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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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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渡

電梯來了。

溫白然頭也不回地進去。

蔣世金追過來想叫她, 另一邊的屋子裏卻又傳出來不小的動靜。他低咒一聲“該死!”調頭回去。

客廳裏,蘇怡被周凜拽著手臂從房間拖出來。

“阿凜、你放開我!你弄疼我了,周凜!”

她連聲呼救換來暴躁地一扔。

周凜動作輕易的跟扔一袋垃圾沒什麽區別。

剛到門口的蔣世金被她砸了個正著, “臥槽!”

有他接著, 蘇怡只是踉蹌了兩步就站穩了, 她很快擡起臉, 滿眼淚痕地望著屋裏,“阿凜...”

大門後的玄關連通著客廳, 沒有開燈, 整體黑白風格的室內在傍晚時分顯得無比壓抑。

周凜沒穿上衣,陰沈著臉, 整個空間在他身後的昏暗裏無限延伸著, 像個巨大的黑洞。

這些天他整個人瘦了一圈, 精壯的上身骨骼感更強了,肩膀緊繃著擡高,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下身的灰色運動褲又寬又大, 褲管蓋過了腳面, 萎靡的拖到地上,和他上半身蓄勢待發的緊張完全是兩個世界。

“滾。”他眼裏噴火。

這是一周來他第一次開口和蘇怡說話。

聲音粗啞著,刺耳極了。

蔣世金不知道剛才房間裏發生了什麽, 但顯然他和溫白然都誤會了,不由皺眉, “凜,溫白然來了。”

這名字一出, 仿佛地震。

蘇怡身形一晃, 難以置信地轉頭看著他,她怎麽會來呢?她不是說不來嗎?

“是蘇怡去找她的。”

蔣世金本來以為她終於做了件有用的事, 現在看,簡直多餘的不能再多餘了。

他上前,臉上一言難盡的表情希望周凜有個心理準備,“她剛才以為你們在...你要去追就快去,她才剛走。”

周凜臉上的陰影像碎掉的墻灰一樣簌簌掉落,露出本來的慘白,他有些激動地想上前,腳下卻仿佛被千斤的鎖鏈捆著,眼底亮起的光倏爾局促地縮成一團。

狂傲的獅子也有膽怯的時刻。

溫白然就是這個時刻。

他突然轉過頭,看向餐廳裏的那個花瓶。

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印象裏,它早就碎了。

溫白然蹲在地上,一片片把它們撿起來。

可碎掉的東西再怎麽拼還是碎的。

他答應過她要再給她買一只新的。

是這只嗎?

一瞬間,周凜臉上掠過許多覆雜的神情,喉頭幾欲震動,卻幹澀的發不出任何聲響。僵在原地的腳跟重重落回原位,屋內的暗影重新像山一樣將他的肩膀壓垮。

黑夜來得悄無聲息。

//

溫白然從金湖府出來打車去了渡。

這兒的經理很久沒見到她了,再見依然第一眼認出來。

“溫小姐,好久沒來了。”

經理在這兒幹的年頭不短,有眼色,會看人,和周凜那群人熟得很。

這段時間他和蔣世金都來得少了,來了身邊也不見溫白然,倒是那個姓蘇的女孩兒露了兩面。以經理對他們的認識,從溫白然獨自出現在這兒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

“今天想喝點什

麽?我來安排。”就算分了,溫白然的份量也不輕,經理對她依舊客氣的很。

溫白然淡淡笑笑,道了聲謝,“再等下吧,還有個人。”

周末了,場子裏人不少。

她四處望望,說:“幫我找個安靜點的位置。”

“那二樓吧?我們樓上剛裝過,幾個臨窗的卡座都不錯。”

“可以。”

經理擡手叫來服務生,“小林,來帶溫小姐去二樓。”

渡在這條街上開了好幾年,之前完全是個清吧,後面幹不過其他場子,差點關門,是周凜和蔣世金一塊兒扔了點錢註資才活下來。

老板用這錢把店裏重新裝修了一番,現在成了這條街上的網紅打卡地標。

當初投資的事情看起來只是周凜的一時興起,因為金額不大,連周家都不知道。

溫白然問過他為什麽心血來潮,他也只是說喝慣了這裏的酒。

但現在看看,也許並不完全是這回事。

夜漸深了,樓下熱鬧起來。

溫白然看了眼時間,快十點了。

她擡手叫服務生上杯咖啡,下完單,服務生還沒走,一個人拉開了對面的椅子。

瘦長的手,沒有任何裝飾。炎熱夏季,他淺藍色長袖襯衫的袖口一絲不茍地扣緊著。迷離燈光下,那只沈穩把控座位角度的手仿佛有種叫人心都跟著靜下來的魔力。

溫白然驀地擡眼,驚喜地認出他,“李淵哥!”

男人金絲眼鏡下的雙眸析出內斂的笑,“好久不見了,小白。”

在過去的某段時間裏,李淵曾是溫白然的偶像。

他和周凜一樣,都有個盛大的家族,但他本人也絕對是天賦異稟的存在。十五歲跳級進了少年班,二十四歲博士畢業,後來進入家族企業學習管理,短短幾年時間就讓一直在500強邊緣徘徊的聯潔日化進入了國內日化行業的核心地位。

本以為他未來會一路帶領自家公司進軍國際,但兩年前他又義無反顧地選擇放棄繼承家業,出國進修心理學。兜兜轉轉了一大圈,現在坐在溫白然面前的李淵也不過才三十六歲。

兩年沒見了,他看起來一點沒變,又好像變了很多。

依然是清雋溫和的面容,從容寬厚的氣質也沒變過。

但他眼中沈澱出了比從前更平靜的力量。

怎麽形容呢,嗯,溫白然覺得那應該是種磅礴的生命力,是萬事萬物都凝縮在他眼中的倒影。

他的深度和他的名字一樣,淵。

那絕對是平常人望塵莫及的縱深和寬廣。

溫白然很少從心裏感到敬佩誰,謝女士算一個,再來就是李淵。

“李淵哥,你比以前更優秀了。”她由衷地說。

李淵才坐下來就得到了如此高的讚賞,不由笑:“何以見得?這可是我回國後和你見的第一面,恭維的有點早了吧。”

他聲音溫和,玉質感的音調高級的讓人倍感舒適。

所謂陌上人如玉,大約就是他這種獨絕的氣質了。

李淵比她大八歲,大約是因為年齡的差距,溫白然在他面前總有種小女孩的心態,說話不加修飾,連語氣也有些誇張和興奮,“就是感覺,強烈的感覺。我在電話裏就感覺到了。”

她從周凜那兒出來沒多久就接到李淵的電話。

他約她見面,地點她選,想來想去,兩人交集最多的地方只有渡。

溫白然一直認為李淵是真正同時具有溫柔和智慧的人,現在又更厲害了些,幾句話就讓她把他的想法當做了自己的。

電話裏,她其實聽出來他是想約在這兒見面的,不過是借了她的口而已。可她雖然察覺出了這點,卻沒有任何不快,仿佛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

說到底,是因為他給了她洞悉的餘地。

在他面前,溫白然能感覺到自己是被尊重的。

他總是尊重所有人。

久別重逢,對面的人還是用那種溫和又包容的笑看著她,好像在他那兒她怎麽做都是對的,“這說明變優秀的人不止是我,你也長大了,不是麽。”

溫白然被他這句話灌得心口都是熱的,服務生這時送來咖啡,她端起來敬他。

“李淵哥,歡迎你回來。”

李淵微笑和她碰杯:“謝謝。”

渡是個酒吧。

但今天晚上有兩個人沒有喝酒就足夠快樂。

李淵離開兩年,溫白然的生活和工作都發生了不少變化。

見到了離家很久未歸的哥哥,她繪聲繪色地講述著他外出時發生的故事。

他一直安靜地聽,偶爾說說自己,然後繼續聽。仿佛是他需要這些故事來填滿他的關心,溫白然說的越多,他臉上的笑容越夯實。

“小白,很高興你又變得開朗了。”他說。

小白。

只有他會這樣叫她。

每次聽,溫白然都會有種被人搔了搔下巴的愉悅感。

以前周凜吃醋,說李淵家以前養的狗就叫小白,你感覺的沒錯,他以前一進家門就一邊抱著狗一邊揉它下巴一邊叫小白。

溫白然聽完氣得捶他兩拳,說他心眼還沒針鼻大,非要在她開心的時候說這些破壞她心情。

後來她記下這個事,有次忍不住問出來,李淵哥,你為什麽叫我小白?是因為你的狗也叫小白嗎?

李淵說對的,她也叫小白,是棉花面紗犬,三個月大的時候就來了我家,陪了我十年。她很可愛,白色的一團,雲一樣軟,抱在懷裏的時候會輕輕在我胸口上蹭。你要是見到她,也一定會喜歡她。

他當時的表情溫白然到現在都還記得,是很極其自然的寵溺,懷念和喜愛都鮮活如生,仿佛小白就在他們面前,乖巧地團在那裏。溫白然不由產生了對她的向往,問他有機會可以把它帶出來玩嗎?

李淵遺憾地搖搖頭,說不行了,她去年過世了,走得很安詳。我把她葬在了院子裏,她以前最喜歡在那裏玩球。哦對了,我有她的照片,可以送給你。

他語氣太平和了,連遺憾都那麽溫柔,溫柔到溫白然並沒覺得這是一場死亡,甚至又投入進即將見到小白照片的期待裏。

直到李淵想起她問第一個問題時的沮喪,關切地問她,你不喜歡小白這名字嗎?

溫白然已經完全忘記自己一開始的目的,一時啞然。

下一次見面,李淵沒有忘記他們的約定,帶來了他珍藏的許多照片裏的其中一張,給她們兩個互相介紹,小白,這是小白姐姐。小白,這就是我故去的朋友,小白。

照片中的小白果然軟得像一團雲,天真的黑眼睛又圓又亮,擡起來的前肢真的像在跟她打招呼。

溫白然就這麽奇異地感覺到了和另一個生命的聯動。

李淵對她說,阿凜只是開玩笑,他從來沒把小白看作真正的寵物,她是他的朋友,溫白然也是,只是因為她的名字裏恰好有個白,又和小白一樣可愛,他才會這樣叫她。如果她不喜歡,他可以和周凜一樣喊她然然。

他還笑著說,如果要說像的話,不覺得阿凜的眼睛和小白更像麽?他們都是熱烈直接的個性,高興起來會在地上撒歡。

溫白然聽完覺得他說的沒錯,之後一段時間看周凜都覺得他無比可愛。

這就是李淵的魔力。

他讓任何人、任何事都有種能待在他身邊、被他用溫柔註視,哪怕他的目光只是停留一下,都是他們的榮幸的感覺。

連周凜也不例外。

記得那時快要畢業,溫白然面臨著工作和戀愛難以兩全的境地。

周凜說她不需要上班,他已經買好了房子,她可以隨時住進來,平時在家吃喝玩樂,興致來了就去旅游,他從來就是這樣過日子的,他要她和他過一樣的日子。

那確實是大多數人眼裏的幸福生活,許多人將一生都耗在工作上就是為了能過上這樣的生活。

可溫白然不想。

至少不想是靠著周凜這樣過活。

她如實說了自己的想法,周凜不能理解,他從來都不理解。

兩個人大吵一架,吵到連李淵都來勸。

他對溫白然說,周凜還不成熟,但他絕對沒有要控制誰的想法,阿凜的寶貴就在於他的強勢並不源於某些偏執,而是那顆還沒長大的心。他只是想和你分享他生活的輕松。這方面你比他成熟,自然看得更遠,所以我會支持你在這件事上的一切決定。

他真的做到了。

不知道他同周凜說了什麽,周凜為了表示道歉的誠意,陪溫白然面試了三個下午,直到她入職當時那家廣告公司。

對她和周凜來說,李淵就像一個中轉站。

他從不主動幹涉他們的關系,但不管任何情緒,只要進了他的站點,最後都會被包上一層溫柔的紙,變成糖果,再送回他們手上。

他總讓他們看見彼此珍貴的地方。

然後繼續相愛。

兩年前,李淵出國前夕,他特意約溫白然單獨見面,也是在這裏。

那時的溫白然已經陷進了感情離析的怪圈。

她肉眼可見的變得消沈。

得知李淵就要離開並且很可能不會再回來時,她哭了。

分別前,李淵疼惜地抱著她,溫柔撫摸她的長發,“小白,我不得不告訴你,你的未來或許不在阿凜左右。”

那是他們認識以來,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建議她,可以分開了。

他知道溫白然崇拜他,也聽他的話。

在他心裏,周凜是弟弟,是家人,溫白然同樣也是他重視的人。他希望她好,更好。

到現在也是一樣。

聊了一晚上,溫白然嘴巴都幹了,低頭發現杯子裏的咖啡已經喝光,李淵不知什麽時候又幫她點了一杯熱可可,放到這會兒剛好溫了,“我記得你不愛太甜?嘗嘗看,我沒讓他們加糖。”

她這才後知後覺自己的喧賓奪主,暗自咬了咬舌尖,“對不起哦,我話太多了。太久沒見你了,有點激動。”

“不會,我喜歡聽你說話。在國外的時候就很想念你和阿凜在我身邊吵吵鬧鬧的樣子,現在又聽到了,很親切。”李淵笑一笑,“很有歸屬感。”

李淵不是傳統意義上多麽漂亮或俊美的人,但他的氣質完全足以改變他的面相,這樣對她寵溺笑起來時竟然會讓溫白然有種悸動的錯覺。

她有些害羞地捧起杯子小口啜飲,“那說說你吧,你在國外怎麽樣?”

李淵認真地想了一下,“嗯,吃飯、睡覺、上課、寫作業,除了論文太難寫,其他也沒什麽特別了。不如你們在這裏精彩。”

溫白然驚訝於這世上還有讓他都覺得難的事,他可是天才,連天才都會覺得難,那一定是普通人難以逾越的鴻溝。

“我為什麽不能覺得難呢?”李淵無辜地攤手,“想當年我也幹過不少挑燈夜戰趕寒假作業之類的事呢。”

他一本正經的模樣和趕作業這三個字搭在一起實在違和。

溫白然楞住,隨即笑出來。

李淵看她笑,也笑。

笑意很深,在鏡片之後,被酒吧昏暗又覆雜的光線包裹著,有那麽一些微妙的渾濁。

“小白現在談戀愛了嗎。”他忽然問。

溫白然一頓,笑容凝在嘴角,慢慢滑下去,變成一個日常的,沈靜的微笑。

一分鐘前那個開朗的少女在這一分鐘切換回了成熟女人的樣子。

她知道他會問這個問題。

“沒有。”

她淡聲說,“李淵哥,還沒告訴你,我和阿凜分開了。”

李淵聲音溫溫的玉質感仍在,“嗯,我回來前已經知道了。”

“可是小白,我問的是你現在。”

“現在,你有和誰在一起嗎。”

他問話的方式讓人沒法拒絕。

他沒問她和周凜分開的原因,也沒問周凜是不是還不想結束,這些問題他都有答案。

從溫白然剛才片刻遲疑的沈默裏,他其實也得知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但他還是問了。

在他眼裏,溫白然是個很好的女孩兒,所有女性美好的特質她都有,甚至更出色。她的倔強,獨立,脆弱,敏感,讓李淵有時都覺得周凜配不上她。

只可惜,人有時候容易被價值這兩個字左右,從而喪失正確的判斷。

她沒說話,好像在思考。

或許是思考和另一個人的關系應該怎樣定義。

李淵體貼地不去幹擾,而是換了個問題。

“小白,如果我說我希望你也能考慮一下我,你會怎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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