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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五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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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五十五

樓底下的酒菜香氣打著轉地飄上來。

賀今行楞了一會兒,但以他對秦幼合的幾次接觸了解,對方想必是有什麽事需要自己幫忙,便直接問:“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麽?”

楊語鹹的事既有了結果,想必王先生已經運作過。或許這已經是難得的結果,他不可能在沒有和軍師商量過的情況下,自作主張去打亂他們的計劃。

他沈吟片刻,見對方還是沒有說話,便道:“天子之命想來不會朝令夕改,我對楊大人愛莫能助。但你若碰上難事,可以直說,我還欠你一件事。”

“啊,對哦,我竟把這個忘了。”秦幼合恍然道,豎指向他勾了勾,“那我正好省事兒了,你湊過來點兒。”

賀今行依言把耳朵放過去些。

秦幼合撐起腦袋,四下看了看,才壓低聲音悄悄說:“我要離家出走,你幫我想想辦法。”

“啊?”他這回是結結實實被驚到了,脫口而出:“為什麽?”

“你管這麽多幹嘛,幫我想辦法就是了。”少年人說著豎起眉毛,眼瞳也跟著睜圓了,“你之前可答應我了,不準耍賴!”

賀今行第一次遇到這樣的要求,一時有些茫然。

他十三歲就能在仙慈關內外百萬畝的大地上自由馳騁,但他從來不是一個人。而他在砂嶺遇見星央時,當地草場上,種植蜃心草的勞工絕大部分都是被拐被賣的孩童。

“我沒想耍賴。”他嘗試著解釋說:“我要幫你離家出走,就得對你的安危負責。而且你也不是小孩兒了,想去哪兒還需要偷偷去嗎?”

“我爹要能同意我早就走了。”秦幼合嘟囔道。

他之所以找上賀今行,是因為他倆才見過兩三回,對方沒有向他爹打小報告的風險,行動之後也不會很快被他爹查到。

先前能悄悄躲進他家裏,應該也能帶他無聲無息地混出京城吧?

賀今行認真地看著他:“離家出走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你要躲你爹,就不能走明路,但暗處有很多危險,可能會遇見拍花子的給你下藥、盜賊偷你的盤纏、奸商敲詐你不懂市價,甚至可能遇到各種天災,你想好。”

“我都想很久了。而且我又不是傻子,也會功夫,誰找我麻煩我就打誰唄。”

“好吧,那你要去哪兒?”

“其實我也不知道。”秦幼合又趴了回去,輕聲說:“可能會先去稷州吧?”

“稷州?那有點遠啊。”賀今行又想問為什麽,但先前說了不問,便不好再開口。

然而他腦子裏忽然閃過林遠山的煩惱,他猛地擡頭,“你不會是為了賀!”

秦幼合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小點聲!”

而後偷偷摸摸地回頭看了一眼正在玩鬧的好友,才慢慢松手,叮囑道:“別讓蓮子聽到了,他很討厭她的,一提就容易出事。”

竟然真的是為了賀靈朝。

賀今行神色變幻幾許,始終沒能想通對方怎麽就……他小心翼翼地說:“你想去找人家,就沒想過可能找不到嗎?又或許賀靈朝根本就不會見你呢?”

秦幼合當即反駁道:“她就在稷州遙陵啊,怎麽會找不到?而且我沒去找過怎麽知道見不見得到?”

他咬了咬唇,“我們認識這麽久了,她不至於見我一面都不願意吧。”

少年人聲音越說越低,顯然自己也無甚把握。

賀今行在旁聽著,只覺心緒覆雜。他想說些什麽做些什麽,然而只會直楞楞杵著,手足無措。

但他知道了理由,就不可能再讓對方跑到稷州去。不論其他,滿懷期許再落空,本身就是很令人難受的事情。

於是他想了半晌,打算換個思路。

“你覺得待在宣京不好嗎?”

秦幼合瞟他一眼,“我不知道,我沒去過其他地方啊。”

而後移開視線,盯著街對面一扇透著光的窗戶,緩緩說道:“其實我什麽都不缺,也有很多人陪著玩兒。但鎮日都是那些東西,久了就很無趣。”

今夜難得沒有下雪。

滿目屋宇連片,萬家燈火齊明。

“不對。”秦幼合忽然回過頭,“你開頭答應了幫我,結果又勸我別去稷州,為什麽?”

“呃……”賀今行欲言又止,心下快速思考理由。

就聽裏間喊了一聲“秦幼合”,是晏塵水一如既往的大嗓門兒,“還來不來?不來正好把你踢出去,我們玩兒五人的。”

“這麽快?”秦幼合立即轉身回去,一面怒道:“你怎麽不把你自己踢出去呢!給小爺讓座!”

賀今行搜腸刮肚都未想出不騙人卻能蒙混過去的理由,不由松了口氣。

他跟著回到席上,想到懷中還揣著一條小蛇,本要把它拿出來,讓它自己爬回主人身上去,結果這小東西縮成團,怎麽戳捏都一動不動。

他不好做大動作,只能維持現狀,看他們玩游戲時又默默吃了些東西。

旁坐的顧蓮子運氣太爛,但偏偏要一直玩下去。以致輸多贏少,全程頂著張臭臉,直到這頓飯終了都沒緩和幾分。

一行人在酒樓大門前告辭,裴家的下人早駕車等候在旁,林遠山要送柳從心回去,秦幼合拽著顧蓮子繼續去玩兒。

晏塵水抓著賀今行的胳膊,搖搖晃晃地被拖著走。

後者奇道:“不是說黃酒不醉人麽,怎麽還能喝成這樣?”

“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晏塵水忽地站直,眼神清明了一瞬,緊接著又軟下去靠到他身上說:“難得喝一回酒,你好好攙著我,營造點兒氣氛。”

“……”賀今行直接松了手,橫跨一步。

驟然失去支撐的晏塵水手腳並用撲騰了好幾下才沒跌倒,“我控訴,你這是蓄意謀害!”

“控訴無效,駁回。”他揚起嘴角,渾身汗毛卻驟然豎起,瞬間下意識地旋步後撤兩個身位。

一柄帶鞘的短劍從他眼前劃過。

一擊不成,劍身一抖,朝他胸口拍來。

賀今行立時側身,抓住對方的手腕,一擰一捏,便奪下了那把短劍。

“賀今行!”顧蓮子瞪著他,許是酒喝多了的緣故,面色通紅,嘶啞著嗓子吼道:“你還我!”

他這才看清是誰,趕忙松手,“抱歉!”

然後把短劍遞回去。

“誰要這個!”顧蓮子抓起那把短劍就狠狠扔了出去,卻因用力過度,一下子向前栽倒。

賀今行趕忙接住他,心下明了緣由,低聲道:“你別急,確實在我這裏,我馬上還給你。”

“果然是你偷了我的蛇。”他咬著牙寒聲道。

他腦子昏昏沈沈,擡眼就是這個不要臉的小偷的胸膛,決意要給對方一拳頭。但他兩條手臂都被托著使不上力,眨眨眼,幹脆一頭撞了上去。

賀今行猝不及防,只來得及扭身讓他撞在自己胳膊上,好險才護住了盤在胸口的小蛇。

顧蓮子癱在他臂彎裏,人看著小小的,體重卻不輕,更有一大股酒氣環繞。

“原來真醉鬼是這樣的。”晏塵水蹲在一旁說,“他和柳從心都換了燒酒,可惜就他一個人輸得最多,三壺灌了兩壺半。”

賀今行無奈地直想扶額,示意前者搭把手,一起把顧蓮子扶著站直了。

他這才騰出手,從衣襟下請出那條躺得舒舒服服的黑白小蛇,臺到它主人眼前。

“先前它爬出來了,我怕它咬人,就拘了一會兒。”

顧蓮子打了個酒嗝,盯著小蛇看了片刻,猛地掙開兩人的攙扶,一把將蛇撲進自己懷裏。

他踉蹌幾步轉了一圈,才勉強站穩,而後捧起愛寵。

尺長的小蛇朝著主人擡起蛇首。顧蓮子與它對視半晌,輕聲說:“你再亂跑,我就把你砍了入酒。”

小蛇吐了吐蛇信,乖乖地盤成一團,由主人帶著回家去。

“哎!”晏塵水高聲喊道:“你才十四吧?少喝點兒啊,小心長不高!”

顧蓮子打著晃兒地走遠,頭也不回地撕聲道:“你放屁!”

賀今行直到看見秦幼合趕過來把人撈住,才收回目光。

他知自己先前應是錯怪對方故意放蛇了,嘆息一聲,心中默默道了句對不起。

顧蓮子比他小一歲半,個子長得也慢,五六歲進宮時,看著就比同齡人要嬌小一些。

他倆一起住在裴皇後宮裏,後者看著玉雪可愛,嘴巴也甜,很討人喜歡,然而接觸久了就知其性子惡劣。

那時跟著顧蓮子從劍南路來到宣京的,也是一條小蛇,但帶著些許毒性,咬了人之後會讓傷口腫得老高。

沒多久,當時的賀靈朝便發現,所有讓顧蓮子不滿的宮人的臉都會莫名被蟲蟻叮咬,腫成豬頭一般。

他覺得奇怪,盯了對方幾天,便順理成章地發現了這件事。

其間那條小蛇也咬了他一口,然而他沒事,蛇卻死掉了。

顧蓮子很傷心,哭著要他賠。

他沒說是怎麽死的,反而故意恐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兒,不準再馴毒蛇。不然他發現一條就弄死一條,然後把蛇屍拿去泡藥酒。

小時候的他常年面無表情,也不常開口說話,甫一出言威脅,很能唬人。

顧蓮子不管是被嚇到還是怎樣,總之聽了他的話,從此只要爹娘送無毒的小王蛇來京,以小蛇突然冒出來嚇人為樂。

王蛇無毒,皇帝皇後也就不管他。

這一條,大約也跟了有兩年了罷?賀今行想。

他撿起那把短劍,拍了拍灰握在手裏,打算什麽時候再還回去。

然後招呼晏塵水,兩人一齊快步回去。

無風無雪的夜裏,月亮難得賞臉,掛到了天中。

月華如練,自大開的窗戶傾瀉進臥房,鋪了滿地。

已近子時,然而床榻上無人安眠,外室卻傳來說話聲。

“景書,你看看我這一回配得對不對?”裴芷因站起來,俯身將一個小盒遞給桌案那邊的少女。

傅景書端過來掂了掂,送到鼻下嗅兩嗅,又仔細撥弄盒中藥材翻看一遍,回道:“冰片多三錢,麝香少一錢。能用,但藥效要打折扣。”

她說罷,明岄便接過小盒,轉頭放到一邊的專用桌上,其上已挨著擺放了數十只樣式相同的小木盒。

裴芷因神色不變,又坐了回去:“那我重來。”

她面前的長桌上,除了她放置工具和操作必須的空當,其他地方都擺滿了各種常用的藥材,至少上百種。

“好。”傅景書微微頷首,繼續埋頭看書。

明岄仿若不存在一般,靜靜地立於一旁。

直到裴芷因終於能赤手將這個方子配得分毫不差,兩人才終於停下來。

丫鬟們進來收拾殘餘,並伺候洗漱。

“景書,從明天開始,我便不能日日來了。”裴芷因將雙手浸在泡了藥材的水盆裏,一邊說:“宮裏派了女官下來。”

“在哪裏無所謂,你只要抽空勤加練習就好。”傅景書淡淡地說道,將手上書冊合攏,放於桌上,“這幾本和你手邊那本是一個路子的,你都帶回去看。”

“好。我看了第一本,就覺得編纂之人十分厲害,可惜卻未見署名。”

“這些都是秦王妃的手劄。你往後看,救命良方有,殺人毀屍的也有。”

裴芷因驚異地偏過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又下意識掃視一圈屋裏的下人。

傅景書卻並不遮掩,難得露出一點笑意:“她出身劍南路,師承藥仙,歷遍天下,是難得醫毒雙修的奇才。這些並不算機密,二十年前宣京人人皆知。只不過秦王妃死後,為避諱,也就少有人再提了。”

至於聽去此事的下人們,她毫不擔心。因為在這座宅子裏行走的人,首要就是學會閉嘴。

裴芷因見她如此淡然,便也安心了,“我零星聽聞過她一些事,也是佩服她的。”

她撈起雙手,邊擦手邊悵然道:“雖說紅顏薄命,天妒奇才。但我若能做到她和長公主的地步,也算不枉此生。”

“會的。”傅景書說:“只要我們勇敢地去爭取。”

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少女放下巾帕,回以恬淡而堅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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