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章 蟻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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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 蟻丘
“好——好的。”特工說。
這個時候, 會客室一側的門打開，兩名衣著整齊的工作人員出現在房間一角。特工的動作停下，她看上這兩位上級特工。寶琪也註意到他們, 但是它沒有動作。
我應該是一個上等人的後代，它自我分析著, 因為即將被長輩收養, 所以在那位長輩沒有表現出過多的厭棄之前, 它的地位高於這些帶有試探意味的“陪玩者”。
於是，機器垂下眼睛, 旁觀三位特工之間的交流。它置身事外的態度使整個房間再一次陷入沈寂。
沒錯, 從一開始——房間布置、懸掛在墻上的時鐘、突然開啟的電視、角落裏的寵物鼠......都只是特工們用來試探這位養殖場“留學生”的小手段。他們向它展現出一個完全不同於養殖場的高級文明, 用冷漠、垂憐的態度來無聲的馴服這只野外的小猴子。
只是寶琪不買賬。
高塔認為寶琪是個落後地區的“留學生”，寶琪覺得他們只是上位者安排的“陪玩者”。雙方都在微妙的處境中展現自己蔑視的態度，溫言軟語地爭奪話語權。
只不過高塔是居高臨下的, 當它的手掌觸碰到寶琪的人格時，被這個野蠻的靈魂上尖銳的刺戳的不斷避讓。
“工蜂”、“惡心”、“寵物”......
文明的特工不會願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聽到這種直白地宣洩惡意的詞語。其中人格貶低的意味令她感到不適。當她維持不住那種刻意的親和後，本質上作為工具人被馴化的一面就顯露無疑。
面對上級奴顏媚骨——寶琪就成為她精神上的“上級”。
所以，這種時候就應該有兩位特工出現，搶走被寶琪控制住的特工小姐。
“不自我介t紹一下嗎？”最後，還是寶琪開口。
“這位是約翰，是我的助手。”那位“上級”說，“我是安多斯。”
“約翰——”寶琪笑了一下, 聲音甜美, “以前就有一個約翰，他讓我吃了好大的苦頭。我發誓我這輩子都不會讓叫這個的人出現在我面前。安多斯, 讓這位先生從哪來從哪回去好嗎？”
“我討厭他。”
“那恐怕不行，小姐。”安多斯說, “我的助手必須在我的視線裏。”
寶琪臉上的笑容收斂，在這一瞬間，令出於對峙中心的助理與特工小姐心驚膽戰。他們不是為了跟威廉·卡略多的外孫女吵架才出現在這裏的，相反，他們應該與她好好相處，最好能夠獲得這位小姐的信任，最後成為卡略多先生的眼睛。
“這不是一個好理由，”寶琪選擇將事態升級，“你再想想......說服我的辦法，或者直接讓這位約翰先生滾出去。”
安多斯真的陷入沈默，至少這裏安靜了一分半鐘。沒有任何人說話，每個人都面無表情。
在氣氛徹底低迷之後，寶琪才斷斷續續地發出笑聲。它捂住嘴，露出那雙漂亮的狗一樣溫順的眼睛——這讓它看上去像個好孩子，如果忽視它之前做的事情和嘴裏說出來的話：“天哪，”它在特工難以理解的神情中笑起來，嘴裏的牙齒仿佛閃爍著寒光，“天哪。”
兩聲感嘆，卻讓所有人的心被扯得七上八下。
“看來你們聊得不錯。”
一個老者從大門走進來，寶琪一眼就認出他就是卡略多。
“外公！”機器站起來，它的心跳在加速，整個人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線提起來，“外公，我真想念您。媽媽讓我向您問好。”
它抱住老人，老者也虛虛攬住它，好像他們這對血親相認是一件何等感人的事情。
“好了，”卡略多松開寶琪，語氣溫和地問，“剛剛怎麽笑得那麽開心？”
“因為您養了一堆有趣的弄臣。唉，這讓我一下子好像又回去了，回到爸爸身邊。我還記得宴會上，有一次，阿裏斯提為了討好他，一整場酒局都在背誦我爸爸寫的詩歌。他就像一臺收音機，除了念那該死的稿子，什麽都不會做。”
寶琪說著，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直到最後，它變得面無表情。
“這是我的錯，好孩子。我本來還準備讓他們和你做朋友，未來負責你的安全，如今來看，要換一批人了。”威廉順著寶琪的話往下說。
“當然，我跟他們處不來。”
卡略多只是擡眼看了三個千挑萬選的特工一眼，沒有對寶琪的行為做過多的評論。
“不過，我以為您本來就不打算讓我們好好相處呢。”寶琪說，“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把我放在眼裏，我還以為您也一樣。”
“——一樣像2讓我討厭這裏，給我一個下馬威。”
“你怎麽會這樣想？好了，和我一起去你外祖母那邊吧，她等我們很久了。”
“請等一下。”寶琪轉頭去看墻壁上的電子時鐘，“十二點二十六分。外婆說的是十八點，我們過去太早不會打擾她嗎？”
“她一直在等著你。”威廉說。
寶琪說：“那您真了解她。”
威廉·卡略多帶著寶琪走出會客室。離開那條保密通道，外界就是修建在山頂之上的一層一層累加的高塔。
塔頂還在施工，永遠在施工。大型機械的聲音被走廊一側的玻璃遮擋。那種單面玻璃不僅遮住外面轟鳴的機械聲，還擋住因為雲層之上的無可遮擋的太陽。
寶琪走到玻璃窗戶邊上，充滿驚嘆地看向腳底的雲層。
“我們會在這裏放煙花嗎？”它轉頭去問安靜的老者。
“不會，”威廉說，“外面太冷了。”
“那你們過節的時候怎麽慶祝？”
“慶祝是下面的事情，寶琪。雲層之上沒有時間。”
“我看見鐘表了。”寶琪說。
“你會明白這句話的。”卡略多沒有過多解釋，他催促還在窗戶邊上像小孩子一樣不舍得走的寶琪。
“我沒有見過這裏，爸爸也沒有見過。”它說，“媽媽見過嗎？”
“見過，只不過她不久之後就走了。”
“那您想過她嗎？”
“我很想念她。”威廉對烏爾多爾這個野心勃勃的孩子充滿懷念。他感激她對家族的付出，也感激她對人類的付出——即使後者並不是她想要做的，“寶琪，人就是這樣。”
威廉意有所指：“人類的世界是一張巨大的處處都是繩結的漁網。遇見這個事情，他們會打一個結，遇見那個事情也一樣，最後無數繩結綜合交錯，就變成他們的人生。當你想看一個人的時候，你不僅要去看某一個結，更要把整張網捧到面前，一件一件地去數他們的往事。”
“塑造過去，審判罪行。”
“聽上去像是給人羅織罪名。”
“人本來就是有罪的。”
寶琪和他一起坐上車。車緩慢駛出高塔，在雲層中晃晃悠悠。威廉耐心地觀察寶琪是否有不適癥狀，並且遞給她一杯水。
“謝謝。”寶琪喝掉杯子裏的水，看著不斷上升的景色，讚嘆道：“我本來以為剛才已經夠高了。”
“那只是最基礎的地方，相當於這裏的‘地基’。再往下，就是工人的住所了。”威廉看向寶琪，“這裏所有工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你不要去打擾他們，他們很忙。”
“我知道，我今天就聽到有個工人沒在預定時間到雇主家，你們通報他了。”寶琪說。
“學會協調時間也是工人應該學習的一門學問。”
“那我應該學會什麽才能在這裏生活下去，外公？”
威廉一時沒有說話，他在看窗戶外面。
寶琪轉過頭，那裏什麽也沒有。
“外公？”
“你不需要學會那些工人的東西。”威廉收回視線，他垂下眼睛，試圖掩蓋那雙微亮的電子眼——他早就做過改造——“在一切發生之前，寶琪，我需要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是誰？”
寶琪一楞，很快，它就皺起眉毛說道：“我是寶琪呀。”
“不，我不是在問你的名字。孩子，我需要你認識到‘你’在這裏應該是什麽。”威廉舉例：“假如在半夜，你被人從床上拖起來，塞進一個覆制機。結果制造出一個覆制品——另一個沈睡的你被放回床上。那麽，哪個才是‘你’？”
“當然是被拖走的那個人是‘我’呀。”寶琪說，“我又沒有改變過。”
“好的，那麽這樣來看，對於那個躺在床上的覆制品來說，她也是‘你’。”威廉說，“在她的意識裏，她也沒有改變過。”
“這個世界上就有了兩個‘你’。”
烏爾多爾也說過相似的話題。寶琪嘟囔一聲：“這種事應該交給哲學家。”
“哲學家也沒有定論。”
“那就沒有辦法啦，外公。”寶琪笑了一下，“如果您真的想要在這個事情上辯出一個確切的答案的話——好吧，既然這兩個人都是‘我’——一樣的行為能力，一樣的思考方式。那麽，既然能夠裂變，那麽也能和解。”
“我們會同時拿起武器，在思維上和解——既‘殺死對方。’”
“您覺得這個答案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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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特工說。
這個時候, 會客室一側的門打開，兩名衣著整齊的工作人員出現在房間一角。特工的動作停下，她看上這兩位上級特工。寶琪也註意到他們, 但是它沒有動作。
我應該是一個上等人的後代，它自我分析著, 因為即將被長輩收養, 所以在那位長輩沒有表現出過多的厭棄之前, 它的地位高於這些帶有試探意味的“陪玩者”。
於是，機器垂下眼睛, 旁觀三位特工之間的交流。它置身事外的態度使整個房間再一次陷入沈寂。
沒錯, 從一開始——房間布置、懸掛在墻上的時鐘、突然開啟的電視、角落裏的寵物鼠......都只是特工們用來試探這位養殖場“留學生”的小手段。他們向它展現出一個完全不同於養殖場的高級文明, 用冷漠、垂憐的態度來無聲的馴服這只野外的小猴子。
只是寶琪不買賬。
高塔認為寶琪是個落後地區的“留學生”，寶琪覺得他們只是上位者安排的“陪玩者”。雙方都在微妙的處境中展現自己蔑視的態度，溫言軟語地爭奪話語權。
只不過高塔是居高臨下的, 當它的手掌觸碰到寶琪的人格時，被這個野蠻的靈魂上尖銳的刺戳的不斷避讓。
“工蜂”、“惡心”、“寵物”......
文明的特工不會願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聽到這種直白地宣洩惡意的詞語。其中人格貶低的意味令她感到不適。當她維持不住那種刻意的親和後，本質上作為工具人被馴化的一面就顯露無疑。
面對上級奴顏媚骨——寶琪就成為她精神上的“上級”。
所以，這種時候就應該有兩位特工出現，搶走被寶琪控制住的特工小姐。
“不自我介t紹一下嗎？”最後，還是寶琪開口。
“這位是約翰，是我的助手。”那位“上級”說，“我是安多斯。”
“約翰——”寶琪笑了一下, 聲音甜美, “以前就有一個約翰，他讓我吃了好大的苦頭。我發誓我這輩子都不會讓叫這個的人出現在我面前。安多斯, 讓這位先生從哪來從哪回去好嗎？”
“我討厭他。”
“那恐怕不行，小姐。”安多斯說, “我的助手必須在我的視線裏。”
寶琪臉上的笑容收斂，在這一瞬間，令出於對峙中心的助理與特工小姐心驚膽戰。他們不是為了跟威廉·卡略多的外孫女吵架才出現在這裏的，相反，他們應該與她好好相處，最好能夠獲得這位小姐的信任，最後成為卡略多先生的眼睛。
“這不是一個好理由，”寶琪選擇將事態升級，“你再想想......說服我的辦法，或者直接讓這位約翰先生滾出去。”
安多斯真的陷入沈默，至少這裏安靜了一分半鐘。沒有任何人說話，每個人都面無表情。
在氣氛徹底低迷之後，寶琪才斷斷續續地發出笑聲。它捂住嘴，露出那雙漂亮的狗一樣溫順的眼睛——這讓它看上去像個好孩子，如果忽視它之前做的事情和嘴裏說出來的話：“天哪，”它在特工難以理解的神情中笑起來，嘴裏的牙齒仿佛閃爍著寒光，“天哪。”
兩聲感嘆，卻讓所有人的心被扯得七上八下。
“看來你們聊得不錯。”
一個老者從大門走進來，寶琪一眼就認出他就是卡略多。
“外公！”機器站起來，它的心跳在加速，整個人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線提起來，“外公，我真想念您。媽媽讓我向您問好。”
它抱住老人，老者也虛虛攬住它，好像他們這對血親相認是一件何等感人的事情。
“好了，”卡略多松開寶琪，語氣溫和地問，“剛剛怎麽笑得那麽開心？”
“因為您養了一堆有趣的弄臣。唉，這讓我一下子好像又回去了，回到爸爸身邊。我還記得宴會上，有一次，阿裏斯提為了討好他，一整場酒局都在背誦我爸爸寫的詩歌。他就像一臺收音機，除了念那該死的稿子，什麽都不會做。”
寶琪說著，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直到最後，它變得面無表情。
“這是我的錯，好孩子。我本來還準備讓他們和你做朋友，未來負責你的安全，如今來看，要換一批人了。”威廉順著寶琪的話往下說。
“當然，我跟他們處不來。”
卡略多只是擡眼看了三個千挑萬選的特工一眼，沒有對寶琪的行為做過多的評論。
“不過，我以為您本來就不打算讓我們好好相處呢。”寶琪說，“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把我放在眼裏，我還以為您也一樣。”
“——一樣像2讓我討厭這裏，給我一個下馬威。”
“你怎麽會這樣想？好了，和我一起去你外祖母那邊吧，她等我們很久了。”
“請等一下。”寶琪轉頭去看墻壁上的電子時鐘，“十二點二十六分。外婆說的是十八點，我們過去太早不會打擾她嗎？”
“她一直在等著你。”威廉說。
寶琪說：“那您真了解她。”
威廉·卡略多帶著寶琪走出會客室。離開那條保密通道，外界就是修建在山頂之上的一層一層累加的高塔。
塔頂還在施工，永遠在施工。大型機械的聲音被走廊一側的玻璃遮擋。那種單面玻璃不僅遮住外面轟鳴的機械聲，還擋住因為雲層之上的無可遮擋的太陽。
寶琪走到玻璃窗戶邊上，充滿驚嘆地看向腳底的雲層。
“我們會在這裏放煙花嗎？”它轉頭去問安靜的老者。
“不會，”威廉說，“外面太冷了。”
“那你們過節的時候怎麽慶祝？”
“慶祝是下面的事情，寶琪。雲層之上沒有時間。”
“我看見鐘表了。”寶琪說。
“你會明白這句話的。”卡略多沒有過多解釋，他催促還在窗戶邊上像小孩子一樣不舍得走的寶琪。
“我沒有見過這裏，爸爸也沒有見過。”它說，“媽媽見過嗎？”
“見過，只不過她不久之後就走了。”
“那您想過她嗎？”
“我很想念她。”威廉對烏爾多爾這個野心勃勃的孩子充滿懷念。他感激她對家族的付出，也感激她對人類的付出——即使後者並不是她想要做的，“寶琪，人就是這樣。”
威廉意有所指：“人類的世界是一張巨大的處處都是繩結的漁網。遇見這個事情，他們會打一個結，遇見那個事情也一樣，最後無數繩結綜合交錯，就變成他們的人生。當你想看一個人的時候，你不僅要去看某一個結，更要把整張網捧到面前，一件一件地去數他們的往事。”
“塑造過去，審判罪行。”
“聽上去像是給人羅織罪名。”
“人本來就是有罪的。”
寶琪和他一起坐上車。車緩慢駛出高塔，在雲層中晃晃悠悠。威廉耐心地觀察寶琪是否有不適癥狀，並且遞給她一杯水。
“謝謝。”寶琪喝掉杯子裏的水，看著不斷上升的景色，讚嘆道：“我本來以為剛才已經夠高了。”
“那只是最基礎的地方，相當於這裏的‘地基’。再往下，就是工人的住所了。”威廉看向寶琪，“這裏所有工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你不要去打擾他們，他們很忙。”
“我知道，我今天就聽到有個工人沒在預定時間到雇主家，你們通報他了。”寶琪說。
“學會協調時間也是工人應該學習的一門學問。”
“那我應該學會什麽才能在這裏生活下去，外公？”
威廉一時沒有說話，他在看窗戶外面。
寶琪轉過頭，那裏什麽也沒有。
“外公？”
“你不需要學會那些工人的東西。”威廉收回視線，他垂下眼睛，試圖掩蓋那雙微亮的電子眼——他早就做過改造——“在一切發生之前，寶琪，我需要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是誰？”
寶琪一楞，很快，它就皺起眉毛說道：“我是寶琪呀。”
“不，我不是在問你的名字。孩子，我需要你認識到‘你’在這裏應該是什麽。”威廉舉例：“假如在半夜，你被人從床上拖起來，塞進一個覆制機。結果制造出一個覆制品——另一個沈睡的你被放回床上。那麽，哪個才是‘你’？”
“當然是被拖走的那個人是‘我’呀。”寶琪說，“我又沒有改變過。”
“好的，那麽這樣來看，對於那個躺在床上的覆制品來說，她也是‘你’。”威廉說，“在她的意識裏，她也沒有改變過。”
“這個世界上就有了兩個‘你’。”
烏爾多爾也說過相似的話題。寶琪嘟囔一聲：“這種事應該交給哲學家。”
“哲學家也沒有定論。”
“那就沒有辦法啦，外公。”寶琪笑了一下，“如果您真的想要在這個事情上辯出一個確切的答案的話——好吧，既然這兩個人都是‘我’——一樣的行為能力，一樣的思考方式。那麽，既然能夠裂變，那麽也能和解。”
“我們會同時拿起武器，在思維上和解——既‘殺死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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