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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 8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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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 85 章

車門已經變形, 怎麽也拉不開。

沈逸清發狂般踹了兩下,仍然不為所動, 鋼鐵一般。

不顧一切,像是不知道痛一樣,男人握緊拳頭一下重過一下的往車窗砸。

“棠兒!”

沈逸清驚慌失措的叫著人,握緊的拳頭沒有任何保護,隨著砸窗的動作,大股大股的往下流著血,玻璃上留下一抹抹雜亂鮮紅的血跡,觸目驚心。

火還在燒,隨時有爆炸的風險, 有行人慢慢圍過來,四周響起眾人焦急的呼喊聲。

“退開!快退開, 要爆炸了!!”

“快離開!”

“快報警。”

.....

一陣陣的人聲, 可沈逸清渾不在乎, 他完全聽不見, 耳邊轟隆隆的聲音,像火車碾過,腦子裏全是蘇棠下午的笑臉。

千萬、千萬別出事!

他瘋了般不要命,攥緊的拳頭帶著一股絕望的堅定, 狠狠的落在車窗玻璃上。

“棠兒!!”沈逸清流著淚,大喘著氣,野獸般一聲聲的嘶吼, “棠兒!你在嗎, 還好嗎!!”

伴隨一下下的重擊, 玻璃慢慢出現碎裂的痕跡。

他焦急的搜尋著車內,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別怕!應我一聲好嗎?!!求你!!”

周圍只有火焰燃燒的劈啪聲, 火勢越來越高,空氣裏充斥著濃烈的汽油味道。

加油站的服務人員終於反應過來,奔回屋裏取到滅火器,瘋了般沖過來。

男人怎麽也拉不開,拳頭已經血肉模糊。

不要!不要這樣對他,她出了事他該怎麽辦!!

他的錯,他不該跟來,給她帶來麻煩。

沈逸清悔不當初。

“棠兒!棠兒!!!”

一聲一聲,可無論他怎麽呼喊,回應他的只有絕望的沈默,死亡的沈默。

沈逸清的心漸漸沈到了底。

眾人沈默的看著男人發瘋般失控,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玻璃終於‘哐’!的一聲破開,不顧火勢,男人躍身就要往裏鉆,旁人怎麽也拉不住。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猶如神跡的聲音。

“沈逸清。”

男人僵了一瞬,不可置信又狂喜的猛然回頭。

蘇棠呆在原地,楞楞的瞧他,身後跟著鐘意和段舒文,皆是一副大驚失色的樣子。

下一秒,沈逸清飛奔上前,緊緊的將她摟在懷裏,從來沒那麽緊過。

差一點、差一點他以為自己又要失去她了。

驚恐、後怕、膽顫。

“我....我以為你出事了...”

男人哽咽的聲音哭到幾乎失聲。

大悲大喜後,渾身癱軟,他摟著人,虛浮的、像被抽走所有力氣般滑跪在她面前。

“.....我、我以為你出事了....”

“幸好...幸好..”

幸好她沒事。

男人雙掌都是血,衣服也淩亂不堪,抱著她的小腿滿是狼狽,頭重重的垂下去,沙啞的嗓音一遍又一遍的呢喃,帶有劫後餘生的慶幸。

蘇棠的褲腳沾滿了他手上的血跡。

她一路過來,見證了他的震驚、恐慌和無助,平時那麽冷靜自持的人,卻理智全無,拼了命的砸車窗,不要命的往裏鉆。

那麽大的火,那車子,隨時都可能會爆炸。

那麽危險,他不想活了嗎。

就為了她。

....

醫院。

醫生將最後一圈紗布纏好,事無巨細的叮囑。

“藍色的是消炎,一天三次,白色的是止痛,不疼可以不吃。”

蘇棠點點頭,扶著人從急診室裏出來。

走廊上,已經站了做筆錄的警察。

路邊的監控已經調來看過,作案的是個本地車,套牌,找不出真正的車主。

“我們會盡力追蹤,有消息第一時間通知你們。”

得知蘇棠是受文旅部親自邀請,來雪城拍城市記錄片後,對方更是不敢掉以輕心,生怕壞了大家對雪城的好印象。

“肇事逃逸這種事,我們這裏不常發生的,就是一次意外,蘇導演千萬別往心裏去,這案子我們會好好盯著的。”

蘇棠點點頭。

沈逸清看著人,忽的出聲,

“你同事被嚇得不輕,去看看她們吧。”

如果不是湊巧三人離開去超市買水,今天會發生怎樣的慘烈禍事,沈逸清簡直不敢細想t。

將人支開,看著女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後,沈逸清才看著面前的人,慢慢開口。

“有一件事,我想我有必要給你們說一下。”

兩位警察對視一眼,面面相覷。

十分鐘後,兩人眉頭緊鎖的離開。

很快,京北的齊凱收到了來自雪城這邊的內部連線,溝通一陣後掛了電話。

最終沒有做並案處理。

電話裏,齊凱略顯擔憂的聲音慢慢傳來。

“你的猜測也只是猜測而已,況且,給你送血衣的人沒有拍到任何有力證據,就算你咬死是他,他不承認,你也沒辦法,雪城那麽遠,你最近還換了車,他沒道理那麽快在你面前搞這種事,他對你,也只是恐嚇而已,今天一旦出事,就是三條命案,一般人應該沒有那個膽子。”

不是同一個人,或許就是很普通的肇事逃逸。

這是齊凱的結論。

可沈逸清掛了電話,總覺得有什麽東西他雲裏霧裏的沒摸清。

想得厭煩,沒頭緒,幹脆不去想。

下了樓,遠處三個女人正在和車輛保險公司交涉。

車畢竟是租的,處理起來稍微麻煩。

送人離開後,蘇棠乞求的眼神看向段舒文,不等她開口,她已然知道。

“明白了明白了!別告訴舫舟老師嘛。”

蘇棠笑笑。

“謝謝,我只是怕他擔心。”

段舒文晦暗不明的看著人,不語。

入住的酒店是文旅局的人一早就安排好的,得知幾人已到,提出想要請吃飯,被蘇棠婉拒,對方只得改到了第二天。

車子被拖走,沈逸清的手又受傷,幾人只得都上了他那輛庫裏南,蘇棠開車。

回了酒店,洗漱完還未躺下,房門就被人敲響。

晚上的禍事尚有餘驚,蘇棠的一顆心猛地一下吊起來,門外卻響起男人熟悉的聲音。

“是我,別怕。”

蘇棠放下心來,透過貓眼往外看,男人臉色有些白,病懨懨的站在門口。

“有什麽事嗎?”

沈逸清捏著藥瓶。

“手不太方便,可以幫我上個藥嗎?”

他這話說完,屋內的人沒說話,沈默著像是拒絕。

他的心漸漸沈下去,委屈還有失落。

她竟然幫他上個藥也不肯。

落寞的站了半分鐘,正當他以為對方再也不會開門的時候,傳來輕微的開鎖聲。

“進來吧。”

蘇棠開了房間的大燈,將人引到沙發坐下。

紗布慢慢的揭開,男人冷不丁的倒抽一口涼氣,蘇棠沈默的看著人,印象裏,他並不是一個輕易喊疼的人。

等那傷口徹底暴露在出來,剎那間沖天的血氣,蘇棠差點泛嘔。

她忍著不適低頭,血肉模糊的一片,沒有一塊完整的好皮,一條蜈蚣形的縫合線斜斜的縱橫手背,看得她深深皺眉。

心情矛盾又覆雜,說不清是生氣多還是責怪多。

“徒手砸窗,還那麽大的火,那車隨時可能爆炸,你不要命了嗎?”

突如其來的質問滿是不悅,把沈逸清刺了一下,半晌,他輕輕的,有些委屈。

“可以不要。”

只要有萬分之一的機會能救她。

他可以為她去死。

他欠著她呢,他沒忘。

驀的,女人擦藥的手停了,擡起頭來看他,死一般的沈默,可那眼神裏可沒有什麽感謝也沒有什麽感動,只有沈默的憤怒。

沈逸清心慌了。

“我只是怕你出事。”

聲音低沈嘶啞。

蘇棠不看他,眼神都落在傷口上,動作盡量放輕,嘴裏還是冷冷反問。

“車裏是空的,你看不見嗎?”

手背上鉆心痛密密麻麻的傳來,沈逸清額頭起了層冷汗,喉嚨艱難滾了滾,滿是苦澀。

“我....我沒顧得上那麽多。”

他一心都是她在裏面,況且濃煙那麽大,他不敢賭。

心思飄飛到一年前,痛苦絕望,他差點失去她一次,永遠。

他怕,怕極了。

那種恐慌,如影隨形。

猛地,手背上一陣劇痛,他沒忍住,低叫了一聲。

蘇棠垂著頭,聲音低低的,看不出也聽不清情緒。

“消毒,你忍著點。”

現在知道痛了,剛才那麽不要命做什麽。

什麽可以為她去死的話,是想自己欠他嗎。

還是想她覺得愧疚。

蘇棠緊抿著唇,久久沈默。

屋裏靜悄悄,良久,終於換好藥。

蘇棠起身倒了杯水,將白色的藥丸攤在手心遞過去,沈逸清看了兩眼動也不動,絲毫沒有打算吃的意思。

“不要。”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女人,微弱的聲音像沒底氣,怕她怪罪不敢大聲似的。

“你比止疼藥管用。”

話畢,女人握水杯的手僵了僵,頓了兩秒,將那藥不容拒絕的塞到了他手裏。

“沈逸清,我覺得我需要再提醒你一遍,我有男朋友了。”

他再這樣死死糾纏,又有什麽用呢。

明知她可能不會回頭。

“我知道。”

沈逸清苦笑一聲。

“我也說過,我可以當你的備胎,我是認真的,我等著,永遠等著,等你自己願意和他分手。”

“我知道,我們的曾經清清楚楚的擺在那裏,我傷害了你,我從不逃避這一點,你要走,雖然痛苦我也坦然接受,你不愛我,我也接受,除了照單全收,我還有什麽辦法,你不想見我,可我想,我想你想到睡不著,想你想到快窒息,你不見我,我就只有想法設法的到處尋你的消息,像條被人遺棄的狗找尋回家的路,可我還是愛你,就算你離開了我,也不能阻止這一點。”

“無論為你做什麽,我都是心甘情願,你不用覺得有負擔,包括今天。”

男人起身離開,背對著她,聲音從所未有的苦澀。

“你不用天天提醒我你有男朋友,我當然知道,我比誰都痛苦又清晰的知道這件事。”

沈逸清想起白天時她隔著屏幕和那男人秀恩愛,他就坐在她面前,她從未考慮過他的感受。

她當然不在乎他,他比誰都清楚,她反覆的提醒,猶如鈍刀割肉。

他是條跳上岸跟著她跑的魚,渴死了渴死了,他乞求著,卻始終得不到她的一點愛,哪怕是憐惜。

那陣能穿透胸膛的風好像又來了,帶著刀光劍影,把他刺了千百個窟窿,滿目瘡痍。

沈逸清強撐著痛苦,艱難的往外走。

屋內窗戶開著,窗簾被吹得滋啦響。

雪城的風,刮得比京北凜冽得多。

身後,蘇棠一言不發的盯著他的背影,直到徹底看不見。

.......

第二天,接塵宴如蘇棠的意,就設在酒店內。

主位上的人半花白的頭發,想來就是龔力權那位托他牽線的摯友。

位高權重卻沒有半分架子,席間氛圍一直都比較輕松。

酒過三巡放下筷子,話題自然就轉到此次拍攝上來。

在這之前,雙方曾就拍攝思路進行了一些溝通。

蘇棠的想法,和濱州那次一樣,把拍攝主題分成了幾個單元。

人、文、食、景。

其中她最想拍的草原,正值春夏之交,是牧場季節輪轉的時候,游牧牧民會從春牧場遷移往夏牧場。

她想采用航拍的方式,用大景,取景地希望雪城文旅提供建議,最好能夠找到適合的牧民家庭,取一些生活細節。

對方應下,此外還依著她的意見,初步篩選了不少取景地,都一一打了招呼,只等蘇棠過去。

突然想起什麽,蘇棠有些好奇的看著人。

“聽說你們之前定下的導演是鮑柔,為什麽一定要換呢?”

男人詫異了一下,隨即笑笑。

“是有這麽回事,幾乎都要簽合同了,突然背調發現她....發現她口碑不太好,這種項目,容不得有一點風險存在,就臨時換掉了。”

稀松平常的口吻,蘇棠沈默,沒再說話。

男人的秘書遞過來一份十幾頁的文件,全是各種地址和負責人的聯系方式。

蘇棠拿在手裏仔細的看,全不顧此時還在餐桌上,專註的樣子令對方咂舌。

“難怪京貿的人極力向我推薦你們團隊,做事的態度真是一絲不茍,謹慎認真,拍得出《候鳥》那樣的好片子,一點也不意外。”

這話一出,蘇棠楞住。

她記得,當初簽合同問過那接洽人為什麽選他們,對方含糊不清,只說全是上頭的意思。

現在看來,怎麽又和沈逸清扯上了關系。

何況這項目最初是遞到舫舟手上,轉而她接手,中間還過了一道彎。

“京貿?”蘇棠疑惑的看著他。

對方楞一秒,隨即解釋。“哦對!一直沒給你說,這次拍攝的出品方,不光只有我們,還有京貿。”

.....

接下來兩周,蘇棠按著計劃走。

這座西域之都,是連接內地和西北的重要交通要塞,前面坐落著天山山脈,四周有雪山圍繞,出了名的冬長夏短,雖是6月的天氣,大太陽明晃晃,風吹過來也是冷t的。

三人帶來的薄羽絨沖鋒衣倒是實打實的派上用場,扛著鏡頭漫天跑也不覺得冷。

草原和雪山放在最後一項,蘇棠先從城區起拍,依次從人文街、紅山公園、各類湖景區拍到烤全羊、大盤雞和饢餅,眼睛和胃都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最難拍的是大佛寺。

這是一座漢傳佛教寺廟,擁有亞洲最大的釋迦摩尼像,在西域頗負盛名,是出了名的景點,也是她必拍的地方之一。

守了一個周,才等到一個萬裏無雲的絕佳晴天。

傍晚的藍空別有一番味道,金燦的餘輝將盡未盡,高闊蒼茫的天際已經升起一彎薄而鋒利的月亮。

蘇棠三人跑了一整天,終於挑出一個絕好的機位。

鏡頭裏,大佛的金身莊嚴肅穆,背後是清晰的雪山,一絲雲也沒有,像是天賜的機會,巧的是,那佛像的大手正落在那半彎月亮的下方,意境極美。

除了拍視頻,她還特意拍了幾張特寫,興致極高的傳到了微博。

【佛手托月】。

這張簡單而禪意深遠的圖片半小時就在網絡上掀起一股轉發的熱潮,粉絲和網友轉載者數萬,附言紛紛求好運,上岸、考研、工作順利,話題廣場上各種繽紛美好的願望雲集,瞬間沖上了熱搜頭條。

各種追問地址的網友紛沓而來,蘇棠直接在評論區甩出了雪城的地址,還放出了機位的具體位置。

不多久,大家就都知道她現在在拍雪城紀錄片,成品未出,一張圖就滿滿的拉高了大眾的期待。

....

廟內。

左右跟著兩個中年男人,沈逸清走在中間,三人一行,分不出主次。

他沈默著,旁的兩人嘴裏討論著‘絲綢之路經濟帶’建設成果,一邊暢想著東郊新機場擴建後帶來的便利。

沈逸清作為投資人,其中利益早已各種會議推演過無數遍,沒興趣聽,閑庭信步的模樣像在走神。

忽的擡頭,遠處一抹熟悉的身影。

綠葉繁枝,郁郁蔥蔥的柏油路口,女人提著三腳架和同伴有說有笑的往寺裏走,往來的香客散了大多,大佛前的廣場蒼茫空曠,夕陽裏,孤零零三道斜長的影子,慢慢的,隔他越來越近。

沈逸清頓住腳步,身旁兩人皆是停下。

男人寬泛的目光投向遠方,不知停在何處,突然一問。

“這裏許願都靈嗎?”

這話兩人一時不知該怎麽回,再怎麽看,沈逸清都不像那種有什麽東西求而不得的人。

“靈的吧,不然怎麽會每天來來往往游雲似的香客。”

琢磨半晌,一男人道。

沈逸清聽了只是沈默。

.....

層層階梯直通牌樓,深處的大佛莊嚴肅穆,過了山門,蘇棠三人去了香堂買香。

蘇棠不信這些,只往功德箱塞了幾張紙幣,段舒文和鐘意買香的片刻,她已經走開了,忽的擡頭,漢白玉雕護欄上,站著個熟悉的影子。

詫異的一楞,很快偏開眼。

香爐周圍煙熏火燎。

風吹幡動,像漫天的神佛低眉輕頌。

閃爍的燭火上燃了香,段舒文又跪三拜,起身才站到香爐旁,忽的身旁多了道高大的黑影,臂彎上的袋裏立刻被抽走三根香。

詫異後她打趣。

“沈總也信這個?”

男人不說話,雙膝跪下,雙手合十的模樣認真極了,當真虔誠。

高高在上的沈逸清在蘇棠這裏永遠低人一等,在京北攪弄風雲、呼風喚雨的人物,何曾這樣無助到求神拜佛的地步。

驚訝之後,氣氛有些嚴肅,段舒文逐漸收了笑。

半晌男人起身,她幽幽看他一眼,像想和他交換秘密一樣開口。

“我希望我永遠不離婚,沈總呢?許了什麽願?”

沈逸清淡淡掃她一眼。

“京北段家誰人不知,還有人敢欺負你,離婚?那男人不怕脫層皮?”

段舒文聞言變得心事重重,咬著唇不說話。

半晌,她以為沈逸清再也不願意搭理的時候,他倒幽幽開口了。

“我希望她早點分手。”

話畢,深沈哀怨的目光,穿過幽靜的長亭,落在遠處拍照的女人身上。

段舒文訕笑了一下,挖苦他。

“你這是眼巴巴守著撬別人墻角。”

沈逸清收回視線和她對視,語氣理所當然又無恥。

“犯法嗎?”

平靜的臉用平淡的語氣說最不要臉的話,想不到平常人五人六的沈逸清還有這幅面孔,整日裏一副正人君子模樣,竟全是裝的,也不知蘇棠和他到底有一段怎樣面目全非的過去。

段舒文冷不丁被噎了一下,翻了個白眼。

“不犯法,但不道德。”

沈逸清輕嗤,不以為意。

“那東西,有什麽用?”

他臉都可以不要,還要道德,要道德的話估計她和舫舟結婚,他得坐隨禮那桌,他不敢想,不敢想那是一副多麽令他崩潰的場景。

她為別人穿婚紗,他寧願去死也不要那樣。

遠處,女人走了過來。

鐘意沒了身影,段舒文去尋人,留下兩人獨處。

蘇棠看著人,住在同一個酒店,可這兩周來,她鮮少和他見面。

身後,有兩個男人從涼亭裏走出來,主動和沈逸清打招呼,他招招手,示意他們先走,不用等他。

蘇棠看著那兩人漸漸遠去的背影,一旁的人突然開口。

“雪城招商局的人。”

蘇棠不知他為何說這話,男人又緊接著開口。

“所以,我也要來雪城,一路上,真的不是刻意跟蹤你。”

蘇棠沒說話,半晌,輕輕的開口。

“是不是你當初截了鮑柔的項目遞給我們工作室?”

女人聲音淡淡的,不輕不重,沒什麽情緒,猝不及防的問話讓沈逸清懵了一下,心裏有點慌,偏偏她臉上沒什麽表情,他不懂她是不是在生氣。

好一會兒,他憋出個單音節詞,語氣怯怯的。

“嗯....”

他和舫舟一向不對付,蘇棠怎會不明白。

“是想給我?”

又是一個單音節詞。

“嗯。”

“為什麽你那麽肯定木木會把項目交給我拍?如果不是我,是他親自來,你不後悔嗎?”

“不會的。”男人語氣肯定,“不會不給你”。

沈逸清當然明白,所以他算準了一切,催著京視趕緊把《海洋之境》立項,又特意資助了一隊極其優秀的地質考察專家。

那個男人事業心重,一定會離開,他要是真的喜歡她,雪城這項目絕對會落到蘇棠手裏。

但這些話,他怎麽敢說。

蘇棠不明白他這三個字,也不追問,反而說了些不相幹的話。

“你什麽意思,是覺得沒了你的資源,我就一無是處,還是說,你覺得這樣,我就會對你感恩戴德,放下一切和好如初。”

女人的語氣沒什麽情緒起伏,不輕不重的,沈逸清的心卻漸漸沈底。

他就知道,要是讓她清楚原委,定會這樣質問他,所以才會兜兜轉轉,做得委婉,沒想到還是這種結果。

沈逸清喉嚨有些苦澀,滾了滾喉結,聲音嘶啞。

“我從沒這樣想過。”

“那我現在跟你明說,我不喜歡你插手我的工作,你還是一如既往的自大、狂妄、擅作主張、自以為是,沒有一點改變。”

落日的餘輝灑滿山門前的石階梯。

女人棄他而去,在斜坡上拖出一道瘦長的影子。

他的話她從來不信,她現在看他總是先入為主從惡出發,他在她那裏一無是處到徹底。

沈逸清胸膛脹脹的難受,憋悶得像是要炸開。

遠處那抹影子,半點也沒有回頭的意思。

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了。

直到看不見。

.....

第二天,蘇棠一行收拾行李,往郊區的草原牧場去。

接受取景的一家女主人叫阿布杜拉,男人都去深山放牧,只留她和十多歲的女兒小阿布在家裏。

正是游牧文化節,對方極熱情的邀請幾人游玩,逛了一陣,拍完馬賽,段舒文和鐘意對騎馬來了興趣,一人找了個教練,野騎。

蘇棠沒用,租了一匹帶鞍的馬,和小阿布慢悠悠走在最後,碧綠的曠野,愜意又自由。

落日黃昏,雪山下廣袤的草原,風也比別處更狂烈,即便馬只是小跑,耳邊的呼嘯聲也從來沒間斷過。

視線裏,那兩人已經跟著教練跑得只剩下一個小點。

“棠姐姐你學過馬術嗎?”

小女孩說著磕磕絆絆的漢語,眨巴著一雙大眼看她。

“嗯。”提起這個,就沒來由會想起那個男人,很快她又甩開這個念頭,笑著看她,“你怎麽看出來的?”

“你控韁和騎馬的姿勢.......”女孩費力想了想才總結出一個形容詞語,“很‘硬’,有些來旅游的人也會這麽騎。”

忽而,她看向蘇棠脖子上掛著的相機,好奇。

“拍照很好玩嗎?這種相機是不t是很貴?難學嗎?”

她看到很多來旅游的人都有,曾經她也想要,可是阿爸說,那不是適合她的東西,她的雙手更應該放在盛滿牛奶的鐵桶上。

蘇棠沒說話,想起什麽,問她。

“現在還不是暑假吧,你沒去上學嗎?”

“去了一段時間,阿爸說書讀多了沒用,還不如回家裏幫阿媽照顧奶牛,反正我長大了,也屬於草原,這裏世世輩輩都是這樣。”

“你也這麽認為嗎?”兩匹馬並肩而行,蘇棠一動不動的盯著她。

半晌,女孩低下頭去,聲音細細的。

“我不知道。”

蘇棠看出她的糾結,慢慢開口。

“別人怎麽說都不要緊,盡管那人是你阿爸,最主要的是你怎麽想,你生在草原,並不一定就要死在草原,除非連你自己都認為留在草原是你的宿命。”

明明是上高中的年紀,明明和草原相比,她更應該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

蘇棠看著人,心裏有些覆雜。

“相機再貴,你也有買得起那天,攝影也不難,重要的是怎麽打開鏡頭,走出去,其實我中途也差點放棄了。”

女孩聞言擡起頭來看她,“然後呢?”她問。

想起舫舟,蘇棠笑得很溫柔。

“然後.....然後我碰到了一個‘知己’,他告訴我,沒有方向的時候,要順著河流走回源頭看看,別忘了遵從自己的內心。”

深奧的話,女孩似懂非懂,或許是心中憋悶,提議和蘇棠賽馬,話音剛落,她就揚起鞭子一馬當先的跑了,發洩似的,只留給她一個暢快的背影。

草原裏逗留了一個星期,臨別前兩日,蘇棠突然想起舫舟曾經給她提過的馴鹿。

“哦~那東西啊~,很靈的,很怕人,你想拍的話得去雪場附近的森林,不遠,但是得碰運氣,越往深處走,遇見的概率越大。”

小阿布一說完,蘇棠興沖沖的去準備相機。

一旁的段舒文和鐘意有些犯懶,況且這行程不在拍攝清單上,沒有刻意為難兩人,獨自一人出了門。

迎頭卻撞上個熟悉的人。

沈逸清張開雙臂攔在她面前,犟種似的一張臉,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堅決。

“不能去!不準你去!”

都說了那東西在雪林深處才容易遇見,她那顆為了拍攝可以不要命的事業心,沈逸清一清二楚,想起一年前的事,他一顆心都在顫抖和後怕。

這幾日,就算他跟著,蘇棠也把他當隱形人,幾乎不和他說話。

不懂男人為何突然態度如此強硬。

“讓開。”

語氣不容拒絕。

她是什麽脾氣,沈逸清明白,說一不二,下定決心的事沒有餘地。

掙紮幾秒,他妥協。

“那你得帶著我一起。”

這話蘇棠沒接。

腳長在他身上,雪城這段日子,她沒同意,他還不是天天在她跟前晃。

她的意見在他那裏並不重要,從前和現在都是如此。

果不其然,她上了車,他緊隨其後。

司機是這片的本地人,常做資深向導,路上攀談,知道蘇棠打算去拍馴鹿,直接輕車熟路的將人送到了雪場附近的一間客棧老板那裏。

對方當即建議她往附近雪嶺深處走,給了她一張地圖,還標註了補給站,那是一處冬牧場轉場時很多牧民臨時落腳的地方,位置深了些,周圍是森林,不熟悉的人容易迷路,還特意叮囑她到了那裏只用等待馴鹿出來,就不要再往前了,不然就會很危險,雪山深處是外地人的禁地。

蘇棠一一應下,套了雪鞋就往裏走。

白茫茫的天地,一腳下去,沒到膝蓋,身後留下兩行深淺不一的腳印。

一回頭,沈逸清居然還在。

“沈總還是請回吧,萬一出事,我沒有時間分神照顧你。”

“我經常玩戶外,野外探險知識比你豐富,你不用擔心。”

她站著不動的時候,沈逸清加快腳步追上來,和她肩並肩,倒真像極了萬一出什麽事,他一定和她共同面對樣子。

男人身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灰色的登山包,拉開拉鏈,朝蘇棠遞過來一副登山杖和墨鏡,裝備倒比她齊全多了。

蘇棠看了兩眼,居然連牌子也是她常用那個。

真是奇了怪。

看她不接受,沈逸清一改常態的堅持,說一不二。

“你非要拍那東西我沒有異議,可長期雪地行走容易得雪盲癥,膝蓋也容易受損,你要是不聽我的,就算你恨我,現在也把你打暈扛回去,你知道的,我做得出來。”

他說這些蘇棠當然知道,只是看著地圖上不到一個小時的距離,她覺得他有些小題大做。

僵持不下,兩人楞站幾秒,基於對男人的了解,蘇棠還是接過他手裏的東西,氣鼓鼓的。

到達那處雪嶺深處的補給站,天已經黃昏。

站在小山坡放眼望去,一半是蒼茫壯麗的雪野,一半是深綠的林海,玫瑰金的夕陽傾斜著灑下來,覆蓋這片幽靜又莊嚴的聖地。

蘇棠得在這裏守一夜,她早打算好。

木屋裏有可以過夜的東西,還有柴火,蘇棠選好機位,架好鏡頭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西沈,沒有一點影子。

觸手可及的星,月亮很大,雪很白,一點也不黑,大地如抖開的絲綢,輕盈、聖潔、柔軟。

沈逸清靠著墻,面前一堆跳躍的篝火,女人撲在地上,全神貫註的盯著鏡頭,滿心滿眼都搜尋馴鹿的影子。

四周靜幽幽的,有種與世隔絕的抽離感,可他只覺得溫馨,她和他很久沒有如此寧靜平和的相處一室了。

狹小的空間,滿足和愜意之中,他忽而想起那個早就想問卻沒有機會問的問題。

“幽閉恐懼癥。”

背後忽如其來的話令蘇棠身形一僵。

男人繼續說。

“我問過庭州,他說這與個人的成長環境有關,是年少時期的創傷性經歷形成的負面影響。”

“當初,在時越公司和你共事發生意外的那個同事,是不是讓你想起了什麽,所以才會那麽痛苦。”

蘇棠沒說話,好半晌,男人又自顧自的猜道。

“是不是跟謝流箏有關?”

蘇棠聽了這話,分了神,盯著取景器的瞳孔慢慢失焦,陷入那段痛苦的往事。

那是她才轉學到濱海一中不久,因為那件和謝流箏一模一樣的襯衫,也因為兩人過於相像的容貌,無形之中起了矛盾,針對不斷,而左藍是她的前桌,是唯一維護她的人。

五一節學校組織去山裏研學,謝流箏那個霸淩團體騙她拿錯了地圖,她和左藍紛紛掉進了山裏的暗坑,她永遠記得,那天沒有月亮,黑得嚇人,她們圍在周圍往坑裏扔泥巴,罵她醜八怪,臨走還拉過木板將坑口完全遮壓。

那是她生命裏最痛苦煎熬的一夜,每每想起都是徹骨的冷。

山裏起了泥石流,小型塌方,厚厚的土又被水沖,從木板縫裏流下來,無論她怎麽喊,都沒有人,而左藍發著高燒,昏迷不醒。

第二日清晨他們又來,卻只拉出蘇棠一個,她求著她們,磕頭、哭喊、不要自尊,可謝流箏上了車。

她說,自己追上她的車她就還她手機打電話救人。

蘇棠覺得自己沒用,因為她沒追上。

她的膝蓋因為跪太久,流著血,全是傷。

人最終還是她求路過的村民救出來的。

只有屍體,沒了呼吸。

法醫說,死亡時間是......是昨夜12點。

她原來和屍體過了一夜。

她不害怕,只是....只是覺得絕望和愧疚。

明明、明明她們是針對她而已,左藍只是收到了牽連。

她是無辜的。

她明明可以不和她一組,她可以一個人,她可以救她的,或者可以避免。

她恨謝流箏,這輩子都無法原諒。

“你現在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蘇棠偏頭看著人,咄咄逼人。

“你想試探什麽?就那麽想知道,行,那我告訴你,謝流箏殺了人,我和那屍體呆了一夜,你信嗎?”

驀的,沈逸清臉色巨變,但很快平覆下來,似乎早有預料。

僵了好半晌。

“就是當年,濱海一中那個死在森林裏的學生,左藍,是吧。”

所以,當初那個同事被埋在塌方之下,她才會如此恐慌,想請他幫忙,他卻在德國,電話被謝流箏掛斷。

明明,明明那時如果他在,他就可以救出那個男人,解開她的心魔。

可偏偏,她最無助的時候,他在德國。

一切仿佛重演。

木屋靜悄悄,蘇棠沒回答,可那就是答案。

“對不起。”

男人突然道歉,滿臉痛苦看著她。

“對不起當初沒有幫到你。”

木頭被燒的劈啪響,篝火的光芒在兩人臉上閃躍,男人一副懊t惱悔恨的模樣,陷於自責痛苦萬分。

蘇棠沒說話,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事。

不需要了,她看著人,鼻子有些酸。

她現在已經不需要了,她已經明白,有些魔障,得她自己沖破,寄希望於任何人,都會被辜負。

咬著唇一言不發的盯著他半晌,又回過頭專註的看鏡頭,接下來一整夜,她仿佛當他是個死人。

沈逸清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再睜眼的時候篝火燃盡,天色微亮,屋裏空蕩蕩。

人呢!

他一瞬間清醒,猛地一下坐起來,趴窗戶上放眼周圍,白茫茫,哪有半分人影子,連腳印都沒有。

她去了哪裏!

她去了哪裏!!

剎那間,沈逸清連聲音都有些發抖。

“棠.....棠兒!”

舉目四顧,並沒有人回應他。

回憶漸漸浮現,巨大的恐慌襲來,如風暴把他淹沒。

他紅了眼睛,在木屋周圍瘋了一樣的找。

“棠兒!”

“棠兒!!

聲音一次大過一次,山谷裏有空幽的回響,滲人。

不知過去多久,還是沒有人回答,蒼茫的雪原,此刻像吞了人的怪獸,沈逸清陷入一種巨大的絕望和無助,就像一年前那次一樣。

驀的,他失去全身力氣跪倒在雪地,猶如一根木樁,眼神死了一般空洞。

突然,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有粗重的喘氣聲。

他猛地回頭,女人拿著相機,完完整整的站在不遠處怔怔的看他。

沈逸清猶如死了一遍又活過來,楞了楞才站起來,哀怨的望著她,顫抖的泣出聲。

“你別一個人站在雪裏,我害怕。”

聲音嘶啞極了,面前的男人猩紅著一雙眼,不知在雪地裏尋了她多久,半截褲腿完全被雪浸濕,滿是狼狽。

她只是淩晨的時候追著一只馴鹿進了森林。

他認為呢,難道自己會拋棄他獨自離開嗎。

她像是那種人?

可看著男人的應激反應,又想起他死都要跟來的模樣,蘇棠總覺得沒有那麽簡單。

沈默兩秒,似乎猜到什麽,她突然開口,一動不動的盯著他。

“沈逸清,你為什麽那麽害怕我進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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