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093章 十五

關燈
第093章 十五

華燈初上,兄弟倆一邊閑話一邊前往外城南。

賀長期白天便與牙行說好,到了地方,便有一名牙人熱情地帶他們去看房。

這是賀今行拜托他大哥幫的忙。

他想換一處居所,一來是他既已留京上任,事業開始立起來,就不好再長期寄住在別人家;二來晏大人是監察百官的禦史,他與晏大人沒有親緣關系,又隸屬中書省,雖官卑職低,但最好一開始就適當地避嫌,以免日後出了什麽問題,雙方難做。

而對居所的要求就是距離官署近一點,環境幹凈些,價格適中。

兩人跟著牙人從南向北看了好幾間,都是一明一暗臨街不帶院子的格局。

賀今行最初看中了相對寬敞的一間,一問價格,一個月租金四兩紋銀。他趕緊換了另一間價格較低的,約定好下個休沐日簽契入住。

回去的路上,賀長期抱著臂說:“這可夠遠的,你到應天門就得花大半個時辰。”

“我跑著去,就當操練。”賀今行看他一臉不讚同的模樣,掰著指頭解釋說:“我月俸七石,加上各項補貼,折合成紋銀大約有七兩左右。除去日常開銷和一點必要的應急錢,三兩四是我能負擔的極限。”

“怎麽窮成這樣?”對方卻橫起眉,摸出自己的錢袋遞給他,“拿著。”

自家大哥向來大方,從不要還,但他這次還是推了回去,擺擺手道:“大哥放心,我有月俸,可以對付過去。況且救急不救窮,我總不能一直靠你接濟。”

“就算一輩子又怎麽了?我樂意。”賀長期脫口道,然而立刻想到自己可能要和家族分道揚鑣的決定,手裏的荷包忽地就燙手起來,很快燒到了臉上。

他煩躁地捋了把頭發。

賀今行心知他為何而煩躁,也知他不得不等,於是寬慰說:“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情況也一定會越來越好。”然後握拳輕輕地碰了一下對方的拳頭,“大哥,咱們共勉。”

高大的少年回以碰拳,擰著的眉卻沒松緩過。

回到晏家小院後,賀今行告訴大家自己已經找到房子。他前幾日就和大家說過要搬離的事,是以此時都接受良好。

“你有條理就好。端午過後,我也要前往至誠寺住一段時間。”張厭深頷首道。

“老師一個人嗎?”賀今行驚道,此前他就問過老人可否要與他一起,對方只說自有打算,沒曾想是去齋住。

“我與主持弘海大師是好友,去叨擾他還是能舍下臉的,這些年來也存了些佛法心得要向他討教。”老人微笑,又對兩個少年說:“你們不必擔心老夫。既已為官,就要好好做官,把心放到事務上。”

“當然,若是有哪裏遇到難題出現了困惑,還來找我便是。”他看向自己的弟子,啞聲道:“明辨樓與至誠寺,沒有區別。”

昏昏燭光下,斑駁的白發與不彎的脊梁就像一副老畫。

去歲秋至今年夏,老人不知為他們解釋過多少條經義、改過多少遍文章。

而今要各自前往新的旅途,再不能日日聚在一起聆聽教導,少年們悵然若失,但又一齊站起來躬身作禮,堅定地許諾:“學生謹記在心。”

第二日天未亮,賀今行練了半個時辰的拳,把晏塵水從床上薅起來才去上衙。

政事堂比刑部要遠得多,他出了巷子,便抱著招文袋跑起來。腿上的傷口已開始落痂,正好趁此恢覆肌能。

他帶著清晨的風進了舍人院,落座不久,便有一位著紫袍的官員從他案旁經過,後面綴著昨日那個青袍。

他快速地起身跟到案前,行禮道:“掌印大人。”

青袍搶先一步到案後挪開椅子,待秦掌印近前才擺正。秦掌印提起織著錦繡雲紋的袍擺,慢騰騰地窩進圈椅裏,斜倚著看向賀今行,“你就是新來的那個賀旻是吧。”

後者短促地答了一個“是”。

“來了就好好幹。”秦掌印拖長氣自腹腔裏“嗯”了一聲,搭在肚腩上的手指動了動,“最近宮裏也緊張,來不及給你做新的官袍,就先將就著罷。”

青袍應聲去而覆返,端來一個疊著兩套官服的托盤,重重摜到賀今行手裏。

少年穩穩接住。盤中袍服陳舊,已有些褪色,他只覷了一眼,便躬身道:“舊衣更柔軟舒適,卑職穿慣了,多謝大人。”

另一個下屬送來熱茶。秦掌印捏著茶盞,用瓷蓋撥茶葉,視線落在茶水上,一面慢騰騰地問:“你是昨日來的,來了一天,坐得還習慣罷?”

“舍人院窗明幾凈,環境安寧,很好。”

話落,時間仿佛停滯了剎那,秦掌印撐起眼皮瞧他一眼,又偏頭瞧一眼那青袍書吏,在後者訕訕的表情下,擡手向外一揮。

賀今行便拱手告退,然而轉身剛走兩步就聽到一聲“等等”。

他又轉回去,微微笑道:“大人還有何吩咐?”

秦掌印盯著他,從鼻孔裏出了段長氣,才說:“沒別的,好好幹。”

“是。”

沒過多久,秦掌印便喚大家將今日上遞的文書交到他那裏,他要親自送到端門去。

一眾舍人先後匯攏文書,累了兩摞,賀今行也將自己寫好的奏疏呈上。

“又沒給你安排事務,你哪裏的折子可遞?”秦掌印皺眉,直接打開奏折看起來。

“這是卑職的一些諫言。”賀今行見他面色不虞,便拱手道:“按吏律,中書省人人皆有向宰相上疏的資格,秦掌印定然也是知曉的。”

“好笑。將京城內地理布局公之於眾,若有不法之徒抄去混入城中,危害城防治安該當如何?”秦掌印囫圇看完,將折子扔到案上,“莽撞冒失,淺薄愚昧!”

對方不收,賀今行卻並不拿回,再道:“大人不妨仔細看一看,卑職所設地圖只有商賈與外來人常去之地以及各大集市客棧等,範圍只局限於外城,並無任何機要之處。且這些地方不必特意探查,只需在城門尋幾位老向導,或是常走宣京走動的商人便能問出。何致於危害城防治安?”

他稍頓片刻,“大人身為舍人院掌印,按律並無批駁奏疏之權,還請一並呈到端門。”

秦掌印嗤笑一聲,轉念想到這少年住在左都禦史家裏,便收住話頭;覆又拿起那封奏折,掂了片刻,丟在一摞文書最上面,抱著走了。

先前那青袍趕緊抱起另一摞,追在掌印屁股後頭,出去了。

賀今行看著這兩人的背影半晌,歸位後拿出一封空奏本,提筆開始重寫。

按他原本的想法,這封折子本應上呈管轄此事的工部,但既入了舍人院,短期內沒時間往工部去,就幹脆遞給秦相爺。

但看秦掌印的反應,他並不確定能否遞上去,所以要再寫一封以備不時之需。

通往端門的宮道上,青袍不住請頭兒恕罪。

“要你有什麽用,收拾個嘍啰都不會。”秦掌印壓著聲罵道,看到眼皮子底下的奏疏,便止不住怒氣上揚。

兩人路過宮墻下矗著的寬口青石缸,他隨手輕輕一拋,那封奏本就落進了水中。

行到北楹,他將青袍留在院子裏,自己抱著幾乎和他腦門兒平齊的文書進了左相的值房,恭敬道:“相爺,這是六部在昨日和今晨遞到政事堂的文書。”然後按相爺平素的習慣放好。

秦毓章正在批折子,一目十行地掃著文本內容,同時問道:“都在這兒了?”

“應當沒有缺漏。”

“應當?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含糊其辭,模棱兩可,就是心裏有鬼。”秦毓章闔上手底下的折子,擡眼看著他,“秦興,本堂再問你一遍,該交到本堂這裏的,你可都交上來了。”

秦興不敢直視,低下頭,立刻想到那封扔進水缸的折子。他如芒在背,然而扔都扔了,只能咬牙道:“回相爺,卑職都交給您了,您查看就是。”

窗外響起鳥雀扇動翅膀的聲音,大約是從庭院上方飛過,並不鬧騰。但只兩息,那聲音便忽地消失了。

接著響起秦毓章淺淡的聲音。

“我就是養條狗,日日訓練下來,也該知道什麽做得、什麽做不得。”

他從旁側的一堆案卷之後拿出一封奏本,放到面前,封上一片淅瀝的水跡。

秦興心頭一跳,當場跪下,暗恨自己怎麽沒有早點發現,一面嘴上討饒:“叔父恕罪!侄兒一時鬼迷心竅,不是有意隱瞞違逆叔父!”

秦毓章翻開那封奏疏,很快看完,然後取了只羊毫沾染朱砂,在最末一頁畫了個圈,才道:“你回宛縣叫秦滿過來。”

“叔父!”秦興如遭雷擊,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忽然被驅逐,回宛縣還不如直接讓他去死。

“這裏是皇城,沒有什麽叔侄。本堂是宰相,而你,只是一個舍人院掌印。”秦毓章不留情面地說:“我給過你一次機會,但你顯然蠢得無可救藥。”

“叔父,侄兒也是想為您分憂啊!幼合堂弟一心玩樂,您不靠我們這些子侄還能靠誰呢?您去問姑祖母,她老人家一定也會這麽說的。”秦興膝行過去,沒敢抱叔父的大腿,只伏地嗚嗚痛哭。

“本堂要是靠你們分憂,那早就被拆得骨頭渣子都不剩,更不會給你今日試圖騎到本堂頭上的機會。”秦毓章不再給他眼神,“行了,趁我還有一點耐心,滾吧。”

最後,主簿進來將失魂落魄的秦興帶走。

盞茶功夫,主簿回轉來,合上門扉,走到裏間,糾結著低聲說:“相爺,您把興少爺趕走了,太後那邊可不好說啊。”

“她若責問,你就告訴她,什麽樣的人,做什麽樣的事。本堂能壓裴孟檀十年,就是因為本堂一直牢記這個道理。”秦毓章將折子遞給他,“拿下去罷。”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