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一一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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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第一一九章
春試既過, 南朔國內也漸漸平靜下來。
以姚家和魏家為主導的貪汙案同樣進入平緩期，戶部總算是騰出時間，派專人小組盤點從各個涉案官員家中抄得的金銀財寶, 繼而記錄入冊。
太子盯了幾天進度，聽得龐大數字，眉頭緊皺, 回宮後當即召來群臣, 免了百姓整兩年的賦稅。
南朔百姓無不歡欣，皆稱太子賢明, 又有市井小兒編歌謠, 唱起‘姚魏跌倒, 百姓吃飽’諸如此類的詞句。
太子聞聽, 心中算不上欣喜, 只覺肩上重擔和期許又沈了幾分。
又過去三月，君主立詔退位, 太子繼任。
新帝上位, 大赦天下，各地凡是刑期低於兩年且表現良好的犯人皆可提前出獄。
基於南朔律法, 這等犯人觸犯的多是小罪，釋放之後還有一個月考察期, 考察通過，正式銷罪。
民間變化巨大，前朝後宮亦是。
前朝老臣仍以慕宰輔和辛太傅為首，兩位老爺子本打算在新帝繼位一個月後告老逍遙, 但新帝再三懇切挽留, 他們又念及少年君主行事或難穩妥，同意再留任兩年。
除少量告老還鄉的老臣外, 老一輩朝臣班子幾乎沒太大變動，還因多年勤勉，每人都按照當官年限，得來新帝好些賞賜。
至於新臣，變動就大了。
首要的還得是辛程兩家，作為貪汙案、假銀票多案的功臣，程昱恒和辛琰保留原有的大將軍官職不提，又接下空置多年的左右司馬一職，左右司馬皆享統領兵部的權力。
程君顧仍為國子監司業，與此同時，兼任司徒，與戶部尚書平級，但新帝特賦予她見t官大一級的殊榮，此殊榮適用於宰輔和太傅以下的官員。
至於程信元帥和衛素素將軍，元帥身上本就有侯位，依照祖制，南朔非王室成員不得封王。
於是新帝便加賜夫妻倆黃金千金和良田百頃，另封大兒媳畫棋為二品誥命夫人，二兒媳和三兒媳為三品誥命夫人，與獅月城聯姻的飲月為郡主。
餘下的人，或多或少都得以升官或是賞賜，連梵音這個異域公主都沒有放過。
“怎麽你什麽都沒有？”梵音支著臉，看對面正在調香的緹雅。
緹雅道：“哪裏沒有？我現在可是侍醫長，而且我弟弟也被賞了一座大房子。”
“這哪裏夠？當時要不是你發現那個什麽琉星草，太上皇早就一命嗚呼了。阿顧，你說是不是？”
程君顧還在吃幹奶皮，聞言擡頭，問道：“陛下當真沒有旁的想法？”
“沒有。”緹雅拿著小秤稱香料，“太後娘娘倒是召我去過幾次。”
程君顧和梵音都好奇地看著她，緹雅被她們看得有點不自在，“沒什麽重要事情，就是聊聊家常。對了，還讓我幫著看了幾張少女的畫像。”
梵音瞪大眼，“這不就是要給陛下討老婆嘛？果然，每個君主都逃不過。”
程君顧問道：“那他們最後看中了誰？”
“誰都看不上。我還是頭一回見到太後娘娘這麽不給面子，太上皇也是，本來說話就容易帶毒，自打卸任之後，說話更是口無遮攔。他最後還說，要不就讓我進後宮得了，反正大家都熟悉，不用磨合。”
梵音道：“我覺得行。”
程君顧：“那你怎麽想的？”
“我沒給人當過老婆，不知道該怎麽想。”
程君顧：“陛下知道這事嗎？”
“他哪裏有空管這些，每天忙得一個頭兩個大，有幾次還在吃午飯呢，莫名其妙就睡著了。阿顧，正好提到這事，你要不跟辛太傅說一聲，讓他管管那些老頭子的嘴，不要有事沒事就提子嗣的事，真的很煩。”
程君顧扯了扯嘴角，“我努力。但新帝繼任，後宮不可能一直空著，遲早會有各個官家女子入內。就算現在不提，之後還要提，畢竟大家都期望能蒙受君恩，福蔭子孫。而且，陛下雖說曾為道士，可這也是過去的事，如今他貴為天下之主，自然不能長久獨守空房。”
“我想著，既然太上皇和太後娘娘信任你，要不你就多留意一些？”
緹雅道：“我留意什麽？我最多留意他的病。那些女人，他要是喜歡就喜歡，跟我有什麽關系？”
梵音：“哪裏沒關系了？沒準以後還得讓你去給她們治病呢，都是你未來的主子。”
緹雅哎呀一聲，“那我是不是不該跟著他們評價？要是那些主子以後怪罪我怎麽辦？我好不容易才當個侍醫長，可別一下子就給我打回原形了。”
梵音哈哈笑，“你有什麽原形？四腳烏龜嗎？”
“你才是烏龜！”說著，緹雅笑著伸手去擰她的臉。
趁梵音午睡的工夫，程君顧引緹雅到隔壁茶室，坐下沒多久後問道：“緹雅，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想什麽？”
“你心裏對陛下是什麽想法？”
“想法？沒想法。”
程君顧道：“可你明顯不大開心。”
“我覺得我挺開心的，阿顧，是你多想了吧？”
程君顧指了指她的臉，“皮笑肉不笑。”
“好吧，我承認，是有點不開心，就一點。”
“因為陛下？”
緹雅想了想，點頭。
程君顧：“你不期望他娶妻？”
“我阿媽說了，我們九羿族每個首領都會有很多女人，還會有很多孩子。我們一個小部落尚且如此，你們這麽大的南朔肯定比我們更重視。普通人都可能有三妻四妾，他可是君主，少不了的。不過，我對他的感情還沒深到那份上，所以以後就算來了很多主子娘娘，我都能接受。”
“你問過陛下的想法麽？”
緹雅聳肩，“不想問，現在這樣就挺好。”
“你不怕流言麽？”
“流言？我作為九羿族族人就已經天天被人指指點點了，也不怕再多幾句。他們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們，樂得清靜。再說了，成親有什麽好的？每天對著一堆人，還沒我種藥搗藥有趣。”
程君顧思考一番，“跟在陛下身邊，加官進爵是早晚的事，的確不必非要進後宮。我記得本朝就有一名女子成了太醫院院判，她家裏還有人在州縣裏當仵作，破了好些懸案呢。說起來，你們太醫院應當有關於她的記載。”
緹雅認真回憶著，好一會兒後才道：“我好像聽陸太醫提過她的名字，晚些時候我再去問問。”
“要是你能重現她的功績，對你自己，對九羿都是極大的成就。雖然，你現在也已經有了不小的成績。”
“沒有一個行醫者會嫌自己病人多，只要能幫助到他們，就算是圓滿阿爸阿媽跟我之間的約定了。”
程君顧看著她笑，“幸好。”
“幸好什麽？”
“沒什麽。”
緹雅想到什麽，又道：“阿顧，我以前從來沒想過會有今天的日子，謝謝你。”
“謝我什麽？”
“謝謝你找到我，讓我沒繼續被馮路明騙著幹壞事。不然，我肯定要後悔死了。”
程君顧輕笑，“所以才說是幸好。”
緹雅也笑，“原來真的是這個幸好啊！”
四天後，程君顧和辛琰正在府裏吃晚飯，外頭忽然來了消息，說陛下頭前降旨封太醫院侍醫長緹雅為夫人，封號賢敏，賜居長樂宮。
程君顧和辛琰著人送傳信人出府，而後面面相覷。
“長樂宮？”程君顧神情覆雜，“我要是沒記錯的話，那可是太皇太後生前所居之處。以往多是王後、太後居住在那兒，哪裏有夫人居住的道理？”
辛琰道：“你別這麽迂腐。他是君主，後宮都是他的地盤，想讓誰住哪裏不都是他說了算？”
“你倒是看得開。”程君顧忍不住摁了摁莫名發疼的腦袋，“只怕明天早朝有得鬧了。只是怎會這樣突然？”
“誰知道呢。”
沒多久，外出找老友下棋的辛太傅匆匆回來，小輩們忙起身迎接。
老爺子一下子坐到大廳的太師椅上，接過拂雪遞來的茶喝了一大口，說道：“都知道了罷？長樂宮新主的事。”
程君顧和辛琰一齊點頭。
老爺子放下茶，“沖動！太沖動了！納異族女子入宮，老夫沒任何異議，可居然讓她入主長樂宮，根本就是不合祖制！阿顧，你收拾收拾，跟老夫進宮一趟。”
“爺爺，這天下都是陛下的，我們又何必去觸黴頭？”程君顧說。
辛琰偏頭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心裏微微發笑。
辛太傅聽到這裏，又是一聲冷哼，“觸黴頭？陛下違背祖制，那才是觸黴頭！”
“爺爺，祖制不都是歷代君主定的？”辛琰說，“而且祖制也沒說不能讓異族女子住長樂宮。”
辛太傅用力閉了閉眼，“你們兩個是鐵了心要站在新主那兒？胡鬧！簡直胡鬧！”
程君顧道：“爺爺，我心裏也疑惑。可您先消消氣，動氣傷身。”
“怎麽能不生氣？你們知道這代表了什麽嗎？”
辛琰：“不就是說明陛下看重她麽？還能有什麽？”
“你啊你！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阿顧，你來說。”
程君顧也搖了搖頭。
辛太傅吸了一大口氣，“你也不知道？”
程君顧還是搖頭。
“罷了罷了，那老夫來說。你們應當知曉長樂宮過去都住著什麽人罷？”
兩個小輩點頭。
“除當今太後因養病緣故，遷居更為僻靜的千秋宮外，其餘的後宮之主皆居住於此。不是不能讓非後位居住，可一旦入主，便是向天下投出訊號。”
“什麽訊號？”兩個小輩忙問。
辛太傅道：“還能是什麽？準王後啊。”
“啊？”
與此同時，聽過宮侍介紹的緹雅發出同樣驚呼。還想說些什麽，就聽外頭通報陛下駕到，趕忙出去迎接。
進得內殿，容煊道：“這裏大多是祖母舊物，你要是不喜歡，孤命人換了。”
緹雅忙搖頭，讓人來上藥茶，接著屏退左右問道，“你在幹嘛？是想拉我當擋箭牌嗎？去堵那些老臣的嘴？”
“孤的命令皆t經過深思熟慮，這裏離孤的寢殿近，方便你來回。”
緹雅道：“我聽他們說了長樂宮的故事。”
“那孤倒省了一番工夫。”
“你怎麽想的？”
容煊飲下一口藥茶，“孤需要能夠共進退的伴侶，你很合適。”
“我是九羿族人，不符合南朔的規矩。”
容煊笑，“孤都不計較規矩，你怎的計較起來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孤既為君主，便是制定規矩的人。緹雅，你是要遵守規矩，還是遵守孤的命令？”
緹雅略微思考，回道：“我們九羿一族的榮耀都是陛下給的，臣遵陛下之命。”
“既如此，你就安心在這兒住下罷。至於旁的，不在你考慮範圍之內。”
“為什麽是我？”
容煊道：“為什麽不是你？”
“你對我……”緹雅有些困惑地看著他，“看不出來。”
“那你以後可以慢慢看。時候不早了，先歇息罷。”
緹雅道：“我今天就侍寢嗎？”
“孤只是留宿，不做其他。”容煊摁了摁酸脹的太陽穴，“去準備罷。”
“是。”
*
飲月停在一間看上去還算大的磚房前，“是這裏嗎？”
突勒點頭，上去敲門。
屋裏很快來了個人應門，見是突勒，趕忙請他們進屋。待客人坐定，問道：“這位夫人是？”
突勒：“這是飲月，我的王妃。”
那婦人急忙行禮，又想到什麽，問道：“王妃可是來自南朔？”
飲月點頭。
婦人又問：“那我婆婆的遺物是在你手上嗎？一個長命鎖。”
飲月聽過突勒翻譯，詫異不已，連連點頭。婦人見狀，陡然滾落幾行熱淚，很快發覺失禮，便用衣袖隨便擦了擦，說了句失陪。
“怎麽回事？”飲月納悶地看向突勒。
突勒道：“等會兒也許就能知道了。”
過去一會兒，婦人跟她的丈夫一道回來，突勒道：“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額利瑪的大兒子阿吉。”
緊接著，他起身給阿吉一個熱烈的擁抱，抱過之後，阿吉看向飲月，用不大標準的南朔語喊了她的名字，之後又說了一串話。
“他誇你很漂亮。”突勒說。
飲月笑著感謝。
阿吉走上前，把手裏的紅木盒遞給她，嘰裏咕嚕講了一堆。
突勒聽著，神情不住變換，最後對飲月做出解釋，“他說這是額利瑪留給你的遺物，但之前被小偷偷走，前幾天才找回來，讓你收下。”
飲月用獅月話跟他說了謝謝，這是她這幾天在這兒學到的少有流利發言。
“我可以直接打開看嗎？”
“他說可以。”
飲月端詳著盒子，“這好像是個機關盒。等等，這個凹槽……”
她拿出裝在荷包裏的長命鎖，小心地嵌進凹槽，就聽哢得一聲，盒子開了個小縫。
她取下發釵，謹慎地挑起蓋子，只見盒子裏頭裝著一枚並蒂梅花銀釵和三塊金餅，銀釵之下還有一封信。
突勒接過盒子，好讓她專心讀信，信上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南朔文字，篇幅不長，很快就能讀完。
“上面寫了什麽？”突勒問。
飲月楞了小半天才回神，“這枚銀釵，是我娘的遺物，金餅是我娘留給我的嫁妝。額利瑪還說，我娘名叫小梅，我爹是個游商，他們相識在初春，那時梅花還未謝盡。後來，我爹就為我娘親手制作了這枚銀釵，作為他們的定情信物。”
“那有提到他們現在在哪裏嗎？”
“我娘難產而亡，我爹，走商時被埋進了雪山，屍骨無存。”
突勒伸手攬她近身，輕聲安撫幾句，飲月道：“別擔心，這對我來說是好消息，起碼我終於知道自己的來處。”
她摩挲著仍舊嶄新的銀釵，“額利瑪把它保存得很好，她一定跟我娘是很好的朋友。”
突勒把她的話翻譯給阿吉夫婦聽，阿吉的妻子又簌簌落下淚，阿吉眼睛也紅了。
在阿吉家吃過便飯之後，飲月讓突勒帶路，前去祭拜額利瑪，即突勒的奶娘。
額利瑪的墓用石頭堆著，周圍生長著好幾朵明黃色的小花。獅月城祭拜先人不信奉上香，飲月就依照突勒之前教她的，在額利瑪墓前放上一塊小石頭和幾束野花。
“突勒，額利瑪的南朔名字是什麽？”
“好久了，有點想不起來。”
“那你好好想，在我們回去之前一定要想出來。”
突勒啊了一聲，妥協般開始倒騰回憶，過去大半晌，說道：“好像是叫三心豬。”
“什麽？哪有人會取這樣的名字。”
“怎麽不會？你看，三個心，不就是三心，豬，她說是女孩子常用的，豬寶的豬。在我們獅月城人眼裏，豬不就是寶貝嗎？還有野豬神。”
飲月似笑非笑地看他，然後拉過突勒的手，用手指在掌心一筆一畫地寫下這個名字，突勒咦了一下，“好像是這麽寫的。”
“這叫蕊珠，什麽三心豬，你就知道吃。”
突勒嘿嘿笑了兩聲，“額利瑪說這是個很美的名字。”
“花蕊的蕊，珠寶的珠。如花朵般美麗，又如珠寶絢爛，的確是個好名字。”
兩人在墓前站了好些時候，見日頭越發毒烈，才相攜離開。在他們離開不久，周圍的經幡倏然動了動，連同墓前的小花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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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試既過, 南朔國內也漸漸平靜下來。
以姚家和魏家為主導的貪汙案同樣進入平緩期，戶部總算是騰出時間，派專人小組盤點從各個涉案官員家中抄得的金銀財寶, 繼而記錄入冊。
太子盯了幾天進度，聽得龐大數字，眉頭緊皺, 回宮後當即召來群臣, 免了百姓整兩年的賦稅。
南朔百姓無不歡欣，皆稱太子賢明, 又有市井小兒編歌謠, 唱起‘姚魏跌倒, 百姓吃飽’諸如此類的詞句。
太子聞聽, 心中算不上欣喜, 只覺肩上重擔和期許又沈了幾分。
又過去三月，君主立詔退位, 太子繼任。
新帝上位, 大赦天下，各地凡是刑期低於兩年且表現良好的犯人皆可提前出獄。
基於南朔律法, 這等犯人觸犯的多是小罪，釋放之後還有一個月考察期, 考察通過，正式銷罪。
民間變化巨大，前朝後宮亦是。
前朝老臣仍以慕宰輔和辛太傅為首，兩位老爺子本打算在新帝繼位一個月後告老逍遙, 但新帝再三懇切挽留, 他們又念及少年君主行事或難穩妥，同意再留任兩年。
除少量告老還鄉的老臣外, 老一輩朝臣班子幾乎沒太大變動，還因多年勤勉，每人都按照當官年限，得來新帝好些賞賜。
至於新臣，變動就大了。
首要的還得是辛程兩家，作為貪汙案、假銀票多案的功臣，程昱恒和辛琰保留原有的大將軍官職不提，又接下空置多年的左右司馬一職，左右司馬皆享統領兵部的權力。
程君顧仍為國子監司業，與此同時，兼任司徒，與戶部尚書平級，但新帝特賦予她見t官大一級的殊榮，此殊榮適用於宰輔和太傅以下的官員。
至於程信元帥和衛素素將軍，元帥身上本就有侯位，依照祖制，南朔非王室成員不得封王。
於是新帝便加賜夫妻倆黃金千金和良田百頃，另封大兒媳畫棋為二品誥命夫人，二兒媳和三兒媳為三品誥命夫人，與獅月城聯姻的飲月為郡主。
餘下的人，或多或少都得以升官或是賞賜，連梵音這個異域公主都沒有放過。
“怎麽你什麽都沒有？”梵音支著臉，看對面正在調香的緹雅。
緹雅道：“哪裏沒有？我現在可是侍醫長，而且我弟弟也被賞了一座大房子。”
“這哪裏夠？當時要不是你發現那個什麽琉星草，太上皇早就一命嗚呼了。阿顧，你說是不是？”
程君顧還在吃幹奶皮，聞言擡頭，問道：“陛下當真沒有旁的想法？”
“沒有。”緹雅拿著小秤稱香料，“太後娘娘倒是召我去過幾次。”
程君顧和梵音都好奇地看著她，緹雅被她們看得有點不自在，“沒什麽重要事情，就是聊聊家常。對了，還讓我幫著看了幾張少女的畫像。”
梵音瞪大眼，“這不就是要給陛下討老婆嘛？果然，每個君主都逃不過。”
程君顧問道：“那他們最後看中了誰？”
“誰都看不上。我還是頭一回見到太後娘娘這麽不給面子，太上皇也是，本來說話就容易帶毒，自打卸任之後，說話更是口無遮攔。他最後還說，要不就讓我進後宮得了，反正大家都熟悉，不用磨合。”
梵音道：“我覺得行。”
程君顧：“那你怎麽想的？”
“我沒給人當過老婆，不知道該怎麽想。”
程君顧：“陛下知道這事嗎？”
“他哪裏有空管這些，每天忙得一個頭兩個大，有幾次還在吃午飯呢，莫名其妙就睡著了。阿顧，正好提到這事，你要不跟辛太傅說一聲，讓他管管那些老頭子的嘴，不要有事沒事就提子嗣的事，真的很煩。”
程君顧扯了扯嘴角，“我努力。但新帝繼任，後宮不可能一直空著，遲早會有各個官家女子入內。就算現在不提，之後還要提，畢竟大家都期望能蒙受君恩，福蔭子孫。而且，陛下雖說曾為道士，可這也是過去的事，如今他貴為天下之主，自然不能長久獨守空房。”
“我想著，既然太上皇和太後娘娘信任你，要不你就多留意一些？”
緹雅道：“我留意什麽？我最多留意他的病。那些女人，他要是喜歡就喜歡，跟我有什麽關系？”
梵音：“哪裏沒關系了？沒準以後還得讓你去給她們治病呢，都是你未來的主子。”
緹雅哎呀一聲，“那我是不是不該跟著他們評價？要是那些主子以後怪罪我怎麽辦？我好不容易才當個侍醫長，可別一下子就給我打回原形了。”
梵音哈哈笑，“你有什麽原形？四腳烏龜嗎？”
“你才是烏龜！”說著，緹雅笑著伸手去擰她的臉。
趁梵音午睡的工夫，程君顧引緹雅到隔壁茶室，坐下沒多久後問道：“緹雅，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想什麽？”
“你心裏對陛下是什麽想法？”
“想法？沒想法。”
程君顧道：“可你明顯不大開心。”
“我覺得我挺開心的，阿顧，是你多想了吧？”
程君顧指了指她的臉，“皮笑肉不笑。”
“好吧，我承認，是有點不開心，就一點。”
“因為陛下？”
緹雅想了想，點頭。
程君顧：“你不期望他娶妻？”
“我阿媽說了，我們九羿族每個首領都會有很多女人，還會有很多孩子。我們一個小部落尚且如此，你們這麽大的南朔肯定比我們更重視。普通人都可能有三妻四妾，他可是君主，少不了的。不過，我對他的感情還沒深到那份上，所以以後就算來了很多主子娘娘，我都能接受。”
“你問過陛下的想法麽？”
緹雅聳肩，“不想問，現在這樣就挺好。”
“你不怕流言麽？”
“流言？我作為九羿族族人就已經天天被人指指點點了，也不怕再多幾句。他們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們，樂得清靜。再說了，成親有什麽好的？每天對著一堆人，還沒我種藥搗藥有趣。”
程君顧思考一番，“跟在陛下身邊，加官進爵是早晚的事，的確不必非要進後宮。我記得本朝就有一名女子成了太醫院院判，她家裏還有人在州縣裏當仵作，破了好些懸案呢。說起來，你們太醫院應當有關於她的記載。”
緹雅認真回憶著，好一會兒後才道：“我好像聽陸太醫提過她的名字，晚些時候我再去問問。”
“要是你能重現她的功績，對你自己，對九羿都是極大的成就。雖然，你現在也已經有了不小的成績。”
“沒有一個行醫者會嫌自己病人多，只要能幫助到他們，就算是圓滿阿爸阿媽跟我之間的約定了。”
程君顧看著她笑，“幸好。”
“幸好什麽？”
“沒什麽。”
緹雅想到什麽，又道：“阿顧，我以前從來沒想過會有今天的日子，謝謝你。”
“謝我什麽？”
“謝謝你找到我，讓我沒繼續被馮路明騙著幹壞事。不然，我肯定要後悔死了。”
程君顧輕笑，“所以才說是幸好。”
緹雅也笑，“原來真的是這個幸好啊！”
四天後，程君顧和辛琰正在府裏吃晚飯，外頭忽然來了消息，說陛下頭前降旨封太醫院侍醫長緹雅為夫人，封號賢敏，賜居長樂宮。
程君顧和辛琰著人送傳信人出府，而後面面相覷。
“長樂宮？”程君顧神情覆雜，“我要是沒記錯的話，那可是太皇太後生前所居之處。以往多是王後、太後居住在那兒，哪裏有夫人居住的道理？”
辛琰道：“你別這麽迂腐。他是君主，後宮都是他的地盤，想讓誰住哪裏不都是他說了算？”
“你倒是看得開。”程君顧忍不住摁了摁莫名發疼的腦袋，“只怕明天早朝有得鬧了。只是怎會這樣突然？”
“誰知道呢。”
沒多久，外出找老友下棋的辛太傅匆匆回來，小輩們忙起身迎接。
老爺子一下子坐到大廳的太師椅上，接過拂雪遞來的茶喝了一大口，說道：“都知道了罷？長樂宮新主的事。”
程君顧和辛琰一齊點頭。
老爺子放下茶，“沖動！太沖動了！納異族女子入宮，老夫沒任何異議，可居然讓她入主長樂宮，根本就是不合祖制！阿顧，你收拾收拾，跟老夫進宮一趟。”
“爺爺，這天下都是陛下的，我們又何必去觸黴頭？”程君顧說。
辛琰偏頭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心裏微微發笑。
辛太傅聽到這裏，又是一聲冷哼，“觸黴頭？陛下違背祖制，那才是觸黴頭！”
“爺爺，祖制不都是歷代君主定的？”辛琰說，“而且祖制也沒說不能讓異族女子住長樂宮。”
辛太傅用力閉了閉眼，“你們兩個是鐵了心要站在新主那兒？胡鬧！簡直胡鬧！”
程君顧道：“爺爺，我心裏也疑惑。可您先消消氣，動氣傷身。”
“怎麽能不生氣？你們知道這代表了什麽嗎？”
辛琰：“不就是說明陛下看重她麽？還能有什麽？”
“你啊你！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阿顧，你來說。”
程君顧也搖了搖頭。
辛太傅吸了一大口氣，“你也不知道？”
程君顧還是搖頭。
“罷了罷了，那老夫來說。你們應當知曉長樂宮過去都住著什麽人罷？”
兩個小輩點頭。
“除當今太後因養病緣故，遷居更為僻靜的千秋宮外，其餘的後宮之主皆居住於此。不是不能讓非後位居住，可一旦入主，便是向天下投出訊號。”
“什麽訊號？”兩個小輩忙問。
辛太傅道：“還能是什麽？準王後啊。”
“啊？”
與此同時，聽過宮侍介紹的緹雅發出同樣驚呼。還想說些什麽，就聽外頭通報陛下駕到，趕忙出去迎接。
進得內殿，容煊道：“這裏大多是祖母舊物，你要是不喜歡，孤命人換了。”
緹雅忙搖頭，讓人來上藥茶，接著屏退左右問道，“你在幹嘛？是想拉我當擋箭牌嗎？去堵那些老臣的嘴？”
“孤的命令皆t經過深思熟慮，這裏離孤的寢殿近，方便你來回。”
緹雅道：“我聽他們說了長樂宮的故事。”
“那孤倒省了一番工夫。”
“你怎麽想的？”
容煊飲下一口藥茶，“孤需要能夠共進退的伴侶，你很合適。”
“我是九羿族人，不符合南朔的規矩。”
容煊笑，“孤都不計較規矩，你怎的計較起來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孤既為君主，便是制定規矩的人。緹雅，你是要遵守規矩，還是遵守孤的命令？”
緹雅略微思考，回道：“我們九羿一族的榮耀都是陛下給的，臣遵陛下之命。”
“既如此，你就安心在這兒住下罷。至於旁的，不在你考慮範圍之內。”
“為什麽是我？”
容煊道：“為什麽不是你？”
“你對我……”緹雅有些困惑地看著他，“看不出來。”
“那你以後可以慢慢看。時候不早了，先歇息罷。”
緹雅道：“我今天就侍寢嗎？”
“孤只是留宿，不做其他。”容煊摁了摁酸脹的太陽穴，“去準備罷。”
“是。”
*
飲月停在一間看上去還算大的磚房前，“是這裏嗎？”
突勒點頭，上去敲門。
屋裏很快來了個人應門，見是突勒，趕忙請他們進屋。待客人坐定，問道：“這位夫人是？”
突勒：“這是飲月，我的王妃。”
那婦人急忙行禮，又想到什麽，問道：“王妃可是來自南朔？”
飲月點頭。
婦人又問：“那我婆婆的遺物是在你手上嗎？一個長命鎖。”
飲月聽過突勒翻譯，詫異不已，連連點頭。婦人見狀，陡然滾落幾行熱淚，很快發覺失禮，便用衣袖隨便擦了擦，說了句失陪。
“怎麽回事？”飲月納悶地看向突勒。
突勒道：“等會兒也許就能知道了。”
過去一會兒，婦人跟她的丈夫一道回來，突勒道：“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額利瑪的大兒子阿吉。”
緊接著，他起身給阿吉一個熱烈的擁抱，抱過之後，阿吉看向飲月，用不大標準的南朔語喊了她的名字，之後又說了一串話。
“他誇你很漂亮。”突勒說。
飲月笑著感謝。
阿吉走上前，把手裏的紅木盒遞給她，嘰裏咕嚕講了一堆。
突勒聽著，神情不住變換，最後對飲月做出解釋，“他說這是額利瑪留給你的遺物，但之前被小偷偷走，前幾天才找回來，讓你收下。”
飲月用獅月話跟他說了謝謝，這是她這幾天在這兒學到的少有流利發言。
“我可以直接打開看嗎？”
“他說可以。”
飲月端詳著盒子，“這好像是個機關盒。等等，這個凹槽……”
她拿出裝在荷包裏的長命鎖，小心地嵌進凹槽，就聽哢得一聲，盒子開了個小縫。
她取下發釵，謹慎地挑起蓋子，只見盒子裏頭裝著一枚並蒂梅花銀釵和三塊金餅，銀釵之下還有一封信。
突勒接過盒子，好讓她專心讀信，信上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南朔文字，篇幅不長，很快就能讀完。
“上面寫了什麽？”突勒問。
飲月楞了小半天才回神，“這枚銀釵，是我娘的遺物，金餅是我娘留給我的嫁妝。額利瑪還說，我娘名叫小梅，我爹是個游商，他們相識在初春，那時梅花還未謝盡。後來，我爹就為我娘親手制作了這枚銀釵，作為他們的定情信物。”
“那有提到他們現在在哪裏嗎？”
“我娘難產而亡，我爹，走商時被埋進了雪山，屍骨無存。”
突勒伸手攬她近身，輕聲安撫幾句，飲月道：“別擔心，這對我來說是好消息，起碼我終於知道自己的來處。”
她摩挲著仍舊嶄新的銀釵，“額利瑪把它保存得很好，她一定跟我娘是很好的朋友。”
突勒把她的話翻譯給阿吉夫婦聽，阿吉的妻子又簌簌落下淚，阿吉眼睛也紅了。
在阿吉家吃過便飯之後，飲月讓突勒帶路，前去祭拜額利瑪，即突勒的奶娘。
額利瑪的墓用石頭堆著，周圍生長著好幾朵明黃色的小花。獅月城祭拜先人不信奉上香，飲月就依照突勒之前教她的，在額利瑪墓前放上一塊小石頭和幾束野花。
“突勒，額利瑪的南朔名字是什麽？”
“好久了，有點想不起來。”
“那你好好想，在我們回去之前一定要想出來。”
突勒啊了一聲，妥協般開始倒騰回憶，過去大半晌，說道：“好像是叫三心豬。”
“什麽？哪有人會取這樣的名字。”
“怎麽不會？你看，三個心，不就是三心，豬，她說是女孩子常用的，豬寶的豬。在我們獅月城人眼裏，豬不就是寶貝嗎？還有野豬神。”
飲月似笑非笑地看他，然後拉過突勒的手，用手指在掌心一筆一畫地寫下這個名字，突勒咦了一下，“好像是這麽寫的。”
“這叫蕊珠，什麽三心豬，你就知道吃。”
突勒嘿嘿笑了兩聲，“額利瑪說這是個很美的名字。”
“花蕊的蕊，珠寶的珠。如花朵般美麗，又如珠寶絢爛，的確是個好名字。”
兩人在墓前站了好些時候，見日頭越發毒烈，才相攜離開。在他們離開不久，周圍的經幡倏然動了動，連同墓前的小花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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