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關燈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靈魂發出尖叫聲。

林以紓跪在地上, 仰著頭,血汩汩地從眼中流出,隨之鉆入她身體的,是無盡的黑氣。

疼痛撕裂著她的四肢百骸。

她緩慢地彎下了身, 潮濕的墻壁上倒映著她身後龐然的黑氣, 這些密集的黑氣壓在她的背上, 壓彎了她的脊椎骨,壓垮了她的身軀, 讓她不斷咳出血來。

淚水和血從雙眼不斷地往下滴落。

就算如此, 她還是盡力地用雙手撐住自己的身體, 可重壓太大,她的骨頭被壓得一截一截斷裂。

沾滿血的雙手,指節發白地攥緊了地上的沙土。

原來...這麽疼啊...

好疼啊...

林以紓的身軀“砰”得被黑氣和破道壓倒在地,只有一只手還緊攥著泥沙。

她的半張臉全都是血,還有半張臉還能依稀看出來真容。

在她徹底趴下之前,她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以前的那些輪回, 王兄也是這麽疼嗎...

她已經盡力了。

她的半個身子開始破道化,被裹上了沙礫般的地皮, 變得僵硬無比, 破道寄居在她的左眼,占領了她的左半身。

陰森的聲音如蛇吐息般響起,不斷重疊。“真好啊, 這幅身體。”

“不愧是殿下。”

“雖然你會死去, 但你的身體將會和我一起永存, 成為不滅的神明。”

聽到這話, 林以紓又笑了幾聲,血從齒間往下流。

神、神...這就是神麽...

破道顯然不懂她為什麽笑, 祂不是人,永遠無法理解人到底在想什麽。

祂只是模仿著人類的情緒,但永遠無法t共情。

祂只知道,今日過後,將會迎來一個新的文明,新的時代,一個屬於祂的時代。

是新生。

是希望。

是破道。

林以紓的神識已經有些恍惚了,疼痛讓她感到麻木。

生命的最後,人的身體似乎會發冷,她的身體顫抖著,感覺到寒意沿著她的每個手指往上爬。

她突然覺得虛無。

人活著到底為了什麽...

為什麽要抵抗...

為什麽要做不切實際的抵抗...

是不是,死亡了,一切就湮滅了,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為什麽還要拯救自己,拯救他人呢。

如若感到痛苦,是不是死了就足夠了。

潛意識似乎在做一種臨終安撫,讓林以紓更能坦然地接受接下來的死亡。

死。

只要死了就好了。

只要死了,就不疼了。

只要死了,一切就不重要了。

長睫顫動著,林以紓往遠看,久違地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陳娘。

自從離開北境後,她已經好久沒有幻視過陳娘的出現了。

陳娘就站在黑暗的角落,一會兒是人形,一會兒是紅肉的形態,並不說話。

林以紓怔怔地看著。

她想起了陳娘對她說過的話,“好、好、活、著。”

陳娘在生命的盡頭,吶喊著讓她活著。

可活著,有什麽意義嗎?

林以紓很想對陳娘的幻覺問出口,可她的肺腑似乎已經裂開了,她說不出半句話來,她只要一張口,就不斷地往外吐血。

人似乎,總是想太多。

就算到了臨終的時候,還在想生的意義,想死的意義。

重要嗎?

並不重要。

林以紓的身體震動著,她不再想了,手指撐著地面,深陷泥沙中,麻木的意識支撐著自己撐起身子。

她望向不遠處倒插著的竹篆。

只要一米、只要一米、她就能拽住那根竹篆。

她剛撐起上半身,身體又被“砰”得砸落,胸腔中發出沈悶的碎裂聲。

鮮血順著林以紓的青絲往下流淌,林以紓麻木地再次撐起身子,繼續往前挪動。

她曾經在電視上看過一只羚羊被獅子咬破了肚囊,還拖著腸子拼命地往前爬的場景。

她現在就像極了那只破開肚囊的羚羊,僅剩的意志支撐著她往前爬行。

巨物壓制在她的身上,如高山,如傾軋的落石。

她費力地撐起身子,一寸寸往前挪動,又不斷地被巨物給壓倒。

林以紓感覺自己身體裏的所有內臟都破裂了。

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還真是殘忍啊。

疼到極點,林以紓甚至有些想笑,但確實是笑不出來了,一笑,血就控制不住地往外流淌。

一寸、兩寸、三寸...

林以紓顫抖的手最終握住了那只竹篆,握住後,卻十分費力地難以拔出來。

她已經沒有什麽氣力了。

破道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就算你拿起竹篆了,你還能幹什麽。”

對啊,就算她拿起竹篆了,她還能幹什麽。

林以紓緊緊地攥住了竹篆。

人到死的時候,似乎很容易回想起自己生前的點點滴滴。

她是什麽時候對《破道》這個世界有實感的呢...大抵是在她踏入處暑閣的時候,她坐在偌大的處暑閣中,天花板上墜有上千條竹篆,她落座後,一條竹篆自動飄到她手旁。

《破道》對於她的起點,是攥住了一根竹篆。

終點,顯然也是一根竹篆。

林以紓低聲呢喃著,“都說人要有始有終...”

纖細有力的手將竹篆越握越緊、越握越緊,就像是握住了自己最後的生命。

林以紓的身體兀然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她撕扯著周身的地皮和黑氣,猛然站起了身,她撐住竹篆,用沾著血的手抵住自己的額心。

“解。”

隨著這一句落下,整個地底散發出龐然的靈光,地表之下,一直掩藏著的靈線展露出來,層層疊疊地包裹著林以紓她自己。

包裹住她自己,也意味著包裹著已經寄居在她身上的破道。

林以紓蒼白地擡起了眼。

左眼裏的破道如同漩渦一般攢動,但祂出不去,因為祂現在已然是林以紓的一部分。

林以紓困住自己,就意味著困住了祂。

萬道聲音重疊著陰森響起,“你是故意的?”

“你是故意解封左眼的?”

“你不要命了?”

林以紓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破道的聲音,在她耳中,和耳鳴已無兩樣。

她看著地面上縱橫的血跡,隱匿了多時的血陣亮起。

當初她是因為陳娘學會血陣的,真的沒想到竟然會用到自己身上的時候。

竹篆立著的地方,正是血陣的陣眼。

血陣,一個以人的鮮血和性命而獻祭的陣法。

林以紓被破道吞噬的同時,用自己的血作了這個陣法,沒有任何比血陣更適合她的陣法了。

她的血,可以吞噬邪祟。

她的命,可以代替王兄的宿命。

既然是鏡面,那就由她來代替覆金珩,來結束這個無盡的輪回。

破道用力地掙紮著,地皮撕拽著林以紓的左半邊身子,將她的肢體扭曲成駭人的角度,左半邊肢體快要剝離了。

好累啊。

一切...結束吧...

林以紓深深地吐了一口氣,雙手攥住竹篆,用力地往外拔。

陣眼被拔出的那一剎那,整個時間、空間似乎都凝固了。

四境的天空之上,若有若無地響起了沈悶的鐘聲,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擡頭往天上看。

地底,萬丈的靈線從林以紓的周身暴漲而出,將整片地底、乃至整片汪洋的大海全都包裹住。

她的身上,爬出了本來只會出現在覆金珩身上的金色紋路。

這就是她在讖片中看到的內容。

‘身負金紋的人,將會和破道同歸於盡。’

這段時間的雙修,她就是為了將這些金色的紋路給引到自己的身上。

金紋爬滿了她的右半身,沐血的她似神似鬼。

破道發出尖叫聲,萬道吶喊重疊,祂想掙紮著出去,但祂無法逃離林以紓的左眼,更無法逃離她以性命寫下的血陣。

靈線收縮,虛空中的鐘聲越敲越響。

靈光從地底、從汪洋炸向青空,破道的尖叫聲越來越大,天底下,所有的地面都在震晃、皸裂。

“啊啊啊啊啊——”大地在尖叫。

青空在尖叫。

靈光在尖叫。

萬物在尖叫。

所有人的靈魂都在尖叫。

林以紓低聲念著。

“乾坤逆轉...天為鑒,日月無光寂...萬年。”

“山河...倒影封邪祟,萬靈歸靜...天地安。”

“九霄雷動...震山海,四極齊封...斷歸路。”

“蒼天不覆...幽冥息,萬物歸寂...鎮玄圖。”

訣尾落下,虛空的鐘聲長久地震晃,汪洋倒流,巖漿從地底往上鉆,地心中的靈光轟炸。

“轟隆”聲中,破道被徹底地撕扯、破碎,眼睛珠子被巖漿給吞噬成灰燼。

上萬的眼睛珠不甘地朝上看,怨恨地翻滾著。

破道的黑氣一開始還能在巖漿中掙紮、嗚咽,震動聲由大轉小、再轉小,最後小到了微乎其微。

林以紓的身體被血陣耗著,虛弱地撐著竹篆,跪了下來。

王兄...對不起...

林以紓眼前恍惚著,越來越黑。

最後這個違背承諾的人,原來是她。

她又不合時宜地想。

她終於找到一個辦法,可以證明沒有情竅的人,也能訴說愛意了。

卷宗裏的王爺可以為了妻子,在夏日給她下滿城的雪,她也可以。

林以紓望向了遠處的熔漿,熔漿中,破道的殘骸如同蛇一般游動著靠近。

作為破道的右半身,她太知道破道想幹什麽了。

祂想反撲。

但林以紓不會給破道再一次輪回的機會了。

她擡起竹篆,毫不猶豫地紮向了自己的胸膛,身體震晃,竹篆就這般紮了進去。

鮮血噴滿了整道墻面,化為末世的終章。

破道發出最後一道吶喊聲,林以紓被竹篆貫穿的身體緩慢地、僵硬地墜落。

她跪坐著,額頭抵在了地面上。

曾經明亮的雙眼半睜著,已經無法再閃動,一點一點地發灰。

生命的最後,眼前亮起了跑馬燈,不停地閃爍著不同的光景。

畫面的盡頭,定在了明月樓九樓的望臺上。

那時林以紓初來乍到於《破道》,對一切新奇而害怕。

她站在九樓的望臺上,看著天上的月色和夜幕星辰。

天地闊大,她很渺小。

四周無人,她將手舉成喇叭狀,朝空闊處喊,“老天啊...我問問你,為什麽是我啊?”

為什麽選定她來穿書啊?

林以紓:“難道我是什麽救世主——什麽大英雄嗎——為什麽選t我啊?”

是啊,為什麽是她啊。

當時的那個少女不明白,現在的她依舊不明白。

林以紓不認為自己是什麽救世主,是什麽大英雄。

她只是在做她認為自己該做的事,走自己選擇的路。

往前走,便沒有再回頭了。

明月樓的上空,似乎還飄蕩著少女的吶喊聲,地底在靈線的包裹下徹底地爆裂,炸碎。

風聲嗚咽,鐘聲回蕩,送走亡靈。

天地間,不再有破道,也不再有林以紓。

在生命的最終,林以紓悟出了萬物修的最後一個道義。

萬物修,可通萬物。

通萬物的通永遠不是通過術法來控制萬物,而是通過與萬物共情來體悟萬物。

萬物生時則她生,萬物死時則她死。

生生死死之間,作為萬物修,要愛萬物,愛自己。

她死後,會回歸於土壤,回歸為萬物。

天地震晃,破道的湮滅讓渾濁的天地徹底亮了起來,天光大亮,邪祟在日光下魂飛魄散,百姓們不可置信地走出了家門。

“天、天亮了?”

祟雨停了。

邪祟消散了。

屋角潮濕地往下滴落著積水,日光將一切晦暗都驅散。

原本被祟氣壓制的草木都逐漸覆蘇了起來。

一開始,人們屏息著,誰都不敢出聲,像是不相信這一切,但逐漸得,迎面而來的、溫暖的風讓他們清醒過來。

眾人激動地相擁,“天亮了!”

“天亮了!”

“天亮了!!”

百姓們擁抱著,流下劫後餘生的淚。

大地上,幡旗在日光下高高地舉起,修士們、兵士們吶喊出了歡呼聲。

“天亮了!”

讖書上的預言被改變了。

天空又開始下起了雨,但這次下的不是祟雨,而是靈氣所化的血雨。

如果有人熟悉林以紓的靈氣,他們會發現天地之間,鋪天蓋地而墜落的,正是林以紓生命所化的靈氣。

血雨帶著驅邪的暖意揚灑向大地,藏匿著隱秘的、對萬物的愛意,還有——對王兄的愛意。

夏日滿城飛揚的雪,林以紓做到了。

蒼茫的血雨下了三天三夜,飄落不盡,滋潤著枯萎而重生的萬物。

仲元九年,破道滅,人們供奉已故的天都王女,稱其為司管萬物的‘神’。

仲元九年,世間誕生了第一個神。

仲元九年,神隕。

-End-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