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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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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前夕

胤姜面色平靜,雙眼無波瀾,靜靜地看了梁璽幾瞬,緩緩開口,“我喜歡大魚大肉,你卻偏偏端上來各種各樣的素菜,我沒胃口,你向我道歉,說只要我不吃葷,你怎麽都好。”

梁璽呆了一瞬。

胤姜微不可言的輕嘆一聲,“梁璽,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你非我,安知我所求?”

何況,你不是不知道,是不在乎。

梁璽握住胤姜的手,強迫胤姜再次看向他,梁璽斟酌幾番,說道,“好,當年真相,我定給你答覆。”

胤姜低垂眉眼,眼中閃過暗芒,等梁璽離開小院之後,胤姜才擡頭望向窗外,窗外有一棵巨大挺拔的桃花樹,只是如今樹枝禿埡,偶有幾叢嫩葉冒出。

可惜,偏我來時不逢春。

夜間月光淺淡,微風吹來引得軒窗颯颯作響,胤姜睡得並不寧靜,空氣中淡淡的悶熱感使得胤姜生出薄汗,偏此時墻根底下傳來一聲聲細微的貓叫,聽著十分嬌嫩。

胤姜於床上翻覆再三,終是起身尋找小貓,沒想到小貓沒找到,反而看見了餘瑤。

胤姜大喜,趕忙將餘瑤拉入房中,用手指指地道,用紙寫道,“阿瑤,你怎麽找到我的?”

這別院雖小,卻五臟俱全,梁璽叫來看守的人皆武功高強,胤姜粗略算過,門口有兩個,客房有五個,廚房和一些灑掃的丫鬟小廝手上都有些功夫,算來也有十幾人。

更別提當時那個小丫鬟冒出頭來的地道,胤姜不知道那下面究竟有多少人。

餘瑤提筆回覆,“跟隨梁璽,覺得蹊蹺,”又指指外面,“有人接應,是否離開?”

胤姜沈默片刻,才提筆寫道,“我寫封信你帶給父親,他自會行事,你們都離開雍京,務必小心安全,我會留下。”

餘瑤看了胤姜一眼,眼露不解,胤姜提筆寫道,“等我辦完事,我再來找你們。”

餘瑤最後給了胤姜一個擁抱,本想回頭再看一眼,嘆口氣,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胤姜枯坐到天明,此局已經陷入僵局,想要破局,唯有從梁執下手。

胤姜從天際將明等到日落黃昏,從朗朗白日等到夜色寂寂,始終沒有等來她想要見到的人。

胤姜不覺捂著心口,那裏正絲絲抽痛,好似過去十五載歲月皆是過眼煙雲,親恩不在,故人已遠,胤姜猛然闔上雙眼,將眼底打轉的眼淚硬生生憋回去了。

原該如此,本該如此。

胤姜的期望落空,便開始預謀生事,她這幾日已經摸清了小院的布局和人手,又因著這兩天她表現得很安靜,是以防守得並不嚴密。

胤姜輕悄悄摸到廚房,打暈正在偷懶犯困的兩名看守,拿走了廚房上所有的刀具,雖然不比刀劍趁手,但是也能用。

胤姜還藏著一粒藥丸——她素來做兩手打算,當時去找梁璽,害怕被搜身,便將藥丸縫進了裏衣,所幸丫鬟只給她換了外裳,所以那藥現在還在她身上。

胤姜盡量保證不驚動其餘的守衛,只是等胤姜跨上圍墻之後,卻見墻角立著二三守衛,幾人面面相覷,胤姜知這回是避免不了打一場了。

胤姜的本意並非是打贏,而是找準時機逃跑,因此她並不戀戰,胤姜亦害怕小院中的其他侍衛趕來支援,是以一直在往外面突圍。

剛好夜間巡邏的更夫敲鑼到此處,見幾人打鬥,連忙敲響手中鑼鼓,一下驚得四鄰屋中燈火亮起,胤姜見機勾唇一笑,又故作驚慌地大喊道,“他們想綁架我,救命啊。”

胤姜看向那顫抖著卻仍在強撐的更夫,楚楚可憐,“救我,我家中有錢,我給你一百兩。”

更夫連忙大喊,“走水了,走水了,快起來救火啊!”鑼鼓連天,聲響極大。

那幾個守衛見狀還想再逼近胤姜,奈何有幾個膽大英勇的百姓已經出門來,他們的目光直直地在守衛身上打量,絲毫不客氣。

胤姜趁幾個守衛猶豫之間,立即往夜色深處跑去。

這邊廂胤姜逃出生天,那邊廂梁璽已經收到了消息,他好看的眉緊緊皺起,眼中似有暗流湧動,巨大的怒氣席卷至頭皮,將他徹底淹沒在怒火之中。

胤姜正躲在宮門外,緊盯著進出皇城的人流,她順手從某處民宅的晾衣架中拿了幾件合身的衣服,此時一身粗布麻衣,刻意抹黑了的臉龐在人群中絲毫不起眼。

她註意到一個早前出宮采買的太監已經回來了,當即隱身追去,從後面用抹布捂住了小太監的口鼻,將他拖到一處僻靜的巷子,換上了小太監的衣服。

她與這太監長得沒一絲相似,倒是身量有些相似,胤姜拿走了太監隨身的令牌和采買回來的東西,打算趕著回宮人多的一趟回去。

日落黃昏,果真讓胤姜等到了好時機,正是宮門守衛交班的時候,也剛好有四五個宮女采買了一堆胭脂水粉回來,胤姜趕緊跟上去。

輪到胤姜的時候,守衛檢查了胤姜的令牌和采買的東西後便放胤姜進去,然而等胤姜走了幾步,後面的侍衛喊住了胤姜。

胤姜心一沈,腳一頓,微笑著轉身,“大人還有何事?”

那當守的侍衛撿起掉在地上的幾方繡帕,“這是你的東西?”

胤姜一楞,她只粗粗看過小太監買的東西,多是玉器之類的,她猜測這小太監應該是禦器坊的,按照道理應該沒有繡帕才對啊。

胤姜腦筋一轉,匆匆走幾步靠近那侍衛,從懷中摸出二兩碎銀,悄咪咪遞給對方,“這繡帕是外面才出的新色,與奴才交好的幾位姐姐托奴才買的,大人寬容一二。”

侍衛墊了墊手中的銀子,勉強點頭,“下不為例啊。”

胤姜笑著告饒,趕緊將繡帕塞回去才又匆匆跟上了那幾個宮女的身影——她有些找不到路,先跟著她們總不算錯。

胤姜回憶那夜觀察的地形,借著黃昏一路摸到了冷宮,她打算在這裏先呆會兒,之後再找機會動手。

夜風徐徐吹來,胤姜又到了其中一座宮殿的屋頂之上,觸目所及一片輝煌,與那夜她和梁璽來的時候一模一樣,擡頭望去,依然是那輪明月,不悲不喜,靜看人間冷暖別離。

胤姜心中生出一絲感慨。

來的時候,胤姜沒有想過會有現在這一天。

她以為一切都將塵埃落定,她以為善惡終有報,她以為至少她會有個美好的結局,誰想呢。

梁璽那時曾對她指出雍景殿的方向,他說那是大梁君臣上朝的地方,在雍景殿做出的決定會影響到大梁境內的黎民百姓,與他們所有人的生活都息息相關。

直到跪在雍景殿後殿中,胤姜才徹底明白,雍景殿的威嚴是那樣的冰冷徹骨,它不是榮耀,是權力——它由萬千屍骸鋪就而成,屍山血海下,唯一的金黃寶座泛著攝人的冷光。

胤姜好似能聞到那彌散在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血腥氣,能聽到那在耳邊仿若隱隱潰爛的哀嚎聲,面前是無數人的絕望,一人的狂歡。

胤姜自那天以後,便不怎麽喜歡那地方。

但是今晚胤姜打算提前給梁執一個驚喜,她一路小心謹慎,沿著記憶中的方向步步摸索,幾經輾轉終於到了雍景殿。

然而今夜梁執在這裏處理政務,宮殿中燈火通明、恍若白晝,侍婢成群,皆低眉頷首,恭謹謙卑,殿中只有燭火燃燒後劈啪作響的聲音,還有梁執翻閱奏章的聲音。

胤姜俯身在屋頂之上,從上往下看去,便是這樣一幅光景,心道,好巧啊。

胤姜有耐心,殿中人手太多,她若冒動,會死得很難看,所以她會等,等到梁執熄燈休息。

又一陣涼風過去,月上柳梢,殿外守門的小太監本來打著瞌睡,涼風吹得他一陣激靈,不由得打了個噴嚏,小太監抱緊自己,心道這夜是越發冷了。

小太監手中提著宮燈,趕緊站起來走幾步取暖,熹微的燈火照得小太監的臉蛋泛起紅光,依靠著這點暖意逐漸取代了身上的寒意,小太監無意間往宮殿中望去,殿中燈火已熄,應當是聖上歇息了。

小太監左瞧右瞧,見四下無人,趕緊跑回偏殿中臨時的住所拿了件厚實的外套披上。

胤姜趁著那間歇已經進得殿中,後殿本就是梁執休息的地方,此時他正安然休憩於榻上,平穩的呼吸聲十分輕微,胤姜站在龍榻前,一臉晦暗。

胤姜已經取出那黃色藥丸,此刻正拿於手中把玩,胤姜走近幾步,忽然扼住梁執的咽部,梁執本在睡夢中,被這一掐有點喘不過氣,隱隱有醒來的趨勢,

胤姜不由笑,睡得真死,若換成梁璽,只怕已經反手一個擒拿對付她了。

胤姜將這藥丸震碎成小顆粒,頃刻灌進梁執口中,梁執一個猛嗆,就醒了過來,剛想劇烈的咳嗽幾聲,卻被胤姜死死的捂住嘴,硬生生用口水將那些小顆粒嗆進了喉嚨。

胤姜這才放手,梁執才得以咳嗽起來。

梁執瞳孔瞪圓,對胤姜的出現深感詫異,食指直接戳向胤姜,“你!”

梁執話還沒說完,胤姜從後頸處劈下,梁執當即暈過去,胤姜從懷中拿出一封信,放到了梁執身側,她想,明天之後,她就是大梁朝廷的通緝犯了。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胤姜後知後覺意識到,梁執身邊竟然沒有暗衛,怎麽回事?

管不了更多,胤姜借著料峭夜色施展輕功,出了這巍峨皇宮,這一切比她預想得還要順利。

胤姜剛剛落地,想去尋找那被打暈的太監,誰知這小巷中竟然便尋不見那太監的身影。

胤姜覺得疑惑,一轉身卻驟然僵住,面前那人的身影她太過熟悉,那寬厚的肩膀,她亦曾趴在其上,等來人亦轉身,胤姜不覺有些痛苦。

冰冷的月光襯得梁璽面色慘白,如在人間游蕩的孤魂野鬼般,他的人影幾乎被暗巷屋檐的影子吞沒,下半身與暗巷中的黑融為一體,暴露在月光下的上半身卻是慘淡的。

他今夜穿了身月白色的袍子,裸露在外的肌膚慘白到幾乎透明的地步,唯有那一頭烏黑的頭發和那一雙烏黑的眼眸,於這慘淡的白中多了些顏色。

他的眸很黑,似不見底的深淵,能吞噬掉這世間所有光鮮亮麗的顏色,能毀滅掉所有與光明親近的事物,胤姜猝不及防在梁璽眼中看見了自己。

胤姜整個人都籠罩在暗巷的陰影之下,一身黑色夜行人更與夜色完美融合,唯獨,在梁璽的眼中那麽突兀,是大片大片的黑色裏更加濃墨重彩的黑。

梁璽低聲喚了一句,“阿姜。”

胤姜很是熟悉這句話,梁璽之前喚她,她的心如被羽毛拂過一般癢癢的,如今喚她,她的心卻仿若被細針紮了一般,綿密的疼。

胤姜莫名的倉惶,莫名的想逃。

梁璽將胤姜逼至墻角,“阿姜,我說過,你想要的真相,我給你。”

胤姜耳朵似突然炸開,她的腦海中反覆回蕩著這一句,“真相,我給你。”

所有的一帆風順都有了答案。

胤姜不知為何潸然淚下,她紅著眼,疑惑的看向梁璽。

梁璽則沈默如山,神色不明。

唯有月色不悲不喜。

梁璽緩緩開口,“阿姜,留下,好嗎?”

胤姜本能的搖頭,又一滴眼淚劃過臉頰,“會死的,我會害死你的,他見過我。”

梁璽沈默,伸出右手觸摸胤姜帶淚的臉頰,輕輕為其擦拭掉淚珠,“別哭,我心疼。”

梁璽說著,胤姜的淚水卻止不住,不禁有些哀求的意味,“梁璽,你放我走吧。”

梁璽又是沈默。

胤姜似忽然想起了什麽,從懷中拿出一枚綠色的小顆粒,“這是四分之一的解藥,你給梁執服下,能讓他清醒一點,後面的解藥,必須得我見到公示後再說。”

梁璽接過,又低聲喚了一聲,“阿姜。”

胤姜心臟猛然抽痛,驚得立即收回了手,“我走了。”

梁璽目送胤姜離開,見她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湮滅於無邊的夜色中。

梁璽忽然笑出了聲,“哈哈哈哈——”

於這寂靜無人的深夜,這放肆的笑聲不免有些滲人,偏偏梁璽笑得彎起了腰,雙手遮掩住面部,“哈哈哈哈哈——”

笑聲肆虐許久,梁璽才放下雙手,眼底還有未來得及遮掩的淚滴劃下臉頰,又毫無留戀的滴落到地上,與地面塵埃融為一體。

梁璽恢覆了往日的平靜,除卻那眼中隱隱跳躍著的興奮和一閃而逝的瘋狂。

梁璽沿著月光走出了小巷,他的指尖輕輕劃過泥墻,歲月沈屙,他記得那夜也是如此,幾個在書院中和他不對付的同窗將他攔下,要他跪下道歉,並將身上的錢都給他們。

他們幾人俱是那座小城中的富貴子弟,而他和母親不過才搬來不久,敵眾我寡,梁璽擡頭看,月明星稀,夜空深邃,暢快的晚風逗得他心情愉悅。

所以他實在不希望有人打擾他的好心情。

那是他第一次動手殺人,血濺在他身上的時候,梁璽嘗了一下,溫熱的鹹,不好吃。

梁璽實則瞧不上他們,他從來都記得,他姓梁,大梁的梁,他的母親是百鉞公主,他的父親是靖國公三子,他出身高貴,本就該不染煙火,只是九重宮闕深深,未免太冷。

有點煙火氣,也無妨。

梁璽自覺他不與這些螻蟻計較,沒承想他們竟敢蹬鼻子上臉。

唯有胤姜是個變數,她一而再再而三拒絕他。

如此鮮活,如此不拘一格。

而不是萬艷同悲的灰。

梁璽內裏深藏著高傲和不屑,但是他從來擅長偽飾,在所有溫和有禮的面目之下,實則洩露的是他身在上位的傲慢。

乞丐不會覺得另外一個乞丐對他溫和是一種恩賜。

只有從來高高在上的人對乞丐溫和才是一種恩賜。

梁璽一直認為自己有權行使這種恩賜。

直到他的恩賜遭到了拒絕。

阿姜啊,他真是拿她沒辦法。

卻自此,一往情深。

恩賜?不是的,是奉獻,這個梁璽深感陌生的詞語。

他頭一次那麽卑微,卻是因為愛。

可笑的是,他的卑微,並沒有換來她的接受,她拋棄他了。

呵。

梁璽擦拭掉指尖的灰塵,望著此間小巷低矮的平房,將那處充滿灰塵的童年記憶徹底埋葬,又用此處的寧靜夜色取代,月色溶溶,真是難忘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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