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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金和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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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金和真心

“鶴鳴於九臯,聲聞於野。魚潛在淵,或在於渚......”

男人聲音清朗,一平一仄,不疾不徐,陸珘托腮靠在軟榻上,一副如癡如醉聽他念書的模樣。

崔敘心知她這是被外頭日光曬得魂思神蕩,不禁將書闔上莞爾一笑:“郎中說你傷養得差不多了,我們是時候啟程回京了。”

事實上東宮幕僚催促太子回京的書信已經快塞滿書房的暗格,父親對他秘密改道豫州之事頗有微詞,他不在朝的兩月,已數次大肆封賞他其餘兒子,大有一副對他不滿欲行廢立之勢。

夏日暑熱,正是吃瓜果消暑的最好時節,紅艷艷切成塊的西瓜配上清甜可口的荔枝都是用井水浸涼過的,崔敘凈手挽袖,坐在一旁慢條斯理給她剝荔枝。

兩人閑話家常,陸珘說這次回京院子裏哪些東西該舍該留,還說要順道去金陵祭拜父母,崔敘說要另請名醫替她好好瞧瞧,以及路上車馬安排沿途景致。

夜裏睡得晚午後一曬,陸珘便懶洋洋恨不能像顆麥芽糖化在榻上,瞥見紅袖新端來的果盤,這才略起了精神,舍得從榻上拱起身子,先挑起塊清甜果肉解饞。

剝好的荔枝凝如白玉,爽脆清甜,崔敘怕她上火並未剝多,如此兩人分食便不夠了,陸珘意猶未盡想自己伸手去取,他卻不肯攔住她的手,氣得她咬唇怨他摳搜。

崔敘也懶洋洋倚在椅上,仰頭露出衣內男人一截清瘦的頸,含笑解釋:“淺嘗即止,過猶不及。”

陸珘才不管這些,榻上伸懶腰的功夫起了壞心,朝他勾了勾手,崔敘順勢俯過去,笑盈盈端詳她的面容,惹得她情不自禁在心底感慨夫君氣質溫潤,生了一副頂好皮囊,實在很難不讓人心生親近,於是難得主動,奈何崔敘全然不動,任由她像一只雛鳥般小心翼翼試探,舌尖一點點描摹。

他半瞇著眼微微張唇,她也從善如流順著他,手搭在頸上指尖摩挲,意味十足,方欲再進一步,就被猝不及防推開,滿室旖旎蕩然無存。

陸珘慢條斯理撐起身子,打量著椅上一臉怔楞欲色未退的他,嘴角是狡黠得意的笑,不慌不忙揶揄:“縱欲傷身,夫君還是修身養性些好。”

“阿珘便這般記仇。”狼狽收起,崔敘不慌不忙安坐,笑中幾許無奈幾許寵溺。

陸珘半偏著臉,面上緋紅如霞,自剝一枚清甜荔枝,嘴上不饒人:“我這人生性小氣,夫君又不是第一日曉得。”

何止小氣,簡直睚眥必報。

正式動身回京那日,剛好關外起了大風,黃沙漫漫越過高闊城墻,眾人心知此一去便大概率再不會回來了。

侍從婢女進進出出收拾物件裝點行囊,陸珘踩在梅花凳上,回首眺望古城樓:“那是玉門關嗎?”

崔敘攙著她柔聲催促,笑意清淺:“夫人風太大了,我們先上車罷。”

“當初我竟千裏迢迢從上京跑到這處來,真不知是為了什麽?”車廂內煮起了老君眉,茶香清淡,陸珘放下簾子興致勃勃瞧著他嫻熟調盞。

崔敘微笑:“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阿珘自幼長在金陵水鄉,許對這塞外風光格外情有獨鐘。”

“說來在這待了這麽些天,我還從未去關外......”

“夫人,如今我假已用的差不多了,再不動身,便真要賦閑了。”崔敘送上一盞清茶,無奈扶額。

“那還是盡快動身,夫君若丟了官,便是我的罪過了。”陸珘自覺賢惠懶懶倚在他身上,嗯了一聲,“還未問過夫君官位大小。”

崔敘挑眉,面不改色道:“中散大夫。”

“那是幾品啊?”她滿眼亮晶晶望著他,像只滿懷期待的小狗。

這話問的倒讓謝徽止一怔,想不到失憶後的沈覃舟竟還是個官迷,於是煞有其事想了想:“......應該是五品。”

“夫君切莫灰心,這般年紀便是五品,依著你的才幹學識,未來仕途前程定然宏達不可估量。”陸珘微微蹙起的眉心,片刻舒展開來,鄭重其事點頭。

這是嫌他官位小了,崔敘聞言似笑非笑端上盤點心瓜果:“謝夫人不棄之恩。”

輕蹄快馬,出了豫州便是官洲,在永城地界入運河走水路,逆水不過五日便可至金陵,然後轉陸路沿官道直達上京。

連夜趕路的結果便是陸珘在車裏不可控制的恍惚走神,崔敘微笑支開窗,側過臉示意她往外看,陸珘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微微一怔,這才打起精神,新奇望著街邊風土人情:“終於到了,這一路可把我折騰慘了。”

“我給你揉揉。”崔敘見她揉腰捶腿,立即將人抱到自己腿上,掌心有力貼在她酸痛不堪的腰上輕柔慢旋力道得宜。

“不用啦,等到家了再揉。”陸珘輕笑將他摁住,示意停手。

“無妨。”無人的角落他就愛抱著她,黏著她,和她親近。

正是夫妻恩愛,馬車卻驟然停住了,若不是崔敘反應快,她險些便震下去:“怎麽啦?”

紅袖在車外揚聲回話:“夫人,說是有貴人在前面歌舞坊,因此封了整條街。”

陸珘不由心生好奇:“天子腳下誰人如此霸道?”

“前魏長公主。”

恰好外頭響起一陣叫賣與紅袖清脆的嗓音重疊,陸珘蹙眉又問一遍:“你說什麽?”

紅袖只好拔高聲量:“回夫人是前朝的昭榮公主。”

“......”

見人久久沒有反應,崔敘偏首瞥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問道:“阿珘有什麽不對嗎?”

陸珘眉眼平靜,疑惑開口:“只是覺得好奇,這前朝的劍斬不了本朝的官,難得這亡了國的公主在新朝架勢還能這般大。”

“聽說這魏長公主也曾流落民間,還是太子殿下親自從金陵接回的。”這時車外恰好響起粗獷男聲,料來是湊熱鬧來親睹公主風采的。

崔敘揉捏把玩著陸珘柔軟的手,不動聲色吩咐王玨:“既然前路不通那便另行改道罷。”

“等一下!”見崔敘目不轉睛盯著自己,陸珘緩緩吐了口氣,輕笑道,“夫君,我還從未見過公主,今日趕巧不如留下看看再走。”

“阿珘忘了,咱們身後還領著這麽一大隊人馬,若長久在此地耽擱,你夫君我可沒公主那麽大的排面。”他輕輕替她揉腰。

“......倒是我疏忽了。”她默然點頭,難掩失望。

陸珘雙手冰涼被崔敘帶著下了馬車,旋即呼啦啦一堆人朝她下跪問好,自墜崖後她氣血虧空的毛病便愈發重了,即使炎炎夏日四肢冰冷已是常事。

為首的蘇嬤嬤老遠見車隊上前相迎,喜不自勝:“見過郎君、夫人。”

陸珘被攙扶著慢慢下了馬車,見一瘦削婆子衣著甚是體面口口聲聲喚她‘夫人’並朝她恭敬行禮。

崔敘適時解釋道:“這位蘇嬤嬤是你從前用慣的老人。”

根莖虬結的合歡樹上點綴著如夢似影的粉白花瓣,宅子氣派闊大異常,道一聲瓊樓玉宇也不為過。

崔敘領著陸珘穿過重重圭門,她分明記憶全無,前塵往事盡皆雲散,可臉色卻越來越難看,心頭更是被這沈甸甸的似曾相識之感壓得喘不過氣,一直走到最中央的主屋,那是主人住的地方,也是女子一生的終點。

屋外幾個面生婢女在檐下灑雄黃驅長蟲,聽見腳步擡頭見一張陌生的女子面孔,楞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紛紛屈膝斂衽:“夫人安好。”

“怎麽晃神了,從你進府臉色便不好。”他攬住她的身體和她十指相扣,體貼的話語隨著呵氣一道灌入。

陸珘卻面色緊繃拉著他進了內室小間,目不轉睛盯著他,聲線壓得極低:“夫君同我說一句實話,你一個五品官怎住得起如此豪宅?”

崔敘被她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逗得忍俊不禁:“夫人以為我是贓賄狼藉的貪官汙吏?”

“不是麽?你我夫妻一體,若真有事你切不可瞞我。”

他又逗她,半真半假試探:“若我說是,夫人該當如何?”

奈何她明知他想要患難真情,卻偏要同他對著幹:“自當和離,本朝律例禍不及前人。”見他面露不愉,陸珘幹笑幾聲圓場,“如此他日夫君落魄尚可有個容身之所,不至於落魄街頭風餐露宿,我也是為替你著想,為你留後路。”

崔敘咬牙苦笑,只覺自家夫人腦回路清奇:“阿珘可真是打著一手好算盤,只是夫人忘了在豫州時我給過你機會的,你那時未握住,如今便也不用生這種念頭了。”

“那你倒是說呀,以你年俸不過八十石,如何能在這寸土寸金的上京城買下如此闊宅,貪汙受賄可是砍頭大罪,我可不想年紀輕輕就做寡婦。”她掰著手指不依不饒追問,“你實話和我講,你子嗣緣淺是不是誆騙我的,這才是我當初執意與你合離的真實原因。”

“夫人今日真是讓我好生見識了一回,何為大難臨頭各自飛。”崔敘磨牙霍霍,只覺自家夫人皮緊,心心念念擺脫自己過逍遙日子,“阿珘放心罷,憑你方才的話,我這輩子都是倒不了的。”

“這宅子我自是買不起,對夫人而言卻是九牛一毛,夫人忘了你三船五車的嫁妝,便也忘了這宅子還是當年岳父給你的陪嫁。”

陸珘瞪圓了雙眼,她從不知她家還有如此雄厚財力:“我只知父親在金陵行商,卻不知竟有如此大的手筆,夫君為何不早早告知我。”

崔敘意有所指睇她:“自是擔心夫人喜新厭舊,又要鬧著和離休夫招人入贅。”

“夫君又拿我取笑了,我與夫君可是情比金堅,豈能輕易離棄。”陸珘無不情真意切與他兩手相執,情意綿綿。

“真的?”他聽著她一字一句的鄭重話語,笑意玩味。

陸珘笑意盈盈:“比真金都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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