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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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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去嘎多寨路程不近, 肖芥子一路和神棍聊天,意在試探、旁敲側擊。

她發現,這人還真沒什麽機心, 都不需要她刻意套話, 嘰裏呱啦的, 片刻功夫, 幾乎把半輩子的底都透給她了。

據他說,自己從小就愛尋摸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且發自內心地覺得, 凡事絕不能聽風是雨、人雲亦雲,一定要實地考察, 產出自己的理論和見解。於是他自二十出頭開始, 就背上包, 開始山川游歷、尋訪奇異事件, 由於太窮了, 一度被當成流浪漢,還被城管驅逐過, 但他無所畏懼——人的一生,就應該風一樣自由, 追逐自己的向往和熱愛!

肖芥子聽得皺眉,牙都酸了, 覺得這人多少有些誇張和咋呼,但話又說回來, 如果神棍說的是真的, 也挺讓人羨慕:大多數人的一生都在追逐車房票子加孩子, 她這小半生是在追逐活命, 紅姑呢, 追逐覆仇吧。

她都沒為自己的熱愛活過,更淒涼的是,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熱愛是什麽。

神棍表示,一路行來,半生顛沛,可謂飽受捶打,但他總結,人人都是塊要經世事捶打的鐵,錘得越狠,火花越亮,所以他這三十多年來,收獲了不少朋友,朋友才是人生的最大財富。比如他現在住的大宅,地址在雲嶺之下,有霧鎮上,那是實打實高門大院、山景房,占地沒個一畝也有半畝,就是一位朋友慷慨借給他住的。

再比如,四五年前,機緣巧合,他又結識了一位富貴的朋友,類似於集團大佬,這位朋友對他很是賞識,還提拔他在集團掛了個富貴閑職,雖說不拿工資,但缺什麽、想幹什麽,只要吭一聲,自會有人給辦得妥妥當當。

就像這次,他出於考察的需要,只含蓄地說了句想去滄源一帶、找個佤族的老人家打聽點事,對方立刻就安排了這一帶據稱含金量最高、嘎多寨的魔巴給他,要不是他堅持樸素出行,對方還要派豪華專車給他呢。

真是吹得天花亂墜,到末了,肖芥子都快失去判斷力了:每當她覺得這是個騙子時,神棍冒出的一兩句話,或者提到的某一段經歷,又會讓她覺得,騙子做到這份上,比真的也不輸什麽了。

她決定且走且看:“那,你去見魔巴,能帶我見識見識嗎?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魔巴呢。”

如果真如他所說,約見的是這一帶含金量最高的魔巴,那打聽魘山,還不是一步到位?退一步講,如果連魔巴都沒聽說過,那再打聽也無濟於事,她得改變方向,去找“人石會”那幾個到過魘山的拿答案了。

神棍很好說話:“好啊。”

頓了頓,又補充:“不過我約的時候,沒說要帶朋友去,這樣,你就假裝是我的助理吧。”

***

嘎多寨位於半山腰,到寨門時,雨已經停了,但雲海未絕,騰騰滾滾,鋪天蓋地,回望低處的滄源縣城,幾乎都被雲霧給遮住了。

更絕的是,地理位置的關系,濃霧是飄在身邊的,這使得整個寨子都影影綽綽,有一種難言的詭譎美感。

早有幾個當地服飾的人等在那了,為首的是個中年男人,和神棍一樣,對襟短衣、肥大短褲,光著腳,手腳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滿是紋身,腕上是鳥,小腿上纏纏繞繞的,好像是植物紋。

那人迎上來,一臉的笑:“沈先生是吧,叫我西古就行。這是新寨子,老寨子不通車,我們要走去老寨子,魔巴在老寨子裏等您。”

肖芥子內心連呼運氣:有專人在寨門處迎接,還如此客氣地用了個“您”字,看來這個叫神棍的,沒撒謊。

……

路上,西古簡單介紹了一下寨子的情況。

解放前的佤寨,出於各種安全和避敵考量,位置都比較偏,說是隱在深山也不為過,後來因著時勢的變化,在政府的幫助下,寨子相對外遷,雖然和縣城相比還是偏僻,但至少機動車可達,方便對外。

肖芥子邊聽邊暗自觀察。

的確,這個寨子的寨門和進村的廊道都是新修的,入口處還有玻璃櫥窗,裏頭貼著佤族介紹、傳統神話、民族風情什麽的,途中還看到了演藝廣場,可見這個新寨子,平日經常接待游客。

西古的話也證實了這一點:“現在都在鼓勵發展旅游嘛,我們這個寨子也有游客來,但是不太行,名氣不響。”

神棍倒是很樂觀:“人來得少也有好處,很多老的東西反而能保存下來。”

西古連連點頭:“沒錯,老寨子就保存得好,我們都不讓外人進的。”

穿過新寨子,西古帶著二人走一條小路下山,說是下山,其實等於直接進了原始森林,期間還過了一座小木橋,橋的一端象征性地上了鎖,想必對那些誤入的游客來講,這鎖就等同於“前方危險、此路不通”。

剛下過雨,道路泥濘,肖芥子小心翼翼,一路扶著樹拽著藤,神棍的拖鞋不跟腳,幾次都被泥給陷住了,反倒是光腳的西古,走得氣定神閑、如履平地。

走了約莫半小時左右,西古擡手一指:“就是那了。”

肖芥子循向看去,心頭一悸。

她看見了老寨門,像黑白老照片,是幾根朽爛的木頭搭起來的,寨門後是進村的廊道,兩邊削尖的老木樁密密麻麻排布成墻,上頭掛著少說也有上百個帶角的牛頭骨,這些牛頭骨久經風吹日曬,有些已經毀損了,眼窩森森的,又被雨水打得油亮,看起來格外瘆人。

走進寨門,第一眼就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茅草竹樓,這裏的茅草屋頂頗似古建築中的歇山頂,兩面下拖,乍一看仿佛挨著地——像牦牛身上的毛拖得太長、遮住了腿,還像老人家的眉毛下耷太過、蓋住了眼。

感覺有點不對,這兒太過死寂,別說人聲了,連雞叫狗吠聲都沒有。

肖芥子悄聲問神棍:“怎麽沒人呢?”

西古的耳朵賊靈:“是沒人,沒人住。你看這的竹樓,都是拿木頭、竹子、茅草蓋起來的,新寨子裏,房屋樣式差不多,但材料用的是彩鋼板,更堅實,住得更舒服,換了是你,你會住哪嘛?這兒,也就魔巴喜歡來,但即便是魔巴,隔三岔五的,還要回新寨子去住呢。”

……

西古把兩人領到一間不起眼的茅屋邊,說話時,聲音都放輕了很多,似乎唯恐驚擾了裏頭的魔巴:“你們自己進去吧,我去寨門那等。”

肖芥子跟著神棍走進茅屋。

茅屋裏很暗,中央處燒著火塘,一個看不出年紀、黑布包頭的黑衣老頭坐在火塘邊,正吧嗒吧嗒,抽著一根佤寨特有的長管煙槍。

看見兩人,他並不起身,只仰臉一笑,笑出了滿臉的褶子,眼睛幾乎被埋在了耷拉的眼皮裏,只延出魚尾般的深深笑紋。

這人看著跟佤寨上了年紀的老頭並無分別,真的完全看不出有“巫師”、“大祭司”的氣質。

他煙槍略擡、示意對面的兩個舊鼓凳:“沈先生,坐吧。”

肖芥子心中一動:和魔巴有約的只是神棍,按理講,他準備一個鼓凳就行了,為什麽放了兩個呢?難道他猜到了神棍會多帶一個人來?

神棍給魔巴介紹肖芥子:“這個,是我助理,我帶她來見見世面……”

魔巴搖頭:“她不是你助理。”

又指肖芥子:“你從山洞來,司崗裏,大家都是朋友,也坐吧。”

居然剛見面就被戳穿了,肖芥子有點懵,她確實不是神棍的助理,但她也不從山洞來啊,她明明是……嗯,坐了幾天的黑車來的。

神棍有點慚愧,訥訥地想開口道歉,魔巴擺了擺手,擱下煙槍,拎起手邊的茶壺倒了碗茶,隨後閉上眼睛,將杯沿略傾,滴了幾滴茶水在火塘邊。

肖芥子納悶地看向神棍,神棍湊過來,在她耳邊飛快而小聲地說了句:“滴茶禮。”

佤族的原始宗教信奉“萬物皆有靈”,他們認為一棵樹、一塊石頭,乃至一張老鼓凳裏都有靈魂的存在,這些魂靈沒有高低之分,好的叫“神”,壞的就叫“鬼”。人的生老病死,跟肉身沒關系,都是靈魂出了問題,人生病,是靈魂生了病,人死亡,是靈魂和人間告別。

所以喝茶前先滴茶,喝酒前先滴酒,用意在於“敬神送鬼”,與神鬼做意念的交流。

滴茶禮畢,魔巴睜開眼睛,重又倒了兩碗茶。

第一碗遞給神棍,神棍雙手接住時,魔巴說了句:“你為你的朋友而來。”

神棍一怔,雙手略顫,杯裏的茶灑了幾滴,他舔了下嘴唇,僵了好一會才把茶碗送到唇邊,但嘴唇有些哆嗦,只微微沾濕,並沒有真的喝,又把茶碗給放下了。

肖芥子在邊上看著,有些惻然:很難想象剛剛在車上神氣活現侃侃而談的人會有這種表情。

為朋友而來,得是很好的朋友吧。

第二碗遞給了肖芥子,她接住時,魔巴也說了句話:“你為你自己而來。”

肖芥子粲然一笑,說:“對啊。”

茶碗送到嘴邊,咕嚕喝了一大口,喝完了抹抹嘴,有幾分心定:這魔巴看起來,很好說話,對她也很友善的樣子,她有預感,這趟不會白來。

過了好一會兒,神棍才開口:“那,你覺得我這一趟,會不會有結果呢?”

忽的又想起肖芥子,補充了句:“我們這一趟。”

魔巴擡起長管煙槍,吧嗒吸了幾口,臉色平靜:“萬事都有結果,你走哪一趟、哪個方向,都有結果,你來這一趟,來的本身,就是結果。”

肖芥子覺得雙方都在打玄機,還不如問點實際的,雖然這是神棍約的場子,但剛剛魔巴說了,“大家都是朋友”,還讓她“也坐”,可見她也是有發言權的,覷空問個一兩句,不算喧賓奪主。

她說:“請問,這兒附近,有沒有一座山叫‘魘山’?”

魔巴回答:“我們阿佤不會這麽給山取名字。”

也是,而且“魘”這個名字太過生僻,從山名去找,就把路走窄了,肖芥子換了個問法:“那座山,據說專門供奉夢魘之神,那個神是一只有著女人頭的蜘蛛,山腹裏還有一座廟,是它的神廟。”

魔巴輕輕“啊”了一聲,說:“那個地方。”

果然有門!

肖芥子激動得大氣都不敢喘,唯恐錯過一個字。

魔巴說:“那是鬼林,被魂靈和怨氣占據的地方,那裏有無數的蜘蛛,布下了天羅地網,阿佤人不得不舍棄祖居的竹樓,把那裏的山、水、樹林、月亮和太陽都讓了出去。”

“二十多年前,佤寨裏有個女人誤入那一帶,看到了一條幾十米長的巨蛇,嚇得她一夜之間,頭發全白了,那之後,高熱不退,沒過幾天,頭發就都掉光了,至今還瘋瘋癲癲……你要找的就是那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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