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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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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置

流言傳播迅猛,也許是曾經不公的冤假錯案為此次民憤做了鋪墊和加持,白紙黑字的句句控訴使得全皇城義憤填膺的學子們宛如被潑入了一盆熱油的清水,不約而同地在巡檢司門口炸了個劈啪作響。

“譚旭所犯,實乃通敵叛國之罪,當今聖上真是越發昏聵,竟為了結案,允許巡檢司做出此等行徑!”

“還未查清就逼迫這青年人頂下所有罪責,此乃不忠不義……”

“說得是啊!雖說為了私仇殺人實為過失,但若不是有了天大的冤屈,誰能輕易就舉刀相向,再者,以譚旭的為人,其間恩怨紛擾幾何,猶未可知……”

“與失手殺一人相比,通敵叛國實為視千萬人性命於不顧,如何能同等處置?縱有千萬緣由,也不該讓人直接頂了所有責罰……”

“巡檢司身為國之監察,卻屢次罔顧王法,今日能同罪論處,明日便能視我們百姓性命為草芥,屆時人人自危,我們又該如何自處啊……”

……

李符樂遠遠坐在一個不起眼的墻頭上觀望了會兒,這才幾個縱身躍入巡檢司院內,見韓旬還在檔案室裏處理卷宗,便大剌剌地走了進去。

“頭兒,外面現在完全亂成一鍋粥了。”

“嗯,我聽到了。”韓旬不緊不慢地將手中的卷宗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對方挑起這些爭端,明顯是有備而來,眼下不宜輕舉妄動。”

“可我們分明就沒對溫言用過刑罰,外面那些人不過是因為那薄薄的一張紙就對此全然相信,完全就是在……”李符樂雙手抱胸,有些氣鼓鼓地搜腸刮肚著,好不容易找出了個合適的,脫口而出道,“在信口雌黃!”

韓旬有些好笑地揉了把李符樂的腦袋,示意對方不必動怒,慢悠悠地開口解釋道:“民眾百姓的信任,是一種看不見摸不著、同時還特別容易倒塌的東西。這種東西一旦倒了一次,再想堆出曾經的高塔可就難了……”

“唔,我沒記錯的話,最早跟著你的那撥人,其中背著你對犯人使用過嚴刑逼供手段的不在少數吧……這種事情一旦流傳出去,哪怕只有一例,也會是百姓眼中的‘屈打成招’。”

“可我事後發現後,也及時處理過他們那幫狗仗人勢的東西了啊,”李符樂依舊憤憤,掰著手指數道,“當時為了小懲大戒,我們巡檢司甚至一口氣除名了……四個人,這難道還不能證明我們清正廉明嗎?”

“只要是‘事後發現’,就沒有‘及時處理’的說法,”韓旬搖了搖頭,“的確,我們當時的小懲大戒算是挽回了一些口碑,可對方犯事時頂著的是巡檢司的頭銜,百姓也難保不會認為這種事情有一就有二,我們只不過是處理了明面上探出了頭、不得不拔除的害蟲,而其深處的盤根錯節,足以在人們腦中形成一幅充滿想象力的、‘細思極恐’的畫卷。”

李符樂:“……”

這不就是典型的一桿子打死一船人嗎!

其實早在當初那些事發生的時候,韓旬就有預料到,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這些事會被拿出來翻舊賬……只是他千算萬算也料不到,這回的幕後主使竟然在這個時候直接將其利用起來,狠狠打了他們一招反噬,讓他們現在哪怕是被唾沫星子噴死,也只能忍著,站在原地挨打。

“頭兒,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麽做?”

李符樂向來不擅長處理這種事,有些頭疼地問道。

“這時候跳出去給任何說法,都只會成為百姓的靶子,先按兵不動吧,”韓旬低頭沈思了片刻,心中百轉千回,到底還是沒敢輕舉妄動,“讓門口守門的人再忍忍,我們倆去地牢看看,等會兒朝廷那邊應該就要下令了。”

李符樂有些疑惑地問道:“現在去地牢幹嘛?”

“外面動靜這麽大,其中必然有人指使,況且對方的意圖很明顯,就是想要將我們架在高臺上,讓我們無法隨意定罪,以此竭力保住溫言的命,”韓旬思忖著,被這麽擺了一道,他心下難免有些火大,“不過既然他們已經架好了高臺,我們不做點什麽也不太合適……”

“什麽意思?”李符樂歪了歪頭。

韓旬沖對方笑了一下,輕聲道:“意思是,我們現在該帶上工具……去刑訊逼供了。”

確如韓旬所料,如此轟動的消息自然是逃不過宮裏的耳目。

“他們這是要幹什麽!啊?!”老皇帝坐在宮中,剛聽完老太監傳來的消息,簡直要氣得吹胡子瞪眼,拍著桌子叫道,“這是要翻了天了!”

“哎喲,皇上您龍體要緊,可千萬別氣著自己,”老太監將拂塵挽在臂彎,連忙上前給老皇帝倒了杯潤喉的茶水,雙手端到對方面前,避重就輕地說道,“左不過是些愚昧的販夫走卒,成不了什麽氣候……”

“販夫走卒?”老皇帝揚手掀翻了茶水,恨聲道,“朕可是聽說,民間有不少學堂的學子們都在自發為此事奔走,就連翰林院那些老東西們新收的幾個得意門生,也幾乎都參與其中了啊?”

老太監額上瞬間劃過了一抹冷汗,忙著便要跪下。

老皇帝一掌拍在龍椅扶手上,胸口劇烈起伏著:“真是……朕老了,都開始不把朕放在眼裏了啊……”

“皇上,皇上這是什麽話,”老太監跪在地上,不住地磕著頭,“您可是萬人之上的天子,這世間的萬事萬物都應當依照您的意志而前行,誰敢忤逆,都是重罪!”

“皇上,皇上啊……您身上承載的可是國之大運,千萬要保重好龍體,動氣傷身吶……”

老太監每說一句都要磕好幾個響頭,額頭早已通紅一片。

他將這股戰戰兢兢的諂媚樣做到了極致,極大地取悅了老皇帝那岌岌可危卻又自視甚高的自尊心。

“好……說得好啊,朕可是天子!誰不知道巡檢司是朕一手設立起來的,這群混賬東西,到底是誰給他們的膽子,竟敢如此與朕公然叫板!”老皇帝氣極反笑,松開了緊握的龍椅扶手,衣袍一擺,下了令,“給我抓!不是膽子大嗎,不是一個個說得振振有詞嗎,好,那我就幹脆抓幾個‘不怕死的’押入地牢,殺雞儆猴!我看到時候誰還敢!”

“皇上英明!”

老太監如今是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了,領了命才敢弓著身子從地上爬起來,頭也沒擡就匆匆往殿外走去。

“公公,這……真得抓嗎?”

殿外,一個低眉順眼的小太監邁著小碎步走到了老太監近前,恭敬地問道。

“皇上此刻氣上心頭,得順著他的意來……抓肯定是得抓,但也不是什麽人都能抓的,”老太監眼珠一轉,頓時來了主意,“吩咐下去,讓錦衣衛派幾個人,帶上巡捕一起,去抓幾個面生的來……”

“最好就抓些面生的老人,一般那種年紀還沒混出頭的絕對是普通百姓,死了就死了,可千萬別失手抓了那些個非富即貴的公子哥或者湊熱鬧的學士們,到時候萬一真出了什麽事兒,問題還得我們這些下面人背著……”

“是,公公。”

小太監心裏還沒存那麽多彎彎繞繞,被這麽一點撥,才露出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忙不疊地應了。

“巡檢司切莫本末倒置,應當先將譚旭通敵叛國一案調查清楚啊……”

“此案疑點重重,我看這巡檢司也不過就是當今聖上的走狗,譚旭其人生前便品行不端,此事也難保不是畏罪自殺,巡檢司為何卻如此執著於要給剩下的活人安上個‘殺人兇手’的罪名,還這麽急於論處,莫不是為了能夠交差,胡編亂造的吧……”

“噓!快別說了小夥子,你沒看著嗎?巡捕來了!”

“那又如何,我乃翰林院庶吉士,所謂學士,就是要敢於直面塵世不公之事,敢於為生靈鳴不平之事,敢於評判世間不義之事,我行得端坐得正,無愧於心,縱是面對刀山火海,也要直抒胸臆!怎麽,他巡檢司做錯了事,難道還要來堵天下的悠悠眾口嗎?”

大部分聚集在巡檢司門口堵門的,除了這些守正不撓、眼底容不下一粒沙子的學士們,也不過就是些憤憤不平的販夫走卒,這些人平日裏開個鋪子都得小心翼翼地看巡捕的臉色,長此以往養出的“奴性”並不是這麽寥寥幾句振奮人心的熱雞湯就能給灌走的,錦衣衛腰側的刀還未出鞘,就已經將這些沒骨氣的嚇跑了一半。

人群推搡之際,一位逆流而上的老先生不出意外地被數次絆了個踉蹌,還是那名一開始喊得最大聲的學士正好擡手扶了他一把,才沒讓人狼狽地撲倒在地。

“老先生你……”

那位翰林院庶吉士正想開口說些什麽,卻見那老先生很堅定地沖他搖了搖頭。

“多一個人就多一分被聽到聲音的可能,我不能走,”老先生用力攀附住對方的衣袖,口中喃喃道,“我不能走啊……”

“那邊那個老不死的,嘀嘀咕咕說什麽呢?”

人群四下潰逃,這些個巡捕眼尖,本就只是想隨手抓幾個老東西回去交差,這下正好,給他們見著了個往槍口上撞的,其中一人頓時來了精神,一把拽過老先生的發髻,不顧對方的掙紮,像拎小雞似的將人拎到了身前。

“你幹什麽?!”

旁邊的學士們瞬間驚呼起來。

“別叫,吵死了。”巡捕們瞬間刀鋒出鞘,用刀背淩空點了點這群學子們的胸膛,“不想死的就滾遠點。”

其中一些膽子小的學士們瞬間噤了聲。

“這才像話。”

巡捕們望著這群學生,頓時輕蔑地笑了起來。

他們有錦衣衛在身後撐腰,氣焰囂張得不行,以扯著老先生發髻的人為首,就這麽拽著幾個隨手抓來的老東西們,一把推開了巡檢司的大門,走了進去。

任由僅剩的幾個義憤填膺的學士們在門外徒勞地捶胸頓足。

……卻始終不敢踏入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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