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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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第五十六章
未等程君顧回應, 無為道長陡然笑了兩聲。
“四小姐的表情已是最好的回答。四小姐且放心，貧道是站在你這邊的。”
程君顧心中仍舊不敢放松，聽他繼續道, “貧道對你們之間的愛恨情仇不感興趣，純粹是想報答四小姐的救命之恩。”
“你就不怕幫錯人？”
無為道長又是一笑，“若是之前, 貧道會多加斟酌, 只是這段時間經歷過人世百態，愈發相信四小姐是值得信任之人。”
程君顧思索片刻, 囑飲月去檢查屋內外, 確保安全後, 把能說的都說了。
“繡囊不在貧道手裏, 但貧道有辦法收回, 就看四小姐願不願意配合。”
“如何配合？”
無為道長莞爾，“四小姐不必緊張, 只是求些墨寶罷了。”
待無為道長揣著才幹不久的紙離開, 程君顧端起新續的茶，“有什麽話就問罷。”
“他真的能相信麽？我聽說姚大人對他頗為親厚, 以姚家的條件，最是容易吸引到無為道長這樣年輕的道長。”
“若名利真能勸動他, 你覺著他為什麽會選擇跟他師父一道隱居東海？他師父曾是先帝入幕之賓，亦是靈泉觀老觀主故交，不客氣地說，連當今聖上都要給他幾分薄面, 更不提姚大人。”
這話說與飲月使之放心, 同樣也是寬慰自己。
正如t她過去所想，無為道長這人有時看著不著調, 但為人正直，只是前世的血海深仇和奸人挑撥，讓他走上了不歸路。
“對了，小姐，你之前畫的花燈圖紙，我送去給劉老爺子了，他說後日有空，到時請小姐上門詳談。”
程君顧點頭，著丫頭們進來收拾，自己帶著飲月回房。
劉老爺子的鄰居們聽聞有貴客上門，紛紛出來看熱鬧，又見是程府的轎子，轎子旁還站著飲月，更是蜂擁而至。
不想轎簾掀開，坐在其中的卻是疊得齊整的禮物，大家頓時興致缺缺，一哄而散。
再說程君顧，她自不遠處墻後看完全程，攜蒙霜跟隨劉家人從後門進去。
剛一進門就聽到一陣叮叮咣咣聲響，帶路的孫媳婦說是祖父在做東西，劉老爺子做事不喜有人在邊上，孫媳婦便領客人先進屋喝茶。
“這是明前茶罷？”程君顧道。
那孫媳婦輕笑著點頭。
南朔的氣候不適合種茶，想要喝茶就得向游商購買或等待每年朝貢，其中明前茶最是名貴，雨前茶其次。
哪怕劉家經營著城中最大的木工廠，但對他們來說，喝明前茶依舊是頗為奢侈的事，只有逢年過節或是貴客上門才能實現。
程君顧又細品一口，“倒是托了我家老爺子的福。”
話音剛落，就聽一串朗笑由遠而近。
程君顧轉頭一看，趕忙起身相迎，那老人止住笑聲，“阿顧丫頭這傷還沒好呢？別站著，都坐都坐。”
寒暄幾句之後，劉老爺子很快切入正題，他向來就是急性子，沒太多工夫跟人關心來關心去，特別是不喜歡聽人問他身體近來可好。
甭管好不好，反正總有一天都要死，既然都要死，又何必關心究竟是好還是壞。
程君顧前世在這事上跌過坑，眼下自是避開，專心聽老爺子給她分析圖紙。
在老爺子看來，她的想法不錯，只是制作工藝有些覆雜，若是幾年前的老爺子或許能幫上一幫，只是這兩年他的身體明顯差了好多，這樣耗時間耗精力的精細活是幹不動了。
程君顧自然是不會要求老爺子參與其中，聽到肯定之後，回說自己可以嘗試。
“願意嘗試是好事，就怕你沒兩天又嫌枯燥，把東西丟到墻邊去。”
“那都是我小時候的事了，您怎麽還記著？”
劉老爺子又是一串朗笑，“老頭最近老是想起過去的事，估計是差不多咯。”
“可不許瞎說，您能長命百歲，之前不是還說想看到曾孫成親生子麽？”
“倒是如此，沒見著我那小孫孫成親生子，老頭就算進了陰曹地府，也要跟黑白無常大打一架跑上來。”
話畢，劉老爺子哈哈大笑，引得屋內眾人也跟著他笑。
程君顧難得前來拜訪，老爺子定要留她在家裏吃飯，順道向她炫耀自己新做給曾孫的玩具。
小曾孫午飯時才現身，白白胖胖，餵什麽吃什麽，吃得還有些狼吞虎咽，老爺子笑他是鄉下人進城。
那孩子有點怕生，程君顧跟他說話幾乎沒得到回應，對方就是睜著大眼睛盯著她看。等他娘親抱他去午睡時，才順著他娘親口中的稱呼喊程君顧。
只是他說話不利索，把程司業念成程四四，最後那個業字念得輕，一時不知究竟喊的是爺還是耶。
“若我是個男子，他這稱呼倒是正確，程四爺。”程君顧笑著摸了摸孩子的頭，“叫四姨就行。”
孩子四了半天，姨字沒跟上，念著念著，突然哇哇大哭。他娘親哄了好一會兒，他又開始四四四，被他曾祖父調笑等會把蛇招來，他聽不懂，掛著眼淚小聲四了兩聲，被他娘親抱回裏屋。
“對了，怎麽不見辛家那個小子？前些天他還說要請老頭子喝酒，人呢？”
劉老爺子的問話拉回程君顧視線，程君顧喝進一口消食茶，“他臨時出門去了，暫不知什麽時候回來。”
“這混小子跟他爹真是一個模子，就知道騙我這樣的善良老頭子。”
程君顧直笑，“等他回來，我定讓他把府裏最好的酒送來賠罪。”
“最好的酒？那必定得是梨花釀。”
正說著，一人來報他又來了。
劉老爺子面色登時難看起來，大喊讓人把他轟出去。坐著又生氣一會兒，起身走了。
程君顧打小就習慣這老爺子的怪脾氣，也沒多說，把茶碗裏剩著的茶水喝完，同樣起身離開。
走到來處時，聽到有人爭吵，出於好奇，同飲月和蒙霜一道去湊熱鬧。
門外站著個年輕人，看歲數跟程君顧差不多大，漲紅著臉，伸直脖子不住跟劉府的人爭辯。
程君顧細細聽取一番，聽到話裏有‘花燈’二字，霎時更加上心。思忖須臾，她走上前，劉府的人見是她，忙向她躬身行禮。
“老爺子已睡下，我不便叨擾，就此別過。”
劉府的人頷首，又轉向那年輕人，“你聽到了，我們家老爺子是真的睡下了，請回罷。”
那年輕人心中憤憤，扭頭就走。程君顧向飲月使了個眼色，她快步過去，在巷子裏攔住那年輕人。
那年輕人見狀，下意識護住手裏的紙張，那張漲紅著的臉上血色更甚，不知是驚惶還是害羞。
程君顧問道，“你也來請老爺子把關圖紙？”
年輕人一楞，臉色稍稍好看一點，“你，你也是嗎？”
程君顧點頭，佯作苦惱道，“他給我提了不少意見，看來又要大改。”
“真好。我第一次送圖紙過來時，他說不堪入目，就把它丟了。”
“第一次？”程君顧詫異，“那你來這多少次了？”
年輕人有些慚愧地低頭，“我自己都數不清了，可是我真的很希望能得到老爺子的指導。”
程君顧聞言，問道，“介意讓我看看麽？我可以同你交換。”
“交換？可以交換。”
程君顧拿到對方的圖紙，第一時間就被上頭的機關樣式吸引住，再看落款，心裏道出一句果然。
見程君顧皺眉，年輕人也跟著皺眉，問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有，而且還很大。”程君顧指出一處，“你是想做成孔明燈那樣能緩緩上升的花燈罷？那這處機關得改，不然啟動之時，其中火焰會向四周飛濺，到時別說起飛，不傷人都是萬幸。”
同樣的錯誤，上一世亦被人點出來過，那人是四皇子。
今生則換成程君顧，而且更加精確和詳細，年輕人以比前世還要激動和感謝的目光回覆。
“你，你叫什麽名字？”年輕人拿回圖紙後，鼓起膽子問。
程君顧回說到時他就會知曉，因為自己也會參賽。
“我叫劉墨。”年輕技師說。
程君顧點點頭，帶著飲月和蒙霜走了。她離開許久，那名為劉墨的年輕技師依然站在原地看自己的圖紙，直到先前那個劉家人出來掃地。
對方看到人還在，有些不客氣道，“你怎麽還沒走？都說老爺子睡下了。”
年輕技師臉上還掛著笑，“請幫我向老爺子問好，請他到時務必要出席比賽。”
劉家人心說這是當然，沒等想完，那年輕技師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小巷中。他搖搖頭，繼續掃地。
年輕技師回去兩天後，於暫居的友人家裏遇上同好，與同好共同前來的還有一名陌生人。
客人一身黑鬥篷，在這青天白日裏顯得突兀又神秘，目光觸及到年輕技師的圖紙時，淡然提出建議。
本以為年輕技師會因此露出驚訝或激動之色，不想技師面不改色，默默上過茶，於無聲處收起圖紙，和客人們談論起其他話題。
那鬥篷客人沒有喝茶，眼神暗暗在屋裏旋繞一圈，同技師談論起那些成品或半成品，然而，技師興致算不上太高，只在道別時分別送上自己的滿意之作，旁的不再多言。
客人出門，走出一段長路，那引路人誠惶誠恐，沖鬥篷人又是道歉又是磕頭，口裏不住喊饒命。
“罷了，有才之人必有傲氣。”鬥篷裏仍帶著點稚氣的聲音響起。
引路人還是發著抖，“請殿下恕罪，小的一定會想辦法說服他。”
“今日之事，不得洩露。”
“是是是，小的一定守口如瓶。”
鬥篷人連一個眼神都沒留下，顧自朝前走，剛踏出小巷，身後的引路人被突然出現的幾名黑衣人擄走，於暗巷之中處理。
鬥篷人望一眼漸暗的天，穿行人跡罕至的街道獨自離去。
行至靈泉觀後山山腳，一名內侍打扮的老人笑瞇瞇上前迎接，“六皇子殿下正念叨著主子。”
鬥篷人輕t笑，“小璃哪裏是惦記本殿？分明是惦記本殿小廚房裏的芙蓉糕，東西備下了？”
“著小廚房趕制，現下正熱乎著。”
鬥篷人點頭，“派個人去查劉墨，看他最近都跟什麽人接觸過。”
“是。”
鬥篷人收回眼神，徑直上山，遙望見觀前探頭探腦的兩個孩子，面上浮現幾分笑意。
“四哥！是四哥！”容璃大喊出聲，拽著靈玉一道往這邊奔來。
鬥篷人一把抱住兩個弟弟，挨個摸摸頭，除下鬥篷帽，露出那張白皙清秀的臉，正是四皇子容麟。
“四哥，你怎麽現在才來？我等你等得都快睡著了。”
容麟笑著指了指他臉上的枕頭印，“究竟是等我等得要睡著，還是剛睡醒才發現我要來？”
容璃訕笑捂臉，從指縫裏看到靈玉在笑，伸手拍了拍他，又沖邊上跟著笑的大人們直喊不許笑。
“好好好，不笑。我給你們帶了芙蓉糕，快些進去罷，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兩個孩子一聽，手牽手轉頭就往回跑，跑出一段後，又一齊轉頭催落在後頭的容麟。
蘭美人今日不在，小院裏只有幾名侍奉容璃的宮女，容麟命他們都在外頭守著，帶著兩個弟弟進屋坐下。
容璃一聞到芙蓉糕的香氣，饞得直咽口水，從他四哥手裏接走一塊後，直接咬下一大口，吃得整張嘴鼓鼓囊囊。
“那是什麽？”在遞上靈玉那塊後，容麟的視線偶然落在不遠處的一個食盒上。
靈玉學容璃的樣子也咬下一大口，含糊不清回答，“是飲月姐姐送來的。”
“飲月？”
容璃像是想到什麽，蹦下小凳子，隨後端來一個小碟，“我給四哥留著呢。”
“六皇子殿下可是忘記了，四皇子殿下素來不喜栗子糕。”內侍輕聲提醒。
容璃如夢初醒，直說可惜，“那下回我讓阿顧姐姐做別的糕點給四哥吃。”
“是君姐姐做的？”
容璃點頭，而後看著自家四哥從小碟裏拿走一塊栗子糕輕輕含進一口，“四哥，你不是不愛吃嗎？”
“只是不愛吃，又不是不能吃。”
更何況，這是君姐姐親手做的。
“好吃。”
容璃笑彎眼，“當然好吃，阿顧姐姐的手藝全天下最棒！”
“最棒！”靈玉附和。
容麟吃完一整塊，問道，“你方才說這是飲月姐姐送來的？君姐姐呢？”
“飲月姐姐說她這幾天忙，等忙完就來找我們玩。”
“國子監那兒說君姐姐請了病假，怎麽還這樣忙碌？”
靈玉道，“可能是快過年了，府裏要清掃罷。說起來，我們過兩天也要大掃除了，真累。”
圓圓的小臉蛋登時垮下，欲哭無淚，身旁的容璃摸摸他的頭以示安慰。
容麟聞言，心裏開始盤算。
據他所知，程府年下盤點的確就在這段日子。如今程家家主和管事的畫棋都不在，哪怕君姐姐治家本事再強，在暫失一員大將的情況下，恐怕也要耗費不少精力。
想到這裏，他吩咐內侍回去後挑選些溫和滋補的東西送去程府。
容璃嘻嘻笑，“阿顧姐姐知道四哥你這樣關心她，她肯定會很感動，畢竟我們這些兄弟姐妹裏，阿顧姐姐對四哥最好了。”
“是麽？但總覺得君姐姐這些日子在疏遠我。”
“那我不知道。但我感覺阿顧姐姐跟以前一樣，是不是四哥你最近沒睡好，然後想多了？”
容麟微笑，伸手擦去他嘴角沾著的糕屑，“大概是罷。”
畢竟，他從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程君顧的事。
＊
“主人，又找到一封。”
靠在榻上的美艷女子睜眼，先前發聲的侍女往前方使了個眼色，一名小丫頭低著頭，快步上前，雙手呈上一封信。
美艷女子懶懶吐了個念。
身旁那名發聲侍女拆信，美艷女子聽完，一腳踢開給她捏腿的丫鬟，“拿過來！”
親自看完信的那一刻，她發狠地把信撕碎，又命人把剛才那個捏腿丫鬟拖出去打一頓。
“都滾出去！”
丫鬟們近乎是逃一般離開，那讀信的貼身侍女湊上前，“這回是在殿下內衫裏發現的，若不是奴婢跟殿下身邊侍奉的人提過醒，只怕又要被她們處理了。”
“先是贈香囊，如今又是送情詩。好一個狐媚子！”
她這樣罵著，卻從未想到她在男人面前亦是一副狐媚子模樣，如若不是如此，她現在也過不上這錦衣玉食的生活。
怒意稍稍緩和，美艷女子問道，“道長回來了麽？”
“聽說今天的法事子時才開始，道長便出門去了。”
“這關鍵時候偏偏不在。”
那侍女送上一杯熱茶，又為主人捏肩，“依著殿下的脾氣，若是真心喜愛，必定早早迎她入府。現下一點動靜都無，只怕對那人只是三分熱度，過些日子就厭了。主人如今最得殿下寵愛，又何必把她放在心上？”
美艷女子冷笑，小指勾著長發，“但我偏要殿下只寵我一人。”
只要專寵，她就能繼續富貴，不需要再成天對著陌生男人陪酒陪笑。
那樣的日子，她受夠了。
“萬蓮塔那個怎麽樣了？”她忽然發問。
侍女回想一陣，才憶起她說的是那位名為靜養實則流放的大皇子妃，不屑道，“她能如何？還不是只能青燈古佛陪伴，守著活寡。”
“倒是便宜她了。”
無為道長長身玉立，自山間小亭眺望，千山萬壑，皆為王土。
倏然，他收回眼神，轉過身去，只見一名蒙面女子入亭。女子雖是蒙面，可露出的那雙眼如秋水漪瀾，脈脈含情。
“見過道長。”
無為道長與她對坐，自袖中取出兩枚平安符推到她身前，“一枚隨身，一枚放枕下，可保安枕無憂。”
“賊人不死，奴心如何安？”
“不過是指日可待罷了。”無為道長淺笑著，眼神卻是凜冽，“這是新的信，過兩日再贈，先晾一晾他們。”
蒙面女子小心收好，和無為道長又說上兩句，起身告辭。忽然想到一事，轉身說道，“西水畔賑災一事，朝中又添新官前往，乃姚廣道門生，負責押送新一批物資。”
無為道長頷首，目送她漸行漸遠，而後背過身，隨口道，“她方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不遠處草叢裏無風自動，不多時，從其中飛出一只信鴿，穿梭在煙粉色的晚霞間，最終成了個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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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程君顧回應, 無為道長陡然笑了兩聲。
“四小姐的表情已是最好的回答。四小姐且放心，貧道是站在你這邊的。”
程君顧心中仍舊不敢放松，聽他繼續道, “貧道對你們之間的愛恨情仇不感興趣，純粹是想報答四小姐的救命之恩。”
“你就不怕幫錯人？”
無為道長又是一笑，“若是之前, 貧道會多加斟酌, 只是這段時間經歷過人世百態，愈發相信四小姐是值得信任之人。”
程君顧思索片刻, 囑飲月去檢查屋內外, 確保安全後, 把能說的都說了。
“繡囊不在貧道手裏, 但貧道有辦法收回, 就看四小姐願不願意配合。”
“如何配合？”
無為道長莞爾，“四小姐不必緊張, 只是求些墨寶罷了。”
待無為道長揣著才幹不久的紙離開, 程君顧端起新續的茶，“有什麽話就問罷。”
“他真的能相信麽？我聽說姚大人對他頗為親厚, 以姚家的條件，最是容易吸引到無為道長這樣年輕的道長。”
“若名利真能勸動他, 你覺著他為什麽會選擇跟他師父一道隱居東海？他師父曾是先帝入幕之賓，亦是靈泉觀老觀主故交，不客氣地說，連當今聖上都要給他幾分薄面, 更不提姚大人。”
這話說與飲月使之放心, 同樣也是寬慰自己。
正如t她過去所想，無為道長這人有時看著不著調, 但為人正直，只是前世的血海深仇和奸人挑撥，讓他走上了不歸路。
“對了，小姐，你之前畫的花燈圖紙，我送去給劉老爺子了，他說後日有空，到時請小姐上門詳談。”
程君顧點頭，著丫頭們進來收拾，自己帶著飲月回房。
劉老爺子的鄰居們聽聞有貴客上門，紛紛出來看熱鬧，又見是程府的轎子，轎子旁還站著飲月，更是蜂擁而至。
不想轎簾掀開，坐在其中的卻是疊得齊整的禮物，大家頓時興致缺缺，一哄而散。
再說程君顧，她自不遠處墻後看完全程，攜蒙霜跟隨劉家人從後門進去。
剛一進門就聽到一陣叮叮咣咣聲響，帶路的孫媳婦說是祖父在做東西，劉老爺子做事不喜有人在邊上，孫媳婦便領客人先進屋喝茶。
“這是明前茶罷？”程君顧道。
那孫媳婦輕笑著點頭。
南朔的氣候不適合種茶，想要喝茶就得向游商購買或等待每年朝貢，其中明前茶最是名貴，雨前茶其次。
哪怕劉家經營著城中最大的木工廠，但對他們來說，喝明前茶依舊是頗為奢侈的事，只有逢年過節或是貴客上門才能實現。
程君顧又細品一口，“倒是托了我家老爺子的福。”
話音剛落，就聽一串朗笑由遠而近。
程君顧轉頭一看，趕忙起身相迎，那老人止住笑聲，“阿顧丫頭這傷還沒好呢？別站著，都坐都坐。”
寒暄幾句之後，劉老爺子很快切入正題，他向來就是急性子，沒太多工夫跟人關心來關心去，特別是不喜歡聽人問他身體近來可好。
甭管好不好，反正總有一天都要死，既然都要死，又何必關心究竟是好還是壞。
程君顧前世在這事上跌過坑，眼下自是避開，專心聽老爺子給她分析圖紙。
在老爺子看來，她的想法不錯，只是制作工藝有些覆雜，若是幾年前的老爺子或許能幫上一幫，只是這兩年他的身體明顯差了好多，這樣耗時間耗精力的精細活是幹不動了。
程君顧自然是不會要求老爺子參與其中，聽到肯定之後，回說自己可以嘗試。
“願意嘗試是好事，就怕你沒兩天又嫌枯燥，把東西丟到墻邊去。”
“那都是我小時候的事了，您怎麽還記著？”
劉老爺子又是一串朗笑，“老頭最近老是想起過去的事，估計是差不多咯。”
“可不許瞎說，您能長命百歲，之前不是還說想看到曾孫成親生子麽？”
“倒是如此，沒見著我那小孫孫成親生子，老頭就算進了陰曹地府，也要跟黑白無常大打一架跑上來。”
話畢，劉老爺子哈哈大笑，引得屋內眾人也跟著他笑。
程君顧難得前來拜訪，老爺子定要留她在家裏吃飯，順道向她炫耀自己新做給曾孫的玩具。
小曾孫午飯時才現身，白白胖胖，餵什麽吃什麽，吃得還有些狼吞虎咽，老爺子笑他是鄉下人進城。
那孩子有點怕生，程君顧跟他說話幾乎沒得到回應，對方就是睜著大眼睛盯著她看。等他娘親抱他去午睡時，才順著他娘親口中的稱呼喊程君顧。
只是他說話不利索，把程司業念成程四四，最後那個業字念得輕，一時不知究竟喊的是爺還是耶。
“若我是個男子，他這稱呼倒是正確，程四爺。”程君顧笑著摸了摸孩子的頭，“叫四姨就行。”
孩子四了半天，姨字沒跟上，念著念著，突然哇哇大哭。他娘親哄了好一會兒，他又開始四四四，被他曾祖父調笑等會把蛇招來，他聽不懂，掛著眼淚小聲四了兩聲，被他娘親抱回裏屋。
“對了，怎麽不見辛家那個小子？前些天他還說要請老頭子喝酒，人呢？”
劉老爺子的問話拉回程君顧視線，程君顧喝進一口消食茶，“他臨時出門去了，暫不知什麽時候回來。”
“這混小子跟他爹真是一個模子，就知道騙我這樣的善良老頭子。”
程君顧直笑，“等他回來，我定讓他把府裏最好的酒送來賠罪。”
“最好的酒？那必定得是梨花釀。”
正說著，一人來報他又來了。
劉老爺子面色登時難看起來，大喊讓人把他轟出去。坐著又生氣一會兒，起身走了。
程君顧打小就習慣這老爺子的怪脾氣，也沒多說，把茶碗裏剩著的茶水喝完，同樣起身離開。
走到來處時，聽到有人爭吵，出於好奇，同飲月和蒙霜一道去湊熱鬧。
門外站著個年輕人，看歲數跟程君顧差不多大，漲紅著臉，伸直脖子不住跟劉府的人爭辯。
程君顧細細聽取一番，聽到話裏有‘花燈’二字，霎時更加上心。思忖須臾，她走上前，劉府的人見是她，忙向她躬身行禮。
“老爺子已睡下，我不便叨擾，就此別過。”
劉府的人頷首，又轉向那年輕人，“你聽到了，我們家老爺子是真的睡下了，請回罷。”
那年輕人心中憤憤，扭頭就走。程君顧向飲月使了個眼色，她快步過去，在巷子裏攔住那年輕人。
那年輕人見狀，下意識護住手裏的紙張，那張漲紅著的臉上血色更甚，不知是驚惶還是害羞。
程君顧問道，“你也來請老爺子把關圖紙？”
年輕人一楞，臉色稍稍好看一點，“你，你也是嗎？”
程君顧點頭，佯作苦惱道，“他給我提了不少意見，看來又要大改。”
“真好。我第一次送圖紙過來時，他說不堪入目，就把它丟了。”
“第一次？”程君顧詫異，“那你來這多少次了？”
年輕人有些慚愧地低頭，“我自己都數不清了，可是我真的很希望能得到老爺子的指導。”
程君顧聞言，問道，“介意讓我看看麽？我可以同你交換。”
“交換？可以交換。”
程君顧拿到對方的圖紙，第一時間就被上頭的機關樣式吸引住，再看落款，心裏道出一句果然。
見程君顧皺眉，年輕人也跟著皺眉，問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有，而且還很大。”程君顧指出一處，“你是想做成孔明燈那樣能緩緩上升的花燈罷？那這處機關得改，不然啟動之時，其中火焰會向四周飛濺，到時別說起飛，不傷人都是萬幸。”
同樣的錯誤，上一世亦被人點出來過，那人是四皇子。
今生則換成程君顧，而且更加精確和詳細，年輕人以比前世還要激動和感謝的目光回覆。
“你，你叫什麽名字？”年輕人拿回圖紙後，鼓起膽子問。
程君顧回說到時他就會知曉，因為自己也會參賽。
“我叫劉墨。”年輕技師說。
程君顧點點頭，帶著飲月和蒙霜走了。她離開許久，那名為劉墨的年輕技師依然站在原地看自己的圖紙，直到先前那個劉家人出來掃地。
對方看到人還在，有些不客氣道，“你怎麽還沒走？都說老爺子睡下了。”
年輕技師臉上還掛著笑，“請幫我向老爺子問好，請他到時務必要出席比賽。”
劉家人心說這是當然，沒等想完，那年輕技師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小巷中。他搖搖頭，繼續掃地。
年輕技師回去兩天後，於暫居的友人家裏遇上同好，與同好共同前來的還有一名陌生人。
客人一身黑鬥篷，在這青天白日裏顯得突兀又神秘，目光觸及到年輕技師的圖紙時，淡然提出建議。
本以為年輕技師會因此露出驚訝或激動之色，不想技師面不改色，默默上過茶，於無聲處收起圖紙，和客人們談論起其他話題。
那鬥篷客人沒有喝茶，眼神暗暗在屋裏旋繞一圈，同技師談論起那些成品或半成品，然而，技師興致算不上太高，只在道別時分別送上自己的滿意之作，旁的不再多言。
客人出門，走出一段長路，那引路人誠惶誠恐，沖鬥篷人又是道歉又是磕頭，口裏不住喊饒命。
“罷了，有才之人必有傲氣。”鬥篷裏仍帶著點稚氣的聲音響起。
引路人還是發著抖，“請殿下恕罪，小的一定會想辦法說服他。”
“今日之事，不得洩露。”
“是是是，小的一定守口如瓶。”
鬥篷人連一個眼神都沒留下，顧自朝前走，剛踏出小巷，身後的引路人被突然出現的幾名黑衣人擄走，於暗巷之中處理。
鬥篷人望一眼漸暗的天，穿行人跡罕至的街道獨自離去。
行至靈泉觀後山山腳，一名內侍打扮的老人笑瞇瞇上前迎接，“六皇子殿下正念叨著主子。”
鬥篷人輕t笑，“小璃哪裏是惦記本殿？分明是惦記本殿小廚房裏的芙蓉糕，東西備下了？”
“著小廚房趕制，現下正熱乎著。”
鬥篷人點頭，“派個人去查劉墨，看他最近都跟什麽人接觸過。”
“是。”
鬥篷人收回眼神，徑直上山，遙望見觀前探頭探腦的兩個孩子，面上浮現幾分笑意。
“四哥！是四哥！”容璃大喊出聲，拽著靈玉一道往這邊奔來。
鬥篷人一把抱住兩個弟弟，挨個摸摸頭，除下鬥篷帽，露出那張白皙清秀的臉，正是四皇子容麟。
“四哥，你怎麽現在才來？我等你等得都快睡著了。”
容麟笑著指了指他臉上的枕頭印，“究竟是等我等得要睡著，還是剛睡醒才發現我要來？”
容璃訕笑捂臉，從指縫裏看到靈玉在笑，伸手拍了拍他，又沖邊上跟著笑的大人們直喊不許笑。
“好好好，不笑。我給你們帶了芙蓉糕，快些進去罷，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兩個孩子一聽，手牽手轉頭就往回跑，跑出一段後，又一齊轉頭催落在後頭的容麟。
蘭美人今日不在，小院裏只有幾名侍奉容璃的宮女，容麟命他們都在外頭守著，帶著兩個弟弟進屋坐下。
容璃一聞到芙蓉糕的香氣，饞得直咽口水，從他四哥手裏接走一塊後，直接咬下一大口，吃得整張嘴鼓鼓囊囊。
“那是什麽？”在遞上靈玉那塊後，容麟的視線偶然落在不遠處的一個食盒上。
靈玉學容璃的樣子也咬下一大口，含糊不清回答，“是飲月姐姐送來的。”
“飲月？”
容璃像是想到什麽，蹦下小凳子，隨後端來一個小碟，“我給四哥留著呢。”
“六皇子殿下可是忘記了，四皇子殿下素來不喜栗子糕。”內侍輕聲提醒。
容璃如夢初醒，直說可惜，“那下回我讓阿顧姐姐做別的糕點給四哥吃。”
“是君姐姐做的？”
容璃點頭，而後看著自家四哥從小碟裏拿走一塊栗子糕輕輕含進一口，“四哥，你不是不愛吃嗎？”
“只是不愛吃，又不是不能吃。”
更何況，這是君姐姐親手做的。
“好吃。”
容璃笑彎眼，“當然好吃，阿顧姐姐的手藝全天下最棒！”
“最棒！”靈玉附和。
容麟吃完一整塊，問道，“你方才說這是飲月姐姐送來的？君姐姐呢？”
“飲月姐姐說她這幾天忙，等忙完就來找我們玩。”
“國子監那兒說君姐姐請了病假，怎麽還這樣忙碌？”
靈玉道，“可能是快過年了，府裏要清掃罷。說起來，我們過兩天也要大掃除了，真累。”
圓圓的小臉蛋登時垮下，欲哭無淚，身旁的容璃摸摸他的頭以示安慰。
容麟聞言，心裏開始盤算。
據他所知，程府年下盤點的確就在這段日子。如今程家家主和管事的畫棋都不在，哪怕君姐姐治家本事再強，在暫失一員大將的情況下，恐怕也要耗費不少精力。
想到這裏，他吩咐內侍回去後挑選些溫和滋補的東西送去程府。
容璃嘻嘻笑，“阿顧姐姐知道四哥你這樣關心她，她肯定會很感動，畢竟我們這些兄弟姐妹裏，阿顧姐姐對四哥最好了。”
“是麽？但總覺得君姐姐這些日子在疏遠我。”
“那我不知道。但我感覺阿顧姐姐跟以前一樣，是不是四哥你最近沒睡好，然後想多了？”
容麟微笑，伸手擦去他嘴角沾著的糕屑，“大概是罷。”
畢竟，他從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程君顧的事。
＊
“主人，又找到一封。”
靠在榻上的美艷女子睜眼，先前發聲的侍女往前方使了個眼色，一名小丫頭低著頭，快步上前，雙手呈上一封信。
美艷女子懶懶吐了個念。
身旁那名發聲侍女拆信，美艷女子聽完，一腳踢開給她捏腿的丫鬟，“拿過來！”
親自看完信的那一刻，她發狠地把信撕碎，又命人把剛才那個捏腿丫鬟拖出去打一頓。
“都滾出去！”
丫鬟們近乎是逃一般離開，那讀信的貼身侍女湊上前，“這回是在殿下內衫裏發現的，若不是奴婢跟殿下身邊侍奉的人提過醒，只怕又要被她們處理了。”
“先是贈香囊，如今又是送情詩。好一個狐媚子！”
她這樣罵著，卻從未想到她在男人面前亦是一副狐媚子模樣，如若不是如此，她現在也過不上這錦衣玉食的生活。
怒意稍稍緩和，美艷女子問道，“道長回來了麽？”
“聽說今天的法事子時才開始，道長便出門去了。”
“這關鍵時候偏偏不在。”
那侍女送上一杯熱茶，又為主人捏肩，“依著殿下的脾氣，若是真心喜愛，必定早早迎她入府。現下一點動靜都無，只怕對那人只是三分熱度，過些日子就厭了。主人如今最得殿下寵愛，又何必把她放在心上？”
美艷女子冷笑，小指勾著長發，“但我偏要殿下只寵我一人。”
只要專寵，她就能繼續富貴，不需要再成天對著陌生男人陪酒陪笑。
那樣的日子，她受夠了。
“萬蓮塔那個怎麽樣了？”她忽然發問。
侍女回想一陣，才憶起她說的是那位名為靜養實則流放的大皇子妃，不屑道，“她能如何？還不是只能青燈古佛陪伴，守著活寡。”
“倒是便宜她了。”
無為道長長身玉立，自山間小亭眺望，千山萬壑，皆為王土。
倏然，他收回眼神，轉過身去，只見一名蒙面女子入亭。女子雖是蒙面，可露出的那雙眼如秋水漪瀾，脈脈含情。
“見過道長。”
無為道長與她對坐，自袖中取出兩枚平安符推到她身前，“一枚隨身，一枚放枕下，可保安枕無憂。”
“賊人不死，奴心如何安？”
“不過是指日可待罷了。”無為道長淺笑著，眼神卻是凜冽，“這是新的信，過兩日再贈，先晾一晾他們。”
蒙面女子小心收好，和無為道長又說上兩句，起身告辭。忽然想到一事，轉身說道，“西水畔賑災一事，朝中又添新官前往，乃姚廣道門生，負責押送新一批物資。”
無為道長頷首，目送她漸行漸遠，而後背過身，隨口道，“她方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不遠處草叢裏無風自動，不多時，從其中飛出一只信鴿，穿梭在煙粉色的晚霞間，最終成了個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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