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041章 041

關燈
第041章 041

喬鈺原本沒打算真的暈過去, 裝一會兒就差不多了,他還有正事要做。

衙役不知從何處借來了板車,喬鈺躺在上面, 身下是厚實的棉被, 在一定程度上減輕顛簸, 輕微的搖晃仿佛置身搖籃,晃啊晃, 晃出了睡意。

等喬鈺在陌生的房間裏睜開眼,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惚。

“公子, 您醒了?奴婢這就去告訴老爺!”

喬鈺循聲望去, 坐在門口小凳上的年輕女子站起來向外跑, 一溜煙不見了蹤影。

喬鈺慢吞吞坐起身, 垂眸檢查右手手腕。

昨夜被伊向秋一腳踹中, 若非他及時借力緩沖,怕是不止脫臼這麽簡單。

好在喬鈺接骨手藝一流,緩緩轉動手腕,並無滯塞與痛感。

藥酒獨有的氣味湧入鼻腔,看來在他睡得正香的時候,已經有人替他做好了善後工作。

想到何景山帶著衙役破門而入, 看到他渾身是血時的震驚, 喬鈺不由失笑。

“醒了?”

何景山一襲官袍,逆著光走進房間, 一時看不清他的神色。

“大人。”

喬鈺翻身下床, 拱手見禮。

“本官方才正在前堂處理公務,聽丫鬟說你醒了, 就過來看看。”何景山徑自落座,示意喬鈺也坐, 好整以暇地十字交叉置於腹前,“說吧,你為何出現在小萬莊?”

出現在小萬莊也就罷了,竟還憑一己之力殺了伊向秋。

從小萬莊回來,直到現在何景山都沒想明白,喬鈺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何景山沒有細看伊向秋的屍體,但衙役將屍體情況詳細稟報了他。

一刀割喉,腳筋也被挑斷。

“三處傷口極深,尤其腳踝兩處,隔著皂靴依然深可見骨。”

看著一手造成三處致命傷的小子,何景山的心情不可謂不覆雜。

“喬鈺,本官要聽實話。”

卻見喬鈺睜大眼睛,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大人您還記得學生?”

在文會上大放異彩,後又連中兩元,他如何能忘?

何景山意味深長道:“前陣子你可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不僅好幾位友人來信詢問,遠在京城的那位堂兄同樣對這位宣平侯府嫡長子予以了重點關註。

喬鈺摸了摸鼻尖,歇了耍寶的心思,將事情全盤托出。

“我無意中得知蕭鴻羲想在青州府經營紙坊,又苦於喬家無權無勢,就將主意打到了您的頭上。”

何景山皺眉:“此言何意?”

喬鈺不答反問:“大人搜查那座宅院時,是否發現了書桌下的抽屜?”

何景山點頭,他大致看過抽屜裏的東西,當真是給了他好大一個驚喜。

不僅有宣平侯授意伊向秋擄走同僚家中女子的證據,還有宣平侯聯合青州府部分官員,貪墨鹽稅、礦稅等稅銀的證據。

青州府作為興平帝的起事之地,其管轄權早在九年前就落入興平帝手中。

五年前,興平帝察覺有人在青州府的稅收上動手腳,派人暗中調查,卻一無所獲。

當權者最不能容忍手下官員行貪墨之事,就將調查此事的任務交給了何景山。

為了不打草驚蛇,何景山偽造出與慶國公府決裂的假象,放棄在京中的大好前程,出任宛寧縣縣令一職。

三年以來,何景山始終一無所獲,有時候甚至懷疑,這一切都是陛下的疑心作祟。

何景山已經做好無功而返的準備,誰料驚喜從天而降。

他激動得一夜未睡,直到天亮才短暫地瞇了一會兒,然後又去前堂處理公務。

言歸正傳。

何景山瞇眼,審視地打量著喬鈺:“你出現在小萬莊是為了抽屜的東西?”

喬鈺眼神都沒變一下,搖頭道:“非也,蕭鴻羲為了讓您為喬家開設的紙坊保駕護航,以宣平侯的身份傳信給伊向秋,讓他設法擄走喬玫,然後再故意放走她,讓喬玫去找您。”

何景山眉頭皺得更緊:“找我?”

喬鈺頷首:“按照他們的計劃,喬玫帶著您找到被擄走的女子,您會因為喬玫的勇敢果決而欣賞她,屆時喬家再流露出開設紙坊的念頭,您多半會出手相助。”

“如此一來,有了您的庇護,紙坊便可順利經營起來。”

喬鈺說到這裏,何景山的臉色已經冰冷得可怕。

何景山出身公府,雖是旁支,卻因天資聰慧頗受老國公的看重,年輕時心氣頗高,生平最討厭的事情就是有人想要攀附他,利用他達成目的。

“所以,這一個月以來,伊向秋擄走青州府數十名無辜女子,鬧得人心惶惶,只是因為蕭鴻羲和喬家人想利用我,在青州府經營紙坊?”

何景山的聲音冷冽如冰,若是蕭鴻羲和喬家人在他面前,怕是要被冰淩戳成刺猬。

“可以這麽說。那抽屜藏得隱秘,裏面的東西肯定很重要,學生以為,裏面或許有蕭鴻羲給伊向秋的信。”喬鈺語氣微頓,“不過喬玫是無辜的,她並不知情,還請大人明察。”

何景山見喬鈺故作若無其事地為喬玫開脫,不由得挑了下眉。

昨夜喬鈺暈倒,喬玫急得團團轉,眼淚嘩嘩直流,一個勁兒地說“都是我害了鈺哥兒”。

何景山提出帶她一起回縣衙,歇息一晚,天亮後再送她回去,喬玫拒絕了。

“我直接回去就好了,鈺哥兒他......我以前做錯了事情,我擔心鈺哥兒不想看到我。”

何景山當時沒有強求,派一名衙役送喬玫回喬家村。

如今看來,雖不知喬鈺和喬玫之間存在什麽齟齬,但至少喬玫所言與喬鈺的表現截然不符。

“稍後本官會親自查證......所以你去小萬莊的目的是?”

喬鈺拱了下手:“一為擊破蕭鴻羲與喬家人的陰謀,二為......”

喬鈺說到這裏,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

何景山耐心十足:“二為什麽?”

喬鈺垂手而立,說出的話卻是膽大妄為:“二為尋求與大人的合作。”

“合作?”何景山眼神微冷,“莫非你也想利用本官做什麽?”

喬鈺直視何景山:“非也,只是恰好學生手裏有一套造紙術的改進方法,又恰好想要斷了蕭鴻羲和喬家人的財路罷了。”

何景山:“???”

饒是見多識廣如何景山,也被喬鈺這番毫不掩飾對蕭鴻羲的敵意的話語驚到了。

震驚過後,何景山撫掌大笑。

笑聲許久才停,他看著喬鈺,好似在看什麽活寶:“你倒是一點也不t遮掩對蕭鴻羲的態度。”

“他幾次三番加害於我,害我險些命喪黃泉,我又不是以德報怨的冤大頭,自然要狠狠報覆回去。”喬鈺擡起手腕,意有所指道,“多謝大人請大夫為我診治。”

何景山眼神微閃。

昨夜請來大夫,他擔心喬鈺有個三長兩短,柴振平那個護犢子的肯定會跟他鬧騰,便親自在一旁守著。

大夫診完脈,一臉驚奇地說喬鈺身體虧空得厲害,且這還是長期調理後的結果。

何景山再問,又從大夫口中得知喬鈺身體這般虛弱,極有可能是早前服毒所致。

再結合喬鈺的話語,何景山心底有了猜測。

作為土生土長的古代人,廉潔開明如何景山,也有著根深蒂固的血統觀念。

親子和養子,無論親疏,他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親子。

“宣平侯府為了假公子,不昔殺害真公子”的流言傳開,何景山不知其中有幾分真假,但是對蕭馳海的決定不敢茍同。

有喬鈺這個親子珠玉在前,如今又得知他的遭遇,何景山對蕭鴻羲這個養子更多出幾分不喜。

何景山沈吟片刻,捋須道:“倘若真如你所言,你有造紙術的改進方法,本官不過一七品縣令,怕是擋不住那些覬覦之人吶!”

話已至此,他以為喬鈺會知難而退。

卻見他悠悠一笑,語出驚人:“有國公府,大人您何須顧忌那些覬覦紙坊的宵小之輩?”

何景山眼神一厲,為官多年的威嚴氣勢直奔喬鈺而去。

喬鈺安如磐石,仿佛一點也沒感覺到迎面而來的威壓:“大人息怒,彼時學生藏身書桌下,無意中從伊向秋口中得知,否則學生一尋常農家子,如何得知您的身份與來歷?”

何景山冷眼冷面,不置一詞。

“學生以錢府表小姐的身份進入小萬莊,這件事大人您應該已經知道了。”喬鈺不慌不忙,敘述著他的紙坊規劃,“錢老爺是大商最大的木商,有錢老爺提供原料,學生提供技術,再有國公府負責壟斷,學生可以向您保證,不出三年,玉宣堂必將成為大商第一紙坊。”

玉宣堂,便是喬鈺為紙坊起的名字。

何景山覺得這名字不錯,面色微緩,但仍有存疑:“你說的壟斷,是什麽意思?”

“技術壟斷。”喬鈺屈指輕叩掌心,“保證只有玉宣堂能造出品質一流的紙張,而後可劃分為多個等級,供給不同階層的人使用。”

何景山不喜心思深沈之人,但只是如蕭鴻羲那般,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而非喬鈺這般野心勃勃、又保留底線之人。

不得不說,喬鈺勾畫出來的美好藍圖讓他十分意動。

若喬鈺真能造出質地更好的紙張,既能讓世間讀書人受益,對慶國公府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譬如借紙坊在讀書人之中留下美名。

縱使徐敬廷那群老家夥有心彈劾,理由也站不住腳。

何景山面上不顯,心裏已經謀劃開了:“你手中可有做成的紙張?”

喬鈺:“沒有。”

他忙於學業,每天幾乎從睜眼到閉眼都在學習,哪有時間上手實驗。

見何景山一臉被噎住的表情,喬鈺當機立斷:“還請大人給我一旬時間。”

“行,本官就給你一個機會。”

喬鈺喜上眉梢,當即作揖道:“多謝大人!”

何景山擺了擺手:“本官已讓人替你去私塾告假,今明兩日好好休息,本官等著你的好消息。”

看似沒有松口,實則八字只差一撇。

只待喬鈺向何景山證明他的確可以做出比現在市面上更好的紙張,這合作便算談成了。

......

喬鈺沒有在縣衙逗留太久,當天下午就回去了。

推開門,花寶福寶壽寶撲上來,圍著他叫個不停。

喬鈺蹲下身,將一貓兩狗挨個兒揉了一遍,眼底笑意盈盈。

誰能想到,這一世他竟然過上了貓狗雙全的生活,難怪孟元嘉羨慕得眼都紅了,整天嚷嚷著要搬來喬鈺家住。

喬鈺陪兩大一小玩鬧許久,回屋洗了個澡,換上幹凈衣物,前去拜訪錢大富。

先前喬鈺從宋博手中救回錢嬌嬌,後又主動送生意上門,錢大富表現出一百二十分的熱情,親自給喬鈺斟茶。

“喬公子,如何了?”

喬鈺雙手接過茶杯,微微一笑:“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錢大富楞了下:“喬公子可否明示?”

喬鈺取出一張紙:“這是造紙所需的原料,還請錢老爺為喬某備好,喬某制好新紙之日,便是合作達成之時。”

錢大富喜不自禁,即刻派親信前去準備:“明日錢某就讓人將這些送到喬公子府上。”

喬鈺拱手稱謝。

錢大富又道:“錢某已讓大廚房備好酒菜,不如喬公子留下用飯?”

喬鈺欣然應允:“那喬某便卻之不恭了。”

錢大富朗聲大笑,二人前往飯廳時,同喬鈺低聲道:“前幾日嬌嬌派人傳來口信,再過幾個月,錢某就要做外祖父了。”

喬鈺:“恭喜錢老爺。”

錢大富滿臉帶笑:“嬌嬌有今日,離不開喬公子一語驚醒夢中人。”

喬鈺但笑不語。

席間,錢大富酒意上頭:“喬公子,你對嬌嬌幫助良多,不若你我結為兄弟,讓嬌嬌叫你一聲喬叔如何?”

喬鈺:“......倒也不必如此。”

一頓飯賓客盡歡,喬鈺回到住處,練習一篇策論,又看了兩篇文章,便洗漱歇下了。

次日,喬鈺一早起來,將西南屋收拾出來。

不過多時,錢府管事登門,在喬鈺的授意下將造紙所需的原料及器具送到西南屋裏。

等人走後,花寶好奇地溜達上前,用爪墊戳戳碰碰:“喵嗚?”

喬鈺捏住她的爪墊,順手揉了兩下:“花寶乖乖,別亂碰,這可是你爹我賺錢的營生。”

“福寶壽寶,過來帶妹妹出去玩。”

“嗷嗚~”

隨著一聲回應,福寶進來,動作熟稔地伏身低頭。

花寶敏捷地躍上福寶的頭頂,一貓一狗離開西南屋。

喬鈺:“......”

兩條傻狗,被綠茶小貓拿捏得死死的。

無語凝噎過後,喬鈺挽起袖子,開始他一天的工作。

......

造紙的原材料,構樹皮事先處理過,無需削皮曬幹,但是水漚、漿灰、蒸煮等一系列流程都不輕松。

喬鈺孤身一人,一天下來累得夠嗆,書不想看,文章也不寫了,洗漱後倒頭就睡,直到生物鐘將他喚醒。

休息了兩天,今天該回私塾了。

走進課室剛坐下,就有同窗提起伊向秋。

“縣城傳來消息,采花大盜伊向秋已伏誅,那些被他擄走的無辜女子也都平安歸家了。”

“據說官府從伊向秋的藏身之處搜出了價值數萬兩的金銀珠寶,用了好幾個板車才運走。”

“這肯定是一筆不義之財!”

“就這麽死了未免太便宜他了,就該讓伊向秋受一百八十道酷刑!”

“你也太殘忍了吧?我提議五馬分屍。”

“哈哈哈哈哈哈黃兄你怕是要笑死我!”

喬鈺正豎起耳朵聽,孟元嘉和夏青榕來了。

“先生說你身體抱恙,可好些了?”

“我原本打算跟青榕去探望你的,又擔心給你添麻煩,只好作罷。”

喬鈺分了兩塊前天從縣衙回來的路上買的糖糕給他們,笑道:“不過是一點小風寒,喝兩碗姜湯,睡一覺就好得差不多了。”

夏青榕和孟元嘉這才放心。

“喏,這是你缺失的兩節課的筆記。”

“還有先生布置的課業,雖然無需補交,看看總是好的。”

喬鈺疊聲兒應好,眉眼間的笑意愈發濃郁。

如此又過六日。

除去在私塾,其他時間都被喬鈺用來造紙。

“......九百九十二......九百九十八......一千!”

喬鈺數完最後一張紙,興奮得猛一拍桌:“大功告成!”

面前這一沓出自他手的紙張質地柔韌,色澤潔白且平滑細膩,絕非市面上售賣的紙張可比。

喬鈺相信,何景山一定會滿意的。

“喵嗚~”

花寶本來在外面撲蝴蝶,聽到鏟屎官的聲音,噠噠跑過來,揚起小貓臉撒嬌。

被漂亮幹凈的小貍花這樣望著,喬鈺的心都快化了,蹲下身抱起她:“mua~”

綠茶小貓似乎害羞了,一頭紮進喬鈺懷裏。

......

與何景山約定的第十日,正好是休沐日。

喬鈺將一千張紙打包好,放入木匣之中,乘著租賃來的馬車前往縣衙。

何景山正忙著,喬鈺等了許久才見到人。

喬鈺起身見禮,將木匣推至何景山手邊:“時間有限t,學生只造出一千張,還請大人過目。”

何景山見喬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心中有了計較,擡手打開木匣。

何景山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當他看到木匣中一張張潔白如玉的紙張,瞬間睜大雙眼,屏住了呼吸。

喬鈺將他的反應看在眼裏,勾唇一笑:“大人可還滿意?”

何景山“啪”地關上木匣,沒有回話,而是負手在花廳內來回踱步。

喬鈺被他晃得眼都花了,鬥膽叫停:“大人以為如何?”

“好!”

何景山拊掌叫好,當即取來紙筆,奮筆疾書。

喬鈺看了眼,是合作經營紙坊的契書,一顆心頓時落回原處。

契書一式三份,喬鈺、何景山、錢大富各一份。

何景山遞出喬鈺和錢大富的,正色道:“本官將派人在五日後動身進京。”

喬鈺眸光一亮,迫不及待地問:“大人可是要狀告宣平侯?”

何景山:“......此事牽扯甚廣,總之有宣平侯府的一份。”

喬鈺笑彎了眼,揚聲道:“那我就等著大人的好消息了!”

何景山被他這態度搞得哭笑不得,臨別前叮囑道:“本官抹去了你在伊向秋一事中的痕跡,希望你能理解。”

喬鈺嗯嗯點頭:“雖然我很想讓他知道那暗格裏的秘密最早是我發現的,但是安危更緊要,我能明白大人您的良苦用心。”

何景山看喬鈺的眼神越發溫和:“來年可打算繼續下場?”

喬鈺坦言道:“正有此意。”

何景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讀書,有朝一日親眼看一看京城的大好風光。”

喬鈺笑著應好,乘馬車打道回府。

至於那一千張宣紙,喬鈺只留了二百張,剩下的八百張都被何景山拿了去,自己留一半,再給京城的堂兄送一半過去。

何景山想到蕭馳海,又想到不久之後他將要面臨的下場,憐憫而又快意地搖了搖頭:“蕭馳海,枉你聰明一世,從你選擇蕭鴻羲,放棄喬鈺開始,就走了步錯棋。”

一步錯,步步錯。

蕭馳海怕是這輩子都沒想到,他棄如敝履的親子,會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給予他沈重一擊。

“因果輪回,報應不爽。”

“既做了,就該想到後果。”

-

五日後,一封密信通過慶國公府名下的商鋪,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京城。

而在千裏之外的京城,蕭馳海全然不知頭頂有一把鍘刀搖搖欲墜。

只等時機一到,鍘刀“哢嚓”落下,令他屍首分離。

今日,蕭馳海在蕭氏宗族中幾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和朝中幾位老臣的見證下,與蕭鴻羲滴血驗親。

兩日前,宣平侯府突然對外宣布,當年宣平侯夫人誕下的是一對雙胎。

也就是說,蕭鴻羲和喬鈺一樣,都是蕭氏血脈。

為了驗證這一點,蕭馳海請來族老與幾位老臣,當著他們的面割破手指,將一滴血擠入碗中。

蕭榮眼疾手快地取來巾帕藥粉,為蕭馳海止血。

“羲哥兒,該你了。”

蕭馳海笑著,做足了慈父姿態。

蕭鴻羲割破手指,同樣將血擠入碗中。

在場眾人全神貫註地看著白瓷碗中的兩滴血,不錯過任何一點變化。

就在這時,蕭榮忽然從蕭馳海身後出來,越過白瓷碗走向蕭鴻羲:“大公子,請容奴才為您止血。”

白瓷碗被擋住了一瞬,好在蕭榮很快退到一旁。

再定睛看去——

“融在一起了!”

“所以蕭侯和蕭鴻羲當真是親父子?”

“可是他們二人的面貌沒有一絲半點相像的地方。”

“嘶——還真是毫不相像。”

原本因兩滴血融在一起的族老和大臣默了一瞬,相顧無言。

蕭馳海和蕭鴻羲都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目光神態不見絲毫變化,一個喊爹,一個喊兒子,激動得淚灑當場。

“我就知道我是您的孩子。”

“羲哥兒,先前是為父錯怪了你,你能原諒為父嗎?”

“兒子從未怪過您,在兒子的心目中,您永遠是我的父親。”

說著,父子二人抱在了一起。

族老:“......”

大臣:“......”

待一切塵埃落定,蕭馳海這個族長重新將蕭鴻羲的名字錄入族譜,幾位族老和大臣便告辭了。

偌大的侯府瞬間空曠了不少。

蕭馳海淡聲道:“為父已派人收拾好你的住處,今日勞神勞力,快回去歇著吧。”

蕭鴻羲乖順地應好,轉身那一刻,眼中的孺慕盡數散去。

......

今天這場滴血驗親,不過是二皇子安排的一出戲。

蕭鴻羲知悉未來之事,商承胤借此多次立功,當下很是倚重蕭鴻羲這個伴讀。

宣平侯府素來與徐氏交好,徐皇後和岳氏又是手帕交,是板上釘釘的二皇子一派。

只是從四月下旬,岳氏突然一病不起。

徐皇後得知後派來太醫,經過一番診治後確實有所好轉。

不料當天夜裏,岳氏突發嘔血,當場去了半條命。

眼看岳氏命不久矣,徐皇後為了加深與宣平侯府的聯系,就給商承胤出了個餿主意。

既然商承胤重用蕭鴻羲,何不設法讓蕭鴻羲重回侯府?

如此一來,蕭鴻羲重新成為侯府嫡長子,因著這份恩情對商承胤肝腦塗地,也能將宣平侯府徹底綁在二皇子這條船上。

於是,便有了今日這一幕。

蕭鴻羲不知和蕭馳海相融的血從何而來,也不關心。

從蕭馳海將他逐出侯府,冷眼旁觀看他在國子監受盡欺淩,蕭鴻羲對他再無崇敬,更無父子之情。

所以當仙人提出利用伊向秋成事,他毫不猶豫就同意了。

伊向秋能順利逃走最好,若是沒能逃走,也能給蕭馳海一個教訓。

父親啊,我並非任你呼來喚去的仆從。

既然做錯了事,就該付出代價。

蕭鴻羲想到一個詞,破鏡重圓。

可在他看來,分明是破鏡難重圓。

即便恢覆如初,銅鏡上的裂痕仍然存在。

父子之間亦然。

蕭鴻羲不去想蕭馳海看他時眼神裏的審視與冷漠,大步向著他住了十餘年的院落走去。

此番回府,他不再奢求父親的關懷和認可,他只要侯府嫡長子的權勢,只要那世子之位。

......

轉眼又過十日。

無論外界如何看待“蕭鴻羲與喬鈺為雙胎”這件事,蕭鴻羲重回侯府已成事實。

先前對蕭鴻羲拳腳相向的幾個世家子弟全都夾起尾巴,見了他自覺繞道走。

昔日因為蕭鴻羲假公子的身份離開的追隨者們又回來了,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如以往那般諂媚地笑著,恭維討好蕭鴻羲。

蕭鴻羲並不在意這些人如何,每日與蕭馳海上演著父慈子孝的戲本子,為商承胤出謀劃策。

他迫切地想讓商承胤盡快上位,只有這樣,他才能走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才能輕易決定喬鈺的生死。

翌日,金鑾殿上。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隨著內侍總管一聲唱,右相何騰出列:“陛下,微臣有事啟奏。”

興平帝:“準。”

何騰拱手:“微臣要狀告吏部尚書蕭馳海勾結江湖上臭名昭著的伊向秋,加害數十位朝廷命官家中女子!”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蕭馳海持著笏板的手緊了緊,瞳孔收縮。

這還不夠。

“不僅如此,蕭馳海還勾結青州府同知石長宇,通判李化......宛寧縣前縣丞李志才......等十餘人貪墨鹽稅、礦稅共計一百八十萬兩。”何騰高聲道,“證據確鑿,還請陛下嚴查!”

如同一滴冷水落入熱油鍋裏,金鑾殿上炸開了鍋。

“當年劉大人家中獨女被伊向秋擄去,莫非是蕭大人的手筆?”

“不是沒可能,當初尚書之位空懸......”

“貪墨一百八十萬兩?!”

“還請陛下即刻將蕭馳海等涉案官員梟首示眾!”

興平帝神情莫測地看著殿下一眾大臣,良久才開口:“證據在何處?”

何騰答:“回陛下,證據就在殿外。”

眾人恍然,看來右相是有備而來,今兒就是奔著扳倒蕭侯去的!

再看左相,徐敬廷滿面怒容,至於是因為蕭馳海所犯之罪而憤怒,還是因為其他,就不得而知了。

興平帝一一翻看所謂的證據,金鑾殿內靜得落針可聞。

時間仿佛凝固了,空氣也停止了流動。

蕭馳海垂著眼,汗如雨下:“陛下,微臣冤枉,還請陛下......”

嗓音尖細,聽著與內侍總管不遑多讓,讓人頻頻側目。

“砰!”

說話聲戛然而止。

奏折砸到臉上,鋒利邊角劃破蕭馳海的額頭,血流如註。

“蕭馳海,你好大的膽子!”

在君王暴怒的呵斥中,t蕭馳海腿一軟,跪到了地上。

完了!

......

證據充足的前提下,之後一切都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念及蕭馳海曾為大商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興平帝褫奪了他的侯爺爵位,降為宣平伯,官職也從二品尚書降為六品主事,並且限他在一月之內歸還所有貪墨的稅銀。

蕭鴻羲從國子監回到侯府,官兵正站在梯子上拆除“宣平侯府”的牌匾。

“砰——”

牌匾應聲而落,濺起一片飛塵。

一旁的內侍尖聲道:“都仔細著點,府中上下所有有違規制的東西全都收起來,一個不許遺漏。”

“還有這宅子,既然已經不是侯府,有些院子也該封了......”

蕭鴻羲還不知道早朝上發生的事情,內侍的話聽得他雲裏霧裏,什麽叫有違規制?有什麽叫不是侯府?

他疾步上前,厲聲質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麽?侯府可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

內侍認出蕭鴻羲,多看了他那張與宣平伯全無相像之處的臉,眼中閃過鄙夷:“大公子怕是還不知道,蕭大人勾結江湖人士加害無數無辜女子,還貪墨了一百八十萬兩白銀,陛下龍顏大怒,將蕭大人貶為宣平伯,降為六品主事......”

蕭鴻羲腦袋裏“嗡”一聲,什麽也聽不到了。

他踉蹌後退,失足跌倒,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所以,這算什麽?

他費盡心機想要留下,卻被父親一腳踢下宣平侯府這艘大船。

再然後,他為了權勢,重新回到這艘大船上。

回到侯府的第十一天,他甚至還沒有付諸行動,現在卻告訴他,侯府這艘大船居然——

翻了?!

權利,侯府世子之位,以及侯府的人脈勢力,他做夢也想得到的東西,通通化為烏有。

他只是利用伊向秋達成目的,如果可以的話順便再給父親一個教訓,沒想讓侯府一夕之間變成伯府,讓父親從二品降為六品啊!

還有,伊向秋出事,他經營紙坊和拉攏何景山的計劃豈不也失敗了?

蕭鴻羲腦子裏一團亂麻,推開內侍沖進大門。

蕭馳海坐在花廳裏,無喜無悲地看著官兵來來往往,僵硬得仿佛一座石像。

“父親,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您為什麽要貪墨那麽多銀子?”

蕭馳海眼珠滾動了下,看向一臉急色的蕭鴻羲,聲音嘶啞:“難道不是因為你用我的名義讓伊向秋替你辦事?”

伊向秋死在青州府,那些證據才會被發現,呈到禦前。

早知今日,在蕭誠給他傳信的時候,他就該出手制止。

蕭馳海怎麽也沒想到,伊向秋這些年一直防著他,暗中收集了那麽多對他不利的證據。

一失足成千古恨,才會釀成大禍。

蕭鴻羲聞言,臉色大變。

父親他知道了!

蕭鴻羲忽然意識到什麽,滿是難以置信:“蕭誠是您派來監視我的?”

蕭馳海沈默不語。

蕭鴻羲遍體生寒。

原來當初父親讓他離開侯府,是因為早就通過蕭誠得知喬鈺考取了案首。

“難怪娘那樣事事以您為先的人會廢了您......”從蕭馳海臉上捕捉到驚愕,蕭鴻羲痛快極了,“那天夜裏那麽大動靜,緊接著娘就病倒了,深入調查必定能發現端倪。更何況,您沒發現您的聲音與內侍如出一轍嗎?”

“知道的人太多了,只是不曾宣之於口罷了。”

蕭馳海惱羞成怒,上去就是一巴掌:“逆子!”

蕭鴻羲被抽得側過臉,不怒反笑:“我可不是您的兒子,您的親兒子甚至都不願認您呢。”

“如今兒子深得二皇子重用,蕭氏未來如何,端看兒子的心情。”

“父親,仰人鼻息的該是您才對。”

蕭鴻羲說完,便揚長而去。

蕭馳海跌坐回去,一瞬間仿佛老了十歲:“我沒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蕭氏。”

可惜到最後,侯爵、官位,他一個也沒守住。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