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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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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十二

兩人白天在朝堂上吵的還不夠,回到家裏司馬光還是輾轉反側睡不著,又起來給王安石寫信接著吵。註1.

“翰林學士兼侍讀學士、右諫議大夫司馬光惶恐再拜,介甫參政諫議閣下:光居常無事,不敢涉兩府之門,以是久不得通名於將命者。”

開頭正式的很呢。介甫你個大忙人我都登不得你的高門找你了呢。

“春暖,伏維機政餘裕,臺侯萬福。”

“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光不才,不足以辱介甫為友,然自接侍以來十有餘年,屢嘗同僚,亦不可謂之無一月之雅也。雖愧多聞,至於直、諒,不敢不勉;若乃便辟、善柔,則固不敢為也。孔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之道,出、處、語、嘿,安可同也?然其志則皆欲立身行道、輔世養民,此其所以和也。”

我光光是介甫你的“益”友呢,有些話我是要說的哦。

“曩者與介甫議論朝廷事,數相違戾,未知介甫之察不察,然於光向慕之心未始變移也。”

雖然我最近老在朝堂上和你吵架,但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是喜歡你的呢,我對你的心意從來沒有變過。

“竊見介甫獨負天下大名三十餘年,才高而學富,難進而易退,遠近之士,識與不識,鹹謂介甫不起則已,起則太平可立致,生民成被其澤矣。天子用此,起介甫於不可起之中,引參大政,豈非欲望眾人之所望於介甫邪。”

介甫你這麽有才,這三十多年來,從黎民到天子都對你有很高的期望呢。

“今介甫從政始期年,而士大夫在朝廷及自四方來者,莫不非議介甫,如出一口;下至閭閻細民、小吏走卒,亦竊竊怨嘆,人人歸咎於介甫,不知介甫亦嘗聞其言而知其故乎?”

可你如今執政才一年,從朝上都販夫走卒都在說你的不是,你知道這是為什麽麽?

“光竊意門下之士,方日譽盛德而讚功業,未始有一人敢以此聞達於左右者也。非門下之士則皆曰:“彼方得君而專政,無為觸之以取禍,不若坐而待之,不過二三年,彼將自敗。“若是者不唯不忠於介甫,亦不忠於朝廷。”

我認為你手底下的人都不敢跟你講真話,你這樣搞下去不出兩三年肯定就不成了。

“若介甫果信此志,推而行之,及二三年,則朝廷之患已深矣,安可救乎?如光則不然,忝備交游之末,不敢茍避譴怒、不為介甫一一陳之。”

光光我和他們不一樣,縱使你聽了會生氣該說的我也要說上一說。

“今天下之人惡介甫之甚者,其詆毀無所不至。光獨知其不然,介甫固大賢,其失在於用心太過,自信太厚而已。”

兄弟你才能過人,就是太太太自信了些。

“何以言之?自古聖賢所以治國者,不過使百官各稱其職、委任而責其成功也;其所以養民者,不過輕租稅、薄賦斂、已逋責也。”

“介甫以為此皆腐儒之常談,不足為,思得古人所未嘗為者而為之。於是財利不以委三司而自治之,更立制置三司條例司,聚文章之士及曉財利之人,使之講利。”

“孔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是知條例一司已不當置而置之,又於其中不次用人,往往暴得美官,於是言利之人皆攘臂圜視,炫鬻爭進,各鬥智巧,以變更祖宗舊法,大抵所利不能補其所傷,所得不能償其所亡,徒欲別出新意,以自為功名耳,此其為害已甚矣。”

天天講利的人都不是什麽好人,不是君子。

“介甫素剛直,每議事於人主前,如與朋友爭辯於私室,不少降辭氣,視斧鉞鼎鑊如無也。”

介甫你素來剛正耿直,在皇帝面前也跟和朋友在自己家一樣,也不稍稍收斂一下盛氣淩人的態度。

“及賓客僚屬謁見論事,則唯希意迎合,曲從如流者,親而禮之;或所見小異,微言新令之不便者,介甫輒艴然加怒,或詬罵以辱之,或言於上而逐之,不待其辭之畢也。”

現在好多人都順著你的意思,逢迎新法的你就笑臉相迎;說新法不好的,說不完你就發火不讓人家說了。

“明主寬容此,而介甫拒諫乃爾,無乃不足於恕乎?”

“此光所謂自信太厚者也。”

“光昔從介甫游,介甫於諸書無不觀,而特好孟子與老子之言,今得君得位而行其道,是宜先其所美,必不先其所不美也。”

“今介甫為政,首建制置條例司,大講財利之事,又命薛向行均輸法於江,淮,欲盡奪商賈之利,又分遣使者散青苗錢於天下而收其息,使人愁痛,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此豈孟子之志乎?”

“老子曰:‘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又說:‘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又說:‘治大國若烹小鮮。’”

“今介甫為政,盡變更祖宗舊法,先者後之,上者下之,右者左之,成者毀之,棄者取之,矻矻焉窮日力,繼之以夜而不得息,使上自朝廷,下及田野,內起京師,外周四海,士吏兵農、工商僧道,無一人得襲故而守常者,紛紛擾擾,莫安其居,此豈老氏之志乎!”

“何介甫總角讀書、白頭秉政,乃盡棄其所學而從今世淺丈夫之謀乎?”

“今介甫獨信數人之言,而棄先王之道,違天下人之心,將以致治,不亦難乎?”

“ 近者藩鎮大臣有言散青苗錢不便者,天子出其議,以示執政,而介甫遽悼悼然不樂,引疾臥家。”

之前有人說青苗錢不好,你竟然不高興直接稱病在家了。

“光被旨為批答,見士民方不安如此,而介甫乃欲辭位而去,殆非明主所以拔擢委任之意,故直敘其事,以義責介甫,意欲介甫早出視事,更新令之不便於民者,以福天下。”

你不來上班,皇帝就把活派給我了,你還是好好做事,造福天下吧。

“光近蒙聖恩過聽,欲使之副貳樞府。光竊惟居高位者,不可以無功,受大恩者,不可以不極,故輒敢申明去歲之論,進當今之急務,乞罷制置三司條例司,及追還諸路提舉常平、廣惠倉使者。主上以介甫為心,未肯俯從。”

我之前想讓皇帝把制置三司條例司撤了,皇帝還不願意,皇帝還是更向你你的。

“光竊念主上親重介甫,中外群臣無能及者,動靜取舍,唯介甫之為信,介甫曰可罷,則天下之人鹹被其澤;曰不可罷,則天下之人鹹被其害。”

“方今生民之憂樂、國家之安危,唯系介甫之一言,介甫何忍必遂已意而不恤乎?夫人誰無過,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何損於明?”

“介甫誠能進一言於主上,請罷條例司,追還常平使者,則國家太平之業皆覆其舊,而介甫改過從善之美愈光大於前日矣,於介甫何所虧喪而固不移哉!”

“光今所言,正逆介甫之意,明知其不合也,然光與介甫趣向雖殊,大歸則同,介甫方欲得位,以行其道,澤天下之民;光方欲辭位,以行其志,救天下之民,此所謂和而不同者也。”

“故敢一陳其志,以自達於介甫,以終益友之義,其舍之取之,則在介甫矣。”

司馬十二把寫好的信交給妻子,白天再由妻子交由來家裏玩的臱兒帶回去。

臱兒帶回去給父親,父親看了當晚就又回了封信讓臱兒第二天去玩的時候帶過去。

王安石在回信中寫到,

“某啟:昨日蒙教,竊以為與君實游處相好之日久,而議事每不合,所操之術多異故也。雖欲強聒,終必不蒙見察,故略上報,不覆一一自辨。重念蒙君實視遇厚,於反覆不宜鹵莽,故今具道所以,冀君實或見恕也。”

雖然想要勉強勸說幾句,但估計也必定也不被你所諒解,所以只簡單地給你回信,不再逐一替自己辯護。

“蓋儒者所爭,尤在於名實,名實已明,而天下之理得矣。今君實所以見教者,以為侵官、生事、征利、拒諫,以致天下怨謗也。某則以謂受命於人主,議法度而修之於朝廷,以授之於有司,不為侵官;舉先王之政,以興利除弊,不為生事;為天下理財,不為征利;辟邪說,難壬人,不為拒諫。”

如今你說我的不是,是因為新法侵犯了官吏們的職權,因此招致天下人的怨恨和指責。

效法先皇的賢明政治,用來興辦好事,革除弊端,這不是惹是生非;替國家理財政,這不是搜刮錢財;駁斥錯誤言論,責難奸佞小人,這不是拒聽意見。

“至於怨誹之多,則固前知其如此也。”

至於那麽多的怨恨和誹謗,我本來也預料到會是這樣的。

“人習於茍且非一日。”

人們習慣於茍且偷安、得過且過早已不是一天的事了。

“士大夫多以不恤國事、同俗自媚於眾為善,上乃欲變此,而某不量敵之眾寡,欲出力助上以抗之,則眾何為而不洶洶然?”

士大夫們多數把不顧國家大事、附和世俗的見解,向眾人獻媚討好當做好事,(因而)陛下才要改變這種不良風氣,那麽我不在乎會有多少人反對,想用自己的力量幫助,(這樣一來)那麽那些人反對的人怎麽會不對我大吵大鬧呢?

“如君實責我以在位久,未能助上大有為,以膏澤斯民,則某知罪矣;如曰今日當一切不事事,守前所為而已,則非某之所敢知。”

如果君實責備我是因為我身居高位,而沒能幫助陛下幹一番大事業,使老百姓得到好處,那麽我是有罪的;如果你說現在應該什麽事都不去做,墨守前人的陳規舊法,那我可不敢領教了。

“無由會晤,不任區區向往之至!”

臱兒覺得自己夾在這兩個老頭子之間送信真是莫名其妙。

司馬光認為,

“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則在官!”

財物的總量是一定的,國家有錢了,自然就是剝削了民眾,只不過這裏的民眾是封建地主和富農而已。

司馬光看來,財富是一場零和博弈,國家與百姓是對立關系,因此主張節用。註3.

王安石則認為財富並不是一場零和博弈,關鍵在於理財是否妥當,國家和百姓也並非全然對立,而是互利共生,因此提倡開源。

王安石所做的就是一種雛形般的宏觀調控,多征收富人的錢財來補充政府財政支出,進行公共基礎設施建設,以工代賑的方式救濟災民。

但難就難在司馬光代表的正是士大夫階級和封建地主的利益,不只是司馬光,大多數朝臣也都是如此。

所以王安石也清楚,呈口舌之辯怕是也辯不明白的,人家損失的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啊,新法一出王安石便與自己的親眷好友都不再是同路之人。

王安石十幾年前在舒州任通判時就曾做過一篇《游褒禪山記》。

“餘與四人擁火以入,入之愈深,其進愈難,而其見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盡。'遂與之俱出。蓋餘所至,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然視其左右,來而記之者已少。蓋其又深,則其至又加少矣。”

變法之事,如同“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至常人不敢至之處,都是行常人不敢行之事,因其“險遠”,同路之人自然是越來越少。

“而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隨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與力,而又不隨以怠,至於幽暗昏惑而無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

“然力足以至焉,於人為可譏,而在己為有悔;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其孰能譏之乎?此餘之所得也!”

所行之事,既是無悔,其孰能譏之乎?

只是當時同游之人,與自己共探秘境的好友弟弟,如今也是“譏”諷自己之人。

自古變法者,都是損害現下得利者的利益的,而當下的得利者大多都圍繞在統治者的周圍,正是社會上有地位有發言權的那類人。

這道理王安石清楚的很,但他仍願意在這獨木橋上義無反顧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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