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獨木

關燈
獨木

其餘四位輔政作亂,而邵奕則持危扶顛,匡扶王室?

此話,來者敢說,襄國卻不敢信。

戚言多看了她一眼:“敝人才疏學淺,難堪重任,閣下還是另請高明。”

女子擡起頭,緊盯著她的眼睛,神情緊繃,竟多了幾分咄咄相逼的意思:“戚上卿若是真無把握,怎會與主君身涉險地?”

那女子壓低聲音:“如今幾位輔政大臣將各國諸侯使臣困於宮中,二位亦受幽禁,難道上卿就不怕嗎?”

天下第一的謀士,又豈是賭徒之流?

戚言:“既然閣下有言,邵大人正百般周旋,我信他能力挽狂瀾,保王畿安然無虞,區區逆臣作亂又有何可懼?”

“上卿是信任邵大人,還是不願與他為伍?”女子忽然問道。

她定定地註視著戚言:“也曾聽聞上卿故國舊事,猜想上卿興許有些心懷不滿,然而如今局勢,倘若王室傾頹,天下大亂,以襄國國力恐怕遠不能獨善其身。言盡於此,還請上卿以大局為重。”

說罷,她轉身離去。

沈重的殿門再次打開,又閉合。

桃瓣春風隨著開門一刻的內外通透又卷入窗內,乍起乍落,拂得棋盤上落瓣淩亂。

戚言擡手挑了挑盤上的花瓣,神色平靜,不見困擾。

倒是閔煜先笑:“王姬當真是來去匆匆。”

那人在場時,無人叫破她的身份。

之於王姬本人,大約存著幾分心思。

不過襄國二人平白被打攪一場,實在怠於見禮,也索性裝作不明不白罷了。

“勸我入局是假,來探我虛實才是真的。”戚言將棋盤上的花瓣清了七七八八,繼續同國君下起棋來。

“我怎麽看她確有拉攏之意?”襄君笑意吟吟地道,“王姬允諾女君之位時,我還真切生了幾分擔憂。”

王姬上來就要撬走他襄國撐天的柱石,不啻於生剜他心口的肉,雖不至於百般阻撓,卻也實在舍不得。

戚言神情仍是冷冷淡淡:“王畿劃出來的封地,恐怕還沒有國君劃給我的封邑大,兼之王宮太近,離襄國又遠,虧本的買賣,我是失了心才會答應她。”

她一說離襄國遠,閔煜的目光不由得閃動兩下,笑著說:“戚相若能封君,竟還願領我襄國的相印?”

戚言奇怪地看他一眼:“小國之諸侯等同大國之上卿,國君莫不是自謙久了,忘記襄君也位列公爵?”

雖然常說襄國貧弱,可這也是與萬乘霸主比對,真要算起領土、爵位與國力,襄國在中州還是有名有姓的。

閔煜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嘴角含笑:“與萬乘霸主比鄰,實在不敢自稱大國。”

戚言睨他:“國君若是想要吞了靖國,籌謀三十載,或可一戰。”

襄君清咳一聲:“倒也沒有這個意思。”

襄國飽經戰火,修養生息方是正道。

王宮裏又有鐘聲回蕩,編鐘成曲,莊重華美得無以覆加,卻越發顯得宮室寂靜空蕩。

戚言伴著鐘聲落了一子,白玉制成的棋子磕在棋盤上,聲音清脆極了。

“盼望這幕戲能早日唱完,”她嘆道,“我有些惦記雪錦了。”

來時花了兩個月,回也要有兩個月,算下來戚雪錦就該有半歲了。

半歲的貓兒,大約已不能捧在掌心裏了。

.

王姬腳步匆忙地回了自己的殿室。

一進門,卻見早已有人等候在案前。

她腳步一停,待身後的內侍將門關了,方才走到他面前。

“邵先生。”她道。

邵奕正獨自擺弄著一盤棋,聽聞王姬喚他,也不擡眼,黑棋白子交錯著落下,不緊不慢,游刃有餘。

王姬見狀,心中不禁比對起窗前對弈的那兩人,不由得嗤笑:“邵先生形單影只,倒是極有閑心,不知紆尊降貴,所來何事?”

邵奕仍未擡頭,只悠然道:“不做什麽,來看看王姬的熱鬧。”

王姬臉上閃過一絲惱怒,她哂笑:“邵大人不也沒能說動故人?聽聞三位頗有淵源,邵大人的面子卻不比我大。”

邵奕落子未停,充耳不聞似的:“外加提醒王姬,天子走得不大光彩,有些事拿到明面上,大家都不好過。”

王姬眸光微動,卻笑:“邵先生費心了,幾位叔伯大抵也是這麽想。”

“我若是王姬,寧可忍過那一時。”邵奕忽然沒頭沒尾地道。

案前的女子冷笑:“邵大人是巴不得我能嫁與襄國君吧?”

當初這主意說不定就是邵奕出給先王的,許靖國不成,就許襄國,王室的臉面無所謂,王姬的意願也不重要。

能順帶著拆散他那舊相好與舊相好後找的新歡就行。

與她那亡兄瘋癲到了一塊兒去,難怪頗得信重。

想著便忍不住酸他:“說來,這二位看著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般配得很,我見邵大人約莫是覆水難收,破鏡難圓了。”

邵奕:“比不得王姬與先王,當真一對怨偶。”

王姬愀然色變,擡手在棋盤上叩了一擊:“邵大人,慎言。”

盤上棋子隨著這一敲,齊齊跳動,各自散亂開來。

邵奕見之,竟低低地笑起來,頗似愉悅。

低沈的笑聲回蕩在空寂的宮室間,顯出幾分詭譎。

好一會兒,他方才斂容道:“王姬不必憂心,如今你我才是一條船上,什麽能說,什麽該和那四重棺槨一同葬到地下,臣心中,是再清楚不過了。”

王姬冷冷地看著他。

邵奕手中把玩著一枚黑子,唇畔笑意裏含著幾分玩味:“王姬安心,我不比你那些同宗的叔伯有野望。”

他緩緩道:“我只要阿言。”

.

戚言心中惦念著守家的貍奴,有些神思不屬,時而憑窗嘆息。

閔煜在旁瞧著,都有些無奈。

不知該說他家戚相是心思細膩,還是心大極了。

在這節骨眼兒上不記掛自己的性命安危,倒是記掛起了家裏吃喝不愁的貍奴。

眼下已不再有諸侯新入宮吊唁了。

王宮只進不出,早不是什麽秘密,離得遠的將將停在半路上觀望,有拖延久的索性稱病不出,僅派了公室宗親或大臣代為覲見。

王室雖已敗落,卻仍是名義上的天下共主,如此反常之舉,整個中州都盯著王畿的動靜,一時間風雲暗湧。

“戚相還有閑心拖著我玩六博,如今最經不得風雨的就是襄國。”閔煜行過棋,嘴上狀似抱怨,眼中卻藏著笑意。

襄國無公室,更無儲君,而若有萬一,最能穩住局勢的相國,偏偏又與國君共陷危境。

一旦有些三長兩短,兩人共同折在了王畿,恐怕消息一傳回,襄國立時就能陷入動蕩,乃至四分五裂。

戚言漫不經心地搖了博箸,依著投數行了棋:“群臣早以儲君之事上奏,國君非要按下不表,怨得了誰?”

總之……也是不能怨她的。

襄君神情訕訕,尷尬地執起六支博箸,在投秤上擲了個最小數。

棋運不佳,也不礙著國君嘴硬:“怎麽沒留儲君?不是還有雪錦嗎?”

親手抱養的貓,怎麽不算養子?

戚言睨他一眼:“貍貓太子,還姓了戚?甚好。”

她攏了博箸一投,擲了個最大數,頗為滿意,連帶著閔煜也得了個好臉色。

行著棋,她還真盤算起來:“也不是不能,雪錦雖頑劣憊懶,當不了十分賢明的主君,起碼也下不了什麽糊塗政令,若得幾位賢臣輔佐,指不定也能教襄國千秋萬代,成就一番霸業呢?”

戚言越說越覺得這主意還真不失高明:“屆時教它兩只前爪各沾了紅黑墨汁,各部呈文提上來,允的印紅爪,不允的印黑爪,說不準這政務料理得比你我還快上幾分。”

說罷,她頓了頓,反問:“國君以為呢?”

襄君總覺得挨了罵,一時還不了嘴,又不敢輕易附和,免得更招來些奚落,左右相顧卻無處可藏,只得默默地又擲了箸,總算得了個不大不小的數,行過棋便可豎棋成驍。

正在此時,王宮禁衛破門而入,帶刀闖進宮室。

有人朗聲宣讀:“襄君於王畿擅動兵戈,妄圖謀逆犯上,傳輔政之令,將襄國一行收押。”

王都風雲,果然以襄國開刃。

閔煜望著棋盤輕嘆:“眼看就能‘入水牽魚’了。”

豎棋成驍,便可入棋盤中央一道“水渠”,吃了對方的“魚”棋,得博籌二支,待攢夠六支博籌,便是勝出了。

他一面低聲嘆著,戚言與之同聲,向著禁衛橫眉冷喝:“誰敢!”

傳令的宮人道:“戚上卿,是輔政的意思。”

戚言冷聲:“哪位輔政?”

宮人顧左右而不言。

“是晏君。”邵奕跨入門中,姿態悠游,好似置身事外,尋熱鬧的看客一般,“都持刀闖進殿裏來了,還有什麽可遮掩的?”

天子驟然崩逝,留下五位輔政大臣扶持幼主,正是那王室同宗的晏趙渚衛那四位國君,與一位外姓的邵大人。

姬姓四君中,又以晏君為長。

“邵大人這是來‘力挽狂瀾’了?”戚言冷眼看著他。

“不敢當,上卿又豈用在下相幫,我不過替人帶句話罷了。”邵奕當真袖起手來。

“有道是獨木難支,孤掌難鳴,王畿不比襄國,龍困淺灘,恐怕也難於騰飛。”

戚言笑得也冷冷淡淡:“謝過邵大人好意,不過我見邵大人,出奔王畿不過數月,過得也是風生水起。”

“幸得貴人青眼罷了。”邵奕笑得謙遜,仿佛十足真誠。

戚言半句也不相信。

反了,是說反了,他說的話,全該倒過來聽。

該是貴人得他青眼,方才風生水起,攪弄風雲。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