂炸開，如漂浮的五彩絲綢，震撼又壯觀。
好美。
蘇棠失神的看了一秒，瞥了眼身側的沈逸清，起身拿著手機離開。
直走到離他十幾米遠才停下來。
身後，沈逸清一言不發，只死默的盯著那道明顯躲他的背影，兩人說些什麽被風吹散，他一句也聽不清，只看得出，她在笑。
一直在對著屏幕那頭笑。
蘇棠盯著手機那頭。
“好了，看到了，你把鏡頭反過來，我看看你。”
舫舟一聽，楞了下，隨即心裏甜絲絲的，很快照辦。
蘇棠看著人。
“你沒帶潤唇膏嗎，嘴都開裂了。”
舫舟笑。
“帶了，沒顧得上用。”
蘇棠又問他還有多久回來，他說不確定，末了又說了一件事。
“奇異果t打算自制一部醫護紀錄片，定好的導演是鮑柔，但是你知道，她最近已經不再適合了，他們負責人說聯系你，中午電話沒打通，就打到我這裏來了，問你要不要接。”
蘇棠想了下，那會兒她還在雪場附近的，應該是沒信號。
“我去拍馴鹿了，中午我還在雪林裏，估計沒信號。”
“拍到了嗎？”舫舟來了興趣。
“嗯，待會導出來發給你看。”蘇棠的語氣很高興。
舫舟看著人，模樣欲言又止。
蘇棠看他這幅樣子忍不住笑起來。
“你有話就說。”
“我媽下個月生日說想見見你，她想.....她想我們快點訂婚。”
蘇棠原本蹲著，聽了這話猛地一下站起來。
訂婚！
她還從來沒有想過。
見她驚慌，舫舟神色閃過一絲失落，很快恢覆正常。
“你別太慌亂，她以前也見過你，印象不錯，沒想這麽多，就這麽一說。”
短短幾秒，他的試探已經走到了盡頭。
蘇棠緊抿著唇，站直，突然，餘光裏，掃到地面一個拖長的黑影。
猛地一回頭，看見沈逸清黑著一張臉沈默的站在離她幾米處。
剛才他還在那邊，什麽時候過來的。
蘇棠心裏驚訝，無聲的對視一眼，又握著電話慢慢往草原深處走，即便那邊沒有一絲光。
忘了呆了多久，再回來的時候，男人已經沒了任何影子，蒙古包周圍空蕩蕩。
蘇棠站了片刻，一言不發的進去，還沒掀簾，忽的從一旁躥過來一道高大的黑影。
原來他躲在這裏抽煙。
蘇棠被他死死的按在外墻的圍氈上，一雙手更是被反剪到腰後不能動彈。
鋪天蓋地的吻帶著焦躁、憤怒和不安，急切的落下來。
蘇棠的唇被他封住，嘴裏有著淡淡辛辣的煙草味。
那霸道的舌還在不顧她反對的往裏鉆，蘇棠想也沒想，狠狠的咬了下去。
男人吃痛悶哼一聲，動作停了，卻沒退出來，一秒後，吻得更兇。
“嗯....”
蘇棠在他懷裏劇烈的掙紮著，眼裏慢慢溢出眼淚，嘴裏有了淡淡的血腥味。
報覆、洩憤的吻，很久、很久，男人才松開。
‘啪’！黑暗中一聲脆響，他偏過頭去。
赫然一個紅掌印，意料之中的耳光，沈逸清並不驚訝。
他拉著她的手，眼比她還紅。
“別結婚，別答應他結婚，好嗎？”
聲音嘶啞，像一張破布。
蘇棠不說話，終於自由的雙手撐在他胸膛，用盡力氣的一推，男人向後跌坐在地上。
狼狽極了，可顧不上形象立即撐跪起來，蘇棠要走，被他死死握住腳腕。
“放開。”
“不放。”
“你能不能不要再這麽無恥。”
蘇棠看不懂，以前多麽體面的男人，怎麽變成這樣，撒潑賣渾、死纏爛打，像一塊怎麽也躲不開的狗皮膏藥。
男人不松手，她看著他。
“你是狗皮膏藥嗎沈逸清，怎麽無論如何，都要往我這裏貼，要說多少遍，我有——”
“你有！”沈逸清還半半跪著，硬接她的話。
因剛才跌倒的姿勢，肩頭擦了些草綠，看起來像是青苔，更別說膝蓋，完全臟得不能看。
剛才提高的音量又忽然降低，顯得卑微極了，“你有男朋友，我知道。”他看著她，眼神無助又帶點不解和絕望，“你都說了，那只是男朋友，你們談了才多久，就要訂婚，你對他了解嗎，你就這樣沖動，萬一呢，萬一他不適合你？怎麽辦。”
他看著她，語氣裏都分不清是建議還是乞求。
“緩緩，再緩緩，多談幾年行嗎？”
蘇棠是什麽性子，認定的事認定的人，說一不二，可以付出全部的愛，也可以一瞬間徹底收回，沈逸清無比清楚。
她是狠心的人也是決絕的人，一旦和那男人結婚，是不可能離的。
不可能離的。
正是如此，他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大概，就是如同死了一般。
他不甘心。
就這樣敗得徹底，他不甘心。
為什麽、為什麽她可以和那個結和這個結，談一個就結一個，那麽隨意，就是和他不可以。
沈逸清絕望極了。
他死拽著她的小腿，不肯放人走，巴望著人。
“求你，再和他談談，萬一發現不合適呢，你還可以分——”
‘手’字還沒說出口，就被人斥責。
“沈逸清！”蘇棠無可奈何的看著人。“我和他朝夕相處了兩年。”
強調的話像一把刀往沈逸清心臟插，“比我和你都久。”
她笑。
“我不了解他，難道你了解？”
她擡腳，用力踢開他的手，狠狠擦了下唇。
“多合適不知道，至少比你合適。”
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
回到屋內，蘇棠幾乎瞬間拿起周邊的水瓶，狠狠灌了兩口水，就狠狠地吐出來，動作帶著一股迫不及待的氣勢，像是吃了什麽惡心的東西，把段舒文兩人嚇一跳。
“怎麽啦你？”
“沒。”
蘇棠看了她一眼岔開話題。
“明天準備離開，你們東西收拾好了沒有，別落下什麽，隔得遠，回來取可就費神了。”
“放心吧，沒問題。”
蘇棠走去一旁清理自己的行李，心裏始終裝著事，不知不覺就翻出了兩年前那張早就沒用的電話卡。
她記得，她曾經和江晚漁見過一面，在濱州的時候，她還主動加自己好友，自己一直忽略，沒點同意。
抱著一絲淡淡的希望，她慢慢將那卡重新插進手機槽。
手機‘嗡’的震一下，提示成功。
深吸一口氣，她慢慢的打開微信。
下一秒，不停的抖動提醒經久不斷地、仿佛一串餘震，顫得她一怔。
消息鋪天蓋地，一條接一條，像永遠不會斷一樣。
三分鐘，抑或五分鐘、十分鐘.....
不知道，蘇棠沒刻意去記，那動靜終於停了。
沈逸清的頭像框顯示著99+，但那是顯示的極限，蘇棠知道，真正的數量永遠不止。
指尖頓了一下，終究還是點了進去。
明明知道她換了號碼，男人卻還是固執的往她這個號發消息。
全是些日常，說說天氣說說食物講講心情，都是些純粹分享，無關痛癢的話，自言自語的話，蘇棠像看了一出沈默劇。
她不知道看了多久，最後註意到，開始發送的時間是她換掉電話卡後一個月，截止時間是在一年前，斷得突兀徹底，像是突然間被什麽暴力打斷。
在那之後，他再也未發過一條。
原來不久前，他說自己一條信息也不給他回，指的是這個。
蘇棠餘光瞟了一眼屋外，靜悄悄的，只有草原的風呼嘯的聲音。
也不知道他離開了沒有。
盯了片刻，她突然回神想起自己的目的。
打開驗證欄，慶幸的是那消息還在，不幸的是，已經過期了。
蘇棠點開她的頭像框，記住她的昵稱，換了號主動加人。
什麽也沒說，只四個字，【我是蘇棠。】
她握著手機等了一會兒，很快，她就點了通過。
蘇棠主動發消息過去。
【我們能見一面嗎？】
....
這一夜，是輕松愜意的一夜，所有拍攝塵埃落定，大家也不用再早起，可.....淩晨時候蘇棠還是被一通急躁的電話吵醒。
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差點關斷，那是一個外國號碼。
斷電話的手勢滑動到一半又直覺不安，下意識點了接通。
“餵！”
是一個很陌生的男音，十分急切。
“舫舟老師出事了，他手機顯示緊急聯系人是你，你是蘇棠嗎？”
‘轟’的一聲，蘇棠仿佛聽到心裏什麽東西崩塌的巨響。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聽完整通電話的，游神似的從床上爬起來，去叫睡在一旁的段舒文和鐘意。
兩人聽完一下蹦起來。
“你先別慌，我幫你問問我哥具體什麽情況。”
段舒文說完這句安撫的話，連衣服也來不及穿就打著電話走了出去。
很久，她才掛了電話從外頭進來。
屋裏靜靜地，沒有一絲聲音。
蘇棠沈默的看著人，那眼神令段舒文頭皮發麻。
“冰潛的設備出了點意外，人還沒找到。”
‘暫時失蹤’四個字像是炸彈一樣在她面前炸開，將她震的恍若失魂，失力的後退兩步，猛地一下撞在桌沿上。
段舒文被她的模樣嚇到，趕緊又說。
“你別太擔心，京貿和泰盈那邊早已經得到消息，派出的搜救隊已經到了，一定會把人救出來，他們有最頂尖的深海搜救技術。”
泰盈她能理解，可京貿....
蘇棠擡起頭來，不願相信似的，怔怔的看著人。
“關京貿什麽事？”
段舒文咽了咽口水，猶豫了兩秒才說出口。
“我哥說，這次的考察專家組，背後是京貿在讚助。”
一瞬t間，蘇棠呆站在原地，像又被雷轟過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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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那次雪難, 現在蘇棠仍舊心有餘悸。
那時，他們團隊正追著一群北上的候鳥經過俄羅斯索契地區, 短暫停留了半個月，當地正在舉行雪山越野賽，舫舟去參賽，而自己則在工作的閑暇報了一隊當地的旅游團，在資深向導的帶領下，準備深入高加索山脈拍冰川。
他們有著最先進的設備，物資充沛，準備周全，一切都是那麽充滿期待和挑戰, 一路上也有驚無險。
轉折點發生在一條狹長的冰川峽谷，突如其來的雪崩沖散了所有人, 蘇棠陷入驚慌時, 身後撲過來一個中國男人, 他護著她, 兩人順著坡道滾了下去。
團隊被沖散，12人，她不知道多少人被埋，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活著, 唯一確定的只有自己和墊在她身下的男人。
沒了向導，唯一可以依賴的只有男人手裏的指南針，兩人在茫茫的雪原仿佛被全世界拋棄, 整整三天, 沒有等來搜救隊, 抑或是搜救隊根本找不到他們。
不知道，一切都不確定, 只有死亡在逼近。
唯一的護目鏡在蘇棠身上，背包裏的物資快耗盡的時候，那男人也得了雪盲癥，他的膝蓋早在抱著她滾下坡時就骨折，就像所有恐怖故事裏說的那樣，他們面臨著爭奪物資的隱形威脅。
如果繼續往下走，兩個人會一起死在這個地方，但如果分開，物資或許還能勉強支撐一個人等到搜救隊。
現實殘酷，要麽她舍棄人，要麽人舍棄她，二擇一的路、違背良心或者丟棄生命的路，蘇棠的心中逐漸滿是絕望。
她什麽都不想選。
死神站在兩人之間舉著鐮刀做最後的抉擇，走到後面他們已經沒有任何溝通，在一處山坡背風面休息，男人始料不及的將他包裏的食物全丟給蘇棠，明明知道這麽做意味著什麽，他仍然毫不猶豫。
下一秒，他主動解開了兩人腰上相連的安全帶。
——【你走。】
他在雪地上用通紅的指尖劃下歪歪扭扭的兩個字，像下定了一種決心。
巨大的震撼令蘇棠呆若木雞，她楞了兩秒，沖上去將他解下的安全帶重新給他系上，不容拒絕。
“走，我帶著你一起走，別放棄！”
她泣不成聲。
“別放棄，相信我好嗎，我們一定可以一起出去。”
男人悶笑一聲，可實在算不上輕松，他又寫。
【帶著我，你走不出去。】
末了又寫。
“你別哭。”
明明生命都已經快走到末端，他還在心疼她。
蘇棠死犟到底。
“我不走！我不一個人走！！要死一起死！我們一起等，搜救隊一定會來的。”
忽的，男人將指南針塞到她手裏，用盡全力的推開她。
【你走出去叫人，我還能活。】
不知是單純勸她抑或騙她，可這理由實在太有魔力，蘇棠被哄著依依不舍離開了。
帶著那枚唯一的指南針。
臨別時看著男人被面罩蓋住的臉，入團時她就記得他，因為只有兩人是中國人，但他是個啞巴，她沒聽過他的聲音，甚至連他模樣也不清楚。
行至十分鐘，蘇棠懊悔，反應過來她至少應該知道他叫什麽名字，於是折回，但是......
蘇棠看向沈逸清，她問出那句話後，男人總是在躲避她的眼神。
“你知道我在雪地裏最害怕什麽嗎？”
沈逸清擡頭迎著她的目光，女人又道。
“最害怕下雪，因為，下雪會覆蓋我的腳印。”
那次，她沒能原路返回，因為她找不到自己的腳印了。
雖然那個男人放棄了生命送她離開，但是她還是沒能走出去，倒在了離山底三分之一的地方，最後醒來，是被搜救隊擡往了醫院。
最後結果，12人的團隊，2人死亡，一人下落不明。
蘇棠沒有信心去翻看名單，這件事成了她壓在箱底的秘密。
走回去的一路上，兩人沒再說話，沈逸清暗自觀察著，女人一直眼睛通紅。
他看著人，欲言又止，最後又滾了滾喉嚨，把想說的話都咽了下去。
回到小阿布家，段舒文和鐘意興沖沖的跑出來。
“拍到沒有拍到沒有！給我們瞧瞧！！”
見蘇棠點點頭，二話不說就把她脖子上的相機搶走。
這是臨別的最後一晚，夜裏，大家躺在蒙古包外面看星星。
雪山下的草原，連風都凜冽，到了半夜，只剩了蘇棠和沈逸清兩人。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蘇棠突然開口，沈逸清受寵若驚。
“那個視頻，你說過不是謝流箏給你的，那你從哪裏來的？”
當年，謝家使了些法子，幾乎將各種消息刪到一點不剩，最後連媒體報道都沒有，連舫舟差人查，都只能查到些只言片語和各種學生的舉報信。
“你高中有一個同桌，叫江晚漁，你還記得嗎？”
蘇棠一楞，她怎麽會記不得，那是她進了濱海一中，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只是後來謝流箏的霸淩團體變本加厲，連她身邊的人都捉弄，她就逐漸疏遠她了。
沈逸清見她記得，又繼續說。
“你參加‘後浪’比賽，被鮑柔惡意誤導輿論那次，她幫你在網上說了很多好話，我順著ip找到了她，將她的壞手機拿到京貿修覆了，裏面就有那個視頻。”
“沒其他的了嗎？”
蘇棠緊接著問，語氣裏有一股急切。
沈逸清楞了下，不知她還想要什麽。
“沒了，與你有關的就只有這個。”
蘇棠看樣子很失望，沈逸清還想問什麽，她手機突然響起來。
視頻一接通，舫舟那張大臉就瞬間放大。
“蘇蘇！”他聲音滿是激動，眼底仿佛閃著星星，“看，極光！”
鏡頭翻轉，五顏六色的流動天幕在他頭頂炸開，如漂浮的五彩絲綢，震撼又壯觀。
好美。
蘇棠失神的看了一秒，瞥了眼身側的沈逸清，起身拿著手機離開。
直走到離他十幾米遠才停下來。
身後，沈逸清一言不發，只死默的盯著那道明顯躲他的背影，兩人說些什麽被風吹散，他一句也聽不清，只看得出，她在笑。
一直在對著屏幕那頭笑。
蘇棠盯著手機那頭。
“好了，看到了，你把鏡頭反過來，我看看你。”
舫舟一聽，楞了下，隨即心裏甜絲絲的，很快照辦。
蘇棠看著人。
“你沒帶潤唇膏嗎，嘴都開裂了。”
舫舟笑。
“帶了，沒顧得上用。”
蘇棠又問他還有多久回來，他說不確定，末了又說了一件事。
“奇異果t打算自制一部醫護紀錄片，定好的導演是鮑柔，但是你知道，她最近已經不再適合了，他們負責人說聯系你，中午電話沒打通，就打到我這裏來了，問你要不要接。”
蘇棠想了下，那會兒她還在雪場附近的，應該是沒信號。
“我去拍馴鹿了，中午我還在雪林裏，估計沒信號。”
“拍到了嗎？”舫舟來了興趣。
“嗯，待會導出來發給你看。”蘇棠的語氣很高興。
舫舟看著人，模樣欲言又止。
蘇棠看他這幅樣子忍不住笑起來。
“你有話就說。”
“我媽下個月生日說想見見你，她想.....她想我們快點訂婚。”
蘇棠原本蹲著，聽了這話猛地一下站起來。
訂婚！
她還從來沒有想過。
見她驚慌，舫舟神色閃過一絲失落，很快恢覆正常。
“你別太慌亂，她以前也見過你，印象不錯，沒想這麽多，就這麽一說。”
短短幾秒，他的試探已經走到了盡頭。
蘇棠緊抿著唇，站直，突然，餘光裏，掃到地面一個拖長的黑影。
猛地一回頭，看見沈逸清黑著一張臉沈默的站在離她幾米處。
剛才他還在那邊，什麽時候過來的。
蘇棠心裏驚訝，無聲的對視一眼，又握著電話慢慢往草原深處走，即便那邊沒有一絲光。
忘了呆了多久，再回來的時候，男人已經沒了任何影子，蒙古包周圍空蕩蕩。
蘇棠站了片刻，一言不發的進去，還沒掀簾，忽的從一旁躥過來一道高大的黑影。
原來他躲在這裏抽煙。
蘇棠被他死死的按在外墻的圍氈上，一雙手更是被反剪到腰後不能動彈。
鋪天蓋地的吻帶著焦躁、憤怒和不安，急切的落下來。
蘇棠的唇被他封住，嘴裏有著淡淡辛辣的煙草味。
那霸道的舌還在不顧她反對的往裏鉆，蘇棠想也沒想，狠狠的咬了下去。
男人吃痛悶哼一聲，動作停了，卻沒退出來，一秒後，吻得更兇。
“嗯....”
蘇棠在他懷裏劇烈的掙紮著，眼裏慢慢溢出眼淚，嘴裏有了淡淡的血腥味。
報覆、洩憤的吻，很久、很久，男人才松開。
‘啪’！黑暗中一聲脆響，他偏過頭去。
赫然一個紅掌印，意料之中的耳光，沈逸清並不驚訝。
他拉著她的手，眼比她還紅。
“別結婚，別答應他結婚，好嗎？”
聲音嘶啞，像一張破布。
蘇棠不說話，終於自由的雙手撐在他胸膛，用盡力氣的一推，男人向後跌坐在地上。
狼狽極了，可顧不上形象立即撐跪起來，蘇棠要走，被他死死握住腳腕。
“放開。”
“不放。”
“你能不能不要再這麽無恥。”
蘇棠看不懂，以前多麽體面的男人，怎麽變成這樣，撒潑賣渾、死纏爛打，像一塊怎麽也躲不開的狗皮膏藥。
男人不松手，她看著他。
“你是狗皮膏藥嗎沈逸清，怎麽無論如何，都要往我這裏貼，要說多少遍，我有——”
“你有！”沈逸清還半半跪著，硬接她的話。
因剛才跌倒的姿勢，肩頭擦了些草綠，看起來像是青苔，更別說膝蓋，完全臟得不能看。
剛才提高的音量又忽然降低，顯得卑微極了，“你有男朋友，我知道。”他看著她，眼神無助又帶點不解和絕望，“你都說了，那只是男朋友，你們談了才多久，就要訂婚，你對他了解嗎，你就這樣沖動，萬一呢，萬一他不適合你？怎麽辦。”
他看著她，語氣裏都分不清是建議還是乞求。
“緩緩，再緩緩，多談幾年行嗎？”
蘇棠是什麽性子，認定的事認定的人，說一不二，可以付出全部的愛，也可以一瞬間徹底收回，沈逸清無比清楚。
她是狠心的人也是決絕的人，一旦和那男人結婚，是不可能離的。
不可能離的。
正是如此，他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大概，就是如同死了一般。
他不甘心。
就這樣敗得徹底，他不甘心。
為什麽、為什麽她可以和那個結和這個結，談一個就結一個，那麽隨意，就是和他不可以。
沈逸清絕望極了。
他死拽著她的小腿，不肯放人走，巴望著人。
“求你，再和他談談，萬一發現不合適呢，你還可以分——”
‘手’字還沒說出口，就被人斥責。
“沈逸清！”蘇棠無可奈何的看著人。“我和他朝夕相處了兩年。”
強調的話像一把刀往沈逸清心臟插，“比我和你都久。”
她笑。
“我不了解他，難道你了解？”
她擡腳，用力踢開他的手，狠狠擦了下唇。
“多合適不知道，至少比你合適。”
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
回到屋內，蘇棠幾乎瞬間拿起周邊的水瓶，狠狠灌了兩口水，就狠狠地吐出來，動作帶著一股迫不及待的氣勢，像是吃了什麽惡心的東西，把段舒文兩人嚇一跳。
“怎麽啦你？”
“沒。”
蘇棠看了她一眼岔開話題。
“明天準備離開，你們東西收拾好了沒有，別落下什麽，隔得遠，回來取可就費神了。”
“放心吧，沒問題。”
蘇棠走去一旁清理自己的行李，心裏始終裝著事，不知不覺就翻出了兩年前那張早就沒用的電話卡。
她記得，她曾經和江晚漁見過一面，在濱州的時候，她還主動加自己好友，自己一直忽略，沒點同意。
抱著一絲淡淡的希望，她慢慢將那卡重新插進手機槽。
手機‘嗡’的震一下，提示成功。
深吸一口氣，她慢慢的打開微信。
下一秒，不停的抖動提醒經久不斷地、仿佛一串餘震，顫得她一怔。
消息鋪天蓋地，一條接一條，像永遠不會斷一樣。
三分鐘，抑或五分鐘、十分鐘.....
不知道，蘇棠沒刻意去記，那動靜終於停了。
沈逸清的頭像框顯示著99+，但那是顯示的極限，蘇棠知道，真正的數量永遠不止。
指尖頓了一下，終究還是點了進去。
明明知道她換了號碼，男人卻還是固執的往她這個號發消息。
全是些日常，說說天氣說說食物講講心情，都是些純粹分享，無關痛癢的話，自言自語的話，蘇棠像看了一出沈默劇。
她不知道看了多久，最後註意到，開始發送的時間是她換掉電話卡後一個月，截止時間是在一年前，斷得突兀徹底，像是突然間被什麽暴力打斷。
在那之後，他再也未發過一條。
原來不久前，他說自己一條信息也不給他回，指的是這個。
蘇棠餘光瞟了一眼屋外，靜悄悄的，只有草原的風呼嘯的聲音。
也不知道他離開了沒有。
盯了片刻，她突然回神想起自己的目的。
打開驗證欄，慶幸的是那消息還在，不幸的是，已經過期了。
蘇棠點開她的頭像框，記住她的昵稱，換了號主動加人。
什麽也沒說，只四個字，【我是蘇棠。】
她握著手機等了一會兒，很快，她就點了通過。
蘇棠主動發消息過去。
【我們能見一面嗎？】
....
這一夜，是輕松愜意的一夜，所有拍攝塵埃落定，大家也不用再早起，可.....淩晨時候蘇棠還是被一通急躁的電話吵醒。
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差點關斷，那是一個外國號碼。
斷電話的手勢滑動到一半又直覺不安，下意識點了接通。
“餵！”
是一個很陌生的男音，十分急切。
“舫舟老師出事了，他手機顯示緊急聯系人是你，你是蘇棠嗎？”
‘轟’的一聲，蘇棠仿佛聽到心裏什麽東西崩塌的巨響。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聽完整通電話的，游神似的從床上爬起來，去叫睡在一旁的段舒文和鐘意。
兩人聽完一下蹦起來。
“你先別慌，我幫你問問我哥具體什麽情況。”
段舒文說完這句安撫的話，連衣服也來不及穿就打著電話走了出去。
很久，她才掛了電話從外頭進來。
屋裏靜靜地，沒有一絲聲音。
蘇棠沈默的看著人，那眼神令段舒文頭皮發麻。
“冰潛的設備出了點意外，人還沒找到。”
‘暫時失蹤’四個字像是炸彈一樣在她面前炸開，將她震的恍若失魂，失力的後退兩步，猛地一下撞在桌沿上。
段舒文被她的模樣嚇到，趕緊又說。
“你別太擔心，京貿和泰盈那邊早已經得到消息，派出的搜救隊已經到了，一定會把人救出來，他們有最頂尖的深海搜救技術。”
泰盈她能理解，可京貿....
蘇棠擡起頭來，不願相信似的，怔怔的看著人。
“關京貿什麽事？”
段舒文咽了咽口水，猶豫了兩秒才說出口。
“我哥說，這次的考察專家組，背後是京貿在讚助。”
一瞬t間，蘇棠呆站在原地，像又被雷轟過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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