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學生
關燈
小
中
大
第069章 學生
十八日上午, 加布艾爾終於修好家裏的通風管道。威廉·卡略多早就不住在這裏了，他在上面的另一個公寓裏，但是加布艾爾還是留著他的房間。
書房、主臥、次臥、影像室、健身房、琴房......祖母走過每個房間, 最後，她站在一個堆滿雜物的房間門口笑了一下。
那是烏爾多爾的臥室。
也將是寶琪的臥室。
誠然, 加布艾爾在乎她們, 但是她永遠學不會尊重她們。
塔內廣播還在響著, 它正在播報每個塔中員工的工作內容。攝像頭盯著那些從中下層上來的工人，就像看住一只只被馴養著的用來摘椰子的猴子。
“把這個房間也收拾出來吧。”加布艾爾對修理工說。
“抱歉夫人, 我今天的預約——”
“那和我有什麽關系呢？”
修理工的話卡在嘴中, 這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面無表情地看著加布艾爾夫人一會。他眨了眨幹澀的眼睛, 垂下頭露出耳後的編號。
他溫順地說：“好的，女士。”
修理工身上的電話中途響了兩次，那也不是加布艾爾應該考慮到的問題。
工人聽她的話把垃圾都搬到另一個儲藏室, 那裏堆滿了加布艾爾和烏爾多爾的舊東西。祖母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它們了，她走進垃圾堆，看見一個暗紅色的表皮破損的包——她記得這個東西。
當時大概是普羅菲·威利去世之後的一個月，她的處境很艱難。卡略多先生處於失蹤狀態，威利集團中有傳言他已經背叛了普羅菲先生。
這個原本風光無限的家庭好像在一瞬間就崩毀了，而加布艾爾什麽都做不到。她只能抱著她的貴價皮包——裏面藏著證件、銀行卡還有舊紙鈔，帶著烏爾多爾躲到一個平民才會住的破爛房子裏。
好在最後烏爾多爾做出正確的選擇，威廉也回心轉意, 一切又回到正軌上。
“女士。”工人打斷她的回憶, 他說，“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
“哦, 好的，那你出去吧。”加布艾爾漫不經心地說。
接著, 她就收到一個消息：寶琪已經在特工的保護下抵達高塔。
“讓她在會客室等一會吧。”加布艾爾對特工說，“晚上，威廉回來的時候再讓她到我這邊來。”
祖母在收拾出來的房間裏坐了會，她站起身，腳步輕快地把門闔上。
-
十八日的中午，越過一道又一道檢測門，在特工們的監視下，寶琪站在會客室最中間。
這個房間燈光不算明亮，裝飾以黑、金為主的幾何圖形構成，地板的材質是t帶有紋路的暗色大理石，房間內沒有明亮的吊燈，所有光源都以燈帶的形式藏在幾何裝飾的側邊，使這裏看上去冷冰冰地壓抑。
“祖母......加布艾爾什麽時候能帶我走？”寶琪小聲問特工。
它看見特工沈默片刻——這應該是在跟某人傳遞消息——他們告訴它，加布艾爾夫人會在十八點後帶她離開。
“好吧，現在是幾點？”寶琪問。
特工無聲地指了指貼在大理石墻壁上的時鐘：
【11:49】
“我幫您打開電視。”一位女性特工走到她身邊，她拿起遙控器，墻壁上就開始出現色彩明亮的圖案——寶琪看上去被嚇了一跳，在座位上坐立難安——特工記錄下這一反應，匯報給另一個房間的上級。
“她應該見過收音機，但是沒有看見過電視。養殖場的信息傳遞還停留在紙媒階段。”上級說，“但是，通過錄像，寶琪小姐並不恐懼，她只是感到驚訝——很有氣度。這一點像卡略多先生。”
助手在他身邊頓了一下：“這一句要記下來嗎？”
“不用。”
“她沒有排斥女特工——符合烏爾多爾女士匯報的狀況。”
“烏爾多爾女士是卡略多先生的孩子。”助手說，“看來，她還是忠誠的。”
“野人和文明人，她當然知道應該怎麽選。”
很快，寶琪就註意到與房間格格不入的一個小東西——裝在量杯裏的一只白毛小老鼠。
“這是什麽？”它問特工。
“金絲熊——一種寵物鼠。”特工說，“如果您把它放進籠子，它可以陪伴您。”
“我只聽說過有人會養貓。”寶琪走到量杯處，見特工沒有阻止的意思，就把容器倒過來，讓老鼠落在手心。它的皮毛很溫暖。寶琪掐著它的腦袋，就像很久之前在車子上掐住1號。
老鼠不舒服地扭動身子，寶琪松開手掌。
“它看上去沒什麽用。”它說。
“它能夠陪伴您。”女人的聲音很溫柔，很容易就讓人放下戒備。
“好吧，這是你的寵物嗎？”
“並不是，小姐。”
“那你們為什麽把它放在這裏，還要叫它‘寵物’？”
面對寶琪的問題，特工難得語塞。她的視線不自然地看向監控，但是很快就恢覆到正常的工作狀態中。
這個時候，寶琪說：“也對，如果這是你的東西，你應該在我掐它的時候就阻止我。我還以為你沒有阻止我是因為不想打擾我呢。”
機器笑了一下，看上去沒什麽壞心眼。但是在場的特工卻敏銳覺察到它對於弱小生命極低的同理心，以及它在用一個小生命在試探自己的地位。
這可不是一個好特質，特工想，如果它要接替安東尼奧成為領袖，它應該——至少得假裝重視生命。
它的表現更像一個被領導者長期打壓的失控工具，而並非掌權者。
這一點疑慮自然會被收集起來，最後交給高塔上層。
就在寶琪無聊地把老鼠放回量杯，看著這個柔軟地動物在狹小空間裏縮成一團的時候，房間裏的廣播突然想起來，它在通報批評一位沒有按時前往工作崗位的修理工。
廣播在播報工人的工號、坐標，並且聲稱將派出安保人員監督他前往預約好的工作地點。
“如果他長時間不去工作會怎樣？”寶琪問。
“安保人員會帶他過去。”
“哦。”寶琪說，“我還以為你們會解雇他呢。這算不算罷工？”
特工面色不變，輕聲說：“解雇他是他領導的事情，我們只需要他在這裏完成工作，然後將他的工作評分交給他的上級。他的上級會知道應該怎麽處理。”
“所以，你們不是他的老板嗎？”
“工人都隸屬於公司，管理他們是中層領導者應該做的事情。”特工解釋說：“寶琪小姐，在這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您也一樣。”
“您需要明確自己的義務和權力範圍，請在您職權範圍內進行生產生活。”
“聽起來你們就像住在一個逼仄的籠子裏。”寶琪聽著廣播裏不斷改變的工人坐標，把裝著老鼠的量杯拿起來，晃了晃，看著裏面的小動物被搖晃地暈頭轉向：“像不像這個？”
“哦，不對。”它自言自語，“它有一個玻璃籠子，但是你們沒有。你們的籠子就是你們自己。”
“你們不是老鼠，是工蜂誒。”
特工看著對方突然露出的笑臉，覺得這位小姐真是一個怪人。她不去問自己應該做什麽，不去問她的監護人，也不去問那些養殖場的問題。反而超出特工預料地，在細枝末節中打探高塔的構成，從她的反應裏分析自己的地位。
這讓特工團隊從觀察者變成被觀察者。
她看上去並不信任即將照顧她的加布艾爾，也對高塔、養殖場毫無留戀。
她究竟是足夠聰明，還是足夠蠢？
特工感到棘手，高塔培養出來的人才大多都帶有濃厚的工作崗位特質，這也讓他們的分析變得格外順利——每個人都是按照模子長的，性格底色就在那裏。即使有自己的小心思，成長環境也會將他們的思維方式逐漸同化。
但是寶琪不同，它不屬於高塔。
即使社會研究者在針對養殖場的觀察中，將這個落後的文明定性為盲目的個人崇拜與極端官僚主義政/體，他們的措辭好像早就將這個文明中每一個人都囊括進去並且看得透徹，但是他們與安東尼奧的明爭暗鬥並沒有得到什麽實質性的勝利。
這不僅與安東尼奧的個人智慧有關，更與特工們不了解的高塔幾個派系、公司鬥爭有關。
總之，微妙的平衡保住了這個脆弱的文明，讓它得以存續。
而寶琪就是這個文明中一個更加獨立的個體，也是出生在那裏的少數幾個與高塔對話的智慧生物。
高塔渴望了解它，高塔渴望控制它。它渴望它的歸順，也渴望它在馴化過程中做出的劇烈掙紮。
“好惡心。”偽裝成人的機器小姐笑著說，“我的媽媽以前就生活在這裏嗎？”
回答它的只有特工的沈默。特工必然對高塔抱有滿意的態度，因此，寶琪的話只能讓她陷入茫然。
她沒有辦法理解寶琪說出這句話的原因，也沒有辦法理解寶琪這個生物的所思所想。於是，只能在信息不對等的影響中逐漸失去話題的掌控權，變成一臺屬於寶琪的人體播音機。
同時，極端負面的詞語描述也令這位員工陷入身份羞/恥。
“給我說說我的外公和外婆吧，女士。我真希望它們不是這種——”寶琪把老鼠量杯放在兩人中間，面露失望“——這種‘金絲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十八日上午, 加布艾爾終於修好家裏的通風管道。威廉·卡略多早就不住在這裏了，他在上面的另一個公寓裏，但是加布艾爾還是留著他的房間。
書房、主臥、次臥、影像室、健身房、琴房......祖母走過每個房間, 最後，她站在一個堆滿雜物的房間門口笑了一下。
那是烏爾多爾的臥室。
也將是寶琪的臥室。
誠然, 加布艾爾在乎她們, 但是她永遠學不會尊重她們。
塔內廣播還在響著, 它正在播報每個塔中員工的工作內容。攝像頭盯著那些從中下層上來的工人，就像看住一只只被馴養著的用來摘椰子的猴子。
“把這個房間也收拾出來吧。”加布艾爾對修理工說。
“抱歉夫人, 我今天的預約——”
“那和我有什麽關系呢？”
修理工的話卡在嘴中, 這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面無表情地看著加布艾爾夫人一會。他眨了眨幹澀的眼睛, 垂下頭露出耳後的編號。
他溫順地說：“好的，女士。”
修理工身上的電話中途響了兩次，那也不是加布艾爾應該考慮到的問題。
工人聽她的話把垃圾都搬到另一個儲藏室, 那裏堆滿了加布艾爾和烏爾多爾的舊東西。祖母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它們了，她走進垃圾堆，看見一個暗紅色的表皮破損的包——她記得這個東西。
當時大概是普羅菲·威利去世之後的一個月，她的處境很艱難。卡略多先生處於失蹤狀態，威利集團中有傳言他已經背叛了普羅菲先生。
這個原本風光無限的家庭好像在一瞬間就崩毀了，而加布艾爾什麽都做不到。她只能抱著她的貴價皮包——裏面藏著證件、銀行卡還有舊紙鈔，帶著烏爾多爾躲到一個平民才會住的破爛房子裏。
好在最後烏爾多爾做出正確的選擇，威廉也回心轉意, 一切又回到正軌上。
“女士。”工人打斷她的回憶, 他說，“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
“哦, 好的，那你出去吧。”加布艾爾漫不經心地說。
接著, 她就收到一個消息：寶琪已經在特工的保護下抵達高塔。
“讓她在會客室等一會吧。”加布艾爾對特工說，“晚上，威廉回來的時候再讓她到我這邊來。”
祖母在收拾出來的房間裏坐了會，她站起身，腳步輕快地把門闔上。
-
十八日的中午，越過一道又一道檢測門，在特工們的監視下，寶琪站在會客室最中間。
這個房間燈光不算明亮，裝飾以黑、金為主的幾何圖形構成，地板的材質是t帶有紋路的暗色大理石，房間內沒有明亮的吊燈，所有光源都以燈帶的形式藏在幾何裝飾的側邊，使這裏看上去冷冰冰地壓抑。
“祖母......加布艾爾什麽時候能帶我走？”寶琪小聲問特工。
它看見特工沈默片刻——這應該是在跟某人傳遞消息——他們告訴它，加布艾爾夫人會在十八點後帶她離開。
“好吧，現在是幾點？”寶琪問。
特工無聲地指了指貼在大理石墻壁上的時鐘：
【11:49】
“我幫您打開電視。”一位女性特工走到她身邊，她拿起遙控器，墻壁上就開始出現色彩明亮的圖案——寶琪看上去被嚇了一跳，在座位上坐立難安——特工記錄下這一反應，匯報給另一個房間的上級。
“她應該見過收音機，但是沒有看見過電視。養殖場的信息傳遞還停留在紙媒階段。”上級說，“但是，通過錄像，寶琪小姐並不恐懼，她只是感到驚訝——很有氣度。這一點像卡略多先生。”
助手在他身邊頓了一下：“這一句要記下來嗎？”
“不用。”
“她沒有排斥女特工——符合烏爾多爾女士匯報的狀況。”
“烏爾多爾女士是卡略多先生的孩子。”助手說，“看來，她還是忠誠的。”
“野人和文明人，她當然知道應該怎麽選。”
很快，寶琪就註意到與房間格格不入的一個小東西——裝在量杯裏的一只白毛小老鼠。
“這是什麽？”它問特工。
“金絲熊——一種寵物鼠。”特工說，“如果您把它放進籠子，它可以陪伴您。”
“我只聽說過有人會養貓。”寶琪走到量杯處，見特工沒有阻止的意思，就把容器倒過來，讓老鼠落在手心。它的皮毛很溫暖。寶琪掐著它的腦袋，就像很久之前在車子上掐住1號。
老鼠不舒服地扭動身子，寶琪松開手掌。
“它看上去沒什麽用。”它說。
“它能夠陪伴您。”女人的聲音很溫柔，很容易就讓人放下戒備。
“好吧，這是你的寵物嗎？”
“並不是，小姐。”
“那你們為什麽把它放在這裏，還要叫它‘寵物’？”
面對寶琪的問題，特工難得語塞。她的視線不自然地看向監控，但是很快就恢覆到正常的工作狀態中。
這個時候，寶琪說：“也對，如果這是你的東西，你應該在我掐它的時候就阻止我。我還以為你沒有阻止我是因為不想打擾我呢。”
機器笑了一下，看上去沒什麽壞心眼。但是在場的特工卻敏銳覺察到它對於弱小生命極低的同理心，以及它在用一個小生命在試探自己的地位。
這可不是一個好特質，特工想，如果它要接替安東尼奧成為領袖，它應該——至少得假裝重視生命。
它的表現更像一個被領導者長期打壓的失控工具，而並非掌權者。
這一點疑慮自然會被收集起來，最後交給高塔上層。
就在寶琪無聊地把老鼠放回量杯，看著這個柔軟地動物在狹小空間裏縮成一團的時候，房間裏的廣播突然想起來，它在通報批評一位沒有按時前往工作崗位的修理工。
廣播在播報工人的工號、坐標，並且聲稱將派出安保人員監督他前往預約好的工作地點。
“如果他長時間不去工作會怎樣？”寶琪問。
“安保人員會帶他過去。”
“哦。”寶琪說，“我還以為你們會解雇他呢。這算不算罷工？”
特工面色不變，輕聲說：“解雇他是他領導的事情，我們只需要他在這裏完成工作，然後將他的工作評分交給他的上級。他的上級會知道應該怎麽處理。”
“所以，你們不是他的老板嗎？”
“工人都隸屬於公司，管理他們是中層領導者應該做的事情。”特工解釋說：“寶琪小姐，在這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您也一樣。”
“您需要明確自己的義務和權力範圍，請在您職權範圍內進行生產生活。”
“聽起來你們就像住在一個逼仄的籠子裏。”寶琪聽著廣播裏不斷改變的工人坐標，把裝著老鼠的量杯拿起來，晃了晃，看著裏面的小動物被搖晃地暈頭轉向：“像不像這個？”
“哦，不對。”它自言自語，“它有一個玻璃籠子，但是你們沒有。你們的籠子就是你們自己。”
“你們不是老鼠，是工蜂誒。”
特工看著對方突然露出的笑臉，覺得這位小姐真是一個怪人。她不去問自己應該做什麽，不去問她的監護人，也不去問那些養殖場的問題。反而超出特工預料地，在細枝末節中打探高塔的構成，從她的反應裏分析自己的地位。
這讓特工團隊從觀察者變成被觀察者。
她看上去並不信任即將照顧她的加布艾爾，也對高塔、養殖場毫無留戀。
她究竟是足夠聰明，還是足夠蠢？
特工感到棘手，高塔培養出來的人才大多都帶有濃厚的工作崗位特質，這也讓他們的分析變得格外順利——每個人都是按照模子長的，性格底色就在那裏。即使有自己的小心思，成長環境也會將他們的思維方式逐漸同化。
但是寶琪不同，它不屬於高塔。
即使社會研究者在針對養殖場的觀察中，將這個落後的文明定性為盲目的個人崇拜與極端官僚主義政/體，他們的措辭好像早就將這個文明中每一個人都囊括進去並且看得透徹，但是他們與安東尼奧的明爭暗鬥並沒有得到什麽實質性的勝利。
這不僅與安東尼奧的個人智慧有關，更與特工們不了解的高塔幾個派系、公司鬥爭有關。
總之，微妙的平衡保住了這個脆弱的文明，讓它得以存續。
而寶琪就是這個文明中一個更加獨立的個體，也是出生在那裏的少數幾個與高塔對話的智慧生物。
高塔渴望了解它，高塔渴望控制它。它渴望它的歸順，也渴望它在馴化過程中做出的劇烈掙紮。
“好惡心。”偽裝成人的機器小姐笑著說，“我的媽媽以前就生活在這裏嗎？”
回答它的只有特工的沈默。特工必然對高塔抱有滿意的態度，因此，寶琪的話只能讓她陷入茫然。
她沒有辦法理解寶琪說出這句話的原因，也沒有辦法理解寶琪這個生物的所思所想。於是，只能在信息不對等的影響中逐漸失去話題的掌控權，變成一臺屬於寶琪的人體播音機。
同時，極端負面的詞語描述也令這位員工陷入身份羞/恥。
“給我說說我的外公和外婆吧，女士。我真希望它們不是這種——”寶琪把老鼠量杯放在兩人中間，面露失望“——這種‘金絲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