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170追你

關燈
170追你

沈懷珵擱下畫筆。

明明窗外晴空萬裏,可銀幕上滯重的雨簾壓得人喘不過氣。

好的電影就是有能讓人入戲的本事。

沈懷珵靜靜聽那段鼓角聲鳴的戰歌,覺得後半段的彭霜配不上他方才繪出的海報。

所以他撂筆,沒有繼續給畫上的人填充五官。

畫紙上天下無雙的少年劍客,只擁有一張空白的臉。

“劇本好適合你。”沈懷珵說。

他目視前方,話鋒朝著莊弗槿,卻連一點餘光也不願分給他。

“你是想說我和彭霜一樣,忘了初心,不再被人愛。”

劉先洛的眼光很毒,《煙雨客》專為莊弗槿定制,人設打造無比巧合,莊弗槿演起彭霜像在演自己——沈懷珵眼裏的自己——不討巧的、金玉其外的、蘭因絮果的。

這種感覺和十九歲在西北大漠鉆研胤措時不同,胤措的性子大開大合,天然淳樸,莊弗槿“扮演”了他,而不是真心信服地成為了他。

那時莊弗槿已經學會利用充沛的演藝天賦瞞天過海。

外界評價他和胤措“合二為一”,實則是被他的演技騙過了。

這次,他吞下了彭霜的角色,用血和肉去磨和。劉先洛讓他別再用任何技巧,洗盡鉛華,露出比《一剖土》時更真的真心。

“劉導說我總帶著一股‘匠氣’,”莊弗槿懶懶陷在皮椅裏,垂著眼皮道,“也說我自負,調動幾分功力就能達到導演和觀眾的要求,所以我總略過‘入戲’這步。”

莊弗槿進入影視圈,宛如天才和凡人對弈,取得現在的成就不是他的極限,而是小小的一方棋盤局限了他。

電影持續播放,彭霜作為新皇欽定的先鋒,乘一匹高頭大馬,戴紅纓冠,立在兩軍對壘的陣前。

配樂的鼓點愈發急促。

莊弗槿的聲音卻散漫,摻雜在千軍萬馬的喊殺聲裏,對沈懷珵道:“演這部戲時我入戲了。”他噙了一根煙在唇間,沒點燃,“我時刻都在想你,我懂百姓對彭霜的失望,就像看懂我的虛偽後對我的失望。”

說話間,男人向他這邊傾了傾身。沈懷珵聞到了點淡淡的梅花味,皺眉往旁邊躲。

“我判斷不出你說的是否是真話,你總把自己套在數不清的殼子裏,曾經我以為能看透你了,結果而被偽裝的面孔傷得更深。”

“你演戲天衣無縫,比如裝盲瞞過所有人三年多……”

兩人說話的音量都低低的,配合裊裊不散的水檀香和黑雲壓城的昏暗銀幕,空氣裏都像生出了一層粗糙的毛邊,讓人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莊弗槿斷了許久的煙癮突然有些發作。

喉頭發幹,盯緊了沈懷珵唇周那道唯一的水源。

想吻他,想告訴他千個日夜,單戀和相思的痛苦。

可頓過幾秒,他想到這種愛而不得的苦,沈懷珵三年多以前就已經飽嘗過。

報應不爽,他應得的。

兩個小時的電影即將收尾,彭霜打了勝仗,抵禦住了北方邊境異族的攻擊。

戰爭很慘烈,壯士軍前半死生,彭霜用了異常嚴苛的軍法和戰術,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慘勝後班師回朝。沿路郡縣十室九空,彼黍離離。

沒有想象之中,眾人夾道歡迎得勝將軍歸來的景象。

彭霜因此陷入迷茫,加冠那歲,被錦衣衛追殺到山崖的那場煙雨籠罩心頭。

那時的薄刃在雨絲裏閃爍出寒芒,他知曉殺人的目的:殺了面前的人群,就沒人會阻攔他把聖旨內容公之於眾,讓天下人清楚皇帝的冷心冷清,刻薄寡恩。

曾經百姓稱他為“俠”。

此刻偶爾遇到路邊的老弱,在背後小聲議論他“殺人魔”,“走狗”,“血債纏身”……

彭霜不能視物,他的心便在一道道罵聲中被千刀萬剮。

手指撫摸上佩劍,那把絕世的兵刃曾幾何時已經拒絕和他心靈相通,不會在被主人觸碰時發出細微的震動。

彭霜仰頭,想再次淋一場二十歲時的雨。

鏡頭的最後一幀定格在他茫然的黑眸裏,心魔難解,業債壓身,不覆少年純粹。

《煙雨客》不是迎合市場的商業影片,他晦澀,壓抑,用兩個小時講述雨聲粘膩、初心破損的故事。

電影前半段色調朦朧清新,如置身江南,後半段色彩鋪排了大量的紅與黃,激烈的大俗大雅,奪人眼球。

充斥著劉先洛一貫的審美。

而莊弗槿貢獻了極高水準的表演。

沈懷珵承認莊弗槿有無法讓人忽略的魅力,一在畫面中出現便是毫無爭議的視覺中心。

直至片尾曲播放結束,兩人沈在昏暗裏默默無聲,莊弗槿把沒點的煙丟進煙灰缸,煙卷發出一點細微的動靜,沈懷珵緊接著開口:“開下燈。”

“嗯?”莊弗槿喉結滾動。

室內的光線恰恰足夠兩人看清彼此。莊弗槿意味不明的目光逼得對方垂下眼睫。

沈懷珵說:“看不清,我要畫海報的五官了。”

他不想多說,氛圍在銀幕熄滅後變得有點奇怪,他記得開關所在的位置,站起身,朝門口走。

未來得及碰到按鈕,就被從身後傳來的力道一拉,沈懷珵猝不及防撞進男人的懷裏。

空調出風口正對頭頂,沈懷珵不知因為冷還是驚嚇,眼睛倏得瞪大:“現在在談工作。”

他曾經做過幾部外國電影的海報繪制,覺得會議室很莊重,也高效,他只需要為甲方提供一張預覽圖,從沒有被如此糾纏過。

莊弗槿抓起沈懷珵的手腕,往上探。

沈懷珵感受到那掌心很熱,要把他皮肉都融化一樣。

“餵……”

沈懷珵還想制止,指腹上穿來的蝴蝶振翅的感覺,讓他一驚,噤住聲。

“畫家不需要摸一摸模特嗎?因為你要畫我的五官。”

他被莊弗槿拉著去觸碰對方的眼睛。

那樣脆弱又私密的地方,只有一層薄薄的眼皮做遮擋。

沈懷珵不敢太掙紮,怕劃傷男人的眼球。

他的右手上幾乎沒有繭子,因而摸得很確切,眉骨下深邃的凹陷,鋒利的眼頭,還有扇形的、寬闊的眼尾。

莊弗槿的雙瞳像猛獸,他在輕柔地觸碰猛獸的命門。

“裝作眼瞎其實有很多好處,”莊弗槿說,“能獲得爺爺的懊悔,陸駁蒼的輕視,能讓追求我的男男女女都望而卻步……”

他胳膊在沈懷珵的後腰處重重一攬,沈懷珵被迫踮起腳尖貼近他,又聽他說,“看不清的時候其餘感官更敏感,我從前閉著眼睛,靠聽你的聲音思念你……聽著你疏解……”

男人咬字的聲音越來越沈,沈懷珵聽得出最後幾個字不正經的意味。

憤懣地轉過臉去。

莊弗槿擡手按開了室內燈。

沈懷珵臉上緋紅一片,推開他,走到桌旁拿起畫筆,黑色的簽字筆筆尖落在少年俠客空白的臉上。

莊弗槿抱著雙臂倚在門口,心想,沒人能夠見過沈懷珵低頭畫畫的樣子後還不愛上他。

蟬鳴聲沒有正午那般聒噪,西斜的日光順著窗簾縫隙透進來橙紅色的幾縷。

沈懷珵把一道落在紙上的長發掛回耳後,直起身時一縷斜陽揉在他的頸窩。

對莊弗槿展開那張畫紙,說:“預覽圖暫時是這樣。你有修改意見……”

“我同意。”莊弗槿爽快極了,作為甲方的矜貴被他拋去九霄雲外。

“什麽時候給我你的初稿?”

沈懷珵蓋上筆帽,整理了一下剛被弄皺的衣服,臉上掛上禮貌又疏遠的微笑,像曾經應對甲方那般:“按照慣例,一周後。”

“太久了。”莊弗槿搖頭。那他豈不是要有七天的時間看不到沈懷珵?

他清了清嗓子,要求道:“明天。”

沈懷珵被這位無理的甲方氣到發笑的程度:“莊先生,我是人不是機器。你如果追求快速,不如直接拿照片做海報好了。”

“那你明天開始,來公司樓裏作畫。”

“為什麽?”

因為在追求你。

莊弗槿心猛得跳了一下,這樣想著。

他在游輪上說的並不是沖動的玩笑話。

只是按眼下的情形來看,沈懷珵對他多加防備,覺得他的每一步逼近都是不懷好意。

追求,似乎一段健康關系裏才會用到的字眼。

他們什麽時候才能談一段正常的戀愛呢?像世間無數對普通人,定時地上下班,偶爾有空閑共同買菜做飯,晚上回到家靜靜地陪伴彼此。

莊弗槿停了一下,收斂起自己暫時還不切實際的幻想,說:“為了監工,我會盯緊你這段時間只做繪制海報這一件事。”

蠻不講理的甲方,要壟斷他所有的時間嗎?

沈懷珵在紐約時,湊上來的合作方都非常尊重他,但他也清楚,滿是控制欲的莊弗槿已經在向自己讓步了。

為了身邊朋友的安全,他必須暫時和莊弗槿虛與委蛇。

沈懷珵走出小會議室的門時勸慰自己,再忍耐一下,熬過這段時間他就能徹底擺脫莊弗槿。

離開前,他再次重申自己的要求:“合作結束後把海報成品交給你,我就會回紐約,你也要履行承諾,不能再為難國內的喬止逸他們,也放過陸鐸辰。”

很不劃算的一個交易。莊弗槿明知是賠本買賣,但看著沈懷珵近些年來更豐腴一點的臉頰,他說:“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