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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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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

自打大旱漸漸好起來,今年的秋天收獲不少,加上西南境外一些少數民族運過來的物資,從京城開始,這場災荒終於算是平穩過去了,不過因此死在其中的百姓並不占少數,太公街沿汾河放了一河的燈,褚星河拉著宋清夢過去的時候,還有幾個少年郎在守著燈,將沒隨河水流動的輕輕推出去。

“小舅舅,不如放盞河燈吧,祈禱來年再無災難,百姓安康,人人幸福。”

宋清夢看向他,點了點頭,掏出錢袋在少年的手裏買了兩盞燈。

“小國公?”

這一帶的同齡人總愛這麽叫他,宋清夢認出,其中有一個便是舊時自己在大理寺任職時的下屬,一時有些興奮,將褚星河落在了一邊。

“你們怎麽在這兒?”他問道。

“這話應該我來問才對吧,小國公,哎別提了,自從你走了之後,太子殿下對大理寺那是一手遮天,當初咱們幾個交好的,都被各種雜活使喚著不讓參與案子,大大小小的官吏也換了個徹底。”那人無奈道,“這不,為了養家糊口,看河燈這種事兒也交給我們了。”

宋清夢知道是自己連累了他們,一時有些愧疚,但那少年並沒有多在意,一只手攬住他的肩說道:“你不必因為我們而愧疚,咱上上下下十好幾人,大小都是打著鬧著長大的,就算是真把我辭了又能怎麽樣呢?”

“人在江湖上,不能差了兄弟的義氣!”

宋清夢感覺到後背被拍了拍,轉身與那人同笑了起來,只是笑後,斂起嘴角,驀地有些感傷。

許是同看出了對方眼裏的意味,少年率先放下手,指著地上的河燈說道:“算了,講那些事兒幹嘛?還嫌不夠鬧心嗎?”

宋清夢點頭笑道:“對,不提那些鬧心的事兒。”

他話音剛落,順著人的視線落在那些花燈上,忽然想起被自己遺忘在松月橋頭的褚星河,後者遠遠眺望著這條幾月前幹枯的河流,不知道在想什麽,大概是感覺到他的視線,緩緩轉過頭來,面上揚起毫不收斂少年氣的笑意。

“小...小公子,燈還沒選完嗎?”褚星河揚起手,袖子隨他的動作脫落,京都位置靠南,即使是冬天,雪也不會太大,只是薄薄的一層從天而降,落在緩緩流動的河流上。

他穿的不多,夏天也是這般打扮,仿佛不怕冷也不怕熱似的,但宋清夢清楚地知道,那副天生似乎雲淡風輕的外表下,有最熾熱的一顆心臟在激情躍動。

第一次,叫他沒出息的看呆了。

褚星河見他不回話,朝他走過來,薄薄的小雪落在肩頭,不知什麽時候下的,也不知第一片在何處。

“啊,”他回過神來,對少年說道,“祈福的明燈就好,要兩盞。”

“哎,你說多不巧,你來之前剛好有個少年買走了兩盞,現在只剩下一盞鴛鴦燈了,也可以用來祈福,要不換作這一盞吧。”少年挑眉道,拎起一盞巨大的燈來。

畢竟是褚星河的主意,理應由他來決定才是,宋清夢想到,剛想回頭沖褚星河招招手,不料那人已經走到了眼前。

“一盞燈而已,怎麽花了這麽久的時間?”褚星河站在他身後,低頭說道,聲音剛好抵在宋清夢的耳邊,呼出的氣搔的人心癢癢的。

“沒有別的燈了,只剩下一盞鴛鴦燈,你若不介意...”宋清夢解釋道。

“不介意,有什麽介意的?”褚星河睫毛搭在眼瞼上,含笑看著他:“這鴛鴦燈求百年好合,求天下太平,願夫妻同心,生生相伴,你若是邀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有什麽可介意的?”

“油嘴滑舌”,宋清夢早料到,這人逮到個機會就想做做文章,也懶得和他計較,點點頭道:“那便這個吧,我也不在意那些說法。”

“好嘞,”說著,河燈被提起,在底座的紙上刷了兩刷子油糊住紙,火點燃裏面的蠟燭,整個燈立刻亮了起來,是河邊那些正在放的燈的幾倍亮呢。

“借著這燈,庇佑天下的同時,我也有一事想求求小舅舅,不知可否賞臉給我一個機會?”褚星河將河燈放下,看著它順著河水飄走,離了老遠,依舊有不滅的火星。

正如天上的星河,離老遠,依舊觸手可及的那顆星星。

“說便是了,我何時真的拒絕過你。”宋清夢心情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好來,方才繞著繁華也轉了幾圈,可心總是孤寂的,他原以為自己大概就是這般孤寂了,轉過身,又撞上了等了自己一晚上的褚星河。

“此時確實有點難以開口,可能我剛說完,你就要拒絕我了。”褚星河支支吾吾道,將撞見沈容的事兒與梅茹安同自己說的話一五一十傳達給了宋清夢,聲音越來越小,眼神也越來越顯得鬼鬼祟祟。

“你是說,讓我女裝去套話?”

他問的直白,褚星河卻更不好意思擡頭,明明女裝的該是宋清夢,不知為何,光是在腦袋裏想想那副景色,便感覺臉龐和脖子都燒了起來。

“嗯,不過我不著急等答覆,你、你好好想想。”褚星河說:“一定會有其他辦法,只不過這個辦法是我目前能想出來最兩全其美的,能最快查出那些賬簿下落,還能幫你...幫你回去。”

宋清夢眸子如清水,光是看一眼,便陷入了那一簾幽夢。

“雖說有些胡鬧,敗壞良俗,不過倒甚是有理。”他輕聲道。

褚星河擡頭,驚訝的看著他:“你這個意思是同意了?”

“你猜。”宋清夢笑道,突然擡起手,猶豫了一下,輕輕拍了拍褚星河肩膀,後者低頭看過去,只見幾片零落的雪花飄下來,他伸手接住,便融化成了手中的一灘隨風而散的水。

溫香軟玉......

褚星河盯著那灘水,心裏竟蹦出這樣一個詞來,他垂下眸子,睫毛遮住漫了大水的心緒。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宋清夢深吸了一口氣,向雁蕩樓中走去,他特意換了身下人衣裳,只希望能不太引人註目,然而他想的終究太簡單,雁蕩樓那幫名妓,不論是門前招風的,還是門內逢場作戲的,皆是最會識人的主。

宋清夢前腳踏進這院子,後腳便被拉手摟腰的擁了進去,他推搡著不想被觸碰,反倒叫那些人更為興高采烈了。

“我沒錢,也不是來...來點人的。”他無力的解釋道。

“小公子遠看便器宇不凡,這相貌更是碾壓我們樓中的那位名角兒,僅次於梅姐姐呢,這嘴可以騙人,可這一身的氣度卻不能,今日姐姐們不用你花錢,同你自在自在,怎麽樣?”一位青衣女子掩面道,手捧琵琶音,輕佻的撥了下弦,被宋清夢一手摁住了。

“麻煩姑娘讓一讓,我有事不能耽擱。”他正色道,卻被視作調情的意思,險些遭人上下其手。

“阮湘,這位小公子乃是我的座上賓,不得無禮。 ”宋清夢擡頭,只見一位臉上戴著面紗的女子,身姿曼妙,體態端莊,不是別人,正是鼎鼎大名的雁蕩樓花魁,梅茹安。

叫阮湘的女子看清來人,當時便沒了脾氣,痛快的收回手,抱著琵琶溜開了,路過還不忘說上一句。

“我就說這小公子氣度不凡吧,不是你我惹得起的貨色。”

“多謝梅姑娘解圍。”宋清夢說,然而眼睛留在梅茹安的身上,這次見她不同第一次那拋頭露面的形象,不知不覺讓他感覺這人有些眼熟,不是那種在生活裏見過的眼熟的感覺,是那種在這個人身上,找到了過去某人存在跡象的熟悉。

“不敢當,都是院內的姑娘,打小就會這麽見事兒,對世子殿下多有得罪,還請見諒。”梅茹安行禮道。

“不必擔憂,第一次見姑娘便覺得並非尋常煙花女子,九殿下與我一言我才知曉,姑娘這般能幹,怎麽不算是另外一種巾幗不讓須眉呢?”宋清夢說道,看似寒暄兩句,其實是發自內心的讚美。

若不是褚星河告訴他,他萬萬沒想到,如今雁蕩樓的主人,竟然就是千金買不來一根手指的梅茹安。

“梅姐姐本出身富貴人家,後來家道中落被賣出來,幾年的營生臥薪嘗膽,邊做著工匠寫著戲文兒邊為自己贖身,後來借著一樁舊事將當時的‘媽媽’殺了,取而代之,將不幸的女子都放走,收留了一些只做清白營生的姐妹,才將這雁蕩樓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是俗了些,可你要知道,這剩下的人,至少不再是被逼迫的姑娘,無人囚禁她們,不論你接受與否,這都是她們自己做的決定。”

宋清夢搖搖頭,說到底,仍舊是走投無路四個字。

“殿下,隨我這邊來。”

宋清夢跟著她一路走到一個雅間中,透過屏風,看見一人正翹著腿扇扇子,另一只手拈花一般的端起酒杯,貼在唇上,抿了抿,又咋了咂舌,講究的很。

不用想便知道是那位九殿下。

然而光是影子便能腦補出這人不正經的樣子,本有些止不住的笑意卻在被梅茹安招呼著看過去的一刻,僵在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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