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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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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肖芥子現在走路都晃蕩, 陳琮不放心她一個人進,堅持陪著她一起打前站。

進洞之前,先掰了根照明棒扔進去。

洞口處, 是一道長長的下行臺階。

陳琮扶抓著肖芥子的胳膊, 一步步帶著她下臺階, 神棍緊跟其後, 花猴不忙進,先去抱撼那門——肖芥子那句“擡起來堵一堵”給了他靈感, 對外能堵春焰, 對內能堵蟲子,這扇門, 還挺重要的。

迎面就是一股塵封多時的怪味, 不好形容, 像發黴朽爛, 但還不至於讓人作嘔。

陳琮拿手在面前扇了扇味, 第一感覺就是,這裏頭好大啊。

他原本以為, 山腹裏的一個洞,也就比一套大平層大不了多少, 現在才知道,是自己狹隘了:這洞得有劇場那麽大, 容不下千人也至少能容五六百,縱深也深, 他頭一次覺得, 頭頂上太空曠了, 頭燈的光都照不全, 空曠得讓人心慌。

洞壁的“蟬洞”他也看到了, 很像他去過的麥積山石窟,山壁上一個接一個、密密麻麻的小洞室,都裝著門。

地震的關系,不少門掉了,也有半耷拉著或無損的,或關或開,透著一股子詭譎,讓人心頭發怵:那些石蝗,會不會正在這些“蟬洞”裏酣睡、還沒到活動時間?

他嘴唇發幹,喉結不自覺地滾了一下。

神棍打的是狼眼手電,照明距離比頭燈強多了,他人是下臺階的,手電卻一直在高處亂掃:石蝗這種玩意,頗有點“變色龍”的秉性,停著不動的時候,跟山壁是沒兩樣的。

手電光驀地停在了一處,神棍瞪大眼睛,小聲嚷嚷了句:“看,快看!”

肖芥子擡頭看,順手抹掉額上的汗。

那是張在洞頂一個角落裏的大網,頗像等比例放大、普通人家屋角高處的蜘蛛網,看不出是什麽材質,有點像青銅鏈索,但這不是關鍵,關鍵是,蛛網上有尊真人等身大小、女人頭蜘蛛身的塑像。

那姿勢,是趴在蛛網上的,居高臨下,頭臉下俯,長發可能是用耐腐的纖維編搓成的,一撮又一撮地掛下來,是有點瘆人,但先民的那種造像審美吧……又有點好笑。

女人的臉上,最引人註目的就是眼窩處鑲著的兩粒赤玉眼珠子,赤玉的成色應該很好,手電光打上去瑩瑩生亮。

陳琮有點激動:“魘神開眸,是不是就是這雙眼開眸?芥子,你現在有什麽感覺嗎?”

魘女進洞,魘神開眸,會不會已經開了?

肖芥子苦笑著搖頭,除了“點香”給她帶來的異樣,她沒什麽特別感覺,看那尊塑像,也只覺得魘神渾身上下、都在滴血。

這可不妙,陳琮還以為,就像插電開機,一進洞、魘神就自動開眸了。

難不成還有什麽觸發條件?“點香”發作起來很快,肖芥子的時間可不多了。

他強摁下心頭的急躁,先帶著肖芥子往下走,很快走完了臺階。

神棍也三步並作兩步下來:“小結子有感覺沒有?那個魘神開眸了嗎?”

陳琮煩躁地搖頭。

神棍意外,說話都結巴了:“不是說一進來就開眸嗎?是不是離那個魘神不夠近?要不要靠近點?”

這說法未免荒唐,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病急亂投醫了,肖芥子咬牙:“走,走近了再看。”

肖芥子抓著陳琮的手借力,一路跌撞過去,這一處應該算是角落了,陳琮邊走邊又掰了根照明棒,大力扔出。

果然是角落,照明棒觸壁滾落,能看得出來,那裏的石壁相當參差嶙峋,顏色好像也有點怪。

陳琮示意神棍先扶住肖芥子:“我去看看。”

他抓著頭燈,大步過去,離著幾米遠時,“咦”了一聲,脫口說了聲:“是礦脈!”

說完這話,退後幾步,舉高頭燈去看。

沒錯,是礦脈,和田玉礦脈。

早幾年,他在青海一帶收貨,被熱情的賣家帶去過山礦現場:那種4000米海拔以上的礦區就是這樣,大型設備上不去,要靠礦工人力開鑿、人肉背負。

開鑿就是朝著山壁硬挖硬鏟,有幸砸到質地不一樣的礦石,懷疑是礦床或者礦脈,自然要繼續深挖,通常就會鑿得如狗啃一般、崎嶇無章。

眼前這個礦脈,非但是玉脈,而且是罕見的黑白流雜。業內的認知,黑白雙色的和田玉,黑色是因為受了水銀沁,但這一處的顯然不是。

陳琮胸口起伏得厲害:“芥子,你看到了嗎?”

魘山居然藏玉脈,這是一座玉山啊。

肖芥子也看見了,事實上,陳琮站得還是太近了,她這個距離看剛好:這條玉脈是從洞頂開裂、出露,一路延伸往下的,上頭太高,無人拓鑿,越往下,拓鑿得越多、越寬,純白的玉色中夾著一抹漆黑,像王座之後拉開的巨大帷幕。

而剛好,那尊蛛網上的塑像就置放在這玉脈帷幕的中央。

所以,這塑像,這蛛網,在這個角落安置不是沒道理的,肖芥子甚至覺得深有寓意:帷幕拉開,魘神是自帷幕內徐徐露面、隆重登場的。

就在這時,神棍忽然興奮地指另一個角落:“看那,有石碑!那麽四四方方的,上頭還有字,肯定是後人立的!”

肖芥子嗯了一聲,松開神棍的手:“你去看看吧。”

神棍沒有留意到她語氣的疲憊,亢奮地嗷了一聲,小跑著過去了。

***

肖芥子太累了,前方幾米開外,她能看到好幾個黑影在鬼祟爬行,接下來,該會不斷往她身上猛撞了吧。

她就地坐下,閉上眼睛,慢慢地放緩呼吸。

陳琮和神棍都很關心她,但他們幫不了她,有些罪、有些苦、有些坎,只能自己、陪著自己生熬。

被“點香”之後,她就沒歇過,一直在劇烈運動,心跳也一直過速,毫無疑問,這些在某種程度上加劇了毒發。

她得慢下來,能爭取多一分、多一秒都是好的。

呼吸繼續放緩,她默念著、跟自己說話。

——肖芥子,別慌,穩住了,慢一點,再慢一點。

——你是肖芥子,不是其它任何人,也不是什麽牽線木偶。

——結果不好也沒關系,盡力了。

——最後的目標就是體面一點,死到臨頭還要發瘋,多難看。

有人過來了,是陳琮,挨著她坐下,伸手握著她的手,一聲不吭。

挺好的,不說話挺好的,說話太耗力氣了,她不想說話。

不遠處傳來神棍的聲音:“真的哎,是後人立的,記載魘女的由來……不是,記載魘女怎麽挑選,都是鑿刻上去的,繁體,你們要不要過來看看?”

陳琮回了句:“你說就行,我們聽著呢。”

……

神棍蹲跪在地上,舉著手電,一列一列,看石碑上的刻字。

非但是繁體,還是古文的,文采不咋滴,動不動之乎者也,酸腐得讓人難受,用詞也過於晦澀——虧得自己這麽多年來研究各種古怪事,啃了許多古時候的文本,連那種木簡上記載都搞過,這要換了別人,未必看得懂呢。

他很艱難地、磕磕絆絆轉譯,也同時加進自己的見解。

“說是上古的時候,先民敬奉魘神,那肯定得配一個專門供奉魘神的人啊。那時候母系社會,女性的地位很高,你想想木鼓都是母鼓更大……所以叫魘女,都是女的。我懂了,這個魘女啊就相當於是廟的主持,或者女神的巫女、祭司一類的人物。一般認為,沒魘女在,進廟大兇,會有血光之災。”

肖芥子不覺晃神:紅姑那一次,等於是中了這條吧,沒魘女在,大兇,果然有血光之災。

“所以魘神廟一直是有魘神的,相當於守護者。起初就是在附近寨子的女娃娃裏挑選,滿十四歲的女娃娃,咦,為什麽是十四歲,法律不是規定十八歲成年麽……”

陳琮提醒了句:“那是古代,古代成年早,十三四歲就結婚了。”

神棍恍然:“哦,對,對。女子十四而天癸至,算是正式有明確的性別特征了……滿十四歲的女娃娃,都會到魘神廟來,從魘神的來處鑿取一塊神石……”

肖芥子感覺陳琮往她掌心塞了什麽硬物,棱角鋒銳,還沒來得及發問,陳琮低聲解釋:“這是剛剛在玉脈底下撿的,散落了不少,有黑色、白色,也有黑白雙色。你的那塊玉,八成也是姜紅燭在這兒拿的。”

那一頭,神棍又念叨上了:“來處,魘神來處……哦,這裏的推測是上古先民也不認識什麽礦脈,他們就是看這裂開了一道縫,玉質又特別細膩、稀罕,跟外頭的石殼截然不同,就揣測魘神是打這裏出來的,魘神來處嘛……”

肖芥子沒吭聲,她只靜靜聽著,死死攥緊手裏的碎玉,尖銳的棱角戳進掌心,溫乎乎的血自指縫溢出,這樣挺好,疼一點,就會清醒一點。

“鑿取神石,說是要日夜相伴,晚上放在枕頭底下,時日一久,魘神喜歡誰、選中誰,就會在她的夢裏現身,現身的樣子,就是女人頭蜘蛛身。事實上,這個塑像也是根據魘女的描述才塑出來的。”

“被選中的這個女娃娃,就是魘女了。確認之後,還得有儀式,魘女入洞,拜謝魘神,從此就和魘神廟綁定在一起,也受人供養……”

陳琮心念一動:“上頭有沒有說儀式怎麽進行?”

肖芥子進洞有一會了,身上毫無反應,魘神還沒“開眸”,會不會是因為,他們沒有舉行儀式?

神棍的回答讓他大失所望:“這上頭沒說啊,只是說魘女也有高低等級,低者為奴為仆,高者為人為神,高者有神佑,可永世長存,這什麽意思啊?”

肖芥子心中一凜。

她想起姜紅燭臨終時說的那句話。

——魘神廟裏有答案,進了魘神廟,運氣好的話,你非但不會死,還可能永遠都不死。

紅姑一定也看過這碑文,看不了的話,拿手一個字一個字地摸,也大致能知道意思。可是她如吩咐般來了、進來了,但答案在哪呢?

陳琮一直握著肖芥子的手,能感覺到她在用力,也發覺她流血了,他鼻頭發酸,輕聲說了句:“芥子,要麽你放松,不要太集中精神,興許……興許就能跟魘神溝通上了呢。”

就像之前那兩次那樣,意識恍惚、被魘住了,會不會好一點?

肖芥子笑,頓了頓,還是搖頭。

精神一旦不集中,意識就會像流沙般潰散,任人捏扁搓圓,能選擇的話,她還是喜歡保持清醒,說自己想說的話、下自己的判斷。

神棍嘟嚷著往回走:“後面就沒什麽了,石碑是‘人石會’立的,他們接手的時候,這兒荒廢很久了,魘女也很久不選了。但關於魘神的傳說一直是有的,他們借人家的地方,估計多少要表示點尊重,所以就立了碑。”

至於魘女,因為那句“進無魘女,大兇,有血光之災”,“人石會”覺得不吉利,所以安排了一個養石的女子,讓她充當一下魘女的角色,行頭也整得挺齊全,連衣服上都重工繡了蜘蛛,本意是討個彩頭,沒想到最後弄假成真。

“小結子,你怎麽樣?還是沒感覺嗎?”

肖芥子睜開眼睛,咯咯笑起來:“沒呢,沒感覺到她為我開眸,可能是瞧不上我吧。”

***

同一時間,春十六這頭,挖墻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

春十六跟著了魔似的,熱鍋上的螞蟻般走來走去,一直在吼戴天南等人:“快啊,來不及了!廢物,挖個石頭都這麽磨嘰!”

阿達看出她狀態不對,沒吭聲。戴天南也沒理她,他的頭疼得炸裂一般,額上的大筋蟲子一樣亂蹦,真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只廖揚討好似地答了句:“快了,十六姐,最多再五分鐘。”

曉川呆滯地坐在一旁,脫險之後,她就一直這樣,有一種剛跑完萬米長跑的疲憊和虛無感,但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麽會這樣。

春十六正想說什麽,忽然又嗅了嗅鼻子,其實什麽味道都沒嗅到,但她就是下意識會有這動作。

她回過頭。

來路上,慢悠悠過來一個人,佝僂著腰,背著手。

那個坐在洞沿邊的老頭、自己人。

他看向那堵石墻,嘆了口氣,喃喃了句:“沒截住啊?她怕是已經進洞了吧。”

春十六的語氣陰惻惻的:“是,那現在怎麽辦?”

陳天海的表情很平靜:“沒辦法了。要麽,只能做個大的……”

“搏一把,連同魘神……一起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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