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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幼子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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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幼子無辜

沈懷珵覺得莊弗槿是位不稱職的父親。

第一次遇見沈雪時,他只叫了一聲“寶寶”,小孩就在他懷裏大哭不止,可見沈雪時平常是沒有得到很多愛的。

淩亂的總裁辦公室裏,莊弗槿怕小孩把眼淚蹭到沈懷珵的衣服上,走過來兇巴巴地說:“下來”。

沈雪時將落未落的眼淚被嚇出了眼眶。

癟著嘴把臉埋到沈懷珵的前襟,哭得抽抽搭搭。

沈懷珵輕輕晃著懷裏的小孩,小聲說:“你別這麽兇……”

莊弗槿被沈懷珵遞來的那道眼神弄得心中酥軟一片。懷抱幼子,儀態端秀,宛如慈悲凈荷。

沈懷珵消失的三年,他一直不知道要如何與沈雪時相處。

和小孩待在一起,就會無可避免地想起他的母親。覺得對不住他。

也不敢聽沈雪時的撒嬌,小孩總會天真地向他詢問“媽媽”的事,說“媽媽什麽時候回來呀”、“我們什麽時候去找媽媽”。

此刻看著沈懷珵愛憐地抱著幼子,又用嗔怪的眼神看他,莊弗槿心中過電一般。

家庭的含義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

他生命裏的唯一支點沈懷珵。

沒有沈懷珵,他是三年止步不前,困於一隅的盲人。

沈懷珵邁入慶功宴大廳的那一刻,他切切實實看見了鮮活的夏天在面前展開。

沈雪時的一道童音把他拉回現實,沈雪時說:“我要和媽媽走,我要讓媽媽養我。”

沈懷珵正抱著他坐在沙發上,用頭上的簪子哄他玩兒,盤發散下來了,襯托得眉眼柔和。

“好,”莊弗槿從善如流,“你跟他走。”

沈懷珵:“……”

他輕輕捂住沈雪時的耳朵,轉而對莊弗槿說,“你應該讓他和親生母親相認。”

莊弗槿的目光在簪頭鑲著的那塊水滴狀翡翠上流連,沒聽到沈懷珵的話,問:“什麽?”

“他不該姓‘沈’,你太自私了,瞞著他的身世,讓他在沒有母愛的環境裏長大。”

“你總欺騙人……還有你眼盲的事……騙人好玩嗎?”

沈雪時被捂住耳朵,一無所知地撅著嘴巴去親沈懷珵的臉頰,親到了。

莊弗槿目光幽幽落在那道口水印上,說:“我有親子鑒定。”

沈懷珵的表情明顯不信:

“我難道不知道自己生沒生過孩子嗎?”

徐連匆匆趕來,敲門聲打斷兩人快要發展到爭吵的對話。

莊弗槿感覺心裏很堵,千頭萬緒又不知從何說起。

沈懷珵把孩子交到徐連手裏,冷硬地說:“時間緊迫,沒空談私事,我們把關於《煙雨客》海報的構想討論一下。”

徐連瞧著亂到極點的總裁辦公室,提議:“小會議室空著,要不去那?”

特助在靠近門的位置,欲言又止。

小會議室算莊總很私人的地界,從前只有莊冶鶴能進。

“好。”莊弗槿答應地幹脆。

他跟在沈懷珵身後,壓低聲音對憋著一泡眼淚的沈雪時說,“收拾一下你書包裏的東西,今天務必和你媽媽一起走。”

養兒千日,用兒一時。

小會議室裏冷氣很足,裝修皆用的厚重紅木,乍看間有種腐朽的壓迫感。

檀香絲絲裊裊從銅爐中散出來,在沈懷珵疑惑的目光中,莊弗槿解釋道:“很古板,對嗎?是我爺爺按他的意思布置的。”

他去拉上窗簾,屋內昏暗,剩下投影儀還在工作,墻邊的幕布上逐漸顯現出上次播放時暫停的畫面。

莊弗槿明顯沒預料到這個,迅速去按了結束鍵,那幅翠竹高崖的景象不見了,幕布變黑。

他註意到沈懷珵慌忙移開的視線。

別人一定不會通過某一幀空鏡判斷出莊弗槿上次沒看完的是哪部電影。

但莊弗槿知道沈懷珵一定能認出來。

兩人陷入沈默。

唯有投影儀還在“嗡嗡”響,發出點幽藍色的光。

沈懷珵又被嚇得縮回殼裏了,莊弗槿想,他每越界一點,沈懷珵便後退一步。

對方現在手裏捏著劇本站在這裏,其實心裏很想逃掉的吧。

陰沈、卑鄙的他,讓沈懷珵感到害怕。

“是《舊塔》,”莊弗槿主動坦白,“我睡不著的時候用來助眠。”

他放入《煙雨客》的光碟,請沈懷珵坐在椅子上,說,“看完片子,才好繪制海報吧。”

沈懷珵猶豫地在莊弗槿身邊坐下,皮椅很軟,甚至剛陷入椅背的時候舒服到有些昏昏欲睡。

夏日午後,網絡關於他們的流言蜚語甚囂塵上,兩個曾經離婚又離心離德的人,坐在密閉的室內看一部還沒上映的片子。

窗外蟬鳴吵鬧,酷暑。

《煙雨客》開頭幾幕,卻是大雨滂沱,冷意深重,密林裏,數不清的樹枝被壓彎。

一道馬蹄聲由遠及近。

莊弗槿有些走神。這電影他看過許多遍,從粗剪,到第一版,再到被打碎重剪的又幾個版本。直至眼前的成片。

劉先洛拍戲,一向求精求細,拍攝的時間一直加長不說,後期的剪輯推翻重來十次以上也很尋常。

劇組習慣了他的苛刻,而這次,莊弗槿卻比劉先洛更加嚴格。

莊弗槿看重《煙雨客》,看重他飾演的彭霜。

演員挑選角色如同尋找靈魂伴侶一樣難。

想來,莊弗槿已經許久沒有為自己去演一部戲。

《舊塔》《狐仙》皆為沈眠,他甘做陪襯。

人的成就太高的時候,不免迷茫,劉先洛最初拿《煙雨客》的劇本來找他,在煙酒味繚繞的包廂裏堵住他,嚴肅地問:“十九歲演《一抔土》莊弗槿去哪兒了?”

《一抔土》,莊弗槿的處女作。他還是銳氣難當的少年,也演一個銳氣難當的少年,鉆進西北戈壁中一待一年,電影上映時,沒有一個人不承認,莊弗槿和角色胤措融為一體。

入戲講求打破自我,忘卻萬物。

平心而論,《舊塔》、《狐仙》中的莊弗槿雜念太多,時常產生與角色的抽離感。

一陣刀劍爭鳴之音,又把莊弗槿的眼光吸引到幕布上。

大雨密林,羊腸小道,一人執劍對戰無數。

彭霜初入江湖,只是一位籍籍無名的眼盲劍客,卻敢潛入宮墻之中,盜取秘密詔書。

皇城震動,下令錦衣衛追殺。

莊弗槿看彭霜十步殺一人,眼睛深陷在鬥笠長長的檐下,不辨神情。

雨水順著鬥笠低落,反射出四面八方的血光。

沈懷珵把每一幀畫面都觀察得很細致,出於畫家特有的習慣,彭霜每一個揮刀的動勢連貫地印入他的腦海。

他立刻想到了紐約街頭那張巨幅海報的瑕疵——太靜——彭霜戴著雨笠回頭望時,給人的感覺是深刻的陰翳、暴戾。

可明明電影中動態的彭霜,劍招輕盈,兔起鶻落,宛若一扇閃著寒光的薄刃。

沈懷珵找出一張白紙,一支簽字筆,伏在桌面上悉悉索索地畫起來。

莊弗槿的目光又從電影中撤出,落在他白皙的左手腕。

這麽細,像握上去就會折斷的一道花枝。

沈懷珵很投入,工作起來仿佛進入了另一個空間,沈靜又專業的樣子迷人極了。

散落的長發簇擁著他雪白的肩頸,他輕微抿著唇,時而盯著銀幕,時而低頭翻閱劇本。

肩胛把襯衣頂出好看的弧度,隨著擡首俯首的動作,薄背舒展出月牙般的線條。

彭霜一劍能擋百萬師,加冠之年,面對最精銳的錦衣衛全身而退,從此名震江湖。

沈懷珵把彭霜拔劍出鞘的動作勾勒出來,氣貫長虹,一氣呵成,畫面中的人布衣鬥笠,足尖立在懸崖邊,衣角獵獵,眼角微垂向下睥睨,天下莫敢與之爭。

莊弗槿看出沈懷珵筆下的讚許之意。

輕聲問:“喜歡這個角色?”

沈懷珵點頭。

沒人能不愛電影前半段的彭霜,少年意氣又心懷天下,偷走皇上下令毀堤淹田的詔書,挽救了黃河流域一帶老百姓的生命。

莊弗槿聽著投影設備裏傳來的風雨聲,道:“不急,先看完。”

電影裏有過不完的雨季。只不過當彭霜少年時,他身邊的風雨粘不到他的衣裳,拂過他肩頭時,如江南飄落杏花般柔情蜜意。

蒙蒙煙雨,一人仗劍。

一切因為先皇的驟然薨逝而改變。

年輕的皇帝死了,沒有子嗣。在位時期荒唐,麻木不仁。曾設想過淹毀民田,從而獲得大片皇家狩獵場地。

民間沒有人對他的死亡表示惋惜。朝堂之內,則圍繞龍椅,展開了你死我活的權力鬥爭。

半月後新皇登基,他是先帝年齡最小的一位叔叔。

而百姓驚訝發現,他們信奉的大俠彭霜搖身一變,成為了守護新皇的錦衣衛首領。

多麽諷刺,曾經彭霜把錦衣衛屠戮到十不存一,而今竟要統轄他們。

——“他被朝廷招安了!”

——“他背叛了江湖,也背叛了受苦的百姓。”

——“這樣的人也可以被稱為‘俠客’嗎?”

當權力的挑戰者成為了權力本身,自然要背叛掉從前的自己,也失去從前的信徒。

百姓親手推倒了為彭霜搭建的廟宇,那名居廟堂之高的劊子手,已經不能再拯救蒼生了。

直到一封八百裏加急密報被快馬送至京城,稱邊疆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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