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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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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過了祭月節,向晚的天兒便轉了陰晴,斜風細雨,入夜更顯寒涼。

宛州蕭府的上房禪屋內,家主蕭三娘正閉目端跪於香案前禮佛,只眼角跳動的睫毛顯出她此刻的心緒並不寧靜。

西院內婦人的慘叫聲堪堪停住,須臾便聽得丫頭們在外細語交接,卻遲遲不見人進來稟報。

內院管事王媽媽掀簾子進來,還不待說話,便聽蕭三娘語無波瀾地問道:“是個丫頭吧?”

王媽媽一頓,還是據實回了:“正是呢,三爺給您添了五姑娘。”

蕭三娘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收起佛珠,略一擡胳膊,王媽媽便攙扶著她起來。知她心下不悅,斟酌勸慰著:“老奴緊著瞧了一眼,五姑娘白白胖胖的,倒是個男兒相,想必下頭便是個哥兒呢。”

順著連廊踱步回正屋,蕭三娘也不點破王媽媽,孩子才落地,未及清洗,哪裏瞧得出面相,不過是說著寬她的心罷了。

只想到五姑娘不如她意,蕭三娘也沒甚意趣,咕噥了句“終究是個沒福的”,便打點著含糊睡了。

*

西院內,卻正是燈火通明,眾人忙碌不疊。

下人們給早已脫力昏睡過去的三奶奶寧氏換下染了血汙的衣物,才要折騰著更換被褥,便聽外頭三爺冒雨趕了回來,要進屋來瞧。

婆子哪裏肯讓,且不說產房不宜進風雨,便是裏頭臟亂還未收拾齊整,爺們兒哪能進去。

誰知在堂屋裏幫忙主事的二奶奶劉氏卻哪裏顧忌這個,吩咐婆子讓了三爺蕭淮奕進來。

“三弟今兒一出門,弟妹便發作了,打發人尋你一整日,竟不曾尋得。如今一回來就多添了口人,可是便宜呢。”

蕭淮奕素來知曉自家的二嫂子,說話最是能紮人心窩子的,只這會子聽她還有閑心朝人心口上戳刀子,想來產房之內無甚大兇險,反叫人安心。

“勞煩二嫂照看了”,胡亂告了罪,蕭淮奕便要進臥房,劉氏卻又冷聲:“這會子又慌什麽,一身的雨水,帶了涼氣兒進去可怎麽好,還不好生擦幹再進去。”

折騰好一會子,蕭淮奕這才得進,只見妻子昏睡,發髻汗濕,面色慘白,還有這滿屋的血腥氣兒......他輕手輕腳地蹲在床前,握住妻子的手,鼻頭直發酸。

且說這折騰了母親一整日才堪堪落地的蕭家五姑娘,洗去了一身血汙,倒確實白胖壯實,劉氏瞧著真是好生稀罕。

被包裹在軟和的小被裏,落入一個溫軟的懷抱,蕭五姑娘掀起一條眼縫,辨不清什麽物什,只覺周遭卻晃得她暈乎,哇的一聲,哭得明亮又高亢。

寧氏沒來得及多歇息片刻,被嬰兒哭聲驚醒,顧不上守在床邊的丈夫,卻是要先看孩子。

五姑娘被抱至父母身邊,初為父母的二位見了她,反應卻叫人哭笑不得。

寧氏小蕭淮奕八歲,又是十六七歲的年紀,自來是被當個孩子,如今做了娘,倒似一夜間長大了,打量著小小的嬰孩,眉眼間皆是母親特有的柔情。

反觀平日裏成熟穩重的蕭淮奕,瞅著繈褓裏那軟軟皺皺的小人兒,眉頭緊皺,血紅的嘴巴大大張開,哭嚎得起勁。

老父親半晌才不滿地憋出一句:“便是這醜東西叫你受苦了。”

寧氏本就渾身無力,聽見蕭淮奕竟然嫌棄她的閨女,氣不打一處來。

她白日裏遭罪,蕭淮奕卻不知在哪個花枝柳巷尋樂子。如今還要來說她的寶寶醜,這可還怎麽忍得了。

蕭淮奕只得趕緊哄勸妻子:“坐月子呢,不許哭。她長什麽樣都是咱們的寶貝女兒。”

聽得這話,寧氏知蕭淮奕並非真心承認寶寶長得好,說了句賭氣的話,便再不搭理他。

“寶寶日後長開了也不同你親。”

一家三口旁若無人地親昵著,劉氏自便回了東院,自家的兩個小子下了學無人照看,還不知如何鬧騰呢。

果然,才跨進院門,就聽得自家老二淳哥的煙嗓叫囂:“我這把大刀必要插上去!”

老大辰哥的反對聲更甚:“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眼看著兄弟倆又要掐起來,劉氏揉了揉眉心,疲憊不堪地進了屋。

屋裏,早已是一片狼藉。

兄弟倆將玩具散落一地,兩個七八歲模樣的男孩趴在桌上,正搗鼓著一艘精致的小木船,船上的門窗皆已大開,早有各種長槍短棒從裏頭伸出來...好好的船被折騰得亂七八糟。

這會子,淳哥還非要從窗戶裏插上一把大刀,而辰哥卻因大刀是近身搏鬥的利器不宜插入窗中襲擊敵人,堅決地拒絕了他。

劉氏坐定,手中的木棍“啪”一聲拍在桌案上。兩兄弟回身一看,只見母親眼色陰沈,只好放下手中玩具,蔫頭耷腦地過來。

“功課做完了?”

二人對視一眼,又覷著母親的神色,心虛的搖了搖頭。

“還不快去!”

*

五姑娘許是降生之日受了父親的嫌棄,倒極為爭氣,一天變一個樣,沒幾日便睜著一雙大眼睛到處瞅。

饒是自己已經哺育了兩個哥兒,劉氏還是極為稀罕這個精致奶白的小胖團子,恨不得日日來同坐月子的寧氏說話解悶,順便多抱會子小姑娘。

連帶著辰哥和淳哥也愛往西院裏跑。手欠的淳哥最愛一把薅掉五姑娘的的小軟襪,將那小豆子般的小腳趾捏在手裏,撓撓小掌心,看她發癢地往後縮,直招來母親的一頓呵斥。

辰哥略顯穩重,生怕上手弄傷了嬌嬌嫩嫩的五姑娘,便只盯著妹妹的大眼睛,擠眉弄眼地逗她笑:“娘,三嬸,妹妹眼睛圓圓的,像葡萄。”

葡萄在這一朝,雖不是金貴之物,卻也是上等人家才能享受的東西。

像蕭家這樣稍微殷實的小戶,平日裏卻是少見,只這一年因著寧氏懷生,竟是饞葡萄饞的沒法,蕭淮奕不知想什麽法子,便是不當季也給弄來吃,常來串門的二房兩個小子三五不時也能得嘗嘗。

劉氏聽聞便笑開了,“老人常說以形補形,倒有幾分道理,只怕是吃的那些葡萄,便養了這雙眼睛。想我以前懷生時,就偏愛吃野豬肉,結果生了這倆上躥下跳的小子,倒是應了。”

話一出口,劉氏便覺不妥,擡眼間打量了床上寧氏的神色。

好在淳哥便扒拉著自己眼睛,湊到寧氏床邊,憨憨問她:“三嬸看看我的眼睛像不像野豬的眼睛?”

寧氏故作認真地盯了半晌,搖頭,“倒像是小牛犢子。”

一番話逗得屋內眾人都笑開了,劉氏哭笑不得,這才趁機踢了兩個小子去給祖母請安。

出了門,倆小子一溜煙兒跑去了主院,劉氏一面走一面跟身邊人覆盤著:“怪我方才嘴快,只怕老三家的要多心了。”

婆子安慰道:“三奶奶心思淺,斷不會多想的。”

誰不知寧氏那軟泥一般的脾性,往好了說那叫心性純良,實則卻是不通人情,不知事故罷了。即便真存心笑話她生個丫頭,只怕還得說直白些才能聽懂。

想到這,婆子不禁有些感慨。寧氏這麽個木訥的人兒,子息伶仃,不善持家,太太尚且不喜她,偏三爺拿著當個寶。她家二奶奶又賢惠又好生養,在太太面前也得臉,卻是落得個空閨獨守。

劉氏卻蹙著眉。她原也不欲多想,只這些時日總見太太對五姑娘不甚上心,連帶著主院裏有些頭臉的下人也沒來探望過幾回,只當沒這個人似的,令人多少有些灰心。

如此,寧氏這個做母親的,豈能不介懷別人拿這事取笑她?

可劉氏也確確是無心之失,心下便氣惱蕭三娘的絕情。弄了個這樣難堪的局面,反叫她無端做了一回小人,不由得低聲埋怨:“太太也當真沈得住氣,那好歹是她嫡親的孫女,這都快出月子了,不說賞賜個東西,連名字也不給起一個。”

婆子欲言,眼瞅著離主院已經近了,只怕有心人聽見,便只好止了聲音。

*

主院裏堂屋內,蕭三娘端坐上首,仲秋的天氣,尚有一絲悶悶的熱氣兒,兩鬢微霜的她已經披了件灰毛鼠兒的薄毯,手中正擒著一紙家書,來回看了數遍。

蕭淮奕等在下首,信是他親去碼頭帶回來的,路上早已拆開瞧了。

那是在外做官的大哥的家書,信中無非又寫了些為官的煩難處,雖未提一句向家中支取銀錢之事,但處處寫盡花錢之巨。

以他的官階領的那點俸祿,全然不夠打點上下的。

蕭三娘自是心疼外任的長子一家,即便不提,依然打點了三百兩銀子,命送信的小廝再帶回去。

蕭淮奕領了牌子,卻不見去辦事,依舊站在堂下。

蕭三娘見此便知他還有事情,問了一句,蕭淮奕便趁勢作揖:“娘,兒子前日與人談攏了50畝水田,只是短了一百兩的缺,不如也一並放了罷。”

聽得此言,蕭三娘眉頭擰了擰,隨即臉上爬滿了不悅,將手中的家書丟在了茶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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