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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章 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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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章 042

六月休沐, 喬鈺抽空去了趟錢府。

那日何景山讓喬鈺帶回三份契書,交由錢大富簽字畫押。

只是喬鈺學業繁忙,每日早出晚歸, 這事兒便擱置了下來, 直到現在才想起。

來到錢府, 錢大富正好在家。

喬鈺說明來意,錢大富當即命人取來筆墨和印泥。

“今兒一早傳來消息, 說是隔壁府的生意出了點問題,錢某須得親自過去處理, 還請喬公子替錢某向那位告個罪。”

錢大富本欲趁這次機會登門拜會縣令大人, 奈何臨時有要事, 只得遺憾作罷, 請喬鈺代為轉交契書。

紙坊的合作都已談成, 他和縣令大人至今還未能見上一面,難保不會給縣令大人留下些不好的印象。

喬鈺接過契書,貼身放好:“正事要緊,喬某祝錢老爺一路順風,稍後見了縣令大人,也會將您的話如實轉達。”

錢大富這才松了口氣。

喬公子年紀雖輕, 手腕城府卻不輸他這個浸潤商海多年的老家夥, 有喬公子從中調和,紙坊的生意才能經營得長久。

並非是錢大富缺紙坊掙的那幾個錢, 他雖家財萬貫, 但也只在商場上無往不利,每年光是打點官員疏通關系的錢財, 就足足有萬兩之多。

都說朝中有人好辦事,與縣令大人交好, 可謂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錢大富心思流轉,面上笑容越發的真切熱情,命人取來一物:“前陣子偶然得了一方端硯,錢某家中兩個小子不愛讀書寫字,唯獨一方算盤打得脆響,錢某就想著,與其讓這端硯在庫房裏積灰,不如贈予喬公子。”

端硯乃四大名硯之首,可謂有市無價。

錢大富稱偶然所得,喬鈺只信兩分,一番推拒後還是收下了。

正好,他缺一方好硯。

......

喬鈺賃了一輛馬車,半個時辰後抵達縣衙。

何景山處理完一批文書,聽親信說喬鈺來了,遂暫時放下手中公務,直奔後堂而去。

見了面,喬鈺替錢大富轉達未能拜會的歉意。

何景山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無妨,正事要緊。”

丫鬟上兩杯茶,輕手輕腳退下。

喬鈺象征性地抿一口茶水,口感清潤,回味無窮:“這三份契書有我和錢老爺的簽字畫押,只剩大人您的了。”

何景山倒也爽快,利索地簽了字,蓋上紅指印。

喬鈺食指輕扣桌面,開門見山道:“學生鬥膽,敢問大人何時能傳來喜訊?”

何景山正喝茶,聞言一口氣沒上來,嗆住了,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你......你小子......咳咳......還真是急不可耐啊!”

這才過去幾天,就算密信抵達京城,也該給他那位堂兄一點準備的時間。

更何況,就算出了結果,從京城傳到青州府,至少也需要十來天的時間。

喬鈺在他面前這般言行,當真毫不掩飾想要看宣平侯府倒黴的心思。

喬鈺理直氣壯道:“既觸犯律法,就該受到懲治,這有什麽問題嗎?”

何景山噎了下,收起一份契書,剩下兩份讓喬鈺帶回去:“要是有了結果,本官會讓你知道的。”

喬鈺勉強滿意,單手托腮問道:“他會死嗎?”

何景山:“......應該不會。”

蕭馳海借伊向秋排除異己,又聯合青州府官員貪墨稅銀,罪行罄竹難書,可何景山再清楚不過,那一百八十萬兩稅銀真正進了他口袋的估計只有小幾十萬兩,剩下的全都進了徐敬廷的口袋。

因此,徐敬廷會不惜一切代價保住他。

更何況蕭馳海本身就有功勳在身,興平帝顧念舊情,斷不會將他逼上死路。

喬鈺頗為遺憾地哦了一聲,起身準備告辭,又被何景山叫住。

“等會兒再走,且讓本官考校你一番。”何景山笑道,“本官只看過你寫的文章,今日倒想親自考一考你的學問。”

縣令大人考校,喬鈺自然不會拒絕,當下一作揖:“是。”

何景山為官數年,科考已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但考校一個童生不在話下。

半個時辰後,何景山合上書本:“不錯,難怪你先生對你讚許有加,也難怪會連中兩元。”

喬鈺沒想到柴振平會在何景山面前誇自己,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先生傾囊相授,我當投桃以報。”

何景山看著喬鈺笑,轉念想到縣學的那群童生,談閑般說道:“本月中旬農忙假,縣學的學生將前往各村,幫助農人收谷子,結束後將有一場文會,你若有時間,t可以前去同他們多多交流。”

喬鈺不太喜歡湊熱鬧,上次參加文會是為了李志才,這次興趣不大。

不過......

“農忙假?”

何景山頷首:“從六月中旬開始,縣學及各個私塾會給學生放長達半個月的農忙假。”

“怎麽?你不知道?”

“差點忘了,你先生曾與我說過,你入私塾不過半年,不知道也正常。”

喬鈺還真知道農忙假,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原書中,喬家人打著何景山的旗號在縣城順利開設紙坊。

憑借系統出品的造紙術,紙坊只用了三個月時間,就在宛寧縣打出名聲。

六月裏,農忙將至,喬文德不願關停日進鬥金的紙坊,又舍不得喬金喬銀兩個寶貝兒子受累,就讓喬玫一個人回村收谷子。

喬家共有二十畝田,喬玫不分晝夜地收谷子,差點累死在地裏。

就在這時,青州府發生了大規模的地動,喬家村也在地動範圍內。

喬玫因體力消耗過大,地動時沒能在第一時間逃出來,被房梁砸斷腿,困了好幾個時辰才被救出。

有關喬玫的遭遇,只是在喬文德給蕭鴻羲的信中一筆帶過,原因還是擔心何景山對喬家人生出嫌隙。

蕭鴻羲得知青州府發生地動,擔心紙坊受到影響,先是勸說蕭馳海捐出數萬兩賑災白銀,後又打著救災的名義前往青州府,又是施粥又是親自參與救援,很是賺了一波美名。

喬鈺暗嘖一聲,怎麽哪都有蕭鴻羲?

“喬鈺?”

何景山一聲呼喚,喚回喬鈺飄遠的思緒。

“叫你幾聲不應,可是在想農忙假?本官沒記錯的話,你家中只你一人,怕是收割不易。”

“祖父彌留之際已將田地售予他人,目前家中並無田地。”喬鈺隨口解釋了句,覺得還是得提醒一下何景山,“大人,炎夏將至,自然災害的發生頻率也將大大提高,譬如暴雨、地動之類,學生以為,還得盡可能地提早防範。”

“暴雨也就罷了,宛寧縣地勢平坦,多年以來從未可從未發生過地動。”何景山看喬鈺表情肅穆,忽然心思一動,“喬鈺,你何出此言?”

對上何景山審視的目光,喬鈺淡定開口:“學生在清水鎮賃的宅院位於巷子的最深處,墻角有個老鼠洞,近幾日老鼠活動頻繁,深夜吱吱叫個不停,左鄰右舍深受其擾。”

“學生曾從一本書中得知,有些動物......譬如老鼠、家禽可以提前預知到災害即將發生,方才聽大人提及農忙假,便想到了這件事。”

“農人辛苦數月,若是因為一場災害導致顆粒無收......”喬鈺拱了拱手,沒有把話說死,“當然,也有可能只是學生的錯誤推斷。”

《侯門貴子》這本書早在他死而覆生的那一刻起就偏離了原本的劇情軌跡。

真公子還活著,假公子身份曝光,擁有科舉系統卻接連兩次科考都是第八,而非案首。

還有喬玫,她也沒有被喬家人利用,走向必死的結局。

地動最好別發生,百姓受苦不說,還給了蕭鴻羲揚名的機會。

如若不然,喬鈺希望將損失降至最低。

何景山的目光定在虛空,似在斟酌喬鈺的話語。

喬鈺邊淺酌清茶,邊察言觀色,等待何景山的回應。

半晌後,喬鈺喝完一杯茶,何景山從沈思中回過神,問的問題卻與地動風馬牛不相及。

“本官一直很好奇,你如何能殺了伊向秋?”

伊向秋乃江湖人士,在官府的追捕下逍遙法外多年,可見武藝高超,警惕心非常人可比。

可就是這樣的人,最後潦草死在了喬鈺手中。

“莫非也是從書中學到的本事?”何景山用調侃的口吻問道。

喬鈺眨了眨眼,笑吟吟道:“唯手熟爾。”

何景山瞳孔收縮。

喬鈺放下茶杯,輕描淡寫道:“蕭馳海派人殺我,我不想死,就殺了他們。”

何景山心神大震,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怒不可遏:“好一個宣平侯!原來傳言是真的!”

喬鈺風輕雲淡地笑笑。

他從不做無用功,每一件事都帶著極強的目的性。

譬如大鬧喬家村。

譬如男扮女裝混入小萬莊。

譬如一次又一次地暗示何景山,蕭馳海待他如何如何不好。

喬鈺等何景山問出這個問題,已經等了許久。

只有這樣,伊向秋之死才變得順理成章,否則何景山無法徹底對他放下戒心。

“除了蕭家和喬家,學生可以對天發誓,對任何人都沒有惡意。”喬鈺頓了頓,“我只是不想看到百姓無辜慘死。”

喬鈺說完,便起身告辭。

何景山看著他離開的方向,招來親信:“你去......”

親信應聲退下,何景山長嘆一口氣,回到前堂,繼續處理公務。

-

轉眼到了六月十四這天。

授課結束,柴振平揚聲道:“明日起便是農忙假,原本只有家住鄉下的學生有資格休假,但是看在諸位近期表現不錯的份上,為師決定私塾內一百二十六名學生,全體休假!”

課室內安靜了一瞬,緊接著爆發出響亮的歡呼聲。

“太好了!”

“先生!您是最最最最好的先生!”

“多謝先生,就算休假了,我也一定會好好讀書的!”

“我也......呃還是算了吧,休假就要有休假的樣子,早起貪黑算什麽休假?”

眾人哄笑,柴振平亦哭笑不得。

“無妨,諸位辛苦半年,也該休息放松一段時日。”

眾人再次歡呼。

“不過——”

歡呼聲一頓。

“回來後諸位可莫要將所學所得都還給為師。”

“先生放心,一定不會的!”

“沒錯,先生字字箴言,學生早已將您的話銘刻心頭!”

柴振平聽得直搖頭:“油嘴滑舌。”

話雖如此,臉上的笑怎麽也止不住。

......

柴振平離開後,孟元嘉戳了戳夏青榕:“青榕,喬鈺家沒地,我去你家幫忙收谷子可好?”

夏青榕想也不想就要拒絕,被孟元嘉一把捂住嘴。

“好了我知道了,你同意了。”孟元嘉一本正經地點頭,“待會兒先去書齋逛一圈,然後去我家取幾件換洗衣物,咱們仨一道去你家。”

夏青榕:“......”

喬鈺:“......”

好不容易掙脫了孟元嘉的手,夏青榕悶聲道:“我可沒有答應。”

收谷子可不是件輕松的差事,他不願好友因他受累。

喬鈺緩聲道:“你若不讓他去,元嘉怕是要氣得夜裏躲在被子裏偷哭。”

孟元嘉煞有其事地點頭:“沒錯!”

夏青榕啞然失笑。

喬鈺又道:“左右閑來無事,有我們二人,也能幫你和嬸子分擔一點。”

夏青榕眼眶微熱,在孟元嘉和喬鈺的連番說服下,終於還是答應了。

下午放課,三人結伴前往書齋。

經過半年的摸索,喬鈺逐漸掌握了規律,發現書齋每隔十日就會來一批新書。

以防錯過好書,如今他們每隔十日都會去一趟書齋。

頭頂炎炎烈日,喬鈺走得渾身汗津津,扯了扯領口說:“還得買兩只草帽,防止被曬脫皮。”

夏青榕出聲道:“我家中有多餘的草帽,就不必買了。”

如此,喬鈺便歇了去一趟雜貨鋪的念頭。

三人抵達書齋,裏面正熱鬧著。

喬鈺支起耳朵聽,發現書生們在談論京城的宣平侯府。

“右相狀告宣平侯勾結采花大盜伊向秋以及青州府官員,犯下多重罄竹難書的罪行,陛下龍顏大怒,褫奪了宣平侯的侯爺爵位,降為伯爺。”

“宣平侯......不對,現在應該叫他宣平伯了。宣平伯貪墨了一百八十萬兩白銀,只降了他的爵位?”

“非也,除此之外還將他從二品尚書貶為六品主事。”

“就這?”

“沒辦法,誰讓宣平伯在陛下打天下的時候誓死跟隨,曾立下赫赫功勞呢?陛下念在宣平伯勞苦功高的份上,這才決定放他一馬。”

“果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當初府試時那位假公子言行倨傲,放榜時還惹出不小的笑話,都說耳濡目染,可見宣平伯也不是個好的。”

“這會兒我反而慶幸喬鈺被抱錯了,否則哪有今日的連中兩元,十一歲的童生,怕是第二個蕭鴻羲。”

“對了,其他涉嫌貪墨稅銀的官員如何了?”

“知府大人捉拿了他們,將同知、通判等人押解進京,交由陛下判罪。現在結果也出來了,證據確鑿的情況下或斬首或流放,一個都逃不掉。”

“我早說前頭的那位李縣丞不是個好東西,時常跟縣令大人唱反調,一看就不是個安分的,只是t沒想到他這樣膽大包天,竟然把手伸到稅銀上去。”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罪官李志才作惡多端,所以他在押解進京的路上落入狼口,死無全屍。”

“好!簡直大快人心!”

喬鈺付了賬,和孟元嘉、夏青榕走出書齋。

“確實大快人心。”夏青榕中肯點評。

喬鈺深以為然,但這還不夠。

伯爺爵位太便宜蕭馳海了,就該貶為庶民。

還有他那“一母同胞的兄長”——蕭鴻羲,使出十八般武藝回到侯府,蕭氏遭遇這等變故,他怕是已經崩潰到懷疑人生了吧?

這才哪到哪,更崩潰的還在後頭。

等玉宣堂正式開張,玉宣紙揚名大商,喬鈺要讓蕭鴻羲哭都哭不出來。

之後,三人去了趟孟家,喬鈺也回家一趟,順便把花寶福寶壽寶也帶了回去。

乘牛車抵達喬家村,夏青榕回盧家村,孟元嘉則跟著喬鈺去他家。

東屋的炕足夠大,兩個人睡也不嫌擠。

晚上吃飽喝足,喬鈺又餵了一貓兩狗,便洗漱歇下了。

......

翌日天未亮,喬鈺和孟元嘉起身,囫圇吃了口菜粥,便趕往夏家。

夏母早就從夏青榕那處得知喬鈺和孟元嘉的來意,自是千恩萬謝。

孟元嘉硬是把到嘴邊的哈欠憋回去,紅著臉連連擺手:“嬸子您無需如此,我早前聽說縣學的學生每年都來鄉下收谷子,當時就羨慕得不行,求了青榕許久他才答應......”

這活寶嘴甜,三言兩語就將夏母哄得笑個不停。

喬鈺接過夏青榕遞來的草帽戴上,四人直奔夏家的稻田而去。

喬家村和盧家村的農忙已經開始好幾天了,好些人家已經收得差不多,包括夏家也是。

起初,孟元嘉精氣神十足,割起谷子一個頂倆,從這頭割到那頭,還不忘同喬鈺炫耀。

喬鈺擦一把汗,笑瞇瞇看著他高興得手舞足蹈:“元嘉真厲害,我等自愧不如。”

孟元嘉禁不住誇,割得更賣力了。

只是這股精氣神兒沒能持續太久,太陽逐漸升起,氣溫變高,孟元嘉很快蔫了吧唧,叉著腰大口喘氣。

喬鈺遞給他水囊:“喝點水,省著點力氣,這才還沒中午。”

孟元嘉哭喪著臉,仰頭噸噸喝水。

喬鈺捆好谷子,擦去額頭的汗珠:“還能堅持嗎?”

孟元嘉咽了口唾沫,擲地有聲:“我可以!”

喬鈺莞爾:“那就繼續吧。”

中途遇到幾個來自縣學的學生,對方認出喬鈺,友好打了個招呼,彼此擦身而過,繼續為收谷子而奮鬥。

正午時分,夏母回去了一趟,小半個時辰後帶著午飯過來。

填飽了肚子,四個人拾起鐮刀,繼續上午的工作。

夕陽西斜,絲絲晚風拂面,帶來些許的涼爽。

村民們收工回家。

孟元嘉已經累得說不出話,慢吞吞地用草帽扇風,另一只手不停地抓撓手臂。

喬鈺偶然瞥見,掀起他的袖子,看到密密麻麻的紅疹。

夏青榕驚呼:“這是怎麽了?”

喬鈺扣住孟元嘉還想繼續抓的手:“別抓了,越抓越癢......去找盧大夫。”

盧大夫一家也剛從地裏回來,正坐在院子裏納涼。

見到孟元嘉胳膊上的紅疹,盧大夫取來一瓶藥膏:“被谷子刺撓的,洗過澡搽一遍,明天就能好。”

孟元嘉忍著鉆心的癢意,在凳子上扭來扭去:“大夫,那我明天還能繼續收谷子嗎?”

盧大夫道:“註意防護不成問題。”

放棄收谷子和高溫之下包裹嚴實,孟元嘉當然是——

“沒問題,穿兩件夠不夠?”

盧大夫默了默,點頭:“夠了。”

喬鈺替孟元嘉付了藥錢,同盧家人打聲招呼,就帶著孟元嘉和夏青榕離開了。

夏青榕很是自責:“早知如此,我怎麽也不會讓你過來。”

孟元嘉拋起草帽,又接住:“說實話,我以前從未收過谷子,今天雖然很累,但我很開心,同時也明白了農人伺候莊稼的不易......”

話未說完,遠處傳來一陣響亮的鑼聲。

“縣令大人有令,近期可能發生地動,還請諸位時刻保持警惕,夜裏也別睡得太死......”

“地動?”夏青榕皺眉,“宛寧縣怎麽會發生地動?”

喬鈺眸光微轉:“走,去看看。”

三人上前,衙役打扮的兩名男子手提銅鑼,一邊走,一邊高聲重覆著剛才所說的話。

盧家村的村民議論紛紛。

一老翁癟著嘴,說話漏風:“我活了七十多歲,也沒見過一次地動,縣令大人從哪知道咱們這兒會發生地動?”

一讀書人唾沫飛濺:“這簡直是胡說八道,危言聳聽!”

衙役板著臉,一敲銅鑼大聲道:“縣令大人派我們過來通知你們,就是為了以防萬一,我建議晚上都到曬谷場上睡,省得地動突然發生,你們睡得太死,到時候逃不出來......”

有人見衙役不似胡言,不禁產生動搖:“縣令大人是好官,他既然派人挨家挨戶地通知,肯定是有什麽依據。”

“小命要緊,今天晚上收拾收拾,帶著一家子睡曬谷場吧。”

“睡曬谷場上餵蚊子?反正我不信,咱家絕不可能發生地動。”

喬鈺也沒想到,何景山會在地動還未發生的情況下,頂著巨大的壓力派衙役四處通知警示。

他掩下覆雜的心情,看向左右:“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記得往身上抹一點驅蚊的藥草。”

夏青榕也覺得縣令大人的提醒並非空穴來風,表情嚴肅地點點頭:“甭管旁人如何,我回去就收拾鋪蓋,跟我娘睡曬谷場。”

喬鈺滿意一笑:“那我和元嘉也回去了。”

夏青榕點頭,分別時再三叮囑:“夜裏警醒著點。”

喬鈺和孟元嘉異口同聲:“知道了。”

回到喬家村,村民們也在談論這件事。

有人相信,有人不以為然。

喬大勇的態度十分強勢,站在石墩子上高聲道:“我不管別的村怎麽樣,咱們村所有人都必須到曬谷場上,你不聽我的可以,只要你能保證地動發生的時候能逃出來。”

原本叫囂著曬谷場哪有家裏的長炕睡得舒服的村民霎時間息了聲。

喬大勇一揮手:“都回去吧,天黑之前我要看到全村二百五十六口都在曬谷場。”

“是。”

忙活了一天的村民們有氣無力地應著,三三兩兩回家去。

白天累得狠了,身體流失太多水分,喬鈺打算晚上吃粥。

“你看著鍋,我去盧爺爺家一趟。”

孟元嘉知道喬鈺和那位盧大夫親近,搬著小板凳坐在竈臺邊:“知道了,你只管放心去。”

喬鈺又折返回盧大夫家,將對何景山的說辭又對盧家人說了一遍。

盧老二一拍大腿:“還真是這樣,這兩天家裏的雞鴨又叫又跳,吵得不行,夜裏都止不住鬧騰,我還以為村裏來了黃皮子,正打算今天夜裏守著呢。”

盧大夫喝完最後一口粥,面無表情道:“就算你不來,我一家待會兒也要去曬谷場。”

喬鈺心下一松,盧大夫對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人,他自然不希望盧家出事。

“這樣最好,那我就回去吃飯了。”喬鈺順走一個野菜餅,邊吃邊過了橋,回到自家。

喝完粥,喬鈺翻出兩卷草席,給孟元嘉一卷:“走吧,早點去搶個好位置。”

孟元嘉把草席卷起來,夾著往外走:“花寶還有福寶壽寶呢?”

喬鈺低頭鎖門:“去盧爺爺家的時候在門口玩鬧,我讓他們先去曬谷場了。”

孟元嘉嘖嘖有聲:“咱家這三只聰明又有靈性。”

喬鈺輕飄飄睨他一眼,大步流星往曬谷場去。

途中遇到喬耀祖,三人同行,文質彬彬有說有笑的模樣惹得村民們頻頻側目。

抵達曬谷場,喬鈺放下草席,正要去找一貓兩狗,忽然聽到一聲淒厲的貓叫。

十分耳熟。

喬鈺眸光一沈,循聲奔去。

曬谷場的角落裏,喬文德背對著喬鈺,又踢了花寶一腳,口中罵罵咧咧:“賤皮子,跟喬鈺一個樣!”

小貍花蜷縮成一團,嚶嚶哀泣著:“喵嗚~”

周圍有好些個村民,都對這一幕冷眼旁觀,各做各的事,抱怨著喬大勇的固執己見,連累這麽多人睡在露天地裏。

喬鈺疾步上前,一腳踹上喬文德的膝彎,後者一個趔趄,當場摔了個狗啃泥。

“啊!”

喬鈺一言不發抱起花寶,發現她前腿不太自然,又補了一腳,看都沒看謾罵不休的喬文德一眼,帶著花寶揚長而去。

途中遇到福寶壽寶,把撒歡的兩只強行牽了回來。

孟元嘉也發現了花寶的不對勁,當即臉色大變:“這是怎麽了?”

喬t鈺仔細檢查花寶的右前腿,卻發現眨眼之間恢覆如常了。

喬鈺:“???”

孟元嘉:“??!”

再看花寶,她眼神無辜:“喵嗚~”

喬鈺:“......”

綠茶小貓,還挺能裝。

喬鈺把花寶身上的腳印擦幹凈,沒忍住捏了捏她軟乎乎的耳朵。

雖然花寶沒受傷,但這不是喬文德指桑罵槐,欺負他的貓的理由。

“身世曝光,大禮也送上了......”

“什麽?”

喬鈺搖頭:“沒什麽。”

他的意思是,是時候讓喬文德下去給原主賠罪了。

......

夜已深。

二百多口人躺在曬谷場上,蚊子嗡嗡叫著,一個勁兒往臉上、身上撲,咬得他們滿頭包,抱怨聲不絕於耳。

喬文德手裏捏著去年蕭鴻羲給他的銀票,不愁吃不愁喝,幾個月下來養得肥頭大耳,自然是蚊子的重點關註對象。

“喬叔也真是,沒影的事兒非要搞得全村亂糟糟,一起躺在這裏餵蚊子......誒呦,癢死了!”

正抱怨,身邊響起沙啞的男聲:“可不是,誰知道地動會不會發生?與其在這裏遭罪,不如回家去睡,就算真的地動來了,眼一睜往外跑,怎麽就來不及了?”

喬文德扭了下身,看向旁邊說話的喬文洪:“你這麽快就撒完尿回來了?”

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濃,他看花了眼,喬文洪瘦了一圈,也矮了一截。

“撒尿又不是拉屎,哪用得著多長時間?大哥,不如咱們偷偷回去,明兒一早再偷偷回來?”

喬文德有些意動,但他到底還是怕死的,含含糊糊哼了一聲,閉上眼裝睡。

半睡半醒間,他似乎聽到腳步聲遠去,不一會兒又響起,一陣窸窣後,有人在他身後躺下,鼾聲震天。

......

大家嘴上說著不可能發生地動,身體卻很誠實,夜裏不時醒過來,豎起耳朵聽,確保沒什麽動靜,這才睡過去。

醒來,聽動靜,睡去,醒來......

一整夜,村民們重覆睜眼閉眼,都沒能睡個好覺。

翌日清晨,一縷陽光躍出地平線。

“我就說不可能有地動。”

“不發生最好,要是真的發生了,咱們可就無家可歸了。”

村民們懷著慶幸,扛起農具下地。

經過一天不停歇的收割,夏家的谷子全部從地裏拾掇出來。

暮日西斜,喬鈺三人幫著夏母將捆成一捆的谷子堆好,一並去夏家吃晚飯。

夏母問:“嘉哥兒,今天身上還癢嗎?”

孟元嘉搖頭:“一點都不癢了,盧大夫的藥效果非常好。”

夏母松了口氣,又往孟元嘉碗裏夾菜。

吃完飯,喬鈺和孟元嘉回喬家村。

喬大勇依舊站在石墩子上,扯著嗓門喊:“今天晚上繼續睡曬谷場。”

“還睡曬谷場?”

“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喬大勇粗聲道:“再睡兩天,要是還沒有地動,大家就回去睡吧。”

村民們拗不過村長,只能帶著草席來到曬谷場。

天黑後,喬文德躺在草席上,“啪”一下拍死幾只蚊子,拼命撓著蚊子包。

他想到昨夜喬文洪說的話,看了眼一旁打鼾的漢子們,躡手躡腳爬起來,一溜煙跑出曬谷場。

曬谷場的某個角落裏,喬鈺看著喬文德鬼鬼祟祟的背影,緩緩勾唇,露出愉悅的笑容。

......

很快到了下半夜。

昨天沒有發生地動,今兒村民們就失了警惕,只管放心呼呼大睡。

睡得正香,忽然一陣地動山搖。

喬鈺一個鯉魚打挺,把孟元嘉搖醒的同時高呼:“地動了!地動了!都別睡了!”

喬鈺的呼聲打破夜間的寧靜。

村民們陸陸續續醒來,在地面的劇烈震顫下摔得四仰八叉。

葉佩蘭推開想要扶她的喬玫,直奔男人堆裏去:“他爹!大金!大銀!聰哥兒!”

還沒到跟前,就聽到喬金驚恐的喊聲:“爹?我爹人呢?”

這時,有人出聲:“喬老大上半夜走了。”

走了?

走去哪?

眾人面面相覷,又不約而同看向北邊。

地動之下,喬家村所有的房屋都塌了,老桂花樹連根倒下,目光所及之處一片廢墟。

“喬老大不會回去睡了吧?”

仿佛被人迎面敲了一悶棍,葉佩蘭兩眼一翻,當場暈死過去。

......

不知過去多久,地動雖停了,喬大勇擔心還有後續,不許村民們到處走動。

葉佩蘭醒來後又哭又鬧,也沒人願意陪她去找喬文德,包括喬金和喬銀。

一直到中午,期間又震了一次,讓僅存屹立不倒的幾面墻也成了廢墟。

葉佩蘭跑去找喬大勇:“喬叔,我求您了,您就讓我去找他爹吧。”

喬大勇看著葉佩蘭雙眼通紅,臉色慘白,嘴唇也幹裂起皮的模樣,終究還是不忍。

盡管喬文德兩口子壞事做盡,可到底是一條人命。

他點了幾個身手利索的,朝著喬家的方向走去。

喬鈺揉了把福寶柔軟的肚皮,起身跟上。

孟元嘉吸貓吸得正起勁,見喬鈺離開,有些懵:“你上哪去?”

“看熱鬧。”喬鈺逐漸遠去,聲音也顯得模糊不清。

熱鬧?

誰的熱鬧?

當然是喬文德的熱鬧。

在喬大勇的指揮下,幾個壯年男子搬開房梁、磚石,一邊搜尋喬文德的蹤跡。

最東邊,本該是東屋的位置,喬耀祖他爹挪走破爛的櫥櫃,血腥味撲面而來。

“找到了,找到人了!”

喬大勇不遠不近地吆喝:“趕緊救人!”

喬耀祖他爹楞了下,欲言又止:“可是......”

葉佩蘭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她推開擋在右前方的喬大勇,沖到喬耀祖他爹跟前,低頭往下一看——

哪有什麽喬文德。

只剩一堆爛肉,以及被血染紅的破爛衣裳。

葉佩蘭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脫力般跌坐到廢墟上。

她腦子裏充滿了刺耳的尖叫,雙眼被血染紅,什麽都看不到,什麽也聽不到。

“文德媳婦。”

“文德媳婦。”

似乎有人叫她的名字。

葉佩蘭四下裏張望,表情呆楞,仿佛被抽走了神智。

恍惚間,她看到了喬鈺。

那個面容俊秀,卻是惡鬼投胎轉世的孩子站在人群外,對她展顏一笑。

惡鬼的嘴一張一合。

他說:“滿意你看到的嗎?”

“啊——”

葉佩蘭捂住耳朵。

“滿意你看到的嗎?”

惡鬼笑著,笑容比天上的陽光還要燦爛。

葉佩蘭捂住眼睛。

“滿意你看到的嗎?”

惡鬼的低語在耳畔回蕩,一遍又一遍。

葉佩蘭捂住耳朵。

她大聲尖叫,歇斯底裏地尖叫。

可偏偏這聲音猶如魔音貫耳,無孔不入,無處不在。

葉佩蘭跪在喬文德的屍體邊,又哭又笑,神情癲狂。

喬大勇實在看不下去,讓喬耀祖他爹敲暈了葉佩蘭。

再醒來時,她抓起一把土,塞進嘴裏,喉嚨裏發出咯咯笑聲。

喬大勇請來盧大夫。

盧大夫說:“受到刺激,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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