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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科研區，我在基地中找到了一處無人的角落，一個不大的山洞，黑漆漆的，還有泠泠水聲，寒氣浸骨。
蜷著身子，我埋著頭哭了很久很久，一遍一遍地不停咒罵自己，哭得累了，沒了力氣，身上就更冷了。沒關系，就這樣在這個不會有人打擾的小山洞裏一睡不醒，也挺好。
不知不覺，就真睡了過去。
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不停出現數字八，我不懂什麽意思，只是在不停地逃跑。
忽然，出現了一個溫柔的聲音，呼喚我的名字，讓我醒醒，甚至有點焦急。
微微睜開眼，手電筒在石壁上的反光照亮了冷星一半的臉，真是好俊朗的一張臉，像藍天下的雪山，冷峻，硬朗，幹凈，讓我覺得自己還在夢中。
“快回去，你媽媽急壞了。”
哭腫了眼，我嘗試了好幾次才徹底睜開，聲音也還有些許哽咽沙啞：“我不想回去，少我一個人，你們會少些壓力吧。”
基地裏常有輕生的人，什麽原因，什麽方式都有。
“比起這點壓力，處理屍體，更讓人生氣。”
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我也不敢看他。
見我不說話，他又問道：“受什麽委屈了嗎？”
我還是沒說話。
“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麽話難以啟齒？”
他的聲音很溫柔，比早上厲聲罰我和格央時，簡直判若兩人。但他說得沒錯，在死亡面前，沒什麽話不能說。
“我覺得自己是個累贅，是垃圾，是什麽都不會的廢物，不應該在這兒浪費資源，拖累你們……”
“就這樣？”
他頓了一下，似乎在等我的回答，可我沒說話。
“那我們為了垃圾去拼命收集資源，不是很傻？”
我一下就慌了神：“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有……”
他輕笑，打斷道：“你為什麽會認為自己是垃圾？”
該怎麽說呢？從什麽地方說起呢？那麽多的缺點，全都說出來，他會願意聽嗎？
沈默許久，我深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勇氣，準備好接受嘲笑，才緩緩開了口：“活得太失敗，缺點太多，從小到大沒得過什麽榮譽，也沒聽過別人的誇獎，成績不好，樣子普通……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從什麽地方開始說。”
他坐在我對面，言語間略帶輕笑： “你才多大，就談失敗？”
“你看著也不大，就比我優秀得多。”
他沈默了一會兒，道：“那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也很失敗？”
我壯著膽子問了句：“那你…失敗嗎？”
“那就要看怎麽比，比什麽了，一直比下去的話，我肯定會失敗。”
電筒的光正好照在水上，濕漉漉的巖石在光線下星辰般閃耀，流動的水光倒映在他臉上，柔和了他鋒利的棱角。
“但我為什麽要去和別人比？為了優越感？還是贏過別人之後的快感？”
我認真聽著這些從沒有想過問題。
“我也曾不自知的待在這個怪圈裏，不停地進行無意識地競爭，見不得別人比我優秀，好像他的優秀就是在嘲笑我的失敗。很久以後，出第一次任務時，我才意識到這一點。”
他仰頭看著巖壁上方，濕潤的反光，帶著星星點點寶石般的光澤，落在他眼裏，他的思緒短暫回到了當時。
“具體，我不便細說，但那一日，我見識到了這個世界最黑暗的一面。哪怕之前在網絡上聽過再多，真看見時，震驚、恐懼和不真實感依舊緊緊包裹著我，差點令我窒息。
那次任務結束後，我請了三天假，那三天我沒睡過一次好覺，一閉上眼，就能再次聞到那股令人惡心不安的味道，看見那厚厚一層的血汙，潮濕的悶熱感就貼在我的皮膚上，聽見他們有氣無力的哀嚎。我才發現，原來我一直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可你留下來了，為什麽？”
“因為隊長跟我說了一句話，他說這件事必須有人去做，不然這種事就會發生在我們國家，見到人或許就是身邊的親朋好友。”他停頓了片刻，“那之後我想了一夜，想明白了一件事，因此決定留下。”
那一剎，我猛然意識到，他們浴血奮戰從不是為了自己，他們的犧牲也不是為了所謂的榮光，只是因為他們見過地獄，所以更加明白肩上的責任。
可我有一點想不明白。
“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麽要留下？明明互不相識，明明做這件事對你自己也沒有什麽好處，哪怕遇見那種事，只要不是自己，不是自己的親朋好友，不就可以視而不見？”
他眼神微移，看向我時格外嚴肅。
“你希望我那麽做嗎？對現在的你視而不見？”
我膽怯挪開視線，輕輕點了下頭，埋進膝蓋，躲避那似乎帶著指責的目光。
沒想到他說：“換位思考、想象力和共情能力，你都不缺，而且你很聰明，它們會帶你找到答案。我可以直接告訴你，但這個答案非常重要，只有你自己用心找到，才能完全明白它的價值。”
我擡頭瞄了一眼，他真的沒生氣。
“不要再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了，連這個念頭都不要有，生命最大的魅力就在於只要活下去，你永遠不會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下一秒永遠都有希望、轉折和機遇。就像在我出現前，你完全不知道找到你的會是我。如果這次聊天不能讓你好起來，依舊不怕死，那不妨四天後跟我去出外勤。”
眼前，莫名其妙出現了那日的日出，他所乘的那架直升機似乎是和太陽同時突破雲層。
我呆楞了好久，回過神時，他已經走到我面前，伸出了手。
“需要拉你一把嗎？”
我連忙擦掉眼淚自己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不用。”
他收回手，笑道：“其實你的優點不少，不是什麽廢物，以後不要再有這種想法了。”
“優點？”我不解地看著他，“我們沒見過幾次吧？”
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小山洞裏，他輕輕蹙著眉，眼裏是我看不清的情緒。
“要我說給你聽嗎？”
我點頭。
“第一，你願意站出來替格央頂罪，很有義氣；第二，你在我威脅你的情況下，沒有退縮，多次維護格央，你很勇敢；第三，你剛才說不願浪費資源，不願當累贅，說明你很善良；
第四，我想你一定清楚地知道自己痛苦的根因，說明你很清醒，也很聰明；第五，你聽我說話時，沒有打斷，沒有不耐煩，讓我不知不覺跟你說了很多，說明你善於傾聽；第六，你很漂亮。
這些都是你的優點，可你只看見了自己的缺點。”
我楞在了原地，無言良久，道：“你心思真細。”
“第七，你還很善於發現別人的優點。”
山洞裏，沒了之前的冰冷，春風化雪般不知不覺就溫暖了起來，是因為他來了嗎？
或許是覺得自己的距離和他近了許多，回家的路上，我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個問題。
“你為什麽這麽優秀？”
“或許是因為，我想到什麽就克服萬難做到了。”
“不怕失敗嗎？”
“怕，所以更要拼盡全力，這樣至少不會後悔遺憾。”
“你那麽忙，怎麽會有空來找我？”
“你媽媽拜托朋友都去找了，格央和阿真也在找，最後驚動了張中將，所以我也就參與了找人。”
沒想到，自己竟惹了這麽大麻煩。
他像是會讀心術一樣：“你看，你還是很重要的，這麽多人都在找你，都在關心你。”
快到家時，他忽然囑咐道：“基地魚龍混雜，以後不要再去那麽偏僻的地方。”
爸媽向他道謝，也不知道他和我爸媽說了些什麽，竟難得沒有數落我。
那一夜，我的世界豁然開朗，萬物生發。
我見識到了真正優秀的人到底是什麽模樣，也認識到了究竟什麽樣的人才真正算得上優秀。
張新民說得沒錯，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正有人為追求純粹的理想而戰，而我狹隘地認為自己沒看見，他們就不存在，還心存偏見以偏概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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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科研區，我在基地中找到了一處無人的角落，一個不大的山洞，黑漆漆的，還有泠泠水聲，寒氣浸骨。
蜷著身子，我埋著頭哭了很久很久，一遍一遍地不停咒罵自己，哭得累了，沒了力氣，身上就更冷了。沒關系，就這樣在這個不會有人打擾的小山洞裏一睡不醒，也挺好。
不知不覺，就真睡了過去。
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不停出現數字八，我不懂什麽意思，只是在不停地逃跑。
忽然，出現了一個溫柔的聲音，呼喚我的名字，讓我醒醒，甚至有點焦急。
微微睜開眼，手電筒在石壁上的反光照亮了冷星一半的臉，真是好俊朗的一張臉，像藍天下的雪山，冷峻，硬朗，幹凈，讓我覺得自己還在夢中。
“快回去，你媽媽急壞了。”
哭腫了眼，我嘗試了好幾次才徹底睜開，聲音也還有些許哽咽沙啞：“我不想回去，少我一個人，你們會少些壓力吧。”
基地裏常有輕生的人，什麽原因，什麽方式都有。
“比起這點壓力，處理屍體，更讓人生氣。”
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我也不敢看他。
見我不說話，他又問道：“受什麽委屈了嗎？”
我還是沒說話。
“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麽話難以啟齒？”
他的聲音很溫柔，比早上厲聲罰我和格央時，簡直判若兩人。但他說得沒錯，在死亡面前，沒什麽話不能說。
“我覺得自己是個累贅，是垃圾，是什麽都不會的廢物，不應該在這兒浪費資源，拖累你們……”
“就這樣？”
他頓了一下，似乎在等我的回答，可我沒說話。
“那我們為了垃圾去拼命收集資源，不是很傻？”
我一下就慌了神：“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有……”
他輕笑，打斷道：“你為什麽會認為自己是垃圾？”
該怎麽說呢？從什麽地方說起呢？那麽多的缺點，全都說出來，他會願意聽嗎？
沈默許久，我深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勇氣，準備好接受嘲笑，才緩緩開了口：“活得太失敗，缺點太多，從小到大沒得過什麽榮譽，也沒聽過別人的誇獎，成績不好，樣子普通……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從什麽地方開始說。”
他坐在我對面，言語間略帶輕笑： “你才多大，就談失敗？”
“你看著也不大，就比我優秀得多。”
他沈默了一會兒，道：“那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也很失敗？”
我壯著膽子問了句：“那你…失敗嗎？”
“那就要看怎麽比，比什麽了，一直比下去的話，我肯定會失敗。”
電筒的光正好照在水上，濕漉漉的巖石在光線下星辰般閃耀，流動的水光倒映在他臉上，柔和了他鋒利的棱角。
“但我為什麽要去和別人比？為了優越感？還是贏過別人之後的快感？”
我認真聽著這些從沒有想過問題。
“我也曾不自知的待在這個怪圈裏，不停地進行無意識地競爭，見不得別人比我優秀，好像他的優秀就是在嘲笑我的失敗。很久以後，出第一次任務時，我才意識到這一點。”
他仰頭看著巖壁上方，濕潤的反光，帶著星星點點寶石般的光澤，落在他眼裏，他的思緒短暫回到了當時。
“具體，我不便細說，但那一日，我見識到了這個世界最黑暗的一面。哪怕之前在網絡上聽過再多，真看見時，震驚、恐懼和不真實感依舊緊緊包裹著我，差點令我窒息。
那次任務結束後，我請了三天假，那三天我沒睡過一次好覺，一閉上眼，就能再次聞到那股令人惡心不安的味道，看見那厚厚一層的血汙，潮濕的悶熱感就貼在我的皮膚上，聽見他們有氣無力的哀嚎。我才發現，原來我一直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可你留下來了，為什麽？”
“因為隊長跟我說了一句話，他說這件事必須有人去做，不然這種事就會發生在我們國家，見到人或許就是身邊的親朋好友。”他停頓了片刻，“那之後我想了一夜，想明白了一件事，因此決定留下。”
那一剎，我猛然意識到，他們浴血奮戰從不是為了自己，他們的犧牲也不是為了所謂的榮光，只是因為他們見過地獄，所以更加明白肩上的責任。
可我有一點想不明白。
“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麽要留下？明明互不相識，明明做這件事對你自己也沒有什麽好處，哪怕遇見那種事，只要不是自己，不是自己的親朋好友，不就可以視而不見？”
他眼神微移，看向我時格外嚴肅。
“你希望我那麽做嗎？對現在的你視而不見？”
我膽怯挪開視線，輕輕點了下頭，埋進膝蓋，躲避那似乎帶著指責的目光。
沒想到他說：“換位思考、想象力和共情能力，你都不缺，而且你很聰明，它們會帶你找到答案。我可以直接告訴你，但這個答案非常重要，只有你自己用心找到，才能完全明白它的價值。”
我擡頭瞄了一眼，他真的沒生氣。
“不要再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了，連這個念頭都不要有，生命最大的魅力就在於只要活下去，你永遠不會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下一秒永遠都有希望、轉折和機遇。就像在我出現前，你完全不知道找到你的會是我。如果這次聊天不能讓你好起來，依舊不怕死，那不妨四天後跟我去出外勤。”
眼前，莫名其妙出現了那日的日出，他所乘的那架直升機似乎是和太陽同時突破雲層。
我呆楞了好久，回過神時，他已經走到我面前，伸出了手。
“需要拉你一把嗎？”
我連忙擦掉眼淚自己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不用。”
他收回手，笑道：“其實你的優點不少，不是什麽廢物，以後不要再有這種想法了。”
“優點？”我不解地看著他，“我們沒見過幾次吧？”
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小山洞裏，他輕輕蹙著眉，眼裏是我看不清的情緒。
“要我說給你聽嗎？”
我點頭。
“第一，你願意站出來替格央頂罪，很有義氣；第二，你在我威脅你的情況下，沒有退縮，多次維護格央，你很勇敢；第三，你剛才說不願浪費資源，不願當累贅，說明你很善良；
第四，我想你一定清楚地知道自己痛苦的根因，說明你很清醒，也很聰明；第五，你聽我說話時，沒有打斷，沒有不耐煩，讓我不知不覺跟你說了很多，說明你善於傾聽；第六，你很漂亮。
這些都是你的優點，可你只看見了自己的缺點。”
我楞在了原地，無言良久，道：“你心思真細。”
“第七，你還很善於發現別人的優點。”
山洞裏，沒了之前的冰冷，春風化雪般不知不覺就溫暖了起來，是因為他來了嗎？
或許是覺得自己的距離和他近了許多，回家的路上，我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個問題。
“你為什麽這麽優秀？”
“或許是因為，我想到什麽就克服萬難做到了。”
“不怕失敗嗎？”
“怕，所以更要拼盡全力，這樣至少不會後悔遺憾。”
“你那麽忙，怎麽會有空來找我？”
“你媽媽拜托朋友都去找了，格央和阿真也在找，最後驚動了張中將，所以我也就參與了找人。”
沒想到，自己竟惹了這麽大麻煩。
他像是會讀心術一樣：“你看，你還是很重要的，這麽多人都在找你，都在關心你。”
快到家時，他忽然囑咐道：“基地魚龍混雜，以後不要再去那麽偏僻的地方。”
爸媽向他道謝，也不知道他和我爸媽說了些什麽，竟難得沒有數落我。
那一夜，我的世界豁然開朗，萬物生發。
我見識到了真正優秀的人到底是什麽模樣，也認識到了究竟什麽樣的人才真正算得上優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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