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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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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灰敗

五分鐘。

不過一支煙。

高跟鞋在地庫裏的聲音越來越近。

銀灰色的沃爾沃車前燈亮了兩下, 回應她。

拉開車門,宋敘嗓音帶笑,“很準時。”

尾音結束得有些突然。

一方灰白格子的手帕扔到他腿上。

上車, 關門。

溫白然一系列動作都做的沒有聲響, 側臉冷淡著, 目視前方, 一言不發。

宋敘眉梢幾不可察動了動,撿起那條帕子, 用食指勾著, 仿佛是有什麽忌諱,薄薄的眼皮疊起來, 問她:“你要回來的?”

“不然呢?”她冷聲說:“她難道會主動還給你?”

蘇怡是個聰明人, 咖啡廳裏匆匆一瞥就能識別周凜的身家, 那天在中展,宋敘西裝革履,精英做派, 說話是刻薄了點, 可也正因為他的刻薄,讓蘇怡認定他是個不輸周凜的高等人。

這條手帕價值不貴,不過是她讀書兩個月的生活費罷了。

但留著它, 就是留著也許未來生活費都不用愁了的可能。



白然剛才親眼看著蘇怡從隨身的包包裏拿出這條方帕,上面幹凈的香味恐怕是她親手洗過。

為什麽要親手洗?當然是因為幹洗功利性太強, 手洗的話哪怕是洗壞了也能顯示出她不落俗套的清新和無辜。

雖然她向來不認為女人有企圖心是什麽值得羞恥的事,但蘇怡會不會太急功近利了?她現在畢竟是周凜的女朋友。這樣朝秦暮楚, 說不過去吧。

蘇怡八成沒看懂她的意思, 仿佛有些後怕似的問了她一句,手帕的主人是姐姐現在的男朋友嗎?

溫白然說, 不關你事。

手洗過後的帕子格外柔軟,上面每一條折痕都小心翼翼疊過。

宋敘抖開,散出一陣檸檬香皂的味道。

是清爽的,但顯然不適合留在車裏。

“用過的東西,丟掉就好。”

他深邃眼底似笑非笑,看著她,“你在氣什麽。”

溫白然五官是溫潤的,不算精致,嗯,應該說是精巧。眉眼輪廓立體而不顯得過於深邃。鼻梁是秀挺的,鼻尖略微嬌憨的圓潤著。嘴唇豐盈,兩片飽滿的唇肉吻起來總是軟得讓人想咬。

她的美麗沒有強烈的攻擊性,哪怕是身上冷淡疏離的氣質也並不尖銳。

像隔了一層霧,你知道她在那兒,並且一直在那兒,但她所有情緒都在霧裏,隱隱約約的。

現在,這陣霧仿佛被風吹散了。

她的喜怒放大出來,呈現在臉上。

蹙著眉,抿著唇,嘴角那一線陰影看得出倔強。

聞言轉過眼,擰著眉看他。

“我有生氣嗎?”

宋敘像是很高興她生氣,眼裏笑意加深,語氣都輕快了,“Vivi,她不值得你動氣。”

溫白然微怔,脫口而出:“那你呢?”

“我?”

“那要看什麽事了。”

他說著,拿出扶手箱裏的打火機。銀質拉絲表面,觸手生涼。點火的聲音很脆,幽藍火苗一竄,在他眼裏燒著。

車載空調將火油的味道循環到整個車廂。

溫白然看著他潔白的臉在火光裏忽明忽暗,深邃長眸裏,她的身影被火舌舔上,隱約晃動。

“為什麽隱瞞那個來電?”

在她眼中的潮水熄滅的當下,火光也驀地消失。

宋敘斂了眉,幽深眸色開始凝重。

“你們已經分了。”他說。

“所以?”

“所以何必糾纏。”

“你說過,你們沒可能回頭了。既然如此,就不用給他希望了吧。”

宋敘的口吻是溫和的。

甚至算得上溫柔。

溫白然其實感覺得到這些天他漸漸對她縱容的態度。但她也清楚那不是出於情感,而是他自以為她依賴他的欲/望。

在出色的獵人面前,死物是沒有征服的必要的,最讓他們感興趣的永遠是那些警覺的、一嗅到他們的氣息就開始逃跑的。

獵物死前掙紮的越劇烈,他們的槍口瞄得越穩。

就像宋敘。

他毫無顧忌刺中她的內心,並隨意翻動,不過是自詡了解和掌控她的一切。

但他還不知道那個電話不是周凜打來的。

溫白然臉上鮮活的情緒慢慢收起來。

眼神一寸一寸冷掉。

“宋敘,你好像忘了在自願的前提下我們的關系是平等的。”

“這段時間,我沒有從你那裏拿走什麽,你也並沒從我這兒得到。”

有車從前面經過,黃色車燈從立柱的側面打到車前蓋,漫過車窗,短暫淹沒了他們的臉,接著迅速退去。

宋敘深深凝望她冰涼的臉,看她的眼睛在車內的昏暗裏靜靜發光。

溫白然淡聲說:“沒人能替我做決定,我也不需要人來評判。”

“你,更沒資格。”

//

周凜是病了。

但不是身體。

蘇怡去找過他很多次,他都不見。

他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不吃不喝,像個死人。

蔣世金在客廳代為傳話,讓她別來了,來也沒用。

蘇怡置若罔聞,追問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周凜好起來?

她不想看他這樣頹廢著,希望他振作,哪怕是再去找回溫白然呢?

蔣世金冷笑,你以為他不想?

周凜那天回來後就把自己關起來了,他問了八百遍都問不出樓上到底發生了什麽,直到那天忍不住打給溫白然,居然是個男人接的。

黎明時分,半邊天都還是黑的。這種時候她和一個男人待在一起,其中意味著什麽就不用再說了。

周凜這人是有潔癖的。

幾百萬的表被肖紫眉拿走,他說不要就不要了。

溫白然跟了他這麽久,怎麽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她就是因為清楚,才把事情搞到這個地步。

這樣一來不管周凜再愛她、再受傷,只要想到她已經被別人碰過了,他們就再也不可能回頭了。

蘇怡不懂這是什麽意思,她只是很震驚,震驚周凜竟然會受傷。這不像他。他傷在哪?心嗎?

她想象不出來。

印象裏,周凜那麽桀驁。他可以憤怒,可以不甘,可以隨時不顧一切地發瘋,他怎麽能傷心呢?他居然是有心的嗎?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咖啡廳裏初見,他沮喪的樣子,後知後覺明白過來溫白然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

說來說去,關鍵還是在她。

蔣世金勸她不要多管閑事,沒什麽可管的,她在這兒討不到好,周凜也不會領情。

蘇怡知道,可她就是不忍心。

她對蔣世金說,金哥,我說我真的喜歡阿凜,你信嗎?

蔣世金不說話,只用一種你沒救了的無奈眼神看著她。

蘇怡來找溫白然之前是做好了準備會被她趕走的。

她的為人這段時間蘇怡多少聽說過。

漂亮,聰明,優秀。

文藝的書卷氣息是她的特點,也是和其他人拉開差距的階梯。

她的冷傲源於內在的穩定。

就連蔣世金都說,如果不是周凜,她現在一定可以更好。

蘇怡想象不出來她還能怎麽樣好,她已經擁有了一份體面的工作,自己買了房子,即使不靠周凜或者任何人都能自給自足地在這個城市生活。

溫白然大概就是那種從小到大都被家長們掛在嘴邊的別人家的孩子。

是她永遠成為不了的人。

蘇怡是羨慕她的。

尤其在知道那天奢侈品店外給她手帕擦眼淚的男人是她現在的男友後,她更羨慕了。

為什麽呢?

為什麽她可以同時擁有周凜的懷念和那種優秀的男人呢。

氣溫太高,路邊車流不斷。

蘇怡放棄走向地鐵站,她站在路口,觀察著每一輛從寫字樓地庫裏出來的車,那些車裏似乎裝著她憧憬的未來。

十分鐘後,她伸手攔了輛出租。

既然想要融入,不靠近一點體會怎麽行呢。

這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人在生,也有人在死。

蘇怡活著,她想活得漂亮一點,比過去容易一點,這沒什麽錯。

你沒錯。

她這樣對自己說,並打算去找周凜,告訴他這周發生的一切。

“師傅,去金湖府。”

蔣世金已經在這兒陪了周凜一周了。

朋友做到這份兒上實在沒話說。

蘇怡說,金哥,你這幾天照顧也辛苦了,回去休息一下吧。對了,你托阿凜找的那個Bearbrick他找到了,在地下室裏,我拿不動,你順便也帶回去吧。

等他走了,蘇怡找到房門的備份鑰匙,鼓起勇氣打開主臥的門,進去。

已經夜了,床頭那盞微弱的夜燈快要擋不住房間裏疊加的黑暗。

所有一切都是靜悄悄的。

接近兩米五的大床,黑色的床品與昏暗融為一體,棉被下幾乎沒有呼吸的人形不仔細看都發現不了。

“凜。”

蘇怡走過去,跪坐在床邊。

她試著掀開被

角,小心翼翼剛剛拉開一道縫隙,立刻被一只蒼白的大手粗暴打斷。

她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上,手背磕到桌角,砰,骨頭都碎了一樣的疼。

眼淚一下子跑出來,她死死咬著唇沒出聲。

直到房裏又歸於平靜,她才哽咽著說:“我去見過她了。”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

好像睡著了。

可蘇怡知道他是醒著的。

她繼續說:“我求她來見你一面,她不肯。她說你們已經分開了。凜,我知道你還放不下她,可是她已經放下了。”

“她現在的男友是她的上司。你見過他。是那天我們在中展碰到的那個人。”

“凜,我知道你耿耿於懷她的背叛,可她沒有背叛你。他們沒談多久。至少是在和你分開之後。”

“你起來好不好?我寧願讓你去追回她,也不想看你再這樣傷害自己。”

她啜泣的聲音在偌大的臥室裏飄散。

除此之外,仍然一片死寂。

蘇怡吸了吸鼻子,直起身來,再度抓緊被角,手背赤目的傷痕讓她發抖,剛才那巨大的疼痛她還沒忘。

但周凜的呼吸就在下面。

半晌,仿佛下了莫大的決心,她用力一掀。

“阿凜——”

周凜趴在枕頭上,不見天日的臉蒼白的暴露在空氣裏。

他睜著眼睛,往日那樣灼熱的黑眸如今沒有生氣的黯淡著。

蘇怡心痛地撲過去,趴在他背上大哭:“凜,你別這樣,我好害怕。你振作一點好不好?我知道你難過,你起來啊。你去爭,你去搶!我會幫你的。你們畢竟在一起了八年,八年的感情,我想都不敢想。你會贏的,我會讓你贏的!”

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摩挲他冰涼的臉。

周凜的灰敗讓她打從心裏害怕。

淚水和唇一起湊到他嘴邊,她拼命吻他,吻他的臉和唇,吻他的眼睛還有耳朵,她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氣息都渡給他,只要他能好起來。

“凜,她不愛你了,可我還在。我就在這裏,每天都守著你。凜,你看看我吧。”

……

/

蔣世金在地下室裏果然看到了那個半人高的禮盒。

他讓物業幫他搬上車,自己上樓跟周凜打聲招呼,他就回去跟爹媽點個到就回來。

往外走時,他看見了溫白然。

好久不見了,她那份獨一無二的清冷一如既往地美得要死要活。

兩人一起上樓。

電梯裏,蔣世金說你不該來。

溫白然也不想來,但她要是不來,蘇怡不知道還要再去找她幾次。

“她去找你了?”蔣世金頭疼地感嘆這女的八成是想錢想瘋了。

溫白然看他一眼,說未必,也許她是真的喜歡周凜呢?

蔣世金哼笑,雖然周凜是我兄弟,但說句實話,就他那德性,除了你,還有幾個女的受得了?

溫白然不說話了。

周凜的個性好像除了他自己之外,所有人都很了解。

沈默半晌,蔣世金突然說,對了,李淵哥要回來了你知道嗎?

溫白然說不知道。

李淵是周凜的表哥,也是他那個大家庭裏唯一一個沒有對她投反對票的人。

可惜他兩年前就出國了,如今回來大約是為了結婚。

不知道對象是誰。

蔣世金卻說,他還沒對象。



樓層到了。

溫白然收起意外的神色,與他前後出了電梯。

兩人站在門前,蔣世金說你開吧,密碼和指紋都沒變。

溫白然沒動。

她只說了三個字。

不合適。

以前這是她和周凜的住所,是他們的愛巢,但現在她只是一個外人,如果擅自進入主人家,嚴重一點都可以報警了。

蔣世金對她的冷幽默切切實實感到一陣後背發涼,勉強打了兩個哈哈,門一開,主臥裏隱約傳來的聲音讓他暗叫一聲糟糕。

這套平層很大,當初為了選到能配得上這裏裝修風格的軟裝,溫白然在上著班的情況下提前半年就開始熬夜,不少家具漂洋過海從大洋彼岸來到了這裏。

她記得耗時最久的是那套造型沙發。

他們等了八個月。

那時的八個月因為期待和向往而充滿了漫長的煎熬和甜蜜。

但現在說起來,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溫白然將那動靜聽的一清二楚,淡聲:“我就不進去了。”

蔣世金拉住她:“別啊,他......”

女人的嬌呼打斷了他:“阿凜、別——”

溫白然面無表情推開他的手,仿佛多留一秒都覺得惡心,“也別說我來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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