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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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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父

長公子離開後,戚言沈默地坐在案前,一杯杯地飲著茶,如飲酒一般。

可飲酒是越飲越醉,喝茶卻是越喝越清醒的。

閔煜躊躇一會兒,道:“上卿,襄國定不負你。”

過去束縛她牽絆她的,在襄國皆不覆存在。

她是一國之相,位列上卿,不是某人妻子,也不是誰的女兒。

戚言看向他,問:“國君信命嗎?”

閔煜笑了笑:“攻打嶂城前,我道進展過順,唯恐靖王留有後手,戚姑娘便問我,‘難道靖王有後手,我便不覆國了嗎’?”

“命定與否,無非三分天算,是人力所不能及也,可仍有七分受人左右。難道襄國註定不能覆辟,我便不覆國了嗎?便是與天,也要爭上一爭。”

戚言垂眸,唇角微勾:“國君言之有理。”

她再擡起頭來,那一切仿徨亦或失望、憤怒已收斂得幹幹凈凈,又是那個智珠在握的戚上卿。

“說來,國君今日見我,是有何要事?”

閔煜整個人頓了一下。

忽然發現情況相當不妙。

已知游方術士批命,戚姑娘命格尊貴,所嫁之人必定貴不可言。

這貴不可言能讓戚老和長公子如此看重,往小了說可能是榮登一國王位,往大了說,許是大爭之世稱霸諸侯,甚或是……

從前他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剛剛知曉,便突然向戚姑娘訴說情誼。

豈不也成了求娶批命的人?

所以……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告訴他?

早知如此,他今日就不來了。

襄國君的內心霎時充滿痛苦,剛剛糾結了這大半天,現在好了。

真恨不能回到半日以前,直接在朝上就把鳳鳴佩送給戚姑娘。

往哪兒說理啊,他是真心愛慕的!

心中著滴血,他勉強笑道:“春耕在即,司農遞了折子,請示耕種之事,我想著事關重大,乃民生之本,是以想找戚相過眼。”

戚言點頭:“折子呢?”

襄王卡殼了一下。

折子當然是沒帶啊,誰來剖表心意還帶文書的?這麽些竹簡也不嫌重?

但他畢竟飽經風雨,很快穩下心神,鎮定自若道:“折子上有些錯漏之處,我便讓司農先拿回去改,眼下口述與戚相,先論個大概。”

那一句句打磨已久的愛語,便在心底和淚吞下。

下、下次吧。

往後……說不定有什麽水到渠成的時候。

.

之後幾日,長公子常常登門,或是想方設法地與戚言相遇。

他已知曉了戚言竟在襄國為相之事,苦口婆心地勸:

“言兒,你一介女子,怎能做朝臣?議論國事,這是士子的事啊!你知道此事傳出去,別國的人是如何議論的嗎?”

戚言正是下了朝會後,行在路上:“長公子,人生在世想要將自己的日子過好已實為不易,何需在意旁人目光?”

“我不在意,襄國人也能不在意嗎?他們會不在意別國說襄廷牝雞司晨,婦人當道?言兒,你實在太天真,不知人言可畏啊!”

“可是長公子嗎?”斜刺裏插來一個聲音。

公子盈擡眼一看,卻有幾分眼熟:“康叔禮?”

“正是。”康叔禮笑瞇瞇地擡手一揖,“難得公子還記得我。”

長公子便回禮:“康先生大才,盈多有耳聞,只是不知先生如何來了襄國?”

康叔禮狀似無奈:“所謂鳥擇良木而棲,如今靖王奕登位,手段殘暴不仁,實非良主,禮也是情非得已,方才背井離鄉。”

長公子深以為然,他長嘆道:“賊子竊國,令無數賢良蒙冤受辱,我於旬國聞之,甚心痛矣。”

康叔禮仍是笑:“長公子若有意……我等靖國舊人,也必當支持。”

長公子神色深有觸動,不由擡手一禮:“先生有此心意,盈心中感念。”

康叔禮笑吟吟地將他扶起:“不知公子眼下可有什麽打算呀?”

長公子面容一肅,欲言。

“誒——”康叔禮攔住他,有些責怪道,“此等大事,豈能宣之於街市?”

長公子目露迷茫。

一面覺得康先生此言有理,另一面又想,這難道不是你先問的嗎?

康叔禮伸出手,一把將長公子攬了過來,便往路旁帶。

仍是那副笑瞇瞇的樣子,還抽空和戚言換了個眼神,活脫脫的狐貍樣。

嘴上卻熱忱道:“我帶公子尋一處靜謐地方,把酒言談。”

田兆路過,對此嗤之以鼻。

要說這長公子不長記性呢,曾經在康叔禮身上吃過的虧,三言兩語就被糊弄得忘了個幹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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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襄王將司農所寫的春耕事宜帶來,總算是把自己先前的信口胡謅給圓上了。

兩人閱完文書,難得有一息空閑,坐在一起多說了幾句。

“靖國的長公子怎麽突然找來了襄國?”閔煜提了一句,“按說襄旬兩國一南一北,正好相隔了一個靖國,他想要避開靖王奕的耳目來襄,可不是件容易事。”

“是我與他傳的書,”戚言道,“可我也未曾想,他竟會親自前來。”

“千裏奔赴,一往情深?”國君拿杯子抵在唇前,笑眼看她。

戚言睇他一眼,實在懶得搭理。

襄王好歹正了正色,問:“戚相怎麽想起傳書長公子?”

“我要邵奕死,卻沒想要靖國亡。動手前,總要為靖國選一位新國君。”

說是選,其實也選無可選。

靖國公室除了早早出逃的長公子,其餘人都已被靖王奕給殺盡了。

境內又無其他大族,威望之重,可統靖國民心。

公室若是覆滅,靖國恐怕轉眼憒亂。

本就被靖王奕折騰得內憂外患,一夕群龍無首,不消多久,便能分崩離析。

如今的中州可不是過去那禮儀之地,戰事不加喪已是不知多少年歲前的故事,退一萬步講,自認蠻夷的旬國必然是要吃上口大肉的。

和戚氏有仇的是靖王奕,不是靖國,縱使在故國的日子有多不願回想,畢竟不能遷怒過甚。

要取邵奕人頭,得先為靖國考量。

可這時又要說靖王多疑殘暴也不是全無作用,整個公室怎麽數也就剩下兩個活人。

其中一個還是靖王本人。

實在不得不考慮長公子盈了。

“公室無人,邵氏族親中可能挑出人來?”閔煜問道。

戚言思索一會兒,道:“長公子背靠旬國,再選邵氏族親,倒是舍近求遠了。”

閔煜想了想也是,倘若靖國公室真無一人也就罷了,如今哪怕他們有意扶持,同族宗親也難越過長公子的名正言順。

戚言忽地笑道:“襄王這麽為靖國考慮做什麽,兩國比鄰又有世仇,能選到個昏庸國君豈不更好?說不定若幹年後,靖土也可納入襄地。”

“兩國世仇,百姓何辜?若能扶持一位賢明君主,說不定也能化幹戈為玉帛,之於戚相,國與母國豈不兩全?”

戚言只是道:“倘若真能事事如意就好了。”

襄君笑起來:“事在人為。”

戚言:“那眼下第一樁事,靖旬兩國恩仇交雜,勢力盤根錯節,若要用好,長公子必定是要留在旬國的。”

“再則,旬王幫邵盈也不是白幫,長公子一下跑那麽遠,我要是旬王,也難免心存疑慮。”

襄王皺眉:“可長公子眼下不願離襄,又當如何勸說?”

要說這長公子也實在執著,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模樣,戚府的門檻都快被踏平了。

總不能真讓公子盈把他的相國帶走。

戚言笑說:“勸?不必勸,他若不同意——”

她看著國君:“便給他送些美人,去父留子。”

她的語調平緩,並無什麽重大起伏,卻無端令人聽出幾分毛骨悚然的殺意。

沒有說長公子若不願,又該如何,似乎這些細枝末節之事,有的是辦法解決。

長公子盈此時恰好走到她身後不遠處,一席話不知聽了多少,臉上一片煞白。

慌亂間,寬幅袖擺不知刮到什麽,帶出一聲脆響。

戚言和閔煜便聞聲看去。

神情都沒什麽變化,好似無論他聽到或是未聽到,都不會影響任何。

襄王的目光與他對上,眼中卻帶著對戚言提議的讚賞,他撫掌道:“戚相所言,甚好。”

長公子聽到這裏,倉皇地轉身就逃。

當日就著人告知了襄君與戚相,便說盈已同意了結盟與退婚之事,因著旬國有急事傳喚,故此連夜離開了。

田兆恰巧也在,知曉此事,臉上掛著遺憾的神情,道:

“老夫還專程問了家中侄女,她可都想好要怎麽回靖國當太後了。你趕回去告訴你家公子,若他還有意,老夫仍可將內侄許配與他。”

當即嚇得那年輕侍從也連滾帶爬地離開。

“從此,襄國可成龍潭虎穴了。”康叔禮遺憾嘆道。

田兆冷哼一聲:“真當別人不知道你這老匹夫打的什麽主意嗎?長公子再不走,恐怕被你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康叔禮笑得一派溫文爾雅:“說的什麽話,我好歹也是靖人,怎會加害公子?至多全他一份忠義,算來也是佳話。”

襄君默默地喝了口茶,強迫自己不要聽懂。

幸好康、田這兩位先生如今是他襄臣,他很難想象若是在靖王手裏,他們又該發揮出怎樣的大才。

越發慶幸他們投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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