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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8章 0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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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8章 078

卻說莫縣丞派人兵分兩路, 送出兩封信。

一封去了城西的民宅,另一封則送往水匪島。

莫府的小廝來到環繞水匪島的成安河旁,朝著茂密的蘆葦蕩打一聲呼哨。

窸窣聲過後, 蘆葦蕩裏鉆出兩個身高八尺, 體格健碩的男子。

臉上長痦子的粗聲問:“什麽事?”

小廝取出書信:“我家老爺讓我給屠大當家送信。”

對方欲接過, 小廝卻手腕一轉,把信塞進袖子裏:“老爺要我親手交給大當家。”

痦子男啐了一口:“上船。”

小廝登上藏在蘆葦蕩裏的木船, 痦子男搖著船槳,駛向成安河深處。

剩下那個鉆進蘆葦蕩, 躺在另一條船裏, 拎起酒壇子就往嘴裏灌。

“娘的, 都怪那個新來的縣令, 要不是他殺了大公子和幾個兄弟, 大當家又怎會多派人守在岸上?”

水匪吃一片醬牛肉,撇嘴道:“這小子忒不識好歹,比前頭那個差遠了......”

話音未落,木船一陣劇烈搖晃。

不待水匪反應過來,就被一刀抹了脖子。

秦進扒了他的衣裳,套在自個兒身上, 又按照公子教他的法子, 比照著對方的模樣,在臉上塗塗改改。

不消多時, 秦進硬朗的五官變成小眼睛、大蒜鼻、厚嘴唇, 臉上還掛著好些個麻子。

若不仔細看,和死了的那個別無二致。

秦進把水匪的屍體處理好, 撚起一片醬牛肉,細細咀嚼品嘗。

“唔, 不錯。”

......

另一邊,小廝隨痦子男登船,一路向成安河深處駛去,於小半個時辰後上岸。

這裏,便是讓成安縣及周邊各縣百姓聞風喪膽的水匪島。

水匪島上盤踞著一群窮兇極惡,殺人不見血的水匪。

水匪有千人之多,為首的名喚屠老大,因此水匪島又稱“屠家島”。

小徑兩旁草木叢生,間或傳來獸類的低吼嘶鳴,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足以讓人心驚肉跳。

不知不覺間,汗水打濕小廝的後背,額頭亦有大顆的汗珠滾落。

痦子男惡劣地咧嘴笑,警告道:“進了寨子不許多看,不許多問,聽明白了嗎?”

小廝聲音嘶啞:“知道了。”

南行二裏路,火光映入眼簾。

小廝擡頭看去,原來是高處瞭望臺上火把的光亮。

兩座高臺矗立在“屠家寨”牌匾的東西兩側,各有四名水匪把守。

寨門前,亦有四名水匪看守。

小廝和痦子男上前,兩名水匪舉刀,攔住他二人的去路。

火光的映照下,刀鋒折射出冰冷的寒芒。

“什麽人?”

痦子男笑嘻嘻湊上前:“是我,劉痦子。”

水匪不買他的賬:“劉痦子你可還記得,大當家嚴令禁止兄弟們帶陌生人上島?”

小廝出言道:“還請您向屠大當家通報一聲,就說我家老爺乃成安縣人士。”

水匪看他兩眼,兀自轉身去了。

不多時,水匪折返回來:“跟我來。”

小廝越過劉痦子,頭也不回地走進屠家寨。

劉痦子呸了一聲:“狗仗人勢的東西。”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得在原地等候,待會兒好送小廝離島。

進了屠家寨,才知道寨門口和瞭望臺的守衛算不得什麽。

寨子裏五步一人,十步一崗,人人腰佩長刀,滿臉橫肉,腰粗膀圓,一看就很不好惹。

水匪帶著小廝來到一座竹樓前,敲三下門:“大當家,人帶到了。”

“進來吧。”

小廝咽了口唾沫,推門而入。

屠大當家正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一旁兩名美人作伴,溫香軟玉,好不快活。

這廂小廝進來,屠大當家擡了下手,美人自覺起身離開。

屠大當家起身,去銅盆前凈手。

小廝這時才發現,此人至少身高九尺,膀臂結實得有他大腿那麽粗,走一步竹樓都要震上三震。

屠大當家凈完手,往鋪著虎皮的圈椅上一坐:“信呢?”

小廝雙手呈上書信,屠大當家撕開信封,逐行逐句地瀏覽起來。

半晌後冷笑連連,“啪”一聲將信紙拍到桌上,桌面一道裂痕清晰可見:“好一個喬鈺!好一個成安縣縣令!”

屠大當家想起前天,他的大兒子屠春像往常一樣,帶著寨子裏的兄弟去劫船。

按照以往,屠春一行人本該在午時之前滿載而歸,然而兄弟們翹首以盼多時,始終不見人影。

屠春是屠大當家最為器重的兒子,更是屠家寨下一任大當家。

屠大當家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便派人出島打探消息。

這一打探,收到的卻是屠春的死訊。

原來屠春帶著水匪劫了新上任的成安縣縣令的船,喬鈺從京城前來赴任,身邊帶著兩個武藝高強的護衛。

包括屠春在內的十二人,無一生還。

七人在打鬥中落水,死無葬身之地,屠春五人的屍體則被帶回成安縣。

“回去告訴你家老爺,我會盡快安排。”

小廝離開竹樓,屠大當家繼續喝酒吃肉。

“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既是奉了皇帝老兒的命令前來,那就把命留在這裏好了。”

屠大當家猛灌一口烈酒,舉杯遙對西南方:“兒啊,為父很快就會為你取來喬鈺的項上人頭。”

西南方,是屠春的埋骨之地。

莫縣丞表面上將屠春五人的屍體丟到亂葬崗,實則暗中聯系上出島打探消息的人,將屍體交給了對方。

水匪帶著五具屍體回來,屠大當家對著屠春的屍體一陣痛哭,親手將其葬在了竹樓後面,西南方向的竹林裏。

想到打探消息的水匪曾說,那個叫喬鈺的狗官讓護衛把屠春的屍體丟到碼頭上,又讓莫縣丞用馬車拖回去,一路駛回縣衙,不知多少百姓追隨圍觀。

不僅如此,隨著“新縣令殺了十二個水匪”的消息不脛而走,成安縣百姓對狗官大肆褒讚,都說新縣令是個好官,不久的將來定能剿滅水匪,還成安縣一片清凈。t

屠大當家拿起酒壺斟酒,手腕內側的“元”字及交錯縱橫的刀疤若隱若現,他兇狠齜牙,血腥殺氣湧動。

“既然如此,就讓那群蠢貨看看,那狗官究竟有幾分本事!”

-

“阿嚏——”

喬鈺打了個噴嚏,給嘎了蛋蛋的貓貓狗狗餵了點溫水,臨走前不忘給他們蓋上小被子。

掩上房門,喬鈺欣慰表示:“如此一來,喬家應當不會有五世同堂了。”

秦永:“......”

思及公子方才的噴嚏,秦永關切道:“公子快些回屋吧,先前您在屋外等候多時,又衣衫單薄地去了春花秋月那處,當心受了寒。”

如今的喬鈺身強體壯,在外邊兒凍上一夜也不會有事。

比起受寒,更像是有人在背後蛐蛐他。

喬鈺仰頭望月,空中的彎月躲在雲層後,自有一番朦朧婆娑的別樣美感:“不知秦進那邊如何了。”

秦永寬慰道:“公子盡管安心,秦進隨機應變的本事極強,絕對不會有事的。”

喬鈺漫不經心嗯了一聲,又吩咐道:“這兩天你不必在我身邊,於福於祥就夠了,你去城外盯著,一旦有可疑之人出現,立刻告訴我。”

秦永:“是,公子。”

喬鈺推開臥房的門,進門前不忘叮囑:“夜裏記得去隔壁看一看。”

隔壁,即安置貓貓狗狗的屋子。

想到上半夜的那場鬧劇,秦永兩.腿.之.間涼颼颼的,對自家公子的敬畏更深了。

雖說按照公子的說法,這麽做是為了貓狗們好,但秦永活了近三十年,還是頭一回見識,委實有些接受無能。

“罷了,再去看一眼吧。”

秦永推開貓狗房的門,瞬間對上十五雙兇狠的、充滿敵意的獸瞳。

貓貓狗狗對著他哈氣。

“汪汪汪!”

“喵喵喵!”

秦永:“......”罵得好臟。

他奉公子之命,將毛茸茸無情地綁在炕上,這是他應得的。

從今往後,貓主子狗主子怕是要與他反目成仇了。

貓奴兼狗奴頂著壓力挨個兒檢查一遍,確保安然無恙,才垂頭喪氣地離開。

早些睡,明日還要去城外盯梢。

這可是一件苦差事。

不過比起秦進,可是輕松許多。

-

如此又過一日。

嘎了蛋蛋的貓狗在鏟屎官的悉心呵護下,漸漸從痛失雄.性.尊.嚴的陰影中走出來,恢覆往日的活潑。

喬鈺上任第四日,依舊是處理繁雜瑣碎公務的一天。

縣令大人兢兢業業批閱公文,好似從未發現莫縣丞等人的架空意圖。

每天笑臉迎人,致力於為成安縣百姓解決一些日常生活中雞毛蒜皮的小事。

繼斬殺十二名水匪後,新上任的縣令大人因平易近人,愛民如子,廣受成安縣百姓的讚譽與推崇。

“原以為縣令大人是來混資歷的公子哥兒,沒想到居然是個做實事的好官。”

“打從那天他殺了水匪,將水匪拋屍亂葬崗,我就曉得縣令大人是個好官。”

“你們說,縣令大人會讓成安縣變得和以前不一樣嗎?”

“說句難聽的,你們可能不愛聽,就算縣令大人有心讓成安縣變得更好,架不住有人拖後腿啊。”

“都說獨木難支,偌大的縣衙偌大的成安縣,僅憑縣令大人一人,還有那些個領著俸祿不幹人事的拖後腿......怕是難上加難吶!”

“我倒是有種預感,成安縣會在這位縣令大人手裏變得越來越好。”

“想要變得更好,除非剿滅那幫孫子。”

“話說屠家寨多久沒上岸了?”

“我算算......快要一個月......”

眾人對視,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與麻木。

“也就這兩天了吧?”

“他們怎麽不去死啊?”

“觀世音菩薩如來佛祖,趕緊收了他們吧!”

“年前水匪進城,把我家備的年貨還有辛苦一年掙的一兜子銅板全都搶走了,這次他們還想搶什麽?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不給錢他們就殺人,好死不如賴活著,咱幾個都是家裏的頂梁柱,要是死了,留下一大家子怎麽辦?”

“這日子真的是一點盼頭都沒有,我就感覺有一把刀懸在脖子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掉下來......嗚......”

五大三粗的漢子說著說著,一把捂住臉,蹲下來嚎啕大哭。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前有水匪,後有庸官,肩上還背負著養家糊口的重任。

三座大山壓下來,壓得他們喘不過氣,感覺快要死了。

前路一片黑暗,看不到一點光。

好不容易來了一位還算開明的新縣令,為他們暗不見光的人生增添一點螢火般的光亮,他們卻都知道,僅憑縣令大人一人,無法改變成安縣的現狀。

聽著這漢子的哭聲,旁邊幾人也都眼眶發紅,別過臉抹眼角。

這樣的場景不止發生在一處。

碼頭上、田埂上、河渠裏、集市上......無處不在發生。

無論男女,哽咽著擦幹淚,頂著紅眼眶繼續麻木地幹活兒。

......

另一邊,喬鈺處理完一批公文,在大堂來回踱步,揉捏放松肩頸部位。

一盞茶後回到座位,繼續批閱公文。

午時將至,於祥拎著食盒過來:“公子,午飯給您送來了。”

喬鈺將公文拾掇到旁邊,於祥將一菜一湯放到桌上,又把飯碗放到他面前,末了遞上筷子:“公子拿好。”

“你回去吃吧,食盒我自個兒帶回去。”喬鈺說著,接過筷子。

於祥應是,一蹦一跳地回了三堂。

莫縣丞路過,目睹全程,走上前道:“怎麽是個半大小子給大人送飯?食盒瞧著沈甸甸的,稍有不慎怕是要摔出去。”

喬鈺喝一口湯:“莫大人不回去吃?”

“稍後會有家裏人送來。”莫縣丞臉上掛著斯文的笑,仿佛只是隨口一問,“下官倒是覺得,像送飯這樣的活兒,該心思細膩的女子來做,大人以為呢?”

喬鈺輕唔一聲,埋頭吃飯沒搭理他。

莫縣丞眼神微暗,按下心中的提防與焦急,索性敞開了問:“一眨眼大人您來成安縣已有四日,不知春花秋月伺候得可好?”

總算露出狐貍尾巴了。

喬鈺輕描淡寫道:“昨兒春花秋月染上風寒,本官請來大夫為她二人診治,卻遲遲不見好,怕是......”

說罷,喬鈺神情沈重地搖了搖頭,一臉的惋惜與同情。

莫縣丞心裏一咯噔,狀若無意地問:“染上風寒?”

“於祥說春花秋月半夜手腳不幹凈,去廚房偷東西,應當就是那時候染上的。既是伺候主子的,就該安分守己,她倆有今日,也是罪有應得。”喬鈺擡眸,與莫縣丞四目相對,“你說對嗎?莫大人。”

手腳不幹凈。

安分守己

罪有應得。

喬鈺每說一個字,好比一只小錘重擊莫縣丞的心頭,錘得他眼前發黑頭腦發昏。

大意了!

莫縣丞暗自惱恨,明知喬鈺狡詐奸猾,偏順著他的話問下去,豈不是自尋難堪?

轉念想到深居三堂的春花秋月,莫縣丞的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莫非她們暴露了?

前夜......

是了,前天夜裏他和春花秋月在縣衙外見了一面。

她二人自幼在秦樓楚館長大,怎會嬌弱到一陣風就病倒了?

兩個蠢貨!

莫縣丞在心裏將春花秋月罵得狗血淋頭,更覺得喬鈺這番話是在敲打他。

要他安分守己,別胳膊肘往外拐。

“嗯......嗯......是......縣令大人所言極是。”莫縣丞胡亂應著,“下官忽然想起還有些公務未處理完,這便先退下了。”

喬鈺溫和應道:“去吧,公務要緊。”

莫縣丞背過身,臉色驟然冷沈下來。

待府中小廝前來送飯,莫縣丞遞給他一封書信:“盡快送去屠家。”

小廝將書信收入懷中,作揖告退。

“公子,莫家的小廝出了縣衙,並未回家去,而是出城去了。”

“知道了。”喬鈺摸出一粒銀錁子,丟給於祥,“想吃什麽自個兒去買。”

於祥歡呼:“多謝公子,公子您對我真好!”

喬鈺睨了眼他歡快雀躍的背影,無奈搖了搖頭,繼續給京城的親朋好友寫信。

孟元嘉、夏青榕、秦覺以及何景山、何騰。

喬鈺素來報喜不報憂,對待身邊的親近之人亦是如此。

書信中,他只字未提成安縣的暗潮湧動,風雨欲來,只說一切安好,一切順利,盼來日相見。

五封信印上火漆,快馬加鞭送往京城。

喬鈺長吐一口濁氣,神情肅穆。

接下來將會是一場硬戰,他需要好好準備。

-

轉眼到了二月初六。

喬鈺來成安縣已有六日,他仍未接觸到縣衙的核心t政務。

彼此雙方心知肚明,喬鈺卻從未表露過任何的不滿,更不曾要求莫縣丞歸還縣令的權柄。

越是這樣,莫縣丞等人越是警惕不安。

喬鈺顯然並非善類,此番按兵不動,多半是在蟄伏,以等待反擊的最佳時機。

對此,莫縣丞冷笑:“暗中蟄伏,伺機而動?也要看他有沒有這個命繼續蟄伏下去!”

言罷,大堂傳來一陣急促淩亂的腳步聲。

“大人!不好了大人!水匪進城了!”

前來通風報信的衙役連滾帶爬地進來,右腿的刀傷深可見骨,邊高呼邊爬進大堂。

不待喬鈺回應,便兩眼一翻,當場暈厥。

“什麽?水匪進城了?這可如何是好?”

“楞著作甚?還不快關門!”

莫縣丞等官員語氣急切,眼中不見絲毫慌亂。

或許是司空見慣,又或許是胸有成竹,確信水匪不會對他們和他們的家人下手。

喬鈺暗哂,對聽從王主簿命令,準備關上縣衙大門的衙役喝道:“住手!”

所有人看向喬鈺,關門的衙役更是滿頭霧水:“大人?”

喬鈺不欲解釋過多,只道:“叫上縣衙裏所有的衙役,隨本官一道前去保護百姓。”

不僅衙役,馬縣尉等人也都傻了眼。

唯獨莫縣丞露出果然如此的隱秘微笑。

“大人,現在不是逞英雄的時候,那群水匪如狼似虎,暴虐不仁,他們可不會因為您是縣令就放過您!”

“進城的水匪不是十二人,是數十人甚至上百人!大人,還請您三思啊!”

勸說聲不絕於耳,人人都覺得喬鈺此舉是去送死。

在場的衙役更是一臉不情願。

他們又不是鐵打的身子,若是受傷了,死在水匪刀下,那真是悔青了腸子也來不及。

“難道讓本官眼睜睜看著成安縣的百姓受盡水匪欺淩,被他們搶奪家財,家破人亡?”喬鈺冷聲道,“況且,本官不是在征求你們的意見,而是在通知你們。”

嘈雜聲戛然而止。

“諸位是不是忘了?”

“本官才是成安縣縣令,在場諸位都要聽從本官的安排和調令。”

大堂內一片鴉雀無聲。

喬鈺命人請大夫過來,醫治受傷的衙役,冷然一拂袖,率先走出縣衙。

有那麽一瞬,年輕縣令清瘦的背影格外高大。

“楞著作甚?還不趕緊跟上去。”莫縣丞輕斥道,旋即搖頭,“縣令大人到底還是年輕,過於莽撞,水匪手裏的長刀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你們這些衙役如何能與之匹敵?”

此言一出,衙役心中的怨念被無限放大,一個二個咬緊腮幫子,面露不忿之色。

莫縣丞笑意加深:“去吧,別讓縣令大人等急了。”

近百名衙役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出縣衙,去追那道闊步疾行的身影。

......

喬鈺走出縣衙,不多時秦永策馬而來。

“公子,水匪已經進城,正在城東一帶打家劫舍,殘殺男子,欺淩女子孩童。”

“知道了,這匹馬借我一用。”

秦永下馬,喬鈺翻身上馬,一甩馬鞭。

“駕!”

等衙役走過街角,喬鈺早已策馬遠去,掀起一片塵土飛揚。

原本就已經瀕臨告罄的耐心瞬間決堤。

“縣令大人太胡鬧了!”

“不管了,隨他去吧,就該讓他狠狠摔一跤,頭破血流才知道疼。”

“沒錯,不管了!”

秦永從旁路過,輕嗤一聲以表鄙夷。

一群膽小怕事、瞻前顧後的小人,有什麽資格指責不顧自身安危、一心為民的好官?

這成安縣,早就從根子開始爛了。

......

喬鈺趕到時,數十名水匪手持長刀,正挨家挨戶地搜刮錢財。

哭喊聲不絕於耳,男人、女人們被水匪驅逐出門,站在街頭,臉上皆是麻木的表情。

他們習慣了被搶,甚至生不出任何的反抗之意。

可在喬鈺看來,反抗是刻在每個人骨子裏的血性。

這是人人都有的東西,需要激發,需要鼓舞,需要將這份血性放到最大。

水匪又踹開一戶人家的大門,這家老小主動走出來,任由水匪橫沖直撞,翻箱倒櫃。

“一家子窮鬼,居然只有一錢銀子。”

“女人倒是長得不錯,帶回去吧。”

“剩下的直接殺了。”

這家的女子滿臉惶恐地躲到兄長、父親身後,低聲啜泣。

為人兄長和為人父的額頭、脖子暴起青筋,拳頭捏得哢嚓作響。

但也只是如此了。

他們全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在緊繃,都在用力,卻沒有任何的行動。

正是這樣的畏懼、退卻,放大了水匪骨子裏的惡性,讓他們更加肆無忌憚地行害人之事。

對待惡人,應該以暴制暴。

就在百姓們滿腔怒火,卻又隱忍不發的時候,傳來一陣響亮的鑼聲。

眾人循聲望去。

敲鑼之人身著淺綠色官袍,面如冠玉,氣度不凡。

赫然是新上任的縣令大人。

不過幾日,這張極具辨識度的俊美面孔在百姓的心目中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

喬鈺拎著銅鑼,高站在對面的戲臺上,嗓音高亢,直入雲霄:“諸位當真要一直這樣憋屈地忍下去嗎?”

“你們的爹娘,妻子,兒女,孫輩,正在遭受水匪的坑害,折磨,甚至是虐殺。”

“因為你們的怯懦,退讓,縱容,一次又一次,助長了他們的囂張氣焰。”

“他們搶奪錢財,搶奪你們的姊妹女兒,殺害你們的父親兒子。”

“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會結束?”

“等到水匪的貪欲得到滿足?”

“還是成安縣的百姓一個接一個地死於水匪刀下,所有人被他們全部殺光?”

“鐺——”

一聲鑼響,響徹天際,震聾發聘。

“諸位,該醒一醒了!”

“諸位,該站起來了!”

“你們本該坦坦蕩蕩,大大方方地活著,而非向敵人下跪,成為敵人的奴隸!”

“今日,本官在此保證——”

“凡殺一名水匪,將得到五兩銀子的獎賞。”

“兩名水匪,十兩。”

“三名水匪,十五兩。”

“以此類推,直到殺光這些為非作惡的水匪!”

話音落下,長巷中響起震耳欲聾的哄笑。

水匪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

“他在唱戲嗎?”

“不知死活的東西,你是活膩了嗎?”

“兄弟們,咱們的縣令大人唱戲唱累了,還不快給他幾個賞錢。”

幾枚銅板砸到戲臺上,彈起,轉圈,落在喬鈺的腳邊。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穿透囂張的笑聲,清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真、真有五兩銀子嗎?”

笑聲戛然而止。

水匪們像是被掐了脖子的公雞,齜牙咧嘴地笑,笑容凝固在臉上,可笑而又滑稽。

喬鈺語氣篤定,擲地有聲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縣衙就在那裏,本官也在那裏,諸位還怕本官跑了不成?”

“鐺——”

喬鈺一敲銅鑼:“本官以成安縣縣令的名義起誓,絕不欺騙諸位。”

言語可以激起一個人骨子裏的血性,但往往還需要再添一把火。

財帛動人心。

相信這世上沒人能拒絕白花花的銀子。

仇恨當前,又有金錢引誘......

“你們這群畜生,我跟你們拼了!”

“還敢擄走我小妹,我殺了你!”

“老子累死累活掙回來的一錢銀子,你們居然嫌少?哈,那就去陰曹地府收錢吧!”

男人們操起木棍、鐵鍬、扁擔,沖向水匪。

為他們被搶奪的錢財,為他們被欺淩的家人。

不僅僅是他們。

那些躲在門後暗暗觀望的百姓,也都被喬鈺一席話勾起了掩埋心底的仇恨,拉開大門,舉著斧頭、柴刀砍向水匪。

喬鈺嘴角笑意加深。

仇恨與金錢,會產生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

人總是怕死的,水匪也不例外。

他們在成安縣稱王稱霸多年,何時遭遇過當地百姓的反抗?

或許有過,但結局往往是對方全家死在他們的刀下。

風水輪流轉,也該他們嘗一嘗這滋味了。

在錢財和仇恨的引誘下,百姓們瘋了似的,高呼著、吶喊著砍向水匪。

與訓練有素的水匪不同,百姓的攻擊毫無章法,且陰損至極。

上來先踹下三路,然後趁其吃痛,手中武器當頭劈下。

倘若他們見過西瓜,當水匪的腦袋一個接一個地爆開,會將這一場景比擬作西瓜爆裂。

壯觀。

血腥。

暢快。

一個又一個的水匪倒下,躺在血泊中,再也沒有起來。

大家忽然覺得,這些水匪也沒有那麽可怕。

他們也會流血,他們也會害怕,他們也會逃跑。

他們並非如想象中那般,堅不可摧。

“別讓他們跑了!”

“搶了老娘的銀子還敢跑?”

“搶了老子的私房錢還敢跑?”

百姓們猶如餓虎撲食,撲向屁滾尿流,t抱頭鼠竄的水匪。

一棍又一棍。

一刀又一刀。

倒下的水匪越來越多。

他們哀嚎著,哭求著。

血流成河,屍體遍地。

無人懼怕這一幕,反而讓他們血液沸騰,眼裏爆發出令人不敢直視的光彩。

反抗,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難。

等衙役慢吞吞地趕到,最後一名水匪剛好倒下。

殺他的人是一名婦人。

婦人跪在地上,手舉菜刀,一刀又一刀地劈砍在水匪的胸膛。

“就是你這個畜生,去年搶走了我閨女!”

“我閨女今年正月就要成親了,就因為你們進城,你們把她搶去了水匪島上。”

“我錯了,錯得離譜!”

“早在你們闖入我家的那天,我就該提著這把菜刀,砍死你們這群狗日的!”

“遲了!”

“太遲了!”

水匪大口大口地吐血,滿目驚駭,胸膛的傷口更是如同噴泉一般湧出。

婦人不知疲倦地砍著。

她的臉上一片濕冷,分不清是眼淚,還是水匪的血。

直到水匪斷了最後一口氣。

婦人一屁股坐到地上,失聲痛哭。

絕望的哭聲在街頭巷尾回蕩,悲傷的氣氛無聲蔓延。

越來越多的人落下淚來,捶胸頓足,掩面痛哭。

為報仇雪恨。

為自己的怯懦。

衙役們怔怔看著這一幕,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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