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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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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陳琮離開魘山的時候, 朝祿爺要了一套鑰匙。

祿爺給得很爽快:真想進的人,你不給他也會撬鎖、砸門,多的是法子, 那還不如大方給呢。

不過給的時候, 他還是說了句:“偶爾來看看就行了。”

陳琮把鑰匙揣進兜裏, 說:“對啊, 就是想來的時候來啊。”

***

回到洛陽,陳琮養了一個多月的傷。

人也是奇怪, 在魘山時, 帶著傷、各種跌爬滾打都無所畏懼,現在日日安穩, 反而分外嬌貴:雇了阿姨伺候一日三餐, 每天只拄拐在家與店之間走個來回, 就這樣, 老王都怕他累著, 幾次三番勸他“你就在家歇著唄,想知道店裏的事就看監控”。

那兩把鑰匙, 他找皮繩手藝人結了條手鏈掛在手腕上,每天叮叮當當、就在眼前晃著, 看久了,心裏頭怪踏實的。

小宗先還以為是什麽時尚潮流, 顛顛跑來問購買鏈接,知道是真鑰匙之後很好奇:“是哪的鑰匙啊, 家裏和門店, 不都改了電子門鎖嗎?”

陳琮說:“是我保險箱的鑰匙, 裏頭也就放了幾個億吧, 所以得隨身帶著, 怕人偷。”

小宗的白眼差點翻到天上去,明著內涵他:“是你夢的鑰匙吧?幾個億,夢裏的幾個億。”

陳琮笑嘻嘻的,一點都不生氣。

可不就是夢的鑰匙麽。

……

陳琮的傷逐漸向好,生活也恢覆如常。

福祿壽三老都已經回了老家,店倒是留了下來,陳琮代管了一陣子,迎來了新的接管人。

巧了,是熟人,梁嬋的堂哥,梁健。

見到梁健,陳琮少不得問起梁嬋:梁嬋帶著父親梁世龍,自雲南直接回了老家,那之後,他給她發過幾次問候信息,她總是以“我挺好的”、“沒事”或者笑臉回覆。

顯見的還未恢覆且不想多聊,陳琮經歷過陳天海失蹤的那段時期,理解這種感受,所以這一陣子,很少去打擾她——對於想安靜療傷的人來說,哪怕善意的問候,都是一種滋擾。

梁健挺感慨的:“我叔被認定為‘暴力、危險’,要強制入院。小姑娘,從小被寵著長大,沒經歷過什麽挫折,說真的,我都怕她扛不過去,會生病或者抑郁什麽的。”

“沒想到,還挺堅強,頭一次發現,她身上有股子勁,還挺像我叔的。當然了,也得謝謝你……”

說著,他拍了拍陳琮的肩膀:“大半夜的,還接她電話、聽她說那些有的沒的……”

陳琮一頭霧水:“大半夜接電話?”

他沒有啊,養傷期間,他可愛惜身體了,作息規律,從不熬夜,給梁嬋發的信息,都是日頭高照的時候發的。

梁健只當他想保密,哈哈一笑,點到即止:“反正吧,事情總會過去的。交情難得,常來常往,有空來家裏玩。”

陳琮覺得梁健多半是誤會了:梁嬋年輕漂亮,估計追求者不少,有人夜半陪她說話解悶也不稀奇,幹嘛非得認為是他呢?

他一笑置之。

***

安穩而一成不變的日子過得很快,轉眼間,四個多月過去了。

這四個月,陳琮覺得,還是頗有幾件可圈點的事的。

首先是,店裏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還意外火了款產品,叫“家宅進喜”。

其實那款產品,陳琮是做來給自己的。

肖芥子留下的那張“設計稿”,他去網上搜了,確實早在古代,就有匠人打造出“蜘蛛在網”這種飾品了,胸針、項鏈,甚至耳釘,為數不少。

他對著那張圖琢磨了好久,改動了兩處。

一是蛛網的結構,肖芥子說過,每只蜘蛛結的網,都是獨一無二的。魘神的網自然也絕無僅有,而她的網是什麽樣子,他在魘神廟裏看過。

二是,不做飾品了。他找來合作的銀匠師傅,請他打造一張可以安放在室內墻角高處的銀蛛網,強調蛛絲一定要細,纖細方能逼真,蛛網上要有只立體的小蜘蛛,不求肖似,形似即可,整體要呈“喜”字形,喜蛛嘛。另外,蜘蛛身上要綴一條細銀鏈子,這樣,它高興的時候,就可以從蛛網上垂下來。

打樣幾經修改,陳琮終於滿意了。

那天,他踩著梯子、在店裏的一處墻角試裝,上墻有鉚釘和墻面貼兩種風格,為了美觀和牢靠,他選了鉚釘。

老王和小宗在下頭仰著腦袋“圍觀”,這算陳琮的“保密項目”,他們之前一直不知道他到底在鼓搗什麽。

小宗不喜歡蜘蛛,一直皺著眉頭,待看到上墻的效果,燈光打上去一片銀炫,又覺得還可以——家裏要是有真的蜘蛛和蛛網,她多半得瘋。但如果是這種的嘛,能接受。

老王看著喜蛛綴著鏈子晃悠悠垂在半空,呵呵笑起來,說:“還怪有意思的。”

就在這時,有個老客戶推門進來。

這是個五十來歲的大姐,不差錢,而今退休,富貴閑人。進門見到眾人都圍在墻角,心下好奇,也湊過來,問:“裝什麽呢?”

陳琮隨口說了句:“這叫‘家宅進喜’。”

他給客戶介紹,蜘蛛自古以來就有富貴吉祥寓意,其實是一種祥瑞。織網叫做“織喜”,從蛛網上垂下叫“喜從天降”,而他之所以在店裏裝一張這樣的小蛛網,是希望家宅天天進喜,日日“織喜”,不時“喜從天降”。

大姐原本是進店來看首飾的,被他說得怦然心動,年過半百的人了,就喜歡這些吉利而又實際的。她瞇著眼睛端詳了好久,冷不丁問了句:“這能做金的嗎?”

陳琮生意人的那根弦立刻動了:“能,蛛網24K金沒問題,要是太軟撐不起框架,框架就改18K金。總體上寓意好,能當裝置擺設,新奇美觀,還能保值增值。未來金價漲了,它也跟著漲。”

大姐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我就是這麽想的!”

當晚,大姐參加一個閨蜜飯局,局上舌燦蓮花的,又給陳琮攬了三套的生意。

這算是還沒正式推出就已經接連開單了,陳琮挺開心的,按照店裏的慣例,這種手工定制的物件要打上設計師的名字,手作方問起時,陳琮說:“打個設計師標吧,鏨刻一個小月亮,或者小結子,都行。”

又吩咐小宗,這筆單品涉及的設計費提成,暫由店裏保管,賬目得清晰,將來,可都是要結給人家的。

其次,他的自動化“錐梳”,終於初步完成。簡言之,類似在臥床上方按不同方位加裝了幾個“燈”,白天隱藏,入睡時撳動開關,錐球會蜘蛛綴絲般慢慢垂下,按“低中高”的不同運動檔位進行旋繞,另外附加電子感應器,偵測到人體異動時,會出聲示警,防止出現夜間稀裏糊塗起夜被錐球砸個整著的情況。

還在初期,時有故障,所以陳琮又給自己配了個厚實的軟殼面罩,口鼻處留出呼吸孔,這樣,就算夜裏驚坐而起,錐球也只會撞在面罩上,問題不大。

“家宅進喜”屬於正當鼓搗,“錐球亂飛”這種,在老王和小宗看來,就純屬腦子抽抽瞎搗鼓了。然而隱秘的市場依然存在,祿爺看了陳琮發過去的視頻,再三琢磨,居然覺得很靠譜,打電話給他說:“你再改進完善一下,我尋思著,內部需求量還不小。”

第三是,他的石胎養出來了。

那塊被他扔進廢物簍、又被顏如玉撿回來的繈褓玉人,他最終還是帶回來了。

倒不是想養,一來留個紀念,二來“五大”在魘神廟去了其四,這是僅剩的一塊了,他很想跟裏頭的那位交個朋友——說不定還能朝它打聽到,魘神去哪兒了。

至於“共石”,他倒是不擔心:他聽說了顏如玉稀裏糊塗“聯石”險些回不來的事,這小子被哄騙吃了虧,不可能再往坑裏踩,再說了,聽說他最初抓周時,抓到的也不是黃玉,難怪那麽一臉輕松地說要“棄養”。

他的石胎……

說起來真是要連嘆三聲,這就是所謂命中註定吧。

不是什麽健壯的白馬,也不是什麽帥氣的猛禽,居然是一只小蟲子。

真的,就算他小名叫“小蟲子”,也不能按這個來吧,幸虧他現在已經知道了,裏頭那位不是他,不然的話,真得郁郁一陣子。

第四是,仿佛待扔的另一只靴子終於落了地,他第一次出現了“點香”的後遺癥。

當時是傍晚,外頭的大街上人來人往,他有事要先走,跟老王和小宗打了聲招呼之後,就推開了店門。

店門是玻璃門,不存在視線上的阻隔,但明明推門之前還好好的,推開之後,街面上的人突然全變了。

像神棍猜想過的那一批“火滅”的人,各種飛禽走獸的身子,卻長了張人臉,有的在笑,有的沮喪,有的表情尖刻,嘴巴快速開合,也不知道在嚷嚷什麽。

陳琮站在店門口,腦子裏一片空白,他拼命晃動腦袋,猛閉上眼睛又張開,依然沒有好轉。

於是他慢慢退回店裏。

老王很納悶他為什麽擋在店門口那麽久,好奇地湊上來問他怎麽了,陳琮隱約看到玻璃門上映出的非人形,沒敢回頭,只是閉上眼睛蹲了下去,喃喃說了句:“我頭暈。”

他聽到老王說:“這是累著了,傷沒好徹底,看看這臉煞白的,都出白汗了。”

這情形,大概持續了有五分鐘。

當天晚上,陳琮就給祿爺打了電話,祿爺沈默半晌,說:“我給你多寄點藥燭,沒事多點點,能緩解。”

陳琮自祿爺的沈默中聽出了不樂觀,心情居然特別平靜,問祿爺:“最壞的結果會是什麽?發瘋嗎?”

祿爺安慰他:“不至於,你當時救治得還算及時。你今天處理得就很好、很冷靜,你就當成是在魘山,五感易魘,偶爾會撞上一回,冷靜熬過去就好了。就是……”

就是癥狀既然已經出現,以後只會發作得更頻繁,對日常生活多少是個困擾:別人一睜眼,面對的就是真實的世界,你卻要去分辨哪些是真、哪些是幻,然後無視那些幹擾項,在“真”裏保持平靜、過自己的日子。

***

小滿那天,是陳琮的生日。

每年的生日,他都在店裏過,畢竟寡親少友,店才是一路相依為命的夥伴。

這天也是一樣,臨下班前,老王和小宗陪他吃了蛋糕,順祝他隔天的旅途愉快——陳琮訂好了票,第二天要去雲南、魘山。

閉店後,陳琮沒走,等到晚上九點多,他訂的第二個蛋糕又送到了。

這個蛋糕的別致之處在於,店家根據他的描述,在蛋糕上做了翻糖小人,店在,他在,爺爺陳天海在,肖芥子也在。

非常喜慶的開業場景,店門口的橫幅上掛著“我們破億啦”,他和陳天海咧著嘴笑,持著彩綢剪彩,肖芥子趴在屋檐上放禮炮,檐下還晃晃悠悠、垂下一只小蜘蛛。

陳琮關了門,調暗店裏的燈,開了瓶紅酒,一個人喝得很開心,喝到半醺時,還跑去給那兩盆蝴蝶蘭澆了水——這些日子,他的養花技藝也見長,兩盆花,本來都蔫巴著半死不活,而今不敢說結得滿枝滿朵,至少也是一片生氣勃勃。

他覺得,這真是自己這輩子過得最開心的一個生日了。

近半夜時,他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睡了沒多久,看到石頭裏的那只小蟲子,別別扭扭地爬了過來。

陳琮有幾天沒註意它了,主打一個任你野蠻生長,現在迷迷糊糊的,總覺得小蟲子穿了件灰不拉嘰的衣裳。

他差點笑出來,說:“來就來,穿什麽衣服嘛,來,請你喝酒!”

小蟲子身子扭了一下,好像是仰頭看他,再然後,很突兀地,忽然沖破了什麽,翩翩飛了出來。

那是一只蝴蝶!

陳琮驚訝極了,說:“原來你是一只小蝴蝶啊。”

小蝴蝶很小,像尋常撲的那種蝶,在昏暗的燈光下飛了又飛,繞過那兩盆蝴蝶蘭,最後棲在墻角的那張銀蛛網上。

原來你是一只小蝴蝶啊。

真不錯,比醜不拉嘰的小蟲子要體面多了,陳琮瞇著眼睛看停棲著的小蝴蝶,忽然想起顏如玉:如果這貨繼續養那塊黃玉,會養出個什麽來嗎?多半是只蛾子吧,跟正道正統的蝴蝶還是不能比的……

正想著,刺耳的手機鈴聲響起。

真的像是聲波武器,瞬間刺透了入夢的時空,陳琮睜開眼睛時,有一種恍惚的不適感。

梁嬋打來的,再一看時間,淩晨十二點。

這個點打什麽電話啊,總不是為了卡點當最後一個祝他生日快樂的人吧。

他昏昏沈沈地接起來:“餵?”

梁嬋的語氣很慌,聲音發顫:“陳琮,你,你看了朋友圈嗎?”

“沒有啊。”

朋友圈怎麽了,又跟他有什麽關系呢?

“你看,你看顏如玉最新發的那條。”

陳琮含糊地應了一聲,點進朋友圈的剎那,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梁嬋怎麽會有顏如玉的朋友圈?這倆什麽時候成朋友的?

朋友圈的最新一條,是顏如玉發的。

訃告。

侄兒顏如玉,今日因交通事故不幸身亡,享年26歲。謹此訃告。

下頭配了一張黑框的遺照。

陳琮從沒想到過,顏如玉也拍過如此板正的、仿佛用於求職履歷的照片:他的頭發很規整地掛到耳後,抿著嘴,定定看著鏡頭,像是要笑,又壓住了,眼睛裏是一貫的那種、欠揍的神氣。

——你做了這麽多虧心事,遲早有報應的。

他點出朋友圈界面,楞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梁嬋還沒掛電話,正想回覆她自己對這事也不清楚,有一條新消息閃了進來。

顏如玉發的。

——陳兄,多日不見,甚是想念,出來聊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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