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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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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

刺骨的寒風停下來,刺目的燈光漸漸在眼中模糊起來,變成一大塊一大塊黃白交疊的六邊形和發散的煙花,猶如拼圖,填補成一幅梵高的油畫。

場館裏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們身上,有人捧起戚桉的臉,他對上了一雙濃墨般的眸子。

視線慢慢有了焦點,他只能看清眼前的人,男人輕輕揚著嘴角,勾勒出一抹溫柔的笑,輕聲哄道:“寶貝,放松,深呼吸。”

如一只被馴服的小獸般,戚桉的意識逐漸回歸,乖乖聽話照做,手裏的力道也跟著松下來。

脖頸上的掐力消失,李濂光立刻跪倒在地板上,全身抽搐著,瞳仁依然上翻,嘴巴張得很大,吐出與血交雜的白沫。

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棋牌室外已經傳來了警車的警笛聲,接著,數十名身穿制服的警察沖了進來,舉起手槍對著房子裏的人喊道:“都別動!蹲下!”

裴歲聿將外套脫下,包裹住戚桉,隨後一把抱起男生,一步步走出人海,在棋牌室門口被警察攔下,兩人交談了幾句,隨後警察帶著裴歲聿走到一輛警車旁,拉開車門,說:“還請你們和我們走一趟。”

等到車門關閉,救護車的警報聲由遠及近,然後李濂光被擡了出來。

戚桉看得楞神,在看見李濂光進了救護車,他才回過神來,轉身拉住裴歲聿的衣角,嘴巴張了張,聲音都喑啞:“孤兒院……孩子們還在那裏,我要帶他們出來。”

裴歲聿直挺挺地看著他,眸色濃郁,所有情緒都深不見底,最後輕輕嘆出一口氣,安撫道:“警察已經過去了,不要擔心。”

戚桉抿了抿唇,點點頭,正想松開手,卻被另一只大手緊緊抓住。手掌的溫度滾燙,將自己因為憤怒和寒冷而變得冰涼的手捂得重新熱起來。

警車發動,不知道行駛了多久,戚桉才終於動了動自己的小指,輕輕蹭了蹭另一個人的手心。

感受到動靜,裴歲聿再次看過來,盯著他。

戚桉一時感到緊張無措,不自在地眨了眨眼,撇開視線後才局促地開了口:“你怎麽會來這裏?”

裴歲聿聞言眉眼一挑,反問:“你覺得呢?”

戚桉轉過頭,撇撇嘴,說:“我怎麽知道?”

裴歲聿靜靜地看著他的後腦勺,隨後說:“昨晚就擔心你要來找李濂光算賬,今早去你家果然沒有人,我就定了最早一趟航班過來。”

聽到這話,戚桉楞了下,小聲說:“我本來……不是來算賬的,也不想變成這樣的,但是……”

話語到這裏一頓,他在腦海裏組織了下語言,正要再次開口,身體先被人擁住。

他來不及回頭,耳畔傳來熱氣,低沈嘶啞的嗓音響起:“我知道。”

“不用解釋,我都知道。”

這句話好像有魔力,熱氣灼燒起來,掀起酸澀的水蒸氣,惹得眼角都變得濕潤。

“對……不起……”他強裝無事,張開嘴,半天卻只能吐出這三個字。

一只手伸過來,輕輕捏住了他的下巴,手指往上探索,摸上他的嘴唇,手指的主人詢問:“為什麽要道歉?”

問出這句話,手指在嘴唇上輕輕點了點,這人繼續說:“說錯了,撤回。”

“你沒有錯,剩下的事情交給我,我幫你解決。”

警車到達城裏的派出所,兩人要分開做筆錄,裴歲聿擡手揉了揉戚桉的頭發,輕聲說:“警察問什麽你就回答什麽,不用怕。”

這句話讓戚桉放松不少,兩名警察也很和善,在交談中,他將自己和李濂光的轉賬記錄交給警察,數目很大,足以坐實李濂光敲詐勒索的罪名。

等他回到大廳時,裴歲聿還沒有出來。

他坐在大廳的椅子上等待,身上還穿著裴歲聿的黑色大衣,清淡的雪松香氣若有若無。他忍不住垂下頭,將臉埋進大衣裏,隨後深吸一口氣,香氣仿佛和主人一樣,帶著冷氣,卻很好聞,沒有人會不喜歡這個味道。

至少戚桉很喜歡。

今天的事情耗費了他太多體力,現在待在開著暖氣、安全又靜悄悄的警局大廳,他的眼皮漸漸變沈。

這一覺睡得並不踏實,夢裏的他回到小時候,視野都模糊,酷暑的太陽正在頭頂,而他被綁在院子的大門上,面前是從辦公室裏走出來的李濂光。

李濂光手裏拿著一個白花花的饅頭,看得他很餓很餓,他張開嘴,還沒說話,先被男人扇了一巴掌。

後腦勺撞在鐵門上,拴門的鐵鏈都連帶著叮當響。

被打的半張臉火辣辣的疼,沒被打的半張臉摩擦在熾熱的鐵門上,簡直要褪下一層皮。

下巴被人狠狠掐住,李濂光粗暴地將他的頭扭過來,面對他,大罵道:“你他媽怎麽能這麽無用?又被退回來了,還回來幹什麽?狗都會搖尾巴示好,你為什麽就不能去求他們把你留下?!”

男孩臉頰上滑下淚水,全身不住地顫抖,抽噎著,根本說不出來話。

看見他哭,李濂光怒氣更甚,“操”了一聲,朝男孩的腿上踹了一腳:“你他媽還哭?給老子爭點氣行不行?你當這裏是你的家嗎?我已經揭不開鍋了!”

男孩哭得更加厲害,卻咬住下唇,楞是不說話。

李濂光脾氣上來,哪裏會管孩子的死活,擡起手就往男孩身上打去,遠處的宿舍樓,走廊上站了一排瑟瑟發抖的孩子,可是有幾個只是笑著,其中最大的那個孩子甚至湊熱鬧地吹了聲口哨。

這聲口哨倒是引起了李濂光的註意,他回過頭,罵道:“看什麽看?!還不去午休?!你們也想挨打嗎?”

走廊上的孩子一哄而散,紛紛落荒而逃,李濂光啐了一口,又看向被綁在鐵門上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男孩,“嘖”了聲,回頭喊道:“你們別他媽給我搞欺淩!到時候沒有家庭願意收養你們就給我滾出去!”

罵完這句,他給男孩松了綁,將饅頭塞到男孩的嘴裏,說:“在養父母那裏不是挺能打?把人家少爺都打進醫院了,怎麽在這裏就變成啞巴懦夫了?”

男孩只是哭,雙手抱住那個饅頭,眼淚默默地流。

“別哭了別哭了,”李濂光擡手粗魯地抹去他的眼淚,抓住他的胳膊往辦公室走,“給你煎了荷包蛋,吃完去午休。”

這樣的場景不少,幾乎隔兩天就要上演一次,每次都是先被打挨罵,最後又被李濂光帶去辦公室吃小竈。

還有很多的場景,是關於血腥與暴力。

孤兒院裏的孩子們都是存在競爭的,就因為小時候的戚桉長得像個白瓷娃娃,怎麽看怎麽喜歡,所以往往會被納入領養的行列。

可是他的運氣永遠差了點,每次被領養,不出一年,自己一定會多出一個弟弟或者妹妹。

有人因為這個而領養他,也有人因為這個而拋棄他。

然後更加恐怖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屬於自己的愛被剝奪,養父養母的註意力越來越不在自己身上,就算養父母極力避免這種事情發生,但是有些事,大人不去做,孩子也會有意去爭搶。

一旦弟弟妹妹哭了,所有矛頭都會指向大的孩子,何況他還只是個領養的孤兒。

所有人都說他自私,但是他只是想要奪回屬於自己的那份愛而已。

就像親生的小孩想要得到親生父母所有的愛而把他推下滑梯最後還要將他掩埋一樣。

最後的他成了木乃伊,麻木地去看待這些事情,痛感永遠是灼熱的,一直燒穿心臟,留下一個巨大的、不能覆原的疤痕。

可是回到孤兒院,這裏也不歡迎他,將他養大的李濂光因為總是被退還經常打他罵他,很多孤兒也都有意躲開孤立他,到最後就演變成了一場大型的欺淩。

被鎖在衛生間,然後從隔間頂上倒下來一盆洗完拖把的汙水;莫名其妙失蹤,最終被撕碎扔進垃圾堆裏的作業;一到午餐時間就消失,找到後裏面裝滿了粉筆頭和小蟲的盒飯……

這些他都可以接受。身體臟了重新洗個澡就好了,作業碎了重新拼湊起來就好了,盒飯不能吃倒掉就好了,啃個饅頭也不會被餓死。

三天兩頭的一頓毒打伴隨著他長大,但是最過分的是,還有變態。

夢裏的自己好像長大了些,正獨自在宿舍裏寫作業,但是門被猛地推開,緊接著一股熏人的酒氣迅速在房裏擴散。

他並不認識那個男生,但是這人毫不客氣地將他摔在地板上,然後用力撕爛他的衣服。

他完全掙脫不開,那一刻的絕望與壓抑他到現在都能感受到,如果不是隔壁宿舍的女生帶著李濂光及時趕到,自己已經完蛋了。

然後他開始遠離這個地方,越來越沈默,盡量不讓自己成為出頭鳥。他提前一年參加高考,從這裏考了出去,成為了全鎮唯一一個大學生。

再後面……

腳步聲由遠及近,嘈雜的聲音傳入耳畔,他皺起眉,卻被人很快捂住耳朵。

可惜他已經被吵醒了,戚桉吃力地睜開眼睛,警局大廳刺目的白熾燈光讓他再次閉上眼,然後他習慣性地甩了甩頭,感受到柔軟的質地時突然楞住。

他猛地轉頭,對上了裴歲聿的眼睛。

“醒了?”裴歲聿側著頭看他,問。

戚桉倏地坐直身子,一臉懵逼。

他剛剛一直靠在裴歲聿的身上嗎?!

是自己主動的還是裴歲聿強制的??

戚桉腦子裏一團亂麻,裴歲聿的手已經撫上了他的眼角,輕輕揉了揉,悄聲問:“做噩夢了?怎麽哭了?”

這句話倒是讓戚桉的腦袋清醒了些,他微微扭頭,看向身邊人的眸子,眨了眨眼,喘了一口氣,說:“我想起來了。”

裴歲聿罕見地楞了下,問:“什麽?”

戚桉看著他,解釋道:“上一輩子,我在向陽孤兒院的事。”

裴歲聿似乎沒有反應過來,神情帶著點疑惑,問:“你……不是昨天就想起來了嗎?”

“?”這下輪到戚桉莫名其妙了,“我什麽時候……”

話到這裏他突然想起來什麽,敢情昨天裴歲聿問的那個問題指的是這件事啊!

他莫名想笑,對著裴歲聿貼臉開大:“所以你昨天才會那樣?神經兮兮杵在我家門口跟個雕塑似的?你也是因為這個才會以為我想來這裏找李濂光算賬的吧?”

“……”裴歲聿抿了抿唇,當做默認。

他很少見地吃了癟,戚桉覺得好笑,正想打趣,卻被裴歲聿猛地抱住。

“辛苦了。”

世界一瞬間安靜下來。

戚桉的笑容僵在嘴角,仿佛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鼻尖開始發酸。

真是的啊,為什麽現在待在裴歲聿身邊就想哭呢?

好沒骨氣。

他將臉埋進男人的頸窩,悶聲問:“我和你說過那些事嗎?”

裴歲聿點點頭,“說了個大概,細節沒怎麽說。”

說完他將話題一轉,問:“還記得上一世的我怎麽和你說的嗎?”

戚桉楞了下,搖搖頭,說:“我的記憶還沒到那。”

裴歲聿擡起右手,摸上他的後脖頸,撥弄著柔軟的發尾,說:“我和你說,優秀的人才會被嫉妒,總有人看不慣比自己優秀的人,不是他們孤立你,而是你在孤立他們,他們不希望你變好、害怕你變好,而這已經說明你比他們厲害一百倍了。”

戚桉沒有出聲。

裴歲聿接著開了口:“但是現在我改變想法了,這種說法本身就是在飲鴆止渴,往受害者身上增加莫須有的罪名,還要冠之以美譽。”

“我現在想說,這根本就不是你的錯,你的優秀不是讓你成為眾矢之的的理由,以前的事情我不能再做什麽,但是我想讓未來的你感到幸福。”

淚滴如斷線的珠子,在此刻徹底控制不住,傾巢而出。

在一切的最初,他也認為這是自己的原因,所以想要補救,所以踮起腳尖很努力地想要拿到那把會毀了他的剪刀。

可是黑暗裏也會出現流星,照亮無垠的荒野。

在他墜下深淵時,有人拉住了他。

他努力平覆自己的心情,讓自己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裴歲聿,陪我去找一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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