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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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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底

“我之前就想問你了,”錦楨叼著煙槍靠在窗臺邊,望向板正地坐在屋內的錦哲,“你這兩天很忙,還躲著我,應該是有事在瞞著我吧。”

錦哲面色不變,手下緩慢卻細致地折好了一個信封,這才說道:“果然什麽都瞞不過你。”

“朝夕相處了二十年,你不會還真覺得有什麽行為能逃得過我的法眼吧?”錦楨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一甩手中的煙槍,將其收回囊中,同時從袖袋中變戲法似的拿出了那張如今被大街小巷傳閱過無數回的紙張,“你做的?”

“閣主的吩咐。”錦哲掃了一眼,如實答了。

“閣主讓你這樣做,目的之一,大概就是為了不讓溫言好過吧……”錦楨說著,沒像往常那般直接湊到桌前,難得動手拉開了書桌對面的椅子坐下,“這下好了,但凡願意稍微多想一下的人都會以為溫言手中真的拿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這才導致有人不惜花費這種代價都要在背後保下他,不讓他死。”

若真是按照這番推論,溫言此刻一定正在地牢裏面受盡折磨——因為他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對方如此嚴刑逼供他,想要知道的真正的秘密到底是什麽。

他只不過是一枚被推出去的棋子。

……多麽的深仇大恨,才會想出這種招數。

平心而論,錦楨其實並不覺得閣主是個有著如此變態癖好的人。

他們平日裏擺出來的恭敬,也不過是因為自己的命正被對方捏在手中,為了活下去,得好好低頭、按照吩咐辦事罷了——這已經算得上是當今世道下非常“正常”的主仆關系了。

至少在這十年間,錦楨本人無論是多麽的不著四六、放浪形骸,只要他按照對方的要求辦好了事兒,不出差池,閣主就從來沒有為難過他。

溫言自不必說,作為一個常伴閣主左右的、沈默寡言的利刃,更是靠譜到從未出過任何差池……對此,閣主自然從來都只有好言相對的份兒,甚至,無論組織裏碰著什麽好事,哪怕是拐著彎兒,都向來落不下溫言的那份。

這番做派一度讓錦楨懷疑,閣主是不是連這“閣主”的位置都隨時做好了準備要分給溫言半個,再不濟,溫言的地位也一定比他們都要高個半截兒。

而被如此“如膠似漆”的關系捆綁在一起的兩個人,錦楨實在是有些難以想象,他們到底是如何……仿佛只是在一夜之間,就恩斷義絕到這般地步的。

除非是踏破了底線……

閣主的底線……

錦楨放在桌面上的手瞬間緊握成拳。

錦哲在這種時候倒是敏銳了幾分,輕輕拍了拍錦楨的手:“錦楨,無論你想問些什麽,都先冷靜一下……”

“閣主知道你和溫言關系甚篤,這件事本該由你負責,他卻沒讓你去做,已經表明是對你有所懷疑了。你向來聰明,不應該在這種情況下還闖入我的房間來問這些事情。”

錦哲嘴上說著,手指同時飛快地在對方掌心劃拉了幾下,眨了眨眼睛。

隔墻有耳。

錦楨一甩衣袖,掀起了幾張白紙,正好遮擋住了錦哲手上的動作,嘴上緊跟著不依不饒道:“你什麽意思,那難道是要我眼睜睜地看著溫言去死嗎?”

“沒辦法,人各有命。”

錦哲眼角餘光瞄向窗外,話音剛落,一道黑影飛快地閃了過去。

“……少放屁。”

錦楨翻了個白眼,反駁得倒是擲地有聲。

隨後他眼珠一轉,又重新撈出了煙槍,身體前傾,趴伏在桌上狠狠抽了一口,這才好像卸下了股勁兒,調笑著問道:“怎麽樣,我演得好不好?”

“好,不過怎麽不提前跟我說,”錦哲有些哭笑不得,若不是他倆太過熟悉對方,他差點都要被騙過去了,“而且你本就受到了懷疑,現在這麽做,就不怕閣主之後……”

“提前跟你說了也沒用,你演戲太爛了,”錦楨軟若無骨般賴在位置上,伸手牽住錦哲的手指晃了晃,“就是因為受到懷疑,我才得這麽做……倘若我現在不是這個立場,閣主才會真的心生疑慮。”

“只是這次過後,我們也許就真的得站隊了……”

“什麽意思?”錦哲有些不解地問道,“你若是真的擔心溫言,倒是可以放寬心,閣主肯定是不會讓他死的。”

錦楨卻沒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自顧自地說道:“溫言選擇效忠的是恩,我可不是……”

“我選擇投誠的是義,選擇相幫的是友,從一開始便截然不同。”

-

滴答——滴答——

鮮血從被吊起的雙臂上蜿蜒而下,逐漸匯聚成一股股連續的線,隨著溫言的顫抖,血滴一下又一下地砸落在了地面。

“我說了……我不知道。”

溫言有氣無力地低垂著腦袋,眼皮聳拉,冷汗沖淡了面上的血色,顯得他像個一碰就碎的白瓷娃娃。

“不好意思,上次我確實被你成功哄騙了一道,輕易放過了你,但這次不會了。”韓旬面沈似水,似乎直到這時才顯現出了他作為巡檢使的真正面目,“溫言,我很少有跟囚犯講道理的耐心,是你自己浪費掉了。”

“巡檢使大人……明鑒,”溫言努力半睜著雙眼,他鼻腔充血,只能小口小口地喘著氣,“說實話,這世上還真是沒什麽秘密值得我如此拼著半條命去守……”

“是麽?”韓旬冷聲道,手中帶血的刑具被他隨手丟在了地上,發出當啷一響,“那你不如解釋一下,你背後的人究竟是誰?又為什麽要如此大費周章地保你的命?”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溫言說著,像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低低地笑出了聲,“保我的命……你真的覺得他這樣做是為了保我的命嗎?”

“他應該算到了你們現在會嚴刑逼供我吧……”

“頭兒,”李符樂始終雙臂抱胸,一聲不吭地靠在墻角,直到這時才出言打斷,“他情況有些不對。”

韓旬卻仿佛沒有聽到他說的話,仍舊死死盯著面前這位被貼墻半吊在空中的囚犯。

“好痛啊……”

血滴滑落過眼瞼,溫言瞥了不遠處的李符樂一眼,對方卻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和他的對視。

好痛……要是能直接死了就好了……

溫言生平頭一回冒出了這種想法,若不是時機不對,他自己估計都只會認為這是在胡言亂語。

……死了就不會再痛了。

-

“從今天開始?”

“對,從今天開始,往後你便不用再去巡檢司了。”

柏平昀坐在院內,邊說著話,邊給自己倒了一個杯底的茶水,一飲而盡……隨後有些喝不慣似的背過身去吐了下舌頭。

柏清河大剌剌地落座在了對面,揚聲問道:“為什麽?”

“臭小子,先前讓你去跟著韓旬學點東西的時候,你不是挺不情不願的麽,現在不要你起早貪黑地去陪著趕工了,怎麽還在這給我甩臉子看?”

柏平昀覺得有些好笑,同時又不免腹誹,怎麽原來沒發現自己這二兒子的情緒這麽難以捉摸……

“如今這巡檢司不太平,正處於風口浪尖上,之前讓你參與其中也不過是想讓你在韓旬那兒博個好感,”柏平昀將茶杯往桌上一擱,好脾氣地解釋道,“眼下目的已經達到,你就應該暫避鋒芒,不需要再繼續跟著韓旬他們趟渾水了——有什麽問題嗎?”

“那譚旭的事就不查了?”柏清河皺著眉問道,“我這幾日跟著韓旬也算是翻了不少卷宗,其中確有疑點,如今譚旭雖已身死,卻仍舊人人喊打,倘若他並沒有通敵……”

“譚旭到底有沒有通敵叛國,已經沒那麽重要了。”柏平昀一擡手,打斷了柏清河的追問,“地牢裏的事我也算是聽說了些,關於那個名叫溫言的人,我不好妄下定論,但事實證明,活人永遠能比死人翻出更大的浪。”

“如今聖上式微,而我作為大帥,位高權重,被無數雙眼睛盯著,最應該做的就是自保,並且在此基礎上最大限度的保證府裏所有人的安全。”

“柏清河,眼下多事之秋,你該做的事也一樣。”

……是這個道理。

柏清河明白這老頭說的是對的,無可辯駁,只能沈默了下來。

“老柏,說什麽呢?”柏夫人遠遠走來,手上端著盤水果,落座前就被柏平昀給接了過去,“你啊,孩子們都大了,你又是難得回家一趟……不是跟你說過了嘛,要多談談心,少說教點。”

柏平昀本想賣個好,結果又被說了一通,只能小聲反駁道:“哪有說教……我這是在教他道理。”

“沒事啊,兒子,別聽你爹嚇唬你的,”柏夫人充耳不聞,沖著柏清河擠眉弄眼道,“放心,你爹兜不了的底,你娘也能給你兜著,不就是個巡檢司麽,你要是真想去,咱們就去。”

柏清河摸了摸鼻子,偷偷瞥了眼他爹的神情。

柏平昀此刻也不吭聲了,像個沒事人似的從桌上撈了把葡萄,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柏清河看得嘴角不由得抽了抽,扶額道:“娘,你就別開玩笑了……”

“誰說我在開玩笑,你娘早年間名震四方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現在不過是從良了好不好,”柏夫人挑了挑眉,對於自己被兒子小看了這件事略有些不滿,“放心吧,大不了白道不行走黑/道嘛,去個巡檢司而已,很容易就能擺平的。”

柏清河:“……”

“不過你得如實告訴我,你想去巡檢司到底是想幹什麽,”柏夫人雙手撐在桌面上,笑瞇瞇地說道,“我可不信你只是去翻卷宗的,你要真有這毅力,小時候早就讓你棄武從文了。”

柏清河被這麽盯著,難得生出股被洞察的不適感,立馬搖頭拒絕道:“……不必了,暫時還費不著您二位大駕。”

……說真的,與此刻如實相告會換來的一頓毒打相比,他果然還是選擇繼續趁夜摸黑溜進巡檢司比較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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