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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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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

聽楓語距離市區有一段距離,回家的路上,轎車內悄無聲息。

吃飽飯容易犯困,車子裏還開著沈悶濃重的暖氣,加上迷藥的那股暈勁兒還沒過去,戚桉感覺自己要虛脫了。但是白天昏睡了一整天,現在的他完全睡不著,處於一種迷離的狀態。

衛衣帽子依然蓋在頭頂,他松松垮垮地坐在副駕駛,蔫蔫地擡手把玩帽子前那兩根短短的帶子,扯出來又塞回去,然後在食指上繞了一圈。

最後他終於感到膩了,抽回手指插進衛衣前的袋鼠兜,然後把雙腿伸了伸,整個人幾乎要癱在座位上。

在裴歲聿看過來的時候,戚桉正小幅度歪著腦袋打量他。兩人對上視線後,戚桉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只是默默移開自己的目光。

“……”裴歲聿眉眼一挑,重新看向前方,出聲問:“想說什麽?”

這話一出,戚桉又看過來,一雙灰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他,問:“聽楓語,是什麽時候拆遷的?”

下一秒車廂裏又安靜下來,這個問題對裴歲聿來說似乎有點難,他微微蹙起眉。

戚桉見狀癟了癟嘴,重新癱在座位上,說:“算了,已經那麽久了,你肯定也記不清了。”

“我記得,”裴歲聿卻接了話,聲音低沈,“十五年前,七月份。”

這句話讓戚桉怔住了。

“十五年前……”

如果沒記錯的話,自己成為死神在鬼府胡作非為的時候,是十五年前的六月份。

雖然他沒有這個記憶,但是在鬼府裏,每次練習詭術他就會趁顧落不註意逃跑,可是跑去哪裏都會被顧落逮到,這時他就喜歡坐在熱鬧的奈何橋頭。

顧落敬重孟婆婆,不會丟了鬼差的面子,但是戚桉沒有臉面,看著站在不遠處拿他沒辦法而黑臉的顧落,轉頭就笑嘻嘻和孟婆婆有一搭沒一搭地侃侃而談,孟婆婆也不嫌,一邊舀著孟婆湯,一邊和他回憶往昔。

年紀大了,見過的世面也就多了,肚子裏憋著的話也日積月累。孟婆婆聊天一聊就停不下來,小鬼們和鬼差都忙,只有戚桉空閑,願意聽這些瑣事八卦。

今天有誰為愛殉情了,昨天又有誰當小三被捉奸在床最後被情殺了,前天有位英雄因公殉職了……

很多很多,孟婆婆能從白天講到天黑,雖然鬼府一年四季都是黑天。

很多事情都是說完就扔,孟婆婆絕對不會再講第二次,但是有一件事她總也說不膩,那就是在戚桉之前的很多任死神。

鬼府經久存在,而死神掌控陰間大局,不能隨意當選,每一任死神都有自己的特點和強項,並且有選擇下一任死神的大權。因此,每一任死神必須精心挑選,沒有人願意讓自己的心血付諸東流。

孟婆婆談起這些死神那是了如指掌,每一個人都能說出點名堂,誇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那時候戚桉還會打趣,問:“孟婆婆,如果我走了,你以後會怎麽說我?”

孟婆婆聞言瞅了他一眼,發出一個拖長了調的“嗯——”

不知道嗯了多久,她才開了口:“你這樣的,我覺得還是待在鬼府裏比較安全,出去要被受欺負嘞。”

戚桉急得跳腳,說:“什麽叫我這樣的?我怎麽樣了?那我總不能一直不走吧?”

孟婆婆又瞅了眼他,點點頭,說:“也是,雖然不太聰明,但你總要回去的。”

“……”戚桉撇過頭。

孟婆婆這時候就會笑起來,話題被拐到天涯海角:“估計等不了幾年,你也要走咯。”

戚桉卻搖搖頭,“我不走。”

孟婆婆被這句話逗得直樂,說:“你要走的,要走的,顧落教了你怎麽挑選自己的下一任嗎?”

“沒有,我不會走的。”戚桉直搖頭,否認道。

“誒,那就是還沒到時候,”孟婆婆說,“說來也懷念,想當初你剛來鬼府的時候,正好撞上人間的兒童節,媽呀,我還以為給拐了個孩子來,雖然上一任死神也就是個小屁孩。”

想到這裏,戚桉忽然頓住。

等等……

兒童節……

他突然想起來什麽,從座位上猛地彈起來。

六月一號……這是他的生日……

怎麽會這麽巧?

裴歲聿和上一世的自己認識,那他應該是知道自己生日的,如果自己的生日真的是在這一天,那這一天同樣是他的死期。

他一下不知道這到底是巧合還是裴歲聿精心設置的。

可是不管哪一個,對於裴歲聿來說都很不好受吧。

他的動靜實在太大,裴歲聿下一秒就看向他,不明所以地出聲問:“怎麽了?”

車子飛速行駛,道路旁的綠化帶不停向後延展,轉瞬即逝。就像這十五年的倒帶,飛快進行著,最後卡在十五年前的六月一號,他死,又生。

“你……”他轉頭看向裴歲聿,生硬地開口,“我的生日……真的是六月一號嗎?”

裴歲聿似乎沒有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表情僵了下,隨後很快反應過來,點點頭,說:“是。”

戚桉:“上一世也是?”

裴歲聿:“對。”

車內一片寂靜,只剩下暖氣平緩地吹。

戚桉渾身僵住,垂下眼,悄聲提問:“我的死期,也是這天,對吧?”

裴歲聿眼神暗了暗,可依然點頭回答:“對。”

那就是說,在自己去世之後,一個月之後,聽楓語就拆遷了。

裴歲聿那時候會怎麽想呢?

一瞬間,酸澀的情緒湧出心臟,蔓延至全身上下每處細胞,眼睛脹痛,鼻尖開始發酸,幾乎要呼吸不過來。

這個情緒來得實在莫名,戚桉自己都沒想到眼淚就這麽掉了下來,將裴歲聿嚇了一跳,立刻打開右轉向燈,汽車在街邊停下,他顧不上熄火,踩著剎車就捧住戚桉的臉,食指輕輕將滑下來的淚水擦去,低聲問:“為什麽要哭?”

戚桉瞥過視線不看他,遲來地感到丟臉,嘴硬道:“誰哭了?老子被暖氣熏到了而已。”

為了讓這句話顯得真實,戚桉努力不讓眼淚再次掉落,深呼吸讓自己保持冷靜。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努力打動上天,裴歲聿竟然真的信了,雙手松開他。也許是裝信,但戚桉已經顧不上了,裴歲聿願意放過自己就很好了。

如果這個老男人知道自己是因為他而哭的話,肯定又要拿這件事打趣了。

這麽掉價的事,千萬不能讓裴歲聿知道。

裴歲聿將車內的暖氣風量調小,再次看向他,問:“真的沒事?”

戚桉立刻搖搖頭,“沒事,真的,回家吧。”

可能因為車上那莫名其妙的眼淚,裴歲聿楞是將戚桉送到了家門口,然後就杵在門口不走了,一雙眼睛直挺挺地望著他。

戚桉強裝鎮定地脫了鞋,往裏走,問:“你怎麽還不走?”

視線一直鎖定在他身上的人沒有回答,樓道裏的聲控燈倏地滅了,戚桉沒來得及開家裏的燈,視野裏瞬間變得黢黑。

不知道安靜了多久,夜晚清亮的月光都灑進來,將環境映得霧蒙蒙的,裴歲聿依然站在門邊,左臉頰被月色照亮,五官立體好看,高大的身影顯得沈重,像一尊莊嚴的雕塑。

在戚桉忍不住拍掌想要喚醒聲控燈的時候,他終於開了口:“你……想起來什麽了嗎?”

這句話的語調很輕,沒什麽底氣似的,像是帶著膽怯,可是裴歲聿卻直直地盯著戚桉的眼睛。

戚桉心裏驀地一慟,為什麽這麽問?

他現在的記憶依舊很混亂,除了上次想起來的那一小段童年記憶,並沒有什麽新的進展。最主要的是,為什麽面前的人,給他的感覺,是小心翼翼?

眼前的人,仿佛被困在懸崖絕壁,此刻進退維谷,反而絕望又期待地渴望有人能將他推下孤峰,一了百了。

而戚桉自己,就是那個了結他的人。

許是戚桉久久沒有回答,裴歲聿兀的往後一退,說:“我知道了。”

話音剛落,大門被猛地關上。

???

戚桉一臉詫異。

知道了?他知道什麽了就?當事人自己都沒搞清楚呢!自己還什麽都沒說呢!

但是裴歲聿一走,壓抑的氣氛瞬間消失,他很快松了一口氣。他不打算追上去,掏出手機準備跟裴歲聿解釋一下,但是率先入目的就是行程提示。

“……”氣氛再次僵住。

臥槽!!!

戚桉瞪大了眼,他完全忘記了今天自己還有去S省的飛機!

Woc!!!

被綁了個架,把腦子綁丟了!

按照現在的時間,機場已經開始值機了,自家距離機場也有一段距離,而且現在有車的人剛剛還神經兮兮地跑了。

“……”戚桉思忖片刻,最終還是退了票。

算了,還是用死神的方式去吧。

本來一開始他沒打算這麽高調,但是命不由己,只好先這樣湊合一下了。

後天他還要去劇組,他還有一點戲份需要拍攝,需要連續幾個星期待在劇組,所以明天必須要去S省,而且越早越好。

第二天一早,陽光才剛剛普照大地,戚桉已經穿戴整齊,變換了形態,飛出窗戶。

這次的目的地很遠,他的定位詭術練得不精沒辦法用。他在這片諾大的土地上空徘徊了很久,定位才終於有了顯示。

等他氣喘籲籲到達孤兒院門口時,時間已經是下午了。

院子裏靜悄悄的,現在並沒有到閉園的時間,可是孤兒院的大門卻被關上。

“?”戚桉疑惑地瞇起眼,伸手推了推鐵門,中間拴著的一根鐵鏈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響,門被鎖上了。

不應該啊,他給孤兒院捐的那些錢,李濂光說請了幾個老師來上課,然後還將課表發給了他。

他拿出手機對了對,沒有問題,現在這個時間,孩子們應該是在上體育課,為什麽院子裏沒有他們的身影?

直覺告訴他,事有蹊蹺。

這次的行程他沒有告訴李濂光,他很慶幸自己沒有告知他。

手機頁面上,他和李濂光的每次通話,都以他轉賬、李濂光說謝謝結束,無一例外。包括最後一次聊天,是在昨天,李濂光說孩子們需要體檢費,於是自己又給他轉了一筆錢。

最底下的已收款,在陽光下很是刺眼。

反正他也不是走尋常路來的,現在他也不打算裝人,直接變成魂靈狀態穿了進去。

他暢通無阻地來到李濂光的辦公室,沒有人。

他像是早有預料,轉身朝孩子們的宿舍走去。

這裏也空空如也。

他扭頭就向田野狂奔。

果然,那兩片稻田上,都有小孩的身影,在這麽冷的凜冬,孩子們還在為種植下去的越冬作物施肥,還有一些雙腿浸在冰水裏,彎腰從水裏撿起鴨子下的寥寥無幾的鴨蛋。

這些孩子們的個頭幾乎沒有變化,只是在荒涼的稻田裏,小身影也明顯得很。

戚桉深吸一口氣,在樹叢裏變回人類,然後將孩子們一個個召回來。

孩子們見到他都非常激動,同時也感到緊張膽怯,不知道要做什麽。

戚桉看著他們,又覺得不對,數了數,發現少了兩個小孩。

他即刻開口問:“二寶和天天呢?被領養了?”

這個問題卻把孩子們嚇到了,有些年齡小的甚至哇哇大哭起來,戚桉眉頭皺得更緊。

他看著其中年紀最大的孩子,問:“你來說,二寶和天天呢?李濂光又在哪裏?”

可是這個孩子緊咬下唇,不論怎麽問,死活不開口。

戚桉內心越來越不安,他極力克制住自己的語氣,輕聲問:“我現在要去孤兒院,你們和我一起回去嗎?”

孩子們抽泣著,卻不約而同地搖搖頭,說:“我們要做農活,沒幹完的話,我們回不去,李爸爸把門鎖了。”

戚桉簡直要被氣瘋了,他努力保持鎮定,點點頭說:“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給你們做好吃的。”

孩子們紛紛叫好。

戚桉轉頭就沖進了孤兒院,他就是翻個底朝天也要將李濂光這人找出來!

他急切地尋找,最終在宿舍最頂層的閣樓裏,找到了兩個小孩。

在這麽冷的冬天,孩子們只穿著夏季的背心和短褲,遍體鱗傷,全身都是紅彤彤的巴掌印和掐出的淤青,從頭到尾,幾乎沒有一處地方是完好的,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戚桉完全楞住。

他顧不上被發現的危險,變化成人形將自己的外套和衛衣天天脫下,讓孩子們穿上。

他的意外出現將孩子們嚇了一跳,隨後兩人反應過來,紛紛鉆進他的外套。

“你們……”要說話時,戚桉才發現自己全身顫個不停,連話都說不出來。

孩子們雙眼含著淚,緊緊地盯著他。

最後他回過神來,問:“李濂光在哪裏?告訴我,我會帶你們出去。”

聽到這句話,兩個小孩“哇”地哭了出來,二寶抱住戚桉的胳膊,抽噎著說:“他在……村裏的棋牌室……”

“小七哥哥……帶我們走……”最後她絕望地看向戚桉,祈求道。

戚桉真的要瘋了,他安撫好兩個孩子,囑咐他們不要亂跑,隨後找到了村裏的地下棋牌室。

看著所有人神志不清,開口閉口就是賭錢。

這哪裏是棋牌室,分明就是賭場!

這麽個破小的鎮子裏竟然藏著個這麽大的罪惡之地。

戚桉雙拳緊握,在人海裏穿梭,最後在牌桌前找到了正叼著根煙、雙眼迷瞪的李濂光。

“我他媽信了你的邪,你他媽的人渣!”

他毫不客氣地往他腦袋上砸了一拳,罵道。他不帶停的,一拳接一拳,狠狠地打在李濂光的身上,最後他雙手用力地掐著這人的脖頸,手臂上都爆出青筋。

“老子給你的錢呢?那些孩子們呢?你他媽全用在自己身上了?!還特麽的賭.博嗑.藥?!”

他邊罵人邊收力,李濂光根本還不了手,很快支撐不住,瞳仁都上翻。

身邊環境十分嘈雜,卻沒人敢上前阻止。

在失控的邊緣,戚桉卻忽的倒進一人懷中。

溫柔低沈的嗓音挾帶著安靜的焚香與雪松冷氣,讓人感到安穩踏實。

“我們不殺人,乖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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