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一二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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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第一二六章
飲月的視線轉移到先前那個卑躬屈膝的人身上, 那人眼裏只顧著自己主子，忽視箱中這麽個大活人，默默把主子架離。
飲月：“……”
小半刻後, 那個人去而覆返，身後還跟著兩名像是護衛的人。
他嘰嘰咕咕講了幾句話，就見那兩個護衛極其不憐香惜玉地把飲月從木箱裏拽出來, 接著重新蒙上她的眼, 將她帶離。
新房間略微好聞點，空氣中帶著淡淡香氣, 似乎也是西域那兒的香料。飲月就這樣被他們丟到地上, 好在地上鋪著一層厚毯, 不致摔得太狠。
那個人又西裏古裏地吩咐, 沒多久, 房門關上。
飲月手腳仍被束縛著，摸索半天, 勉強找到個地方倚靠, 靠上沒一會兒，她嗅到木頭上散發出來的氣味。
這種木頭她在突勒的商隊裏聞過, 說是只生長在西域和北疆邊界，因身攜異香, 頗受王室和貴族喜歡。
因著這種木頭每年生長數量稀少，價格往往昂貴，目前只有像突勒這樣的王商才有資格售賣。而買家，自然非富即貴。
會是她在那幾個馬賊談話時偷聽到的北疆王嗎？
北疆形勢與西域相似, 抑或者說跟西域就是照鏡子。
如西域一般, 北疆一開始也是大國小國並立，但不同於西域的是, 北疆各個國家之間沒那麽分散，地形也相對平緩。
於是三百年前，北疆某個大國君主揮戈而出，一舉攻破周邊數個小國，有些國家不戰而降，並入其國土版圖，那大國君主最後自稱北疆王。
北疆與西域偶有貿易往來，但照樣對西域土地虎視眈眈，於是突勒跟北疆王之間的關系極其微妙。
尤其是這任北疆王上位之後，常在貿易的事上挑刺，還提過以西域美女換北疆糧食的事，提出的價格異常離譜，一個人的價格甚至還不如一頭羊。
若不是突勒據理力爭，加之以武力反抗，只怕這種不平等的契約就要被強行摁下。
想到這裏，飲月忍不住嘆出一口氣。
不愧是蠻夷，只會野獸行徑。
這種香木上的香氣嗅之有安神鎮靜的效果，飲月不知不覺間歪頭睡了過去。直至暮色將沈，緊閉的房門才又被開啟，一連串匆匆忙忙的腳步入內。
木香饒是再怎麽靜心，在這種隨時爆發危險的地方，飲月也不可能做到安然熟睡。腳步聲出現不久，她便幽幽轉醒，但沒立刻活動，只是就這麽靜靜躺在原處。
她感覺有什麽人將她扶起來，從身上氣味和力道判斷，是兩個女子。再之後，眼上和嘴裏的布都被除下，溫暖柔軟的手在她臉上輕輕拍了幾下，似是想要喚醒她。
於是，她假裝剛剛醒來的樣子，迷茫地將眼睛瞇成一條縫，困惑環顧。接著，她看到了那個暈倒的青年。
他又開始咕咕唧唧地說話，一邊說還一邊死盯著飲月的臉，就像是要把她的臉盯出一個洞。說完之後，他註視飲月好半天，然後拍了下站在自己右邊的男人。
那人不高，看年齡似乎已近中年，身形倒是板直，像飲月印象中的教書先生模樣。
“公主。”
飲月疑惑，既疑惑於他會說南朔話，又疑惑他對自己的稱呼。
“我是南朔的郡主。”飲月糾正。
教書先生把她的話翻譯給青年，青年神色忽然激動起來，又開始一連串地說話。
“我們的王說，你不是南朔的郡主，而是北疆的公主。”
飲月只覺好笑，“那你們北疆就是這麽對待自己的公主？”
她以眼神示意自己還被捆綁著的手腳。
“我們的王認為，公主被南朔的人下了巫術，這麽做是防止公主傷害到北疆自己人。”
飲月：“……”
真是有病。
“北疆王，你既然口口聲聲說我是你們北疆的公主，那麽我請問，證據呢？”
北疆王似乎是料到她會問這個，下令讓侍官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畫像，那教書先生接過畫像，呈到飲月面前。
“這是公主十二歲時的畫像，第二年您就被賊人抓走，失去蹤跡。”
飲月不解地凝望畫像裏與自己有幾分相像的臉，可她十二歲的時候正在程府陪小姐讀書寫字，跟著廚娘生火做飯。
程府戒備森嚴，根本不可能闖入什麽不法之徒將人抓走。而且，自她記事起，她就在南朔生活，根本沒有北疆的記憶。
這畫上的人不是她。
“算算時間，已有二十餘年。”教書先生端詳著飲月，“公主模樣仍舊青春活潑，當真神跡。”
飲月道：“人有相似，你們又怎麽確定我就是她？”
這話一出，她自己都有點後悔。現在人為刀俎她為魚肉，不如先認下身份，伺機逃跑。
可話已經出口，沒有回頭路。
“雪貂。”
飲月：“什麽？”
她順著教書先生指引，轉頭看向右側方，自己先前躺過的位置t不知何時多出一只小雪貂，似乎是感覺到什麽，那雪貂身子動了動，往飲月這兒拱了拱。
飲月心頭一軟，用手背輕輕碰了下它的腦袋，雪貂歡快叫了兩聲，拱得更近。
“這是老北疆王，也就是公主的父親送給公主的禮物，它們只親近公主。不信請看。”
一名侍女上前，她連半根毛都沒碰到，就被雪貂齜牙咧嘴地低吼趕走。又接二連三來了幾個人，有男有女，都被雪貂嚇退。等面對飲月時，它又恢覆成乖巧可愛的雪團子。
雖然時機可能有點不妥，但飲月越看它越覺得有幾分像突勒。
“咕。”
飲月聞聲擡眼，看向北疆王。教書先生也轉過去，用口型做提示。
“咕，姑奶奶。”
飲月先是納悶，而後似笑非笑道：“你在喊我？”
“按照輩分來算，公主的父親是他曾祖父。”教書先生轉回頭解釋。
飲月思索一番，慢條斯理地說：“或許，我知道答案了。”
北疆王和教書先生都認真地看著她。
“雖然還是有些匪夷所思，但畫上的人，有可能是我的母親。我在南朔長大，今年過完生辰也不過才十八，而你方才說公主失蹤已有二十餘年，照時間來看，顯然不可能是我。”
教書先生翻譯北疆王的問話，問她母親的去向。
飲月道：“我也在找她，但似乎她已不在人間。北疆王，你稱我母親為姑奶奶，那稱我應稱一句姑姑。我不知道你們北疆是否有尊老愛幼這一法則，但在我們南朔，你這樣對我，可是要被群起而攻之。”
“放開我！”
北疆王被這樣一喝，有一瞬失神，而後命人照做。
飲月嘗試活動手腳，但被捆綁太久，短期內不大靈活，她掃過屋裏一圈人，說道：“你從一開始是不是打著要對付烏勒翎的想法，才派人將我帶走？說！”
教書先生道：“公主，你誤會我們大王了。”
“誤會？”
“他最初是想過要給烏勒翎一個教訓，可看到你的畫像之後，他想的是必須要將你帶回北疆。烏勒翎就是個壞人，他一定是知道公主的身份之後才故意接近您，想要挾持公主來威脅我們北疆。公主，你不要被他騙了。”
飲月放聲笑開，“證據呢？”
“證據就是這張畫像。”
“烏勒翎見過？”飲月問。
教書先生道：“以他的本事，肯定見過。”
“這不是你們王室秘辛麽？他一個異國王子又是從哪裏得知？”
“當初劫走您母親的人就是來自西域，而且還是個西域商人。”
飲月道：“所以呢？這些都只是你的猜測，我要真憑實據。”
“只要公主留在北疆，烏勒翎就會自亂陣腳。”
飲月正想反駁，就見外頭跑進來一個人，咕嚕咕嚕地回報著什麽，隨後就見北疆王一行人面色大變。
“發生了什麽事？”飲月問。
那教書先生硬著頭皮回道：“公主，我們的蘢城被燒了。”
“蘢城？噢，你們的祭壇，對此我深表遺憾。”
“是白狼神降下的天譴，有人曾在蘢城裏見到戴著狼牙的白狼神使者。”
飲月道：“使者有留下什麽話嗎？”
“他說，是因為我們劫走了神女。”
飲月強忍笑意，從白狼神三個字出來的時候，她心裏就有了大概，聽完全程更是明朗。
這明顯就是他們程家那位姑爺的手筆。現在看來，很可能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她轉念又想，既然姑爺已經燒了蘢城，很可能已經潛入這裏的王城，萬一發生什麽事，她可得負極大責任。
想到這裏，她猛地站起身，忽視突如其來的暈眩，對北疆王道：“大侄子，借我二十個人。”
北疆王被這句大侄子喊得一懵，但姑姑的話他得聽，連忙點了五十個。
“先生，你也跟我一起來，我需要翻譯。”
教書先生稱是，跟上好奇的北疆王，一起緊隨這位失而覆得的小公主身後。
飲月經由教書先生指引，登上北疆王城最高的城樓，於此處俯瞰萬千眾生。她伸長脖子簡單看了看，被過高的地勢嚇退，微微眩暈。
“人都站好了嗎？”她問。
守城統領稱是。
“好，你跟著我的手勢開始揮旗。”
“是，公主。”
那是她過去好奇向突勒學來的旗語，這種旗語變化多端，僅在突勒商隊內部使用。外人看來是一頭霧水，還以為是在進行什麽表演。很快的，城下聚集一大批百姓，人人都仰頭看向城樓不斷變動的旗子。
“姑姑，這是在幹什麽？”教書先生翻譯北疆王的問話。
飲月：“不想被火燒王城就閉嘴乖乖待著。”
北疆王：“……”
他後知後覺地想，難道白狼神使者口中提到的神女就是自己的姑姑？難道蘢城被燒，是因為自己曾經對姑姑有過非分之想？當然，這種想法在看到畫像之後就沒有一點了。
要不是他實在拉不下這個臉，早已原地抱頭痛哭。
突勒的隊伍剛進城不久就看到旗語，他分辨好一會兒才徹底確認。
“王子，這……”
突勒道：“可能有詐，全員戒備。辛琰呢？還沒有消息嗎？”
“沒有。”
“王子，這些旗語可都是我們內部才用的。難道是王妃她……”
“不可能！”突勒斥道，“飲月不可能出賣我們，有內鬼。”
突勒手下想了想，報出個名字。
突勒道：“很可能是他，他以前在我們商隊待過兩年，這些旗語他知道。我一直懷疑，他就是整件事的主謀。”
“我們的人已經潛伏在他家附近，就等您發令。”
“抓來，把現場做成強盜入侵的樣子。”
“是。”
手下又道：“王子，旗語變了，我看不懂。”
突勒定睛一看，“這是南朔那兒用的，你看不懂正常。”
“快、走。”
手下重覆一遍，訝道：“是王妃的訊號嗎？”
“兄弟們，前方很可能是死路，我不會強求你們留下。如果你們想離開，現在就走罷。”突勒高聲道。
手下一個沒動。
突勒轉過身，逐個看過去，“好！那就隨我一起大鬧北疆王城，救出王妃！”
“是！”
已然跟蒙恩一起悄然潛入王城的辛琰自然沒有關註到這些旗語，邊找路邊暗暗嫌棄北疆王品味粗俗，好些紋飾花樣還不如他們民間老百姓所用的。
“那邊就是北疆王的寢殿了。”蒙恩指著對面一座大圓殿宇說。
辛琰：“像個鳥籠。”
“他們認為天圓地方，所以用圓頂方磚來建造宮殿，覺得這樣會離天地更近，能夠最快感知上天的信息。”
辛琰：“……”
各地有各地的風俗，他不好多加評價，一心根據已有信息避開守衛視線，繼續找人。
“那是什麽地方？”他註意到一座略矮的圓頂白方磚殿。
蒙恩細看半晌，“像是那個傳說中的地方。”
“傳說？”
“公主曾經居住的地方。”
“公主？還曾經？”
蒙恩點頭，把自己知道的小公主之事告訴他。
辛琰聽完，說道：“作孽太多，終究還是禍及兒女。按你的說法，這個公主要是活著，應該也快四十了罷。不知道有沒有後代，要是有的話，豈不就是天降富貴？”
“誰知道呢。”
正談著，有一隊衛兵走來，他們忙藏到附近的樹叢裏。衛兵之後，是幾個侍女，相較衛兵的不茍言笑，她們顯然更為放松，說說笑笑的，一路走遠。
“你聽懂她們在說什麽嗎？”辛琰問緊皺眉頭的蒙恩。
蒙恩道：“她們提到北疆王從外頭帶回來一個女子。”
“然後呢？她現在在哪裏？”
蒙恩從懷裏取出地圖，手指在上頭移動，“這裏。”
辛琰一看，就在附近。
“但那裏也是公主的宮殿，守衛不少。”
辛琰問有多少，蒙恩大概報出個數字。
“什麽時候交班？趁交班時間，我們進去。”
蒙恩點頭，與其從樹叢慢慢向目的地接近。
城樓一整套旗語重覆十來次後，北疆王擡頭看向眼前觸手可及的星空，“姑姑，還要繼續嗎？”
飲月還在嘗試看地上的人，過了一會兒才道：“你累了？那你先回去。”
“我不累，但我的人肯定很累。”
飲月道：“要是連這些動作都撐不下去，又怎麽能保衛王城，怎麽上戰場打仗？你要是心疼他們，那就換班，反正一天十二個時辰不許停。”
教書先生道：“公主，天黑了，王和您都得回去用飯了。”
“你餓了？”飲月看向北疆王。
北疆王不好點頭，又不好搖頭。
“你要是餓了就自己回去吃，讓人t隨便給我做點就行。”
“公主，這怎麽能隨便。”
飲月道：“那就不隨便，做完送來就行。”
北疆王城外三裏，牧民客棧內。
突勒向後一靠，居高臨下看著天鷹衛朱雀組組長。
“說罷，你們南朔君主這回有什麽計劃？”
朱雀組長把那套先禮後兵營救公主的規劃說了，突勒聽著，有些不解，“公主？”
“是的，這是陛下原話。”
突勒一哼，“也對，不把事情說得嚴重點，他北疆王不會怕。”
“飲月主子的確是公主。”
“什麽意思？”
朱雀組長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說了，對上突勒眾人猶如驚雷掠腦的神情，“否則，陛下又如何會動用天鷹衛？要知道，天鷹衛從不出南朔領土以外的勤。照陛下的意思，必要時還請王子配合，一齊向北疆王試壓。”
“不用你說，本王子自會這麽做。”
朱雀組長又道：“王子可有見到辛將軍？”
“我倒是想問你們，他燒過蘢城之後就又沒消息了，跟人間蒸發一樣。”
“這便是我南朔的奇兵將軍，王子這回當是大開眼界了。”
突勒扯出一抹不大明顯的笑意，幸好這個奇兵將軍不是他的敵人，不然就他們西域那遼闊土地，藏個人本就容易，要是再放把火，整個西域都要完蛋。
再談回北疆，辛琰火燒蘢城之後，就算北疆王想對飲月做什麽，他都得顧及名聲暫時收手。就算我們沒趕上，至少短期內飲月的安危還能保證。
朱雀組長道：“明日我們會以南朔使者的身份面見北疆王，還請王子能夠陪同。”
“準。”
＊
天不等亮，北疆王城又亂。
公主被劫，劫人的是蒙恩。
更為蹊蹺的是，辛琰不在。
北疆王及一眾守衛：“……”
突勒、南朔使者團：“……”
一番雞同鴨講之後，曾為敵人的三方勢力聯合起來，開始進行翻天刨地式搜查。
北疆公主又一次在王宮內被劫走的消息在宮內傳開，還在追捕辛琰的守衛集體改道，轉加入尋公主隊列。
辛琰不在意什麽公不公主，等追他的隊伍撤退，翻過圍墻，找蒙恩口中那個藏匿飲月的宮殿。
公主殿內外守衛走了大半，他躲躲藏藏，繞進那間位於主殿有點距離的小殿。
這座小殿房間不多，大多敞開著，一眼就能看到裏面。
辛琰連著看了幾間，空空如也，正往前貓著行走，就見一名侍女從遠處走來。
他本想就地躲藏，目光偶然落在她端著的托盤上，裏頭躺著一個香囊。
這香囊他記得程君顧那兒有個一模一樣的。
他抄到侍女身後，用未出鞘的匕首抵住她後腰，壓低聲音問道：“這東西哪裏來的？”
那侍女嘰裏咕嚕說了幾句，似是求饒。
辛琰一聽，這明顯是西域那兒的口音，便又用西域話問了一次。
聽到熟悉的鄉音，侍女倏然有點放松下來，回說這是公主的東西。
“公主？南朔公主嗎？”
“是我們北疆的公主，大王的姑姑。”
又聽不遠處重起動靜，辛琰收回匕首，一溜煙沒了影子，侍女餘驚未定，跌坐在地。
巡邏的衛兵趕來，領隊見此情景，問發生什麽事，聽完之後，又領人去追。侍女自己在原地緩了好一陣，慢吞吞起身去忙自己的活。
＊
蒙恩有一下沒一下掂著手裏繡有九羿族圖騰的香囊，心裏糾結。
他與北疆有家仇，但九羿族於他有恩，恩仇相撞，一時不知該如何抉擇。
矛盾之下，竟也沒心思去想北疆公主怎麽會認識九羿族的人，畢竟北疆和九羿之間也稱不上友好。
猶豫良久，他決定先留北疆公主一命，等見到辛琰再說。
在他天人交戰之際，飲月早已醒來，在研究自己身在何處。
她似乎真的和北疆八字不合。她心想。
蒙恩像是感覺到什麽，走上前，俯視飲月。飲月驟然被遮住光芒，只能把視線拉回到這個人身上。
蒙恩開口說了幾句話，飲月聽過，用力閉了下眼。
又是聽不懂的北疆話。
“你們就不能派個能讓我正常溝通的人來嘛？”她忍不住問。
“南朔話？”
飲月一驚，“你也會嗎？”
“學過一些。”
飲月評價：“比突勒說得好。”
蒙恩不知道她說的突勒是誰，隨口道：“我們這些到處混日子的，肯定得什麽話都要學一點。”
“那你很厲害，南朔話不好學。”
蒙恩莫名其妙被眼前這個北疆公主誇了一頓，內心覆雜，因道：“你不要以為誇我幾句，我就會放你走。”
“你背後的主子是誰？”
蒙恩料想到她會問這個，報了個馬賊頭領名字，這個馬賊頭領多與北疆親近，他想借此挑起北疆王室內訌。
飲月聽完，搖頭說不認識。
“那他抓我是為了什麽？”
“為了向北疆王效忠。”
飲月：“我那個看起來特別膽小的便宜大侄子？”
膽小，便宜。
蒙恩異常納悶這兩個詞居然能跟北疆王產生聯系。
飲月繼續道：“那我覺得不如乖乖自首，起碼西域那兒的飯菜比這裏好吃多了。”
蒙恩：“？？？”
“你去過西域？”
飲月點頭。
蒙恩更是納悶，他可從來沒聽說這事，不由得發問：“你真的是北疆公主嗎？”
“照他們的說法，是的。”飲月說，“對了，我們是已經出北疆王城了嗎？”
“沒有，還在王城內。”
飲月哦了一聲，又問道：“你幹這活賺得多嗎？”
“你問這個幹什麽？”
“就是好奇。如果不是賺得夠多，誰會冒著生命風險去做？”
“嗯，你說得對。”
飲月又道：“其實你會這麽多語言的話，不如棄暗從明，別當馬賊了。”
“你想勸我投降？”
“投降？投哪裏？北疆？”
“難道不是嗎？”蒙恩眼底蓄起幾分恨意。
飲月不自覺縮了下腦袋，最後還是壯起膽子，說道：“幹嘛給北疆做事，去跟突勒混，一趟貿易下來，能得不少錢，而且還體面。”
“你說的突勒到底是誰？”
“我夫君。”
“那不還是北疆人？”蒙恩咬牙切齒，“坦白告訴你，我這輩子都不可能為北疆人做事。”
飲月道：“他是西域王商。”
“烏勒翎，你聽過嗎？”
蒙恩定在原地許久，繼而蹲下來與飲月平視，“你再說一次？誰？”
“烏勒翎，獅月城的王子，我夫君。”
“那你……”蒙恩欲言又止，“你叫什麽名字？”
“飲月，飲酒的飲，月亮的月。”
蒙恩：“……”
他默默解開飲月穴道，退後半步，朝她鄭重鞠了一躬。
飲月：“？？？”
“你這是在幹什麽？”
蒙恩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辛將軍他們在找你。”
“我知道。等等，你……”
“我負責給他帶路。”
飲月：“……”
“所以，蘢城也是你帶的路？”
“不完全，他也認識一部分。公主，你，這，你不會怪我罷？”
飲月道：“這麽說罷，昨天之前，我還跟北疆沒有半點關系，所以這事對我來說有些微妙。說到底，我心裏還認定自己是南朔人。慢著，那你剛才是撒謊了嗎？關於你背後的主子？”
“是的，但他也不是什麽好人。”
“是馬賊嗎？”
蒙恩點頭。
飲月道：“知道了，我們回去罷。”
“啊？”
“你到時候什麽都不用說，只需要保護好我，必要的時候，我會提醒你開口。”
“是。”
全城上下還在為尋找公主的事忙得焦頭爛額，消失的公主突然出現了。一時間，三路人馬又都重新聚集到王城。
飲月梳洗一番，漂漂亮亮地出現在王庭之中。
“見過北疆王。”
雖說是便宜大侄子，但禮數不能廢，她還是學著侍女教的規矩拜見北疆王。
“姑姑，你去哪裏了？”
“飲月。”
飲月偏頭一瞧，眉開眼笑，“夫君。”
“見過公主。”
飲月打量眼前這個身形英挺的青年，“你是，你是朱雀組長嗎？我們以前好像在刑部門口見過一面。”
“公主好記性。”
飲月笑道：“我是南朔的郡主，不是公主。”
“您是公主，太上皇的梅夫人是您生身母親。”
飲月楞神，“你，你說什麽？突勒，他說的是真的嗎？”
“是的。”
“那我母親她……”
朱雀組長道：“她同樣也是北疆的公主。”
北疆王不等他們寒暄完，向姑姑問起她被劫走的來龍去脈。
飲月整理好心緒，拋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辭，北疆王聞言，怒然拍斷白玉座椅把手，“就知道這些人不安好心。”
“大侄子，蒙恩冒死救我性命，你得報恩。”
“我會給他很多錢和女人。”
飲月無奈，“你就不能t有點新意嗎？”
“那你想要什麽？”北疆王問蒙恩。
蒙恩道：“我說了，你就會實現嗎？”
“只要不是讓我去摘星星或是退位就可以。”
“我想讓你懲處那些濫殺無辜的官員，你敢嗎？”
北疆王道：“我們北疆沒有這樣的人。”
飲月道：“別嘴硬。”
“姑姑，你沒資格管這些。”
突勒道：“白狼神因你褻瀆神女已經降下天譴燒了蘢城，你現在這樣子，是想再來一次？”
“你什麽意思？”北疆王說。
“我什麽意思，你聽不出來嗎？”突勒回嗆。
兩人還在大眼瞪大眼，就聽外頭急報，傳進殿後，回報白狼神使者出現在王庭。北疆王忙帶著一堆人去查看，飲月他們自然也不會錯過這場熱鬧。
他們口稱的白狼神使者正站在一棵粗壯樹幹前，在他的身旁還蹲著一頭眼神兇狠的白狼。
“白雪？它怎麽在這裏？”北疆王驚呼。
白雪是頭雪狼，是白狼神姻親族類，初代北疆王發跡前上山打獵時被其先祖所救，後豢養在身側，於是雪狼也就成為歷代北疆王的身份象征。
而現在，這頭陪著自己一起長大的雪狼白雪卻守護著另人，這讓北疆王十分吃味。
辛琰不解地看向眼前一排熟人，然後又見突勒和飲月小兩口沖自己使眼色，遂清清嗓子，說道：“我乃白狼神使者。”
“他有狼牙。”教書先生提醒北疆王。
北疆王沒好氣地說：“我看到了，兩只眼都看到了。”
他朝向辛琰，語氣緩和不少，“使者，請問你為什麽到這裏來？”
“來帶我們的神女回去。”
要知道這兩句北疆話，辛琰從南朔一路練到北疆，終於有機會對著北疆王說出口，別提有多痛快。
“不可以，她是我們的公主。”北疆王說。
辛琰沒聽太懂，只能讀蒙恩的口型，然後再從突勒那邊鸚鵡學舌，“這是白狼神的命令。”
“你帶走她，我的父親，祖父，曾祖父都會傷心，我不想看到他們傷心。”
“如果你們尊敬神女，白狼神可以不帶她走。”辛琰一字一句地覆刻。
說完，周遭逸起煙霧，煙霧散去，白狼神使者早已沒了蹤影。
突勒心想，真夠裝模作樣。
心裏這麽想，但他還是保持先前恭敬白狼神使者的樣子，對北疆王道：“聽到了嗎？要聽你姑姑的話。”
北疆王思來想去，最終妥協道：“我會讓人去查。”
飲月像拍小狗似的拍拍他腦袋，“大侄子，這是你成為明君的開始。”
明不明君的，北疆王不指望，他就指望這位置能坐得安穩點，別丟人就行。
兩天後，在多方見證下，北疆王在與南朔和西域的和平協定上又續了一百年。翌日，南朔使者團出發回朝覆命。
他的小姑姑是本國和南朔兩國共同的公主，小姑丈是西域獅月城的王子，以後這戰是怎麽都打不起來了，打的全是自家人，他們也不傻。
事後，小姑姑還耳提面命，不許他再為難小姑丈的商隊，看得一旁的突勒心裏高興壞了。
北疆王心裏憋屈歸憋屈，但小姑姑回來著實是圓了他們四代人的心願，他還特意帶小姑姑去拜見曾祖父、祖父和父親。
他的父親老北疆王重病在身，幾乎認不得任何人，見到飲月時，渾濁的眼裏一下子滾出許多眼淚來。
“姑姑。”他輕聲呼喚。
飲月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最後喊了他一句哥，還給他介紹跟隨前來的突勒。老北疆王還是糊塗，看著突勒好半天沒說話，嘴裏還是稱飲月姑姑。
又過去小半月，飲月和突勒也動身回南朔，北疆王舍不得，直到飲月答應會經常給他寫信，會定期回來小住，他才放人。
“對了，將軍他是先回去了嗎？怎麽好久不見他蹤影？”坐上車後，飲月問道。
突勒道：“嗯，他跟程元帥以及衛將軍先回去。”
“元帥和夫人也來了？”
“不然你以為辛琰是怎麽知道蘢城路線的？蒙恩可沒這麽萬能。辛琰說他們順道去處理那群馬賊了，估計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聽到任何有關馬賊的消息。”
飲月笑道：“不愧是元帥和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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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月的視線轉移到先前那個卑躬屈膝的人身上, 那人眼裏只顧著自己主子，忽視箱中這麽個大活人，默默把主子架離。
飲月：“……”
小半刻後, 那個人去而覆返，身後還跟著兩名像是護衛的人。
他嘰嘰咕咕講了幾句話，就見那兩個護衛極其不憐香惜玉地把飲月從木箱裏拽出來, 接著重新蒙上她的眼, 將她帶離。
新房間略微好聞點，空氣中帶著淡淡香氣, 似乎也是西域那兒的香料。飲月就這樣被他們丟到地上, 好在地上鋪著一層厚毯, 不致摔得太狠。
那個人又西裏古裏地吩咐, 沒多久, 房門關上。
飲月手腳仍被束縛著，摸索半天, 勉強找到個地方倚靠, 靠上沒一會兒，她嗅到木頭上散發出來的氣味。
這種木頭她在突勒的商隊裏聞過, 說是只生長在西域和北疆邊界，因身攜異香, 頗受王室和貴族喜歡。
因著這種木頭每年生長數量稀少，價格往往昂貴，目前只有像突勒這樣的王商才有資格售賣。而買家，自然非富即貴。
會是她在那幾個馬賊談話時偷聽到的北疆王嗎？
北疆形勢與西域相似, 抑或者說跟西域就是照鏡子。
如西域一般, 北疆一開始也是大國小國並立，但不同於西域的是, 北疆各個國家之間沒那麽分散，地形也相對平緩。
於是三百年前，北疆某個大國君主揮戈而出，一舉攻破周邊數個小國，有些國家不戰而降，並入其國土版圖，那大國君主最後自稱北疆王。
北疆與西域偶有貿易往來，但照樣對西域土地虎視眈眈，於是突勒跟北疆王之間的關系極其微妙。
尤其是這任北疆王上位之後，常在貿易的事上挑刺，還提過以西域美女換北疆糧食的事，提出的價格異常離譜，一個人的價格甚至還不如一頭羊。
若不是突勒據理力爭，加之以武力反抗，只怕這種不平等的契約就要被強行摁下。
想到這裏，飲月忍不住嘆出一口氣。
不愧是蠻夷，只會野獸行徑。
這種香木上的香氣嗅之有安神鎮靜的效果，飲月不知不覺間歪頭睡了過去。直至暮色將沈，緊閉的房門才又被開啟，一連串匆匆忙忙的腳步入內。
木香饒是再怎麽靜心，在這種隨時爆發危險的地方，飲月也不可能做到安然熟睡。腳步聲出現不久，她便幽幽轉醒，但沒立刻活動，只是就這麽靜靜躺在原處。
她感覺有什麽人將她扶起來，從身上氣味和力道判斷，是兩個女子。再之後，眼上和嘴裏的布都被除下，溫暖柔軟的手在她臉上輕輕拍了幾下，似是想要喚醒她。
於是，她假裝剛剛醒來的樣子，迷茫地將眼睛瞇成一條縫，困惑環顧。接著，她看到了那個暈倒的青年。
他又開始咕咕唧唧地說話，一邊說還一邊死盯著飲月的臉，就像是要把她的臉盯出一個洞。說完之後，他註視飲月好半天，然後拍了下站在自己右邊的男人。
那人不高，看年齡似乎已近中年，身形倒是板直，像飲月印象中的教書先生模樣。
“公主。”
飲月疑惑，既疑惑於他會說南朔話，又疑惑他對自己的稱呼。
“我是南朔的郡主。”飲月糾正。
教書先生把她的話翻譯給青年，青年神色忽然激動起來，又開始一連串地說話。
“我們的王說，你不是南朔的郡主，而是北疆的公主。”
飲月只覺好笑，“那你們北疆就是這麽對待自己的公主？”
她以眼神示意自己還被捆綁著的手腳。
“我們的王認為，公主被南朔的人下了巫術，這麽做是防止公主傷害到北疆自己人。”
飲月：“……”
真是有病。
“北疆王，你既然口口聲聲說我是你們北疆的公主，那麽我請問，證據呢？”
北疆王似乎是料到她會問這個，下令讓侍官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畫像，那教書先生接過畫像，呈到飲月面前。
“這是公主十二歲時的畫像，第二年您就被賊人抓走，失去蹤跡。”
飲月不解地凝望畫像裏與自己有幾分相像的臉，可她十二歲的時候正在程府陪小姐讀書寫字，跟著廚娘生火做飯。
程府戒備森嚴，根本不可能闖入什麽不法之徒將人抓走。而且，自她記事起，她就在南朔生活，根本沒有北疆的記憶。
這畫上的人不是她。
“算算時間，已有二十餘年。”教書先生端詳著飲月，“公主模樣仍舊青春活潑，當真神跡。”
飲月道：“人有相似，你們又怎麽確定我就是她？”
這話一出，她自己都有點後悔。現在人為刀俎她為魚肉，不如先認下身份，伺機逃跑。
可話已經出口，沒有回頭路。
“雪貂。”
飲月：“什麽？”
她順著教書先生指引，轉頭看向右側方，自己先前躺過的位置t不知何時多出一只小雪貂，似乎是感覺到什麽，那雪貂身子動了動，往飲月這兒拱了拱。
飲月心頭一軟，用手背輕輕碰了下它的腦袋，雪貂歡快叫了兩聲，拱得更近。
“這是老北疆王，也就是公主的父親送給公主的禮物，它們只親近公主。不信請看。”
一名侍女上前，她連半根毛都沒碰到，就被雪貂齜牙咧嘴地低吼趕走。又接二連三來了幾個人，有男有女，都被雪貂嚇退。等面對飲月時，它又恢覆成乖巧可愛的雪團子。
雖然時機可能有點不妥，但飲月越看它越覺得有幾分像突勒。
“咕。”
飲月聞聲擡眼，看向北疆王。教書先生也轉過去，用口型做提示。
“咕，姑奶奶。”
飲月先是納悶，而後似笑非笑道：“你在喊我？”
“按照輩分來算，公主的父親是他曾祖父。”教書先生轉回頭解釋。
飲月思索一番，慢條斯理地說：“或許，我知道答案了。”
北疆王和教書先生都認真地看著她。
“雖然還是有些匪夷所思，但畫上的人，有可能是我的母親。我在南朔長大，今年過完生辰也不過才十八，而你方才說公主失蹤已有二十餘年，照時間來看，顯然不可能是我。”
教書先生翻譯北疆王的問話，問她母親的去向。
飲月道：“我也在找她，但似乎她已不在人間。北疆王，你稱我母親為姑奶奶，那稱我應稱一句姑姑。我不知道你們北疆是否有尊老愛幼這一法則，但在我們南朔，你這樣對我，可是要被群起而攻之。”
“放開我！”
北疆王被這樣一喝，有一瞬失神，而後命人照做。
飲月嘗試活動手腳，但被捆綁太久，短期內不大靈活，她掃過屋裏一圈人，說道：“你從一開始是不是打著要對付烏勒翎的想法，才派人將我帶走？說！”
教書先生道：“公主，你誤會我們大王了。”
“誤會？”
“他最初是想過要給烏勒翎一個教訓，可看到你的畫像之後，他想的是必須要將你帶回北疆。烏勒翎就是個壞人，他一定是知道公主的身份之後才故意接近您，想要挾持公主來威脅我們北疆。公主，你不要被他騙了。”
飲月放聲笑開，“證據呢？”
“證據就是這張畫像。”
“烏勒翎見過？”飲月問。
教書先生道：“以他的本事，肯定見過。”
“這不是你們王室秘辛麽？他一個異國王子又是從哪裏得知？”
“當初劫走您母親的人就是來自西域，而且還是個西域商人。”
飲月道：“所以呢？這些都只是你的猜測，我要真憑實據。”
“只要公主留在北疆，烏勒翎就會自亂陣腳。”
飲月正想反駁，就見外頭跑進來一個人，咕嚕咕嚕地回報著什麽，隨後就見北疆王一行人面色大變。
“發生了什麽事？”飲月問。
那教書先生硬著頭皮回道：“公主，我們的蘢城被燒了。”
“蘢城？噢，你們的祭壇，對此我深表遺憾。”
“是白狼神降下的天譴，有人曾在蘢城裏見到戴著狼牙的白狼神使者。”
飲月道：“使者有留下什麽話嗎？”
“他說，是因為我們劫走了神女。”
飲月強忍笑意，從白狼神三個字出來的時候，她心裏就有了大概，聽完全程更是明朗。
這明顯就是他們程家那位姑爺的手筆。現在看來，很可能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她轉念又想，既然姑爺已經燒了蘢城，很可能已經潛入這裏的王城，萬一發生什麽事，她可得負極大責任。
想到這裏，她猛地站起身，忽視突如其來的暈眩，對北疆王道：“大侄子，借我二十個人。”
北疆王被這句大侄子喊得一懵，但姑姑的話他得聽，連忙點了五十個。
“先生，你也跟我一起來，我需要翻譯。”
教書先生稱是，跟上好奇的北疆王，一起緊隨這位失而覆得的小公主身後。
飲月經由教書先生指引，登上北疆王城最高的城樓，於此處俯瞰萬千眾生。她伸長脖子簡單看了看，被過高的地勢嚇退，微微眩暈。
“人都站好了嗎？”她問。
守城統領稱是。
“好，你跟著我的手勢開始揮旗。”
“是，公主。”
那是她過去好奇向突勒學來的旗語，這種旗語變化多端，僅在突勒商隊內部使用。外人看來是一頭霧水，還以為是在進行什麽表演。很快的，城下聚集一大批百姓，人人都仰頭看向城樓不斷變動的旗子。
“姑姑，這是在幹什麽？”教書先生翻譯北疆王的問話。
飲月：“不想被火燒王城就閉嘴乖乖待著。”
北疆王：“……”
他後知後覺地想，難道白狼神使者口中提到的神女就是自己的姑姑？難道蘢城被燒，是因為自己曾經對姑姑有過非分之想？當然，這種想法在看到畫像之後就沒有一點了。
要不是他實在拉不下這個臉，早已原地抱頭痛哭。
突勒的隊伍剛進城不久就看到旗語，他分辨好一會兒才徹底確認。
“王子，這……”
突勒道：“可能有詐，全員戒備。辛琰呢？還沒有消息嗎？”
“沒有。”
“王子，這些旗語可都是我們內部才用的。難道是王妃她……”
“不可能！”突勒斥道，“飲月不可能出賣我們，有內鬼。”
突勒手下想了想，報出個名字。
突勒道：“很可能是他，他以前在我們商隊待過兩年，這些旗語他知道。我一直懷疑，他就是整件事的主謀。”
“我們的人已經潛伏在他家附近，就等您發令。”
“抓來，把現場做成強盜入侵的樣子。”
“是。”
手下又道：“王子，旗語變了，我看不懂。”
突勒定睛一看，“這是南朔那兒用的，你看不懂正常。”
“快、走。”
手下重覆一遍，訝道：“是王妃的訊號嗎？”
“兄弟們，前方很可能是死路，我不會強求你們留下。如果你們想離開，現在就走罷。”突勒高聲道。
手下一個沒動。
突勒轉過身，逐個看過去，“好！那就隨我一起大鬧北疆王城，救出王妃！”
“是！”
已然跟蒙恩一起悄然潛入王城的辛琰自然沒有關註到這些旗語，邊找路邊暗暗嫌棄北疆王品味粗俗，好些紋飾花樣還不如他們民間老百姓所用的。
“那邊就是北疆王的寢殿了。”蒙恩指著對面一座大圓殿宇說。
辛琰：“像個鳥籠。”
“他們認為天圓地方，所以用圓頂方磚來建造宮殿，覺得這樣會離天地更近，能夠最快感知上天的信息。”
辛琰：“……”
各地有各地的風俗，他不好多加評價，一心根據已有信息避開守衛視線，繼續找人。
“那是什麽地方？”他註意到一座略矮的圓頂白方磚殿。
蒙恩細看半晌，“像是那個傳說中的地方。”
“傳說？”
“公主曾經居住的地方。”
“公主？還曾經？”
蒙恩點頭，把自己知道的小公主之事告訴他。
辛琰聽完，說道：“作孽太多，終究還是禍及兒女。按你的說法，這個公主要是活著，應該也快四十了罷。不知道有沒有後代，要是有的話，豈不就是天降富貴？”
“誰知道呢。”
正談著，有一隊衛兵走來，他們忙藏到附近的樹叢裏。衛兵之後，是幾個侍女，相較衛兵的不茍言笑，她們顯然更為放松，說說笑笑的，一路走遠。
“你聽懂她們在說什麽嗎？”辛琰問緊皺眉頭的蒙恩。
蒙恩道：“她們提到北疆王從外頭帶回來一個女子。”
“然後呢？她現在在哪裏？”
蒙恩從懷裏取出地圖，手指在上頭移動，“這裏。”
辛琰一看，就在附近。
“但那裏也是公主的宮殿，守衛不少。”
辛琰問有多少，蒙恩大概報出個數字。
“什麽時候交班？趁交班時間，我們進去。”
蒙恩點頭，與其從樹叢慢慢向目的地接近。
城樓一整套旗語重覆十來次後，北疆王擡頭看向眼前觸手可及的星空，“姑姑，還要繼續嗎？”
飲月還在嘗試看地上的人，過了一會兒才道：“你累了？那你先回去。”
“我不累，但我的人肯定很累。”
飲月道：“要是連這些動作都撐不下去，又怎麽能保衛王城，怎麽上戰場打仗？你要是心疼他們，那就換班，反正一天十二個時辰不許停。”
教書先生道：“公主，天黑了，王和您都得回去用飯了。”
“你餓了？”飲月看向北疆王。
北疆王不好點頭，又不好搖頭。
“你要是餓了就自己回去吃，讓人t隨便給我做點就行。”
“公主，這怎麽能隨便。”
飲月道：“那就不隨便，做完送來就行。”
北疆王城外三裏，牧民客棧內。
突勒向後一靠，居高臨下看著天鷹衛朱雀組組長。
“說罷，你們南朔君主這回有什麽計劃？”
朱雀組長把那套先禮後兵營救公主的規劃說了，突勒聽著，有些不解，“公主？”
“是的，這是陛下原話。”
突勒一哼，“也對，不把事情說得嚴重點，他北疆王不會怕。”
“飲月主子的確是公主。”
“什麽意思？”
朱雀組長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說了，對上突勒眾人猶如驚雷掠腦的神情，“否則，陛下又如何會動用天鷹衛？要知道，天鷹衛從不出南朔領土以外的勤。照陛下的意思，必要時還請王子配合，一齊向北疆王試壓。”
“不用你說，本王子自會這麽做。”
朱雀組長又道：“王子可有見到辛將軍？”
“我倒是想問你們，他燒過蘢城之後就又沒消息了，跟人間蒸發一樣。”
“這便是我南朔的奇兵將軍，王子這回當是大開眼界了。”
突勒扯出一抹不大明顯的笑意，幸好這個奇兵將軍不是他的敵人，不然就他們西域那遼闊土地，藏個人本就容易，要是再放把火，整個西域都要完蛋。
再談回北疆，辛琰火燒蘢城之後，就算北疆王想對飲月做什麽，他都得顧及名聲暫時收手。就算我們沒趕上，至少短期內飲月的安危還能保證。
朱雀組長道：“明日我們會以南朔使者的身份面見北疆王，還請王子能夠陪同。”
“準。”
＊
天不等亮，北疆王城又亂。
公主被劫，劫人的是蒙恩。
更為蹊蹺的是，辛琰不在。
北疆王及一眾守衛：“……”
突勒、南朔使者團：“……”
一番雞同鴨講之後，曾為敵人的三方勢力聯合起來，開始進行翻天刨地式搜查。
北疆公主又一次在王宮內被劫走的消息在宮內傳開，還在追捕辛琰的守衛集體改道，轉加入尋公主隊列。
辛琰不在意什麽公不公主，等追他的隊伍撤退，翻過圍墻，找蒙恩口中那個藏匿飲月的宮殿。
公主殿內外守衛走了大半，他躲躲藏藏，繞進那間位於主殿有點距離的小殿。
這座小殿房間不多，大多敞開著，一眼就能看到裏面。
辛琰連著看了幾間，空空如也，正往前貓著行走，就見一名侍女從遠處走來。
他本想就地躲藏，目光偶然落在她端著的托盤上，裏頭躺著一個香囊。
這香囊他記得程君顧那兒有個一模一樣的。
他抄到侍女身後，用未出鞘的匕首抵住她後腰，壓低聲音問道：“這東西哪裏來的？”
那侍女嘰裏咕嚕說了幾句，似是求饒。
辛琰一聽，這明顯是西域那兒的口音，便又用西域話問了一次。
聽到熟悉的鄉音，侍女倏然有點放松下來，回說這是公主的東西。
“公主？南朔公主嗎？”
“是我們北疆的公主，大王的姑姑。”
又聽不遠處重起動靜，辛琰收回匕首，一溜煙沒了影子，侍女餘驚未定，跌坐在地。
巡邏的衛兵趕來，領隊見此情景，問發生什麽事，聽完之後，又領人去追。侍女自己在原地緩了好一陣，慢吞吞起身去忙自己的活。
＊
蒙恩有一下沒一下掂著手裏繡有九羿族圖騰的香囊，心裏糾結。
他與北疆有家仇，但九羿族於他有恩，恩仇相撞，一時不知該如何抉擇。
矛盾之下，竟也沒心思去想北疆公主怎麽會認識九羿族的人，畢竟北疆和九羿之間也稱不上友好。
猶豫良久，他決定先留北疆公主一命，等見到辛琰再說。
在他天人交戰之際，飲月早已醒來，在研究自己身在何處。
她似乎真的和北疆八字不合。她心想。
蒙恩像是感覺到什麽，走上前，俯視飲月。飲月驟然被遮住光芒，只能把視線拉回到這個人身上。
蒙恩開口說了幾句話，飲月聽過，用力閉了下眼。
又是聽不懂的北疆話。
“你們就不能派個能讓我正常溝通的人來嘛？”她忍不住問。
“南朔話？”
飲月一驚，“你也會嗎？”
“學過一些。”
飲月評價：“比突勒說得好。”
蒙恩不知道她說的突勒是誰，隨口道：“我們這些到處混日子的，肯定得什麽話都要學一點。”
“那你很厲害，南朔話不好學。”
蒙恩莫名其妙被眼前這個北疆公主誇了一頓，內心覆雜，因道：“你不要以為誇我幾句，我就會放你走。”
“你背後的主子是誰？”
蒙恩料想到她會問這個，報了個馬賊頭領名字，這個馬賊頭領多與北疆親近，他想借此挑起北疆王室內訌。
飲月聽完，搖頭說不認識。
“那他抓我是為了什麽？”
“為了向北疆王效忠。”
飲月：“我那個看起來特別膽小的便宜大侄子？”
膽小，便宜。
蒙恩異常納悶這兩個詞居然能跟北疆王產生聯系。
飲月繼續道：“那我覺得不如乖乖自首，起碼西域那兒的飯菜比這裏好吃多了。”
蒙恩：“？？？”
“你去過西域？”
飲月點頭。
蒙恩更是納悶，他可從來沒聽說這事，不由得發問：“你真的是北疆公主嗎？”
“照他們的說法，是的。”飲月說，“對了，我們是已經出北疆王城了嗎？”
“沒有，還在王城內。”
飲月哦了一聲，又問道：“你幹這活賺得多嗎？”
“你問這個幹什麽？”
“就是好奇。如果不是賺得夠多，誰會冒著生命風險去做？”
“嗯，你說得對。”
飲月又道：“其實你會這麽多語言的話，不如棄暗從明，別當馬賊了。”
“你想勸我投降？”
“投降？投哪裏？北疆？”
“難道不是嗎？”蒙恩眼底蓄起幾分恨意。
飲月不自覺縮了下腦袋，最後還是壯起膽子，說道：“幹嘛給北疆做事，去跟突勒混，一趟貿易下來，能得不少錢，而且還體面。”
“你說的突勒到底是誰？”
“我夫君。”
“那不還是北疆人？”蒙恩咬牙切齒，“坦白告訴你，我這輩子都不可能為北疆人做事。”
飲月道：“他是西域王商。”
“烏勒翎，你聽過嗎？”
蒙恩定在原地許久，繼而蹲下來與飲月平視，“你再說一次？誰？”
“烏勒翎，獅月城的王子，我夫君。”
“那你……”蒙恩欲言又止，“你叫什麽名字？”
“飲月，飲酒的飲，月亮的月。”
蒙恩：“……”
他默默解開飲月穴道，退後半步，朝她鄭重鞠了一躬。
飲月：“？？？”
“你這是在幹什麽？”
蒙恩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辛將軍他們在找你。”
“我知道。等等，你……”
“我負責給他帶路。”
飲月：“……”
“所以，蘢城也是你帶的路？”
“不完全，他也認識一部分。公主，你，這，你不會怪我罷？”
飲月道：“這麽說罷，昨天之前，我還跟北疆沒有半點關系，所以這事對我來說有些微妙。說到底，我心裏還認定自己是南朔人。慢著，那你剛才是撒謊了嗎？關於你背後的主子？”
“是的，但他也不是什麽好人。”
“是馬賊嗎？”
蒙恩點頭。
飲月道：“知道了，我們回去罷。”
“啊？”
“你到時候什麽都不用說，只需要保護好我，必要的時候，我會提醒你開口。”
“是。”
全城上下還在為尋找公主的事忙得焦頭爛額，消失的公主突然出現了。一時間，三路人馬又都重新聚集到王城。
飲月梳洗一番，漂漂亮亮地出現在王庭之中。
“見過北疆王。”
雖說是便宜大侄子，但禮數不能廢，她還是學著侍女教的規矩拜見北疆王。
“姑姑，你去哪裏了？”
“飲月。”
飲月偏頭一瞧，眉開眼笑，“夫君。”
“見過公主。”
飲月打量眼前這個身形英挺的青年，“你是，你是朱雀組長嗎？我們以前好像在刑部門口見過一面。”
“公主好記性。”
飲月笑道：“我是南朔的郡主，不是公主。”
“您是公主，太上皇的梅夫人是您生身母親。”
飲月楞神，“你，你說什麽？突勒，他說的是真的嗎？”
“是的。”
“那我母親她……”
朱雀組長道：“她同樣也是北疆的公主。”
北疆王不等他們寒暄完，向姑姑問起她被劫走的來龍去脈。
飲月整理好心緒，拋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辭，北疆王聞言，怒然拍斷白玉座椅把手，“就知道這些人不安好心。”
“大侄子，蒙恩冒死救我性命，你得報恩。”
“我會給他很多錢和女人。”
飲月無奈，“你就不能t有點新意嗎？”
“那你想要什麽？”北疆王問蒙恩。
蒙恩道：“我說了，你就會實現嗎？”
“只要不是讓我去摘星星或是退位就可以。”
“我想讓你懲處那些濫殺無辜的官員，你敢嗎？”
北疆王道：“我們北疆沒有這樣的人。”
飲月道：“別嘴硬。”
“姑姑，你沒資格管這些。”
突勒道：“白狼神因你褻瀆神女已經降下天譴燒了蘢城，你現在這樣子，是想再來一次？”
“你什麽意思？”北疆王說。
“我什麽意思，你聽不出來嗎？”突勒回嗆。
兩人還在大眼瞪大眼，就聽外頭急報，傳進殿後，回報白狼神使者出現在王庭。北疆王忙帶著一堆人去查看，飲月他們自然也不會錯過這場熱鬧。
他們口稱的白狼神使者正站在一棵粗壯樹幹前，在他的身旁還蹲著一頭眼神兇狠的白狼。
“白雪？它怎麽在這裏？”北疆王驚呼。
白雪是頭雪狼，是白狼神姻親族類，初代北疆王發跡前上山打獵時被其先祖所救，後豢養在身側，於是雪狼也就成為歷代北疆王的身份象征。
而現在，這頭陪著自己一起長大的雪狼白雪卻守護著另人，這讓北疆王十分吃味。
辛琰不解地看向眼前一排熟人，然後又見突勒和飲月小兩口沖自己使眼色，遂清清嗓子，說道：“我乃白狼神使者。”
“他有狼牙。”教書先生提醒北疆王。
北疆王沒好氣地說：“我看到了，兩只眼都看到了。”
他朝向辛琰，語氣緩和不少，“使者，請問你為什麽到這裏來？”
“來帶我們的神女回去。”
要知道這兩句北疆話，辛琰從南朔一路練到北疆，終於有機會對著北疆王說出口，別提有多痛快。
“不可以，她是我們的公主。”北疆王說。
辛琰沒聽太懂，只能讀蒙恩的口型，然後再從突勒那邊鸚鵡學舌，“這是白狼神的命令。”
“你帶走她，我的父親，祖父，曾祖父都會傷心，我不想看到他們傷心。”
“如果你們尊敬神女，白狼神可以不帶她走。”辛琰一字一句地覆刻。
說完，周遭逸起煙霧，煙霧散去，白狼神使者早已沒了蹤影。
突勒心想，真夠裝模作樣。
心裏這麽想，但他還是保持先前恭敬白狼神使者的樣子，對北疆王道：“聽到了嗎？要聽你姑姑的話。”
北疆王思來想去，最終妥協道：“我會讓人去查。”
飲月像拍小狗似的拍拍他腦袋，“大侄子，這是你成為明君的開始。”
明不明君的，北疆王不指望，他就指望這位置能坐得安穩點，別丟人就行。
兩天後，在多方見證下，北疆王在與南朔和西域的和平協定上又續了一百年。翌日，南朔使者團出發回朝覆命。
他的小姑姑是本國和南朔兩國共同的公主，小姑丈是西域獅月城的王子，以後這戰是怎麽都打不起來了，打的全是自家人，他們也不傻。
事後，小姑姑還耳提面命，不許他再為難小姑丈的商隊，看得一旁的突勒心裏高興壞了。
北疆王心裏憋屈歸憋屈，但小姑姑回來著實是圓了他們四代人的心願，他還特意帶小姑姑去拜見曾祖父、祖父和父親。
他的父親老北疆王重病在身，幾乎認不得任何人，見到飲月時，渾濁的眼裏一下子滾出許多眼淚來。
“姑姑。”他輕聲呼喚。
飲月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最後喊了他一句哥，還給他介紹跟隨前來的突勒。老北疆王還是糊塗，看著突勒好半天沒說話，嘴裏還是稱飲月姑姑。
又過去小半月，飲月和突勒也動身回南朔，北疆王舍不得，直到飲月答應會經常給他寫信，會定期回來小住，他才放人。
“對了，將軍他是先回去了嗎？怎麽好久不見他蹤影？”坐上車後，飲月問道。
突勒道：“嗯，他跟程元帥以及衛將軍先回去。”
“元帥和夫人也來了？”
“不然你以為辛琰是怎麽知道蘢城路線的？蒙恩可沒這麽萬能。辛琰說他們順道去處理那群馬賊了，估計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聽到任何有關馬賊的消息。”
飲月笑道：“不愧是元帥和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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