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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聘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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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聘貓

阿毛有樣學樣,跟著念了一句無量壽福。

這年紀的孩子正是好奇好模仿的時候,瞧著有意思就跟著學,也不管其中的含義,更不會去想這樣做對不對,總之動身體多過動腦子。班賀瞥他一眼,他便吐吐舌頭,笑嘻嘻地往邊上躲。

班賀看向顧拂:“閣下到底有何貴幹?若是沒有要事,我們要休息了。”

“當然有正事。前幾日你不是說要聘一只貓嗎?走,我帶你聘貓去!”顧拂興沖沖地往前走了兩步,雙手豎在胸前搓了搓,滿眼迫不及待。

的確有提過這事。班賀帶著阿毛在外時間不短,院子一直沒人住,魏淩倒是請人來清理過兩回,可滿院的物件堆積,也不知道哪件有用哪件無用,不能擅動,清理的人只是浮於表面地清了清灰。

於是等到班賀回來,準備好好整理一番時,發現那堆玩意兒已經成了耗子們磨牙藏身之所。誇張點說,吃喝拉撒、生老病死都在這裏解決了。

大黑耗子青天白日就敢在房梁上躥,阿毛拿著巴掌大的弩機射中兩只,然後被毫不畏死前赴後繼的鼠輩弄得頭皮發麻,不敢踏入屋內一步。

還得是靠魏淩抓了幾個京營的小兵,在班賀的應允下不再投鼠忌器,一鼓作氣搗毀老巢。徹底整理過的房子晾了幾天,才重新住回來,另請了個老媽子專職做飯打掃,不過平日並不住在這裏。

顧拂這麽一提,好像是覺得老鼠並沒有被驅逐幹凈……不,重點不是這個,班賀語氣認真:“你到底有沒有正經事做?”

顧拂面容更認真,從那張臉上竟然看出了莊嚴:“帶你去聘貓,還不夠正經嗎?”

班賀:“……在哪兒?”

顧拂笑起來:“秋官靈臺郎家的,我算過了,今日是納貓吉日,怕去晚了都被人要走了,替你著急呢。”

說了句等著,班賀進屋換身衣服,隨他往出走。阿毛興致勃勃地在前面跑,時不時回頭看看人有沒有跟丟,跑著跑著回過頭來,興奮地抓著師兄袖子央求,見到小貓了讓他來挑。班賀對此不太在意,點頭隨他去。

途中路過南貨店,顧拂停下等候,班賀進去買了一串小魚幹,提在手裏。一路穿街過巷,到了顧拂口中秋官靈臺郎住處。

秋官靈臺郎是個有些年紀的老先生,私下裏沒那麽多規矩,開門見到外邊的人,笑著點點頭,便把人迎了進去。

老先生家的貓是只拖槍掛印的白貓,頭頂與尾巴是花色,通身雪白,沒有一根雜毛。顧拂輕車熟路地走到柴房,蹲下盯著柴堆旁稻草棉布搭出的窩,兩眼放光。

班賀跟在他身後,低頭往下瞧,母貓躺在窩裏,五只花色各異的小貓正翹著毛絨絨的尾巴,顫顫巍巍地到處爬。

還帶著崽呢,總不至於說的是這只母貓吧?那就只能是這幾只小的了。

班賀:“斷奶了嗎?”

顧拂戳了下快要爬出來的小貓,它便骨碌一下滾回母親身邊:“剛滿月。”

班賀轉身要走:“還是算了吧,我怕帶回去耗子把它給吃了。”

“班大人,可別小瞧它們哦。”顧拂笑著說道。

那兩只細長的爪子抓起一只小貓,一臉陶醉地貼著毛絨絨的圓肚皮上,明明平日瞧著人模人樣,現在活像個要吃了這些小貓的妖怪。

“師兄,咱們帶一只回去好不好?可它們每一只都可愛至極,我挑不出來,還是師兄你選吧。”阿毛越看越喜歡,蹲在顧拂邊上,眼饞地也想上手。

靈臺郎不疾不徐,默默等著他們做決定。班賀盯著那窩小貓,猶豫良久,終於下定決心,指著窩裏一只小貍花:“老先生,就這只了。”

靈臺郎笑呵呵的,點著頭進屋,拿了一張契約書出來。

契紙上寫著貓兒契式四個字,正中畫了一只貓,阿毛伸長脖子張望:“一只貓兒是貍花,本在西方諸佛前。三藏帶歸家長養,護持經卷在民間……”

顧拂把他按下去:“簽了可以拿回去慢慢看。”

這張納貓契上詳細記錄了年月日,貓兒特征,與主人對貓兒職責的期盼,最後留下雙方簽名或是印信,簽下這張契,貓兒就算歸班賀所有了。

將魚幹留給靈臺郎作為聘禮,顧拂功成身退,班賀哭笑不得地抱著那只剛滿月的小貍貓往回走。

怎麽就那麽輕易地聽從了顧拂的鬼話?

阿毛回去的路上都是蹦著的,晚上非要摟著貓睡,班賀怕他不小心壓到,那麽小一只,哪裏經得住一壓?好說歹說,才讓阿毛把小貓放在枕邊。

看他閉眼還翹著嘴角的模樣,班賀忍不住好笑,摸了摸貓柔軟的毛,似乎有只貍奴也不錯。

轉天一早,新任虞衡司郎中前往他的衙門,正兒八經地開始履行職責。新任軍器使伍旭跟在班賀身邊,另有兩名員外郎,四名主事在場,畢恭畢敬等候問話。

班賀翻著手中名冊:“軍器局現有多少軍匠?”

一名主事羅庸回道:“兩千餘名。”

班賀看向他,有些不解:“怎麽會只有兩千餘,我記得元光年間,本局軍匠、民匠共有四千七百五十四員,這可少了一半不止。”

羅庸:“呃……郎中大人,近年以來,工匠生病年老、事故傷亡,還有……還有,朝廷節縮資費,裁除冗餘,適度減員,只剩餘兩千六百七十九員。”

少了這麽多……班賀合上名冊,思索片刻,開口道:“通知虞衡司屬下所有掌庫,備好賬目,我要查看庫房。不必都跟著我,我同旦明去即可。”

各個掌庫接到消息,守在倉庫前等候上司蒞臨,遠遠看見班賀,麻利地拿出鑰匙開庫門。

虞衡司下屬庫房名目繁多,班賀主要想看的只有幾個。

一是武備庫,甲坊、弩坊生產的盔甲、弩機等都被存放在武備庫,刀劍也在其中。

其二是廣積庫,廣積庫裏儲藏的是硫磺、硝石,是制造火藥的主要原材。

硫黃和硝之間關系密切,按照一定比例調配,火藥便能夠發生威力龐大的爆炸。但並非二者在一起就能起作用,班賀記得師父曾經說過,火炮彈藥的導火線雖然也是用硝和木炭末混合搓成,卻絕對不能加入硫黃,否則引線會失去功效,無法點燃。

硫黃物質特殊,很難單獨碾碎,若每兩硫黃加入一錢硝,一起碾磨,便能快速將其碾碎成粉塵狀,方便配制火藥。負責生產火藥的工匠並非尋常工匠可以替代,必須懂得這種特性,需要豐富的經驗與學識,極為重要。

天南地北物產各有不同,在玉成縣開的鹽井不僅僅是為了鹽,班賀也是為了伴隨其產出的硝石。

北方蠻族部落雖然盛產硝石,可那片土地不產硫黃,因此起不了什麽作用。只要中原對於硫黃有嚴格限制,絕對禁止向外販運,就能極大程度限制火器流往邊外。

其三是鉛子庫,存儲的是火槍所用的鉛子等彈丸。

子窠是鉛子、碎瓷片、石子、火藥等的混合物,目前本朝火槍絕大部分都是使用此類子窠進行射擊。班賀想要撐起軍器局,彈藥儲備量至關重要。

掌庫將武備庫大門打開,待班賀與伍旭進入後,亦步亦趨跟上。

武備庫內陰冷異常,刀劍鋒寒,盔甲凝重肅殺,整齊排列,將武備庫內填得滿滿當當。

不錯,班賀看了兩眼賬目,點點頭。不過這只是眼下囤積,一旦大大小小的戰事開打,這些很快便會消耗一空。庫裏的刀劍皆為制式武器,打一仗便消耗一批,只嫌少不嫌多。

離開武備庫,接著前往廣積庫,班賀進入庫中,便嗅到一股濃濃的硫黃味,不好再往裏走,昏暗的庫房內部看不大清楚。

與武備庫不同,廣積庫進出入的賬目記載不甚清晰,班賀隨意翻了兩下,眉頭皺了起來。

“這些怎麽都是糊塗賬?”班賀看向掌庫,“不清不楚的,你給我解釋解釋。”

掌庫為難地看著兩位上司,支支吾吾:“這個,啊……火藥本就存儲不易,有時候一個天熱,容易燒起來……”

“這些硝石用到哪裏去了?”班賀指著其中一項。

掌庫盯著那幾個字看了好半天,一拍腦門:“想起來了,是宮裏取去了。”

班賀眉頭皺得更深:“宮裏?”

伍旭像是想起什麽,說道:“恭卿,宮裏用它,多半是制冰用了。宮裏每年入夏都要制冰飲,還賞給你不少呢。”

班賀扶了扶額,果真如此。

以前他不管軍器的事,先皇賞賜冰飲謝恩便是,不曾多想制冰的硝石是從何而來。每年硝的產量有限,這邊用了就得從那邊克扣,還是件麻煩事。

查看過各個庫房,班賀對虞衡司的情況大致心中有了數,正式開始前還有很多前期準備要做。

“恭卿。”伍旭忽然叫了班賀一聲。

班賀回頭看他,眼神示意有話便說。

“你我都看到了,軍器局產出不多,大炮因制作方法的緣故,一次只能生產一門,並且每一門口徑尺寸都有所區別,導致炮彈也要按口徑生產,不能通用。”伍旭斟酌著說道。

本朝生產大炮多為鑄造,制造泥模後再進行澆鑄,炮筒是完整的圓柱體,完成後便要敲碎模具才能取出。因此模具都是一次性的,再進行下一次鑄造,尺寸口徑或多或少都會有所差異,同時也給生產彈藥造成了一些限制。

伍旭:“若是分成兩個部分進行焊接,模具就可以重覆使用。不過問題在於焊接材料,我在工坊內嘗試過多次,小物件之間使用白銅粉作為焊接材料勉強可以,但進行大焊時,則收效甚微。只能盡力敲打,使金屬強行接合,歷歲之久,接口脫焊失去效用,又會斷裂開來。”

班賀認真傾聽,琢磨著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將問題陳述鋪開,伍旭說到了正題上:“我聽聞,西方各國另有一種特殊的焊接材料,是本朝所沒有產出的。西方大炮部分是鍛造而成,另有部分是焊接制作,方便生產,大大縮短了重覆制作模具的時間。”

他說得興起,班賀也隨之振奮了一瞬,但很快冷靜下來:“你說的都是實用的好主意,但涉及與海外列國往來,在朝廷,在聖上,並非我們這樣身份的人可以言語、幹預的,還需要從長計議啊。”

“這是自然。”伍旭笑了笑,心情仍然澎湃,他所知的這些可以光明正大提出,並有希望探討,即便不能立刻實施,也給了他莫大的鼓舞。

再次被啟用,伍旭的感受與從前截然不同,他莫名有了底氣。恭卿是聰明人,他說上面那位是明主,那便不會有錯。

回到庭院,阿毛已經從書塾回來了,抱著小貓餵吃的。班賀有自己的公務,無暇顧及其他,阿毛是由魏淩派人接回來的。

在京城說好處也沒什麽好處,不過至少比在外面安全了些,阿毛回京就得老實去書塾,魏淩專程安排了侍衛進行接送。一左一右兩大護法,片刻不離,阿毛早兩天還覺得威風 ,後來看到那兩人只覺得頭大。

這一日奔波勞累,班賀坐下就不想起來了,在院裏舒展四肢,吹吹風,無比愜意。

“圪嘣、圪嘣。”

“圪嘣、圪嘣。”

墻頭忽然傳來異響,班賀與阿毛同時向上看去,趴在墻頭的十二歲少年揚了揚手裏的琉璃物件,咧嘴齜出白牙:“澤佑,快開門!”

阿毛連忙起身去開門,將他放了進來,班賀站起身:“殿下敲門不就行了,攀墻小心摔倒。”

“放心,摔了也不賴你們。”滿臉得意洋洋的少年正是先皇十三子,當今的裕王殿下趙青煒。

先皇賓天後,趙青煒尚年幼,今上便恩賜他一座王府,留在京城,等到了合適的年紀,再為他選封地。

他與阿毛年歲相近,兩人從小便玩在一起,趙青煒尤其喜歡阿毛手裏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幾次想拜孔芑多為師,卻遭到拒絕。孔大師堅定地表示,班賀是他最後一名弟子,趙青煒只好轉而向班賀示好,拜不了孔大師為師,拜孔大師弟子也行。

阿毛盯著趙青煒手裏的琉璃物件移不開眼,好奇問道:“這是什麽?”

終於輪到自己炫耀,趙青煒搖了搖手:“我就猜你沒見過。這個叫琉璃圪嘣,是長贏給我的,他一個老鄉從老家帶來的,整個京城裏就這麽一個。”

長贏是趙青煒身邊的內侍,比他大兩歲。趙青煒出身不高,母親是一名宮女,被先皇臨幸後勉強封了個美人,此後十年並無變動,甚至難說有沒有再見過皇帝。倒是因為育有一子,在先帝駕崩後封了太妃。

趙青煒沒有皇子的架子,也沒有瞧不起內侍的壞毛病,和相伴長大的長贏相處如同兄弟一般。這也成了某些人口中的笑柄,是他出身不高的佐證,但他並不在乎。

那物件長得奇怪,琉璃制成的細長管下,接著一個呈扁圓形的大頭,用嘴吹那根管,極薄的琉璃便在氣流鼓動下發出“圪嘣、圪嘣”的聲音,新奇不已。

阿毛的羨慕寫在臉上,剛轉頭,趙青煒便大喝一聲:“沒出息,你就知道找班先生要!”

阿毛:“……”他差點委屈哭了。

班賀笑著搖搖頭:“殿下不在府裏讀書習字,跑來就為了炫耀這小玩意兒?”

趙青煒捂住耳朵:“別跟我提讀書,難得皇兄派來的老翰林休病假,我才有時候跑出來,就是不想聽這些。”

班賀:“聖上隔三差五讓你入宮,親自考察學問,到時候你能用手上這玩意去應付?”

趙青煒雙眼一亮:“怎麽不能?我雖然讀書讀不出名堂,但我要能做些有用的東西,皇兄怎麽會按著我的頭讀書呢?所以,你得教教我,不能讓我在皇兄面前丟人。”

班賀眨眨眼,沒明白他丟不丟人,和自己有什麽關系。

趙青煒炫耀完自己的新玩意,也沒忘給點好處安撫:“澤佑,象房裏開始訓象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

阿毛登時不委屈了:“要要!”

西南進貢大象慣例已久,本朝遇有重大節慶,如正旦、冬至、聖節三大朝會,都要舉行慶典活動,以接受文武百官和 “四夷”使臣的朝賀,象房飼養的儀象此時便會成為“儀仗兵”,向天下展示太平瑞獸。除正旦、冬至外,聖節並無定時,以當朝太後與皇帝的生辰為準。

想起魏淩所說的話,班賀猜測,此次皇帝壽辰約摸還是不會大操大辦,同前兩年一樣,只是走個像模像樣的過場罷了。

提到當今皇帝與先皇的不同,魏淩有些感慨:“聖上平素節儉,能省則省,但聖上是孝子,註重綱常倫理,母親的意願不可違逆。太後喜熱鬧奢華,去年僅為太後過壽花費數百萬兩,聖上雖然心疼,卻也沒說什麽,輪到自己的時候,就只能縮小規制,彌補虧空。”

那些花銷,都是取之於民,去民間走一遭,班賀體會更深,輕嘆一聲:“聖上雖有心,可終究是一國之君,生長於皇城,知道民間不易,卻不知不易至此。我們做臣子的,無權苛責,只能興嘆。”

聽趙青煒提起象房,班賀才想起現在已經開始準備聖節諸事宜,預告著時日將近。

那麽有些事,也該著手準備了。

虞衡司軍器局按部就班,一切按照班賀與伍旭共同商定的規劃進行,他拿出部分圖紙,上面繪制得詳細,註解一一標註,極盡詳細,交由軍器局制造樣品。

就在此時,班賀獲悉了一個不算好的消息。

西南部族本就不安分,時常動亂,前些日子古部叛亂,總兵駱忠和派遣羆兵與朝廷軍隊協同前去鎮壓。陸旋幾人被從山營召回,參與了此次平叛。

消息傳遞本就是滯後的,或許此時已經平定叛亂,但班賀心中仍然擔憂,不知陸旋情況如何。

明知駱將軍一定會傾其所能保護陸旋的安危,畢竟刀劍無眼,誰也不能保證毫發無傷地回來。

駱忠和會保護他沒錯,與此同時,這一戰,陸旋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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