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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正是飯點,八人間的宿舍裏空無一人。

躺在床上,腦海中全是阿真的話,雜七雜八又想了許多。

這時有人進屋,走到了我床前,我看了眼,是我媽。

她問:“你沒吃飯?”

我疲憊道:“你別說話,我想睡一會兒。”

“一天天飯都不吃,你要修仙啊?你們領導找我了,讓我帶你去8號樓找心理醫生看看,說你天天沒精打采的,那些士兵看著你這張臉就覺得自己快沒命了,還說你要是不願意幹就給你調別的崗位幹。

你看看你,好手好腳,有吃有穿,你一天到底在想些什麽?好好一個人被別人說有病,你不覺得丟人嗎?天天都心情不好,來這兒後就沒見你心情好過,一天天工作也不好好……”

我不再說話,她卻沒停。

“我看你就是不知足,現在有什麽不好,我們一家人都活得好好,有吃有喝,你還有什麽不高興的?你看看現在外面……”

之後的話,我沒有聽進去一個字,關門聲響,我的世界才安靜了一秒。

我腦子裏整天都想什麽呢?

基地裏的人其實並不少,但能有資格出外勤的人也不多,並且外勤傷亡率最高,新征的兵沒法立刻執行外勤任務,否則就是讓他們去送死。

喪屍沒有一點控制下來的意思,基地卻每天都在消耗物資,沒人在外耕種,資源變成了有限的,目前的一切不過是茍延殘喘。

我清楚的知道這一點,卻沒有任何能力改變,一邊消耗著士兵們舍命換來的資源,一邊因為什麽都做不了而混吃等死。

我怎麽能窩囊成這樣?

我厭惡自己,無比厭惡。

“樂清。”

身後低沈蒼老的聲音,將我從情緒泥潭中短暫拉出。

“張中將?”我立刻環顧四周,“我是來了什麽不該來的地方嗎?”

他點頭:“再往前,就是科研區了。”

科研區是基地不準靠近的禁區。

聞言,我連忙道歉離開,還沒走幾步就被叫住,讓我跟他一起去科研區看看。

我本想拒絕,可他身邊的阿真又邀請了一次,或許是覺得虧欠他們家,這話也就咽了回去。

張新民:“早上的事,我都聽阿真說了。你還是很有當擔的,明明不是你的錯卻還是攬在了自己身上,很勇敢。”

我只覺得他是在客氣,沒精打采地敷衍道:“謝謝。”

掃了一眼電梯旁的布局圖,才發現科研區被分成了三個部分,生化科研區、物理科研區和農業科研區,其中生化科研區的面積最大,在最底層。

進電梯後,張新民要去地就是生化科研區。

進入科研區的通道很長很長,這一路我都無心聽他講話,覺得和他呆在一起很渾身不自在,想趕快離開。

張新民一邊穿衣服一邊說:“這是防護服,要換上才能進去。”

阿真把防護服遞給我,換好後,再走過幾道消毒區,就到了實驗室。

這裏到處都是專業的瓶瓶罐罐,叫不出名的儀器,每個人都像我一般穿著厚重的防護服,安靜地忙碌。

他們和張新民打招呼時,我註意到他們的眼睛都有很重的黑眼圈,布著紅血絲,像是好幾天都沒有合眼。

張新民讓他們註意休息,保重身體。

話音還沒說完,我們不能進入的核心實驗區就倒下了一名研究員。

周圍的研究員趕了過去,將她帶出來,張新民連忙拉住一人問:“她怎麽了?”

“沒事,就是累著了,睡一覺吃點東西就好了。”

那人的聲音很飄,有氣無力的樣子。

“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讓你們註意休息,註意休息!要是你們都倒了,就更沒希望了!”張新民的身體晃了兩下,我和阿真連忙扶住,他才不至於倒下,“你們都快去休息,吃點東西,這事急不來。”

那人面露難色,說:“中將,您知道的,我們的時間太緊了,現在只恨自己不是一臺機器,不然就能更早獲得進展了。”

說完,他就回到了實驗室裏。

看著他在試驗臺前的背影,我根本想象不到那會是一張疲憊不堪的臉,心中有說不清的覆雜。

無意轉頭,見張新民的臉色不太好,我和阿真便將他扶到了墻邊,他靠著墻,滑坐在地。

“您沒事吧?”

他擺手,看著我:“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

“時間不夠,是什麽意思?”

他笑了一下,像是知道我會問這個問題,他沒有立刻回答我,而是起身,讓我跟他去一個地方。

“當初定下的避難所,現在幾乎就只剩四個大基地了,那些零散的避難所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短時間內全都消失了,現場留下的痕跡和之前的兩種喪屍不同,可能出現了第三種喪屍。”他嘆了口氣,“這才一個多月,就又發生了變異,而目前我們對它幾乎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我違心的安慰說:“說不定這就是最後一次變異。”

只見他搖頭道:“行軍打仗,最忌心存僥幸。”

我正不知該說什麽,“嘀——”一聲識別成功的響聲後,金屬門內夾道排列著許多玻璃房間,裏面關著的喪屍見有人進來,一瞬間都狂躁起來。

明知他們看不見,卻有種被視線鎖定的毛骨悚然。

張新民拿了一塊香片,淡定走進去:“你也拿一塊。”

我拿了一塊,跟在他身後,戰戰兢兢左瞧右看,生怕他們撞碎玻璃沖了出來。

本以為這地方只有我們,沒想到還碰見了別人。

他筆挺的站在玻璃前,冰冷的光線勾出他硬朗的側臉,神情哀默,註視著面前像動物刻板行為般,緩慢徘徊的喪屍。

我認識那雙眼睛,是冷星。

他絲毫沒註意到我們的到來,直到張新民喊了他一聲:“又來看你們隊長了?”

“中將。”他敬禮後,目光短暫地停留在我身上,又再次落回隊長身上,“原本在這裏面的人應該是我。”

聞言,我大致猜到了來龍去脈,順著他的視線再看向玻璃中的喪屍,也跟著不那麽害怕了。

沈默許久,冷星道:“您來看女兒?”

我心中一驚,看著默不作聲的張新民。

“您快去吧,畢竟這兒不能久留。”

冷星說完就想拉著我離開,卻被張新民制止:“我跟她還有事要說。”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就轉身離去。

“他沒惡意,估計是怕你出什麽事。”張新民替他打圓場道。

“能出什麽事?”

“不知為何,它們最近總是很狂躁,真一直撞玻璃的話,難保不會出什麽亂子。”

原來是怕這個,之前說得不能久留,估計也是這個意思。

“可他們現在看上去很安靜。”

“12月9日,袁院士帶領的科研組研究出了一種信息素。”他拿起手中的香片,“就是這個小東西,6小時內可以在它們面前隱形,目前還在完善中。不過有了它,以後搜集物資的戰士們會安全許多。”

想起剛才那位研究員熬得漆黑的眼圈,那絲毫不知疲憊的背影,無數個日日夜夜才成就了這麽一個小東西,不禁油然起敬。

又往裏走了幾步,張新民停步,望向那喪屍的眼中氤氳著水汽,不一會兒就泛起水光。

這一刻,這位軍裝筆挺的老人,背脊佝僂,一下子矮了不少,第一次見他時那種高高在上的距離感,煙消雲散。

我不敢搭話,也不知道這種時候該怎麽搭話。

“這是我女兒,年紀和你差不多,她原本也是研究員,後續轉移時也是優先轉移人員。可研發工作太累了,壓力太大了,她出了意外,感染了病毒。”

他的聲音發顫,中途哽咽了幾次,已是極力控制才完整對我說出了前因後果。

他還說,他是老來得女,夫人生產後身體就一直不太好,沒過幾年就離世了。他因為工作,一直覺得虧欠女兒,覺得自己沒能給她很好的照顧,也錯過了她的成長,說她很懂事,從沒因為這件事疏遠過他,反而處處照顧,沒想到發生了這樣的事。

他老是嘆氣,頃刻間又老了很多很多。

他一下跪在地上,摸著玻璃裏的喪屍,聲音哽咽:“在得知消息時,我想過隨她而去,但那天陳長贏將避難所規劃提議拿給了我。陳長贏就是剛才那人的隊長。他跟我說了很多話,讓我為了基地撐下去,這種事不能再發生在別人身上,我姑娘肯定也希望我這麽做。第二天,我就想通了,而且說不定堅持下去,就能找到救她的辦法。”

阿真的話,在我耳邊重覆,我一下掉了淚,一個勁搖頭,捂著耳朵蹲在地上,重覆說:“我救不了…我真的救不了……我就是個廢物…我什麽也做不好…什麽也做不到……”

張新民像是被我的樣子嚇到,連忙過來,蹲在我面前,用手輕輕撫我的背,說:“救什麽?你要救誰?誰說你是廢物?”

心裏的大石頭壓得我喘不上氣,我沒能力肩負這個責任,我就是一個毫不重要的社會邊角料,我能做什麽?

我根本沒聽見張新民的話,自顧自說:“我只能回到病毒爆發的前一天,一天,我什麽都做不了,我都試過了,不會有人相信我,我救不了任何人。”

張新民:“我不是信了嗎?”

我聽見了。

“那在這一切發生之前,您會相信我說的話嗎?”我抽噎道,“如果我給您打電話告訴您,會爆發病毒,會出現喪屍,您還會像現在一樣立刻選擇相信我嗎?”

這一次,張新民沒有說話,因為他不會相信,因為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他深深嘆了口氣:“孩子,你需要一位心理醫生。”

我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麽意思,或許是單純的關心,或許是覺得我這種會情緒崩潰的人怎麽可能真的重生,之前的一切只是巧合,信任我是一件非常荒唐的事。

他沒有再勸我,而是起身離開。

看著他搖搖晃晃的背影,我才意識到自己又做了件愚蠢的事,怎麽能在陌生人面前情緒崩潰,打擾別人。

果然,我什麽事都做不好,這樣糟糕的人,又怎麽可能拯救世界?

門前,張新民從防護服裏脫出一只手,用衣袖擦了擦眼淚,重新挺直了脊背,深呼吸調整好情緒和呼吸後,打開了門。

冷星等在門外沒有離開,他看見了張新民泛紅的眼眶,也掃了滿臉淚痕還在抽泣的我一眼,跟在張新民身側,一同離開了。

我不敢靠近他們,因為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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