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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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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江鹿聽出了他的聲音。

江年。

對方沒等到他的回應,呼吸更加粗重急促,道歉也道得勉為其難。

財經新聞已經進行到了末尾,林煊調低了音量,成了模模糊糊的背景音。

江鹿默了默,心情在聽出江年的聲音後飛快down了下去,良久才慢吞吞說,“為什麽要道歉?”

電話那頭的江年似乎想撂電話,卻不知為何沒這麽做,他硬邦邦地說,“那條朋友圈,我已經刪掉了。”

“還有,前天,我說的那些話。”十五歲的江年被家人寵得心高氣傲,要讓他重覆一遍對不起比殺了他還難受,那三個字囫圇在他舌尖繞了繞,低如蚊吶說,“對不起。”

“——但是,”江年語氣中攀上幾分惡意,“江鳴永遠是我哥。”

剛說完,對面似乎就有人在低聲斥責他,嘟嘟嚷嚷的,不是很清晰。

江鹿平靜說:“然後呢?”

“……”電話那頭的江年似乎沒想到他反應這麽平淡,被噎了一下。

江鹿依舊不太明白江年為什麽要和他道歉。以他對江年的了解,他絕不可能對他低頭。

遲遲等不到想要的反應,江年微微擡高了聲音問他,“你就沒其他想說的嗎?”

“唔。”江鹿仔細思索了片刻,緩緩開口,“我讀燕大商科,是因為十……”

他說著看了眼對面目光落在平板上的林煊,“十七年前”這幾個字在舌尖打了個轉,站起身,走到客廳落地窗前,“是因為十七年前爸媽就希望我讀燕大的商科。”

對面哼哼兩聲。

“我不會和他搶什麽,放心。”江鹿註視著樓下開始活動的年輕人和帶小孩的老人,嗓音溫軟,善解人意道,“你也不用和我道歉,我理解你的心情。”

“如果,”江鹿無意識撚著指腹,“沒事的話,就請不要打電話過來了。”

——從他發現他無法在家人和舊友那裏獲得被需要感,從江公館搬出來之後,他就已經很小心避開他們了。

就連和他是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學院的優秀直系學長江鳴,在他的刻意回避下,開學這麽久,他都沒聽到任何關於他的只言片語。

這段時間,他像是已經徹底和這些人劃清了界限,他不去想他們,他們也不會來找他。

……如果不是這次意外的話。

他也不想再體驗一次整只手都消失的感覺。

所以,他們最好還是像之前一樣,涇渭分明地各自生活,井水不犯河水。

在他說完的下一秒,江年就飛快撂了電話。

江公館。

來往的傭人眼睜睜看著江小少爺踢翻了二樓走廊的花瓶,被聞訊趕來的江夫人拎了耳朵。

江夫人今年也才五十五,頭發卻比同齡人白了將近一半。她低聲訓斥著疼惜多年的幼子。

母親這些年很不容易,江年雖然有些這個年紀的混不吝,但大多時候都很聽母親的話。

母親還不知情他做了什麽,他乖乖低著頭挨訓。

直到他聽見母親躊躇問他,“你……給哥哥打電話了?”

江年聽不得這個稱呼,一點就炸,擡起頭剛要暴跳如雷反駁江鹿不是他哥,就見母親神色覆雜看著他,輕聲說,“你不要給他打電話。”

江年一楞。

見他楞住,江夫人微微擡高音量,臉上浮現幾分在商界叱咤時的厲色,“聽到了嗎?”

·

江鹿沒立即回到餐廳,而是在落地窗前又站了會兒,指尖被早晨的日光籠罩著,暖洋洋的,沒有前天如墜冰窟的寒冰。

落地窗將樓下的交談聲完全隔在外面,江鹿站了會兒就回去了。

餐廳裏,林煊已經沒再看財經新聞,關上了平板,袖口挽到臂彎,露出一截結實有力的小臂,低著眼簾,掩著眸底的暗色,流暢瘦削的下頜輕動,慢條斯理喝粥。

聽到他進來的腳步聲,也只是掀了下眼皮,並沒有詢問他什麽。

似乎,對他的隱私並不好奇。

江鹿在他面前落座,微微沈重的心情終於輕松了一些。

他這兩天沒什麽特別的安排。除了來林煊家看布布,就只有留在寢室寫寫作業,背背單詞,準備即將到來的四級考試。

江鹿安於一隅,沒有這些人的打擾,他的生活又恢覆了平靜。

Rivet和弟弟這個國慶小長假似乎都住在燕大附近的酒店,還和謝遇約了一起直播。

江鹿偶爾還收到了謝遇微博的推送,都是他和Rivet的動態和合照,兩人的粉絲在他們的微博下狂歡。

謝遇在陪Rivet,很少回宿舍。

但江鹿也在林煊這裏,從原本只打算住一晚到住到了小長假的最後一天,因此他沒什麽感覺。

讓他住下來的契機是,布布終於生了。

這天傍晚時分它就開始找江鹿和林煊,焦慮叼著他們的褲腳,將他們帶到產房邊守著。它的預產期就在這兩天,產房每天都有消毒。

江鹿和林煊守到了半夜。

林煊顯然提前學習過,有條不紊給幼貓剪臍帶,撕胞衣,擦幹凈它們口腔和鼻腔的粘液,江鹿給他打下手,幫他把提前準備的新生項圈系在小貓的脖子上,然後放進溫暖的貓窩。

小貓身體軟綿綿的,嗓音細嫩,眼睛都沒睜開,還沒江鹿的掌心大,還爬不太動,江鹿出了一身汗,林煊卻冷靜非常,感覺到他的目光,轉頭。

布布還在蓄力生最後一只。

江鹿眼睛轉了轉,笑嘻嘻問林煊,“它們以後是該叫你爸爸,還是爺爺?”

林煊回答:“爸爸可能不太合適。”

於是江鹿哧哧地笑。

林煊眼底流露些許無奈。

布布是第一胎,幸運的是沒有難產,趕在第二天到來之前順順利利生下了四只小貓,有一只是奶牛。

小奶牛是最後才生出來的小弟弟,從眉間到腹下,以及四只小爪子的毛都是白色的,其他地方都是黑毛。

江鹿在林煊手心小心擡起它的小下巴系新生項圈的時候,林煊側眸看他,卻除了憐愛以外,沒發覺任何波動。

——高考前的那段時間,他幾乎天天都去看那只奶牛貓。

這只奶牛貓幼崽,和那只奶牛貓有點像。

林煊眸色微沈,不動聲色盯著江鹿漂亮的側臉看了許久。

幼崽們饑渴地叼著貓媽媽的□□吃奶,布布疲累地舔著幼崽的毛,眼睛卻一直盯著它的最後一只幼崽,於是江鹿將小奶牛放在它身邊。

布布這才疲憊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幾天江鹿都住在林煊家裏,照顧布布和小貓,連衣服和作業都帶到了林煊家裏,和林煊的放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他最喜歡的那只小奶牛被他取名叫做蹦蹦。

國慶小長假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假期很快從指縫間流逝,轉眼就到了運動會前一天。

雖然輔導員已經正式通知大一新生在運動會第一天必須到體育場,但還是有膽大的請了代課和代寢,打算玩到這周的最後一天才回來。

而金融2401和工管2401聯誼的具體時間和地點也確定了。

這周周五下午一點到晚上十點,東茗轟趴館。

就在燕大附近,離林煊住的小區也只有幾百米,地方是江鹿和其他幾個班委一起踩點定下來的。

運動會兩天天氣都好,周五這天下午,除了幾個沒返校的,兩個班的人都來了。

轟趴館有上下兩層,玩樂的設備齊全,有個露臺,容納五十來個人足夠了。

冰箱裏滿滿當當的新鮮食材,露臺上有燒烤架,開放式廚房廚具齊全,可以自助下廚,酒水充足。這些雖然都是轟趴館的主人準備的,但最後都要算在消費額裏。

兩個班的預算原本不夠支付這種檔次轟趴館,是林煊主動提出要買單,他們才定了這個轟趴館。

兩個班差不多都看了那個帖子,知道他是林氏集團的太子爺,也樂得有人買單不用他們出錢,在群裏一頓阿諛奉承。

江鹿也是在他提出來之後才知道的這件事,心裏雖然疑惑林煊和同學關系明明只比陌生人稍微好一點,卻還要這麽做,但並沒有阻止林煊。

話已經放出去,不能再收回來了。

在出發之前,江鹿不忍看林煊落單,捎上了他。

距離不遠,林煊沒開車,在小區門口等江鹿,安安靜靜跟在他和他的室友們身邊。臉上自帶三分笑意,謝遇幾人也不能說什麽。

等到了轟趴館,江鹿才知道唐源和虞景榮也在,正坐在一樓沙發和幾個臉生的男生女生打牌。

兩人正對著大門,目光擦過江鹿和林煊,落在他們身邊的謝遇三人身上,吹了個口哨,打招呼,“喲,來了?”

謝遇三人不約而同先看向江鹿,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見。

“……”江鹿悄悄撇了下嘴,聳了聳鼻尖,不高興地嘀咕,“都看著我幹嘛?我又不是——我怎麽像個惡毒婆婆?”

他知道有他之前說不喜歡這兩個人,謝遇他們即使都受過這兩人的恩惠,也都會顧忌他在場刻意和他們保持距離,江鹿不想讓室友們夾在中間為難,索性拉著林煊上了二樓。

“那啥,”陳風扒拉了下發茬,幾天過去,他的頭發長出來了點,但掉了點色,他嫌不好看,回來前特意去補了色,還是一片綠。

他眼睛轉了轉,看見了虛掩的麻將室,裏面的人三缺一,喜出望外一合掌,指著麻將室說,“麻將!哈哈哈是不是川麻?我最愛打川麻了哈哈哈哈!三缺一!我來!”

他腳底抹油開溜。

師嘉玉輕咳一聲,拿過不知道被誰隨意放在墻邊的臺球桿,擡步走向臺球桌,“我去打臺球。”

原地很快只剩下了謝遇。

唐源和虞景榮也不介意陳風和師嘉玉走了,笑瞇瞇招呼謝遇,“來啊,謝遇,我們三缺一。”

陳風和師嘉玉說到底和唐源兩人只有幾天打過游戲的交情,但謝遇是實打實的得到過好處,通過他們認識了Rivet,但凡會做人都不會給唐源和虞景榮冷臉。

果然,謝遇尷尬咳了兩聲,朝他們走了過去。

聯誼沒有特定的形式,眾人都零零散散聚在一起,吵吵鬧鬧的。

江鹿帶林煊去了二樓的影音室。

影音室是個小型的家庭影院,還沒人來,門一關,吵鬧的動靜就被完全關到了門外。江鹿打開投影機,隨意找了部電影放。

林煊說,“小鹿同學不出去陪同學嗎?”

江鹿搖頭,挨著他坐下,“我陪你。”

那些人成群結伴,他出去當然也能很快融入他們,但林煊會落單。雖然林煊沒明說,但他知道林煊是因為他會來才參加聯誼的。

影音室很快又進來了幾個人,是工管的。他們的目光在林煊身上一停,和江鹿打了聲招呼,留下一起看電影。

江鹿眉心浮現很淺的皺痕,扭頭看林煊。

林煊卻反應平平,明明滅滅的光線將他臉部輪廓拓得更深。

江鹿想起之前他說過的話,了悟。

——林煊以前就是這樣過的。

被所有人隱形孤立,即使他們受了他的恩惠。

江鹿突然有些心疼,趴在林煊耳邊說,“要出去嗎?”

他貼得近,說話的熱氣拂過林煊的耳垂。

林煊緩緩轉過頭。

不知是否是電影主角進了暗室、以致影音室光線暗淡的緣故,他看見林煊原本溫柔清淺的眸色沈沈,如一團暈不開的墨色。

詭譎,陰鷙;輕慢,惡劣。

如同慢動作般,逐一在他眼底呈現。

江鹿心突兀一跳,有種林煊在一點一點向他暴露本性的錯覺。

但隨著主角出了暗室,影音室逐漸變得明亮,光線湧動,林煊眼底的墨色也隨之消散,眼尾淺淺一勾,靠近他耳畔,悄聲問,“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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